希腊 线性文字B的谜题

目前为止,根据我们的了解,只有一个王室家族能强大且富有到足以控制恩格利亚莫斯的宫廷,即涅琉斯家族。涅琉斯是来自色萨利的入侵者,他一手建立了这个家族……他12个儿子中唯一幸存的是涅斯托尔,涅斯托尔继承了王位,他在“三代人之内”一直掌管着包括九座城市的领地。他也可能是位建设者,或许正是他建造了王宫的第二片大区,其他建筑物也可能是他所建的。他是阿伽门农的密友、顾问和亲信,在远征特洛伊后声名大振,得到众人尊重。战争结束后,涅斯托尔继续在皮洛斯统治自己的领地;十年之后,他接待了来访的忒勒马科斯。

——卡尔·W.布莱根,《涅斯托尔的王宫》,美国考古学期刊,1960年

古希腊最负盛名的城堡的遗址现在就位于海拔274米的地方,这里给西方的诗人、戏剧家和艺术家们提供了无穷无尽的灵感来源,这里就是迈锡尼城堡。掌管它的这个家族给欧洲的剧作家们提供了无数创作主题,可谓冠绝全欧。阿伽门农是这个城邦的国王,他召集起了希腊各部落,率领大军航向拐走海伦的特洛伊王子帕里斯,海伦是他的兄弟墨涅拉俄斯的妻子。

迈锡尼地处伯罗奔尼撒半岛,早期的希腊人曾觉得这里是座岛屿,其名得于阿伽门农的一位祖先,字面意思是“珀罗普斯之岛”。《伊利亚特》一书将阿伽门农刻画成了阿喀琉斯的主要敌人,这整部史诗的主题就是阿喀琉斯的怒火。荷马在公元前8世纪吟着这部史诗,但迈锡尼的黄金时代实际上是从公元前1400年开始,到公元前1150年时就结束了的,特洛伊附近的大战则发生于公元前1194—1184年间,为期十年。在这数百年间,迈锡尼建起了巨大的壁垒、狮子门、王宫、巨型陵墓和阿特柔斯的宝库,这些建筑奇观可能都是他一个人计划的。

迈锡尼城堡复原图

我们都知道,海因里希·谢里曼觉得荷马的历史记录是真实可信的,通过发掘特洛伊遗迹,他找到了实物证据来佐证自己的观点,他还发掘了提林斯以及伯罗奔尼撒的迈锡尼。谢里曼找到了17具遗体,除此之外,他还找到了一堆金制器,现存于雅典的国家博物馆内。他的这一发现引发了一股对希腊的考古热潮,人们争前恐后地研究起荷马诞生前几百年间的历史。

狮子门

一位迈锡尼王子死后戴着的面具。由谢里曼发现于迈锡尼宫殿的五号坟墓内,他将其称作“阿伽门农的黄金面具”,除了面具,人们还发现了墓主人的遗体。

阿伽门农的城堡在当时影响到了整个希腊的生活方式;目前为止,这片前荷马时代的“迈锡尼文化”最重要的遗址是迈锡尼和提林斯城堡,皮洛斯废墟,以及克里特岛上的王宫。

阿瑟·约翰·埃文斯于1851年出生于英格兰的纳什米尔斯,后来成为阿瑟·埃文斯爵士。他在牛津大学和哥廷根大学就读,对芬兰、拉普兰和巴尔干半岛进行了深入游览。1882年时,奥地利当局怀疑他在达尔马提亚地区参与起义,将他抓了起来。1893年,埃文斯开始对克里特岛进行发掘,他发掘出了克诺索斯的王宫,让我们了解到了光辉灿烂的米诺斯文化,这是全欧洲最早出现的先进文明。埃文斯在1911年受封为爵士,成为在全球范围内享有盛名的人物,后于1941年去世,享年90岁。他去世后不久,德军便登陆了克里特岛,并将总参谋部的营房设在了靠近克诺索斯,属于他的阿里阿德涅别墅。

这是埋在迈锡尼四号井墓里的一具尸体所戴的金面具,面具主人的身份将永远是个谜。海因里希·谢里曼将这一面具发掘了出来,现展于雅典国家博物馆内。

金制的狮头来通杯。这是仪式中所用的器具,是人们用一整片金属打造而成的,工艺十分精湛。迈锡尼城堡的四号井墓里也有类似的器具,制造于公元前16世纪。

克里特的王宫是分两期建好的,这两个阶段都以王宫几乎被夷为平地而告终。第一批王宫又名“大”王宫,建于公元前2000年左右的克诺索斯、派斯托斯和玛利亚,几个世纪后遭到摧毁,而克里特建筑的黄金时代似乎在公元前1700年左右结束了。当时间来到公元前1600年左右时,当地又建起了新的王宫,不过这一时间段内最富名声的建筑物则成了达官贵人们的宅邸,他们可能是政府要人,也可能是宗教人士。然后,到了前1525至1520年之间时,这里发生了一场迄今为止原因仍不明确的大灾难,上面说的宅邸和新建的王宫很显然在瞬间就被毁灭了。这是外敌入侵的结果,还是天灾的打击?没人知道答案。考古学家、历史学家和科学家们提出了很多解释,但没有一个能彻底让所有人信服。

克里特岛北部仅97里外有一座马蹄形小岛,古人将其称为特拉,中世纪的人将它称作桑托里尼,这个名字来源于其保护人圣伊里尼。在公元前1500年左右,一场规模较大的火山爆发摧毁了岛上的所有活物,希腊考古学家马里纳托斯通过研究克诺索斯的陶器、当地王宫的壁画样式及镜子上的印痕,得出结论称火山大致爆发于公元前1550—1500年之间。这次火山爆发使得特拉岛上的埃利亚斯山脉被一层厚60多米的岩浆所覆盖,而在不远处的特拉西亚岛上,考古学家在类似的岩浆层下发现了公元前1800—1500年间的一个米诺斯人定居点。这场火山爆发十分强烈,使得整个火山锥彻底垮塌,海水流进了火山口里。

克里特王宫遗址出土的陶罐

马里纳托斯猜想,这次火山爆发也引发了强烈的大潮,使得克里特岛沿岸遭到了巨大破坏。他觉得特拉的这次火山爆发要比1887年荷属东印度的喀拉喀托火山大爆发强4倍,后者所带来的死亡人数为36000人,根据计算,“特拉有83平方千米的土地遭到破坏,沉入水底,而喀拉喀托只有23平方千米”。

同样是在这个时段内,于第二阶段兴建、位于克里特岛腹地的王宫也遭到了摧毁。马里纳托斯承认,克诺索斯、派斯托斯、特里亚达教堂、特里索斯和斯拉沃坎波斯等地不可能遭到巨浪的直接打击,但他觉得特拉火山大爆发应该诱发了地震,引发了大火不说,还让克里特岛的建筑物遭到了破坏。顺带一说,克里特岛每个世纪都会遭到3~4次地震侵袭。

还有第三种可能性存在,那就是有人刻意纵火并发动破坏,也就是说,居住于希腊内陆地区的人发动了入侵。不过克里特岛上有很多人熬过了这轮大灾难,这座岛屿在接下来一百来年间仍然在繁荣发展。到公元前1400年左右,岛上的文明开始衰落,最后彻底消失。

人们在克里特找到了三种文字形式,其中有一种非常古老的图画文字和两种线性文字。埃文斯将它们分别称为线性文字A和B。克里特人在公元前2000—1750年之间使用其中最早的文字(或称象形文字),里面有各式各样的图形,比如脑袋、手部、星星和箭头。公元前1750—1450年之间,这些图形得到了简化,成了埃文斯所说的线性文字A,这种文字分布于克里特岛上的很多地方,其中有一处离派斯托斯几公里远,埋藏了150多块刻有该类文字的泥板。这处遗址的古代名称尚不可考,今人将其称作特里亚达教堂,这个名字得名于附近的一处同名教堂。研究者很早之前就认识到这些泥板上刻着的是一系列农产品,那个时候还压根没人能解读线性文字A,要等很久才能有人解密其含义。

线性文字A也出现在克里特岛之外的梅洛斯岛上,迈锡尼和塞浦路斯也有各种片段出现。

线性文字A泥板

大约在公元前1400年左右时,一种新的书写形式替代了线性文字A,埃文斯将它称作线性文字B。值得注意的是,克里特岛上的线性文字B都只储藏于克诺索斯王宫中的三四千块泥板上。如果要保存数千年的话,那泥板必须要经过烤制,足够坚硬才行,这可能是克里特岛上只有这有线性文字B的原因,但米诺斯人只会用太阳晒干他们的泥板,无论晒干还是风干,泥板都无法抵御3000多年来的变迁。克诺索斯宫遭到过几次大火袭击,所以那里的泥板便得到了火烤,像石头一样坚实。不过埃文斯为什么只在克诺索斯找到了这么多刻有线性文字B的泥板呢?我们上面说的这些都无法解答这一问题。其他地方也遭到过大火袭击,保存在附近的泥板肯定也得到了烤制保存,所以克诺索斯的大火并不是该处存有绝大部分线性文字B泥板的原因。

线性文字B泥板

这是一张刻有线性文字A的泥板,出土于皮洛斯王宫。研究者将原件拍了下来,并进行了临摹,从而制作出了右图这种准确而有分隔线的版本。这里所展示的片段只比原件小三分之一。大部分泥板只有一面刻着文字,每行文字之间有直线分隔,从左往右写。

为什么只有克洛诺斯宫使用这些奇怪的文字呢?如果我们像那些最终解决了问题的人一样,思考一下背后是否有什么特殊的原因,那我们或许就会离真相更近一步了。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必须知道发明线性文字B的人要表达什么。泥板上写的是什么?有没有什么破解手段?

有许多学者尝试破解这个谜题,提出了很多大胆的理论。有些人尝试从古埃及、赫梯或者印度河谷的古文字中找寻答案,而其他人则拿腓尼基人或伊特鲁里亚人的文字来和这种难以辨认的符号做比较。但即便如此,泥板上的秘密仍然隐藏着它的真面目。

后来,辛辛那提大学的卡尔·布莱根开始寻找涅斯托尔的王宫,并对其进行发掘。涅斯托尔是古希腊的一位武士和国王,在荷马的《伊利亚特》之中,他的同胞们一直在寻求涅斯托尔给出的各种建议。布莱根与谢里曼一样,都觉得荷马笔下的人物是真正存在过的。荷马说涅斯托尔生活在皮洛斯城堡里,但如今的同名港口处并没有任何王宫的遗迹。1939年时,布莱根与希腊考古学家柯罗尼欧提斯合作,在一个名叫恩帕诺·恩格利亚诺斯的地方展开了发掘工作,这里位于伯罗奔尼撒西南部的麦西尼亚地区,位于现在的皮洛斯以北16公里的地方。布莱根在这工作了五年,发现了600份刻有线性文字B的泥板,就和遥远的克里特岛上的克诺索斯宫那些泥板一样。皮洛斯泥板出现的时间晚于公元前1300年,研究者也在迈锡尼和提林斯的城堡里发现了刻有这种文字的泥板。瓦斯在1954年时于迈锡尼的酒商之屋中找到了一批所谓的“香料泥板”,它们尤其特别,上面列了各种香料的不同数量,肯定是卖给散客的,其中包括红花、芝麻、葛缕子、香菜、薄荷、茴香以及一种名为“波雷”的药用植物。

所以说,公元前1300年左右的希腊已经有了一种神秘的文字,当时的人们用这种文字记载历史。这比他们后来引入、更为人所知的腓尼基文字要早很久出现,后者大概出现于公元前776年的首届奥运会上。

研究者在伯罗奔尼撒的三处地区发现了刻有线性文字B的泥板,在克里特岛上,也只有克诺索斯宫里有刻着类似文字的泥板,所以我们似乎可以假定克里特岛王宫内的这些文字来源于希腊,将它们带过来的可能是来访的水手,也可能是入侵者。但这完全是不可能的,因为克诺索斯泥板比希腊最老的同种泥板还要早一百年出现。

等一下,我们是不是有点太武断了?埃文斯和他的同事们在测定克诺索斯的年代时会不会犯了什么错,克诺索斯会不会是在公元前1400年后的数百年间才遭到摧毁的呢?

人们还提出了第三种可能的理论。这种理论认为,在克里特岛遭到大范围破坏之后,亚该亚人占据了克诺索斯宫,要求宫里的抄写员修改宫中使用的克里特文字,使之更适合于希腊语言。希腊人还有其他文字可以选择,为什么偏要来克里特,以克里特文字为基础呢?如果您觉得他们这样做有些奇怪的话,那一定要考虑到这点:能读懂美索不达米亚楔形文字的人至少要能辨认其中的300个符号,能读写埃及象形文字的人要能看懂350个,但线性文字B只有80个音节符号和几个缩略词,是一种简洁的文字,尤其适合商业交易、簿记和库存管理。

于是乎,抄写员们修改了线性文字A,将它改成了线性文字B,希腊随后引入了后者,不过使用这种文字的只有皮洛斯、迈锡尼、提林斯和底比斯等地的大城堡和王宫主人。埃文斯发现,底比斯的卡德穆斯王宫有几个刻着类似符号的杯子,这些符号来自于前希腊时期,埃文斯猜想,在前希腊时期时,这里所使用的语言和克里特岛上的一样——不过具体是那种语言呢?我们暂时还不知道。

布莱根在皮洛斯的发掘工作得到了巨大的科学成果,他找到了许多刻有线性文字B的泥板,给人们提供了更多进行比较研究的机会。不过这些文字是由很多不同的人刻下的,而且经历过无数次小修小改,破解起来要比现代密米还难,因为解密专家们至少知道现代密米背后的语言是什么,但却对线性文字B一无所知。

1952年时,英国人迈克尔·温特利斯成功辨识出了其中的一系列符号,意识到它代表的是希腊语。温特利斯其实是个建筑师,而不是古文学家,但他和过去研究过这一问题的各位学者们建立了联系。在第一批获得许可得以研究皮洛斯泥板的人之中就有他的名字。他十分擅长希腊语,才智过人,并且拥有优秀的想象力;最重要的是,经验丰富的约翰·查德威克指导了他的工作,此人是剑桥大学的古文学家,温特利斯这位年轻建筑师在发表研究成果时没少得到他的帮助,他还在科学界提携了温特利斯。

温特利斯在最初的数年内一直错误地认为,这些神秘符号所代表的语言是伊特鲁里亚语,导致他南辕北辙。当时的人们还不知道,刻在皮洛斯、提林斯、迈锡尼乃至克诺索斯泥板上的这些文字是一种古代希腊语,而在这几年内,研究者已经辨识出了所有字符。这着实是一项非常巨大的科学成就,更重要的是,它凝聚了无数学者的心血,其中功绩最大的是美国人科贝尔和本内特(后者是研究线性文字B的权威),瑞典人福鲁马克,法国人尚特莱和勒琼,德国的恩斯特·斯蒂格以及汉斯·斯托尔滕贝格,奥地利的弗里斯·沙克尔迈尔,英国的帕尔默,特纳和特雷维克,意大利的梅里吉、皮萨尼和卡波维拉,还有希腊的克里斯多普洛斯。

弗里斯·沙克尔迈尔教授是奥地利古代史泰斗,他最近在一篇极具价值的论文中解释了线性文字B在得到解密之后仍然难懂的原因。克诺索斯和皮洛斯的泥板上写的全是存货清单和账目,是协助仓库之类的管理者工作的,现代社会中也只有受过商业训练的人才能明白商人们所留下的记录,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泥板上的文字肯定格外难懂,因为它们只是辅助记忆、包含许多商业术语的工具罢了,当时受过教育的商人们应该很熟悉这些术语。

沙克尔迈尔认为线性文字B所代表的希腊语是“簿记者和专业人士所使用的语言”。他猜想,线性文字B不是希腊人所要求设计的语言,作为线性文字A的变体,它在这之前可能就已经指代了一种古克里特岛语言,接下来才受到修改,代表起了希腊语。如我们所见,研究者并不能通过克诺索斯的考古发现来测定线性文字B的诞生时间。

泥板上包括公绵羊、母绵羊、公山羊、母山羊、野猪、公牛和母牛的详细条目,还登记了一些铜匠的名字和所处理金属的重量。我们还发现了餐具、家具、各种器具、葡萄酒和各种食物的清单,有关战车的备忘录,还有和买卖男女奴隶相关的条目。皮洛斯泥板甚至还记下了两组王室男仆和女仆所使用油料的数量和气味。

一切历史都以文字为开端。根据上面所说的研究结果,早在公元前1400年左右,就已经有了书面形式的希腊语,这样一来,希腊的历史又向前推进了600年。人们原先觉得荷马、涅斯托尔以及建造了迈锡尼、提林斯和皮洛斯那华丽堡垒的人们是希腊最早期历史的见证者,现在看来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