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转瞬即逝的不臣之心

有了权臣曾国藩的支持,左宗棠的事业也稳稳当当地发展起来,成了继曾国藩之后的湘军第二号人物。但是与曾国藩这种誓死效忠爱新觉罗家族的读书人不同,左宗棠对于皇族的态度是相当暧昧的——当初自己一心考取功名,想要为国效力,朝廷却不以为意;被樊燮生咬一口时,皇帝甚至不愿意详查就下令要将他处死;再加上自己早年几度流连于家乡和京城之间的所见所闻,使得他对于朝廷是带有怨气的。由于自小不拘一格,狂妄自大,左宗棠自己也觉得,那些高高在上的指挥者,比起他来是远远不如的。

1860年,英法联军攻入北京,咸丰仓皇奔向热河,将朝中事务交给了弟弟恭亲王奕总理。次年,咸丰皇帝在热河病死,年仅五岁的爱新觉罗·载淳继位,是为同治帝。咸丰临死前,嘱咐肃顺等八人辅佐幼子,他们也就是史上的“八大臣”。

总体来说,咸丰本身就没有给世人留下什么好印象,被后世称做“无远见、无胆识、无才能、无作为”的“四无”皇帝,而且小时候咸丰还因为从马上摔下来过,成了瘸子,再加上平时贪酒好色、爱听戏唱戏,所以作为一朝天子,在威仪是上远远不合格的。就这样一个皇帝,又怎么能让心高气傲的左宗棠服气呢?于是,在咸丰病死之后,左宗棠秘密地送给曾国藩一副对联:“神所依凭,将在德矣;鼎之轻重,似可问焉。”当年楚庄王问周鼎轻重几何,取代天子的野心暴露无遗,如今左宗棠也以这样一个联语试探曾国藩,可以说当时的他,是怀有推翻爱新觉罗氏的野心的。

然而曾国藩为人胆小谨慎,素来又秉持“克己复礼”的孔孟哲学,一直以来对大清朝忠心耿耿,对于这样的话是绝对不会认同的。即便此时已经有大批的湘军高层暗中打好了“陈桥兵变”的腹稿,纷纷来试探曾国藩的意思,曾国藩却依然不为所动。对于左宗棠的联语,曾国藩假意没有看出端倪来,而是佯装笑脸,拍着手夸道:“好联,好工整的对子。”

当时替左宗棠传送这份对联的是胡林翼,胡林翼也是个精细之人,看到曾国藩不为所动,心里已经明白了大概,况且这又是杀头的死罪,就不好再多说。两天后胡林翼临走时,曾国藩才再提起这件事来,他将“鼎之轻重,似可问焉”中改去一字,变成“鼎之轻重,未可问焉”。这样一来,两家算是真的把话说清楚了。曾国藩是没有拥兵自立的打算的。不光是左、胡,连曾国藩的嫡系、“中兴四名臣”之一的彭玉麟也来劝过曾国藩自立,但曾国藩一直以“孔圣”为榜样,这样的不臣之道是万万不可能的。没过多久,胡林翼在军中咯血而死,前线军事又急,左宗棠也就放下了这个念头。但即便是后来,左宗棠在临终前,对于当时的情况还是很看重的,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在当日不过一反手间耳!”再看看最后曾国藩在权倾一时时主动解散湘军、向朝廷示弱的表现,只能说是左宗棠找错了人。

又有野史曾说左宗棠在太平军打来之时,曾会过洪秀全,向他论述建国策略,但是洪秀全没有听,他又连夜逃了出去。这样的说法没有太多的可信度,但是从中还是可以看出左宗棠并不是一个死心塌地跟着朝廷走的人,他是有自己的政治野心与政治见解的。

皇权交替,朝中形成了多股势力,八大臣算一派,皇后和奕又算一派,京城外手握兵权的将领们又各怀鬼胎,政权也变得更不稳当了。甚至有一次,肃顺在朝堂上肆意咆哮,把年幼的皇帝吓得尿了裤子。在这样的情况下,让一个五岁孩童主持国政确实不妥。接下来,不满三十岁的慈禧太后和恭亲王奕发动了政变,“八大臣”死的死,充军的充军,两宫太后宣布垂帘听政,权柄正式落入慈禧手里。慈禧初掌大权,也深知那些满人贵族对于自己的“僭越”深怀不满,于是她决定在外省汉人官僚中培养心腹。一直小心谨慎的曾国藩被委以“江、浙、皖、赣”四省军务的重任,湘军将领也都得到了提拔,光是升任的巡抚就有七人。左宗棠顺势也在攻克杭州之后做了浙江巡抚。这样皇权交接到老谋深算的慈禧手中,也可以说是大局已定了。于是“问鼎”的念头在左宗棠等人心里也就只放了个烟花,在心底悄然炸起,撞到心头上的时候又散落下来,灰飞烟灭了。在此之后,这样的话就再也没有人提起。胡林翼在这一年累死军中,得了个“文忠”的谥号,再往后彭玉麟也得了“刚直”的谥号,加上左宗棠的“文襄”,中兴名臣们都还善始善终了。这里也不能苛求左宗棠等人一定要忠于大清朝才算完美,也不能说曾国藩一生死死追随清廷就值得夸赞,我们只能说在这场表面风平浪静、实际上暗流涌动的政治斗争中,在一些人心里起过波澜,但是转念又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