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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吉盯着地上垂死的狗。他的大脑中,零散的信息再次汇成洪流,排山倒海,呼啸而来,深刻的痛苦也伴随着这洪流一起到来。

吉吉当然记得奥西恩,他是芬恩·麦克库尔的儿子,爱上了仙族的女人,跟她来到奇那昂格,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思乡情切,渴望再次见到心爱的爱尔兰。奇那昂格的朋友们都劝他不要回去,但他坚持要回去看一眼,于是他们借给他一匹白马,叮嘱他到了爱尔兰的时候,千万不要下马。

奥西恩骑着白马回到了爱尔兰,发现世上已经过去了几百年,一切都变了。他不认识别人,别人也不认识他。他待在马背上没有下来。后来他遇到了一群人,这些人汗流浃背,正想把横在田地中间的一块巨石抬走。他们请奥西恩帮忙,奥西恩从马背上侧过身子,刚把手放在巨石上,就不慎滑下了马背。在碰到爱尔兰土地的一刹那,他变成了一堆粉末。

吉吉抬头看着安古斯:“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带皮皮去看兽医的原因?”

“它一到那边,就会变成一把灰尘。”

又一个可怕的念头闯入吉吉的脑海。

“那……那多尔蒂神父呢?”

“一堆枯骨。”安古斯说。

吉吉十分难过。

“我骗了他,安古斯。”他说,“他想留在那里,等到天黑再走,但我告诉他,天已经黑了。”

“好孩子。”安古斯说,惊奇之情溢于言表,“我就说嘛,你不是那么笨的笨丁。”

“你不明白吗?我把他送上了死路。我杀了他。”

“你没有。”安古斯说,“那个神父比我更了解这个世界。他知道他在做什么。”

“但是他不可能那么做,如果他知道自己去了那边就会死,他就不可能穿过那堵墙。”

“为什么不可能?”安古斯反问吉吉,“神父憎恨奇那昂格这个地方,憎恨奇那昂格的人民。他原本就不想待在这里。他是一个牧师,吉吉。我很确定,他渴望去往另一种永恒之地,寻求天父的伟大恩泽。谁知道呢?也许他已经找到了。”

吉吉的目光越过平原,停留在远处的大海上,海面在柔和的阳光下闪闪发光。除非再来一个像多尔蒂神父那样的人,否则奇那昂格将永远如此,永远沐浴在温暖的金色夕阳中。

“我还是回家吧。”

“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安古斯说,“但我建议你不要回家。”

“为什么?”

“为什么?奥西恩、皮皮和多尔蒂神父,你觉得你跟他们有什么不同吗?”

“这也太荒谬了吧。”吉吉说,“我只在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这才是关键所在,这里没有时间。在爱尔兰,可能一千年过去了,但是在这里,它一直是现在。吉吉突然悟到了这可怕的事实。

“往好的方面看。”安古斯·奥格说,“你可以在阳光下漫步,学习新的音乐,还可以跳舞,我听说你舞也跳得不错。”

“但是我的父母呢?”吉吉说。

“别担心他们。他们会想念你,但是在一两支舞过后,他们就会忘了你。”

“不是那样的,他们不会忘的。我们不像你们,安古斯。我们不住在永恒的现在之中,我们不会忘记。”

“哦。”安古斯说,“好吧,真是糟糕。他们说不定都死了好多年了。笨丁不会永远活着,你知道的。”

“不要这么说!”吉吉情绪激动起来,“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安古斯伸出手,亲昵地揉了揉吉吉的头发。

“来吧,”他说,“别难过了。你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不如忘了这些烦心事。你属于这里,你跟我们是一样的。”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你能吹奏那玩意吗?”

吉吉看着手里的长笛,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忘记了它。长笛的两端截然不同,暴露在自己世界的那一端,又黑又脏,满是灰尘,因为在那边的地宫里待了长达七十年的时间。而暴露在奇那昂格的这一端,干净光滑,透着光泽,保持着外曾祖父最后一次吹奏时的样子。吉吉不愿忘记自己的父母,也不想逃避眼前的两难境地,但事实是,一旦进入永恒的青春之地,就很少有人能抗拒它那奇妙的吸引力。

也许安古斯是对的,自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吉吉迷迷糊糊地想着,拉过一把草,擦去了长笛的尘垢和蜘蛛网。用车轮辐条做的笛子十分坚固,在墙里塞了这么多年,仍然完好无损,它仍然拥有漂亮的外观。吉吉把长笛放到嘴边吹了吹,但只发出呜呜声和呼哧呼哧的声音。

安古斯拿出小提琴。“再试一次。”他说。

更多的呼哧声和呜呜声响起,片刻之后,清晰柔和的音符传出来。吉吉的手指本能地按过笛孔,吹出了几个急速的短节。他从未听过这样好听的曲调,难怪外曾祖父如此钟爱这支长笛。

“非常棒的长笛,吉吉,”安古斯说,“是我听过最好的。”

吉吉又吹了几个音符,从这支上了年头的乐器里找到了感觉。安古斯调好小提琴,应和着他吹出的调子。接着,安古斯拉起了一首吉格舞曲。吉吉吹了几个无意识的音符,然后,他找到了这个调子,跟上安古斯的节奏,但他的内心并不安宁。吉吉的目光落在皮皮身上,这只生物被困在了永恒的垂死挣扎中,真是太悲惨了。可是他的担心、他的难过,又有什么用?它的痛苦不会因为他的同情而减轻!既然已经无能为力,为什么还要让自己痛苦?

所以他投入到吹奏中,美妙动听的乐曲一首接一首,除了音乐,他忘记了一切。他抬起头,看到了安古斯的眼睛,感觉到他饱满的情绪。吹着笛子的吉吉没法微笑,所以他只是扬了扬眉,吹了一个高音,长笛的声音瞬间调高了八度。安古斯欢呼了一声,拉着小提琴的手灵活巧妙地变化着,完美回应了吉吉的长笛声。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相互点头示意后,换了一首新曲子。两种乐器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狂野不羁、激动人心的音乐响彻它诞生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