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马车

外公的小毛驴,模样真可爱。它总是拉着一辆大马车,伊伊呀呀地走过村庄和小镇。到了傍晚,外公便解开缰绳,让累了一天的小毛驴,在门前的空地上打一阵子滚。小毛驴躺倒在地,四脚朝天,尽情地翻滚,发出“哇哇”的欢叫,扬起好大一片灰尘。然后它被带到马棚里,享受那馨香的糠麸和夜晚。

清晨,淡淡的阳光洒下来,地上就像是铺了一层薄薄的雪。微微的风,轻轻地吹着田边袅娜的杨柳。外公已经给小毛驴栓好了缰绳,今天,他不是去收废品,而是先送我和妹妹回家。

在车斗里装上我的书包、衣物,装上外婆给我们打点的一大堆蔬菜、点心,甚至还装上我的小自行车。我们要回家了。外婆还特意在马车里铺了一条软被,让我们坐在上面。外公坐在马车的一侧,两腿悬空,我也坐在马车的一侧,耷拉着腿。就这样,小毛驴上路了。

马车晃晃悠悠,我的两腿随之摇摇晃晃。外公手持小皮鞭,抑扬顿挫地喊着“嘚”、“驾”、“喔”、“吁”,小毛驴令行禁止。它的蹄子总是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宛如一支欢快的乐曲。太阳渐渐升高,金色的光芒洒在我的脸上、脖子上、手背上,像是献给我们的礼物。成群的鸽子在蓝天里盘旋着,仿佛在为我们送行。

路边出现了一大片狗尾草,毛茸茸的穗子在风中摇曳,沙拉沙拉作响。我跳下马车,跑向草丛,摘了一大把狗尾草。路边又开了许多野花,密密匝匝,一片繁茂。我又欢快地跳下车,匆匆地采起花来。花很多的时候,妹妹就也跳下车,跟我一起采。这时候,小毛驴就放慢了脚步。我们笑着,跳着,跑回马车,妹妹又坐上那软被,我又在一侧耷拉起两腿。

我们在车上,叽叽喳喳地整理着各样的野花,心花也在怒放。路边不时出现几棵粗细不一的杨树或槐树,它们的枝叶长得葳蕤的时候,总要伸到路的另一边去。田间玉米的叶子,狭长狭长,一片片向我们伸来,偶尔划过我的衣衫和脸颊。我坐在车上,兴奋地揪来一片片叶子,编成一个绿花环,戴在头上。

紫菱花,又见到紫菱花了,这是我最喜爱的花!在那条道路的拐弯处,在丛丛的密叶间,它们静悄悄地绽放着。我跳下马车,尽情地采撷起花儿来。一朵一朵的小花,都是紫色的风铃,叮叮当当地摇曳,一朵一朵的小花,都是小鸟可爱的眼睛,眨了又眨。这里为什么总有这么多紫菱花呢?是谁每年撒下那么多种子?这些从来没有人能回答我。但我每次路过,总是采了又采,采也采不完。

我们的马车,悠哉悠哉,拐过几个弯,终于到我们村了。小毛驴刚走到我家门口,就自觉地停下了,尽管外公没有发话。小毛驴的记性真强,自从来过我家一次后,它就永远记住了我们家。

外公送回了我和妹妹,连一盏茶都没有喝,就离开了。他赶着小毛驴,到附近的村子收废品去了。他又要走过许多的村庄,转到晌午,转到天黑,再回到家里去。

那村庄上空的云彩,仍是每天悠悠地飘着,那路旁的野草野花,仍是年年岁岁地生长、繁荣着,而那路边的大树越长越高,我几乎认不出它们的模样了。

我和妹妹也越长越高,快要和那田里的玉米平齐。外公的身体反是越来越衰弱,他使唤不动小毛驴了,也干不动那么多沉重的活,就卖掉了小毛驴,卖掉了马车。许多年过去,我已离开了我的家乡,离开了我的亲人,到遥远的他乡求学、谋生,那关于故乡昔日的一切,都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