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第二集:茶山匪窟

厚厚的乌云,不断在天空翻滚变换。

天色暗得象是夜幕已经降临。

偶尔一个闪电亮起,照见面前横陈着一条湍急的河流。

篙草密布的河堤上人头攒涌。

人们七嘴八舌的嘈杂声、孩子的哭喊声伴随着浪花拍岸的低吼声,混成一片。

又一个闪电划天而过。

惨白的闪电,让本就惊慌的人显得更加惊恐。

河堤后面仍有不少人拼命地挤上前来。

字幕[光绪11年,两广暴雨,西江、北江洪水泛滥,灾民遍野]

有人焦急地喊道:“后面的不要挤了,前面没地方站了!”

又有人高呼:“小心!小心!前面是河。”

一群衣衫褴缕的人挤在一起,正焦急地望着河面。

一顶破草帽下,有双阴险的眼睛在四处观望。

忽然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有船来了——。”

那双阴险的眼睛与挤在人群中的另一个同样戴着破草帽的人会意地望了一眼。

一艘大概能装二、三十人的渡船,从波涛翻滚的大河中划过来。

一个中年的船工,拉着缆绳从船上跳下来。

船工在码头急急地系缆绳。

跳板还未搭好,已经有急不可待的人冲上渡船。

船工声嘶力竭地叫着:“各位!各位!千万不要挤!千万不要挤!”

众人却是随着叫喊声,杂乱地向船上冲去。

那两个戴破草帽的人也挤上了渡船。

船工:“各位!各位!千万不要挤!千万不要挤!”

只一阵功夫,船上已挤满了人。

船工:“有位的快坐好,开船喽。”

岸上那些没有登上船的客人,在岸边更是焦急地呼喊着。

有些还在挤,有人在岸上被挤落水中。

在河对岸的芦苇丛中,藏着一只全身泛黑的龙标艇,艇上坐着四、五个穿黑衣服的人。

土匪甲:“老大,对面哪条船快要开了,我们上去吧。”

哪个唤做老大的人长得高瘦彪悍,他冷冷地说道:“急什么?老五和瘦鸡已经上了那条破船,他们自然有办法。”

土匪甲:“可我们也要上去协助他才行啊。”

老大:“我说你别急就别急,让它过了中流才上去拦截它也不迟嘛。”

土匪甲:“这次总可以捞它一把了吧?”

老大:“不好说,碰运气吧!如果碰上有的话,大家就可以发点小财,要是碰上都是他妈的穷鬼,只好认倒霉喽。”

土匪甲:“管他那么多,被我们抓住了,不出点钱就别想活了。”

老大:“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们是求财,不是要命。”

土匪乙:“老大说的没错,弄点钱算了,别弄出人命来。”

渡船上,有个妇女极为急切地呼唤:“不要挤、不要挤了!阿桂、阿桂、梁桂!你在哪?”

一个沙哑的童声从渡客中传出:“妈!我在这!”

妇女:“阿桂!快到我这里来!”

梁桂:“人太多,我来不了!”

又一个男人高叫:“阿桂你在哪儿?”

那孩子在叫:“阿爸……”

男人:“阿桂、阿桂!快过来!”

客人甲:“这船有些不稳,哎呀!我站不住了,这船就要沉了。”

客人乙:“别他妈的乌鸦嘴,要是有事,看我不叉死你!”

客人丙:“大家不要吵,不要吵,有道是同舟共济!在船上可千万别说不吉利的话。”

梢公:“大家不要动!大家千万不要动!”

渡船在吵闹声中,向河中间驶去,随着波浪起伏,嘈乱声渐趋平静。

船工:“前面就是河中心,水流急,各人坐稳喽!”

渡船刚过主流,不知怎的,船上又发生骚乱,有几个人在船上争吵起来,嘈杂漫骂之声不绝于耳。

忽然,‘扑通’一声,有一个小人影被挤到水里。

有人叫道:“有人掉到江里去了!”

众人“快停船,有人掉到江里去了!”

打着旋涡的河水奔流而去,河面上漂浮着木板和树枝,一个瘦小的孩子在江水中挣扎飘浮。不时从水中探起身子高喊:“阿爸——”

梁满仓被挤在人群中,又扶着装有阿弟的竹箩筐,急得高叫起来:“阿桂你在那里!在那里?”

一位发髻零乱的大嫂从人群中探出头来:“阿桂!阿桂!满仓,阿桂掉到水里去了!”

那恐慌的大嫂向江中大喊:“阿桂、阿桂!”

有几个人拽住了这位大嫂的衣襟,众人高叫:“别乱动!再动船就进水啦!”

稍工:“千万不能乱动!一动大家都要落水的!”

挤在渡客中的梁满仓用力地拨拉着身边的渡客,口中高声地叫着:“阿桂、阿桂!”

众人:“干什么?你想要大伙的命啊!再动船就要沉了!千万别再动!”

稍工:“谁也不准乱动!一动全船人都会死!”

梁满仓睁着无助的眼神,身体随人群晃动着,可就是无法挤到船边。

那恐慌的大嫂嚎叫着想挣脱众人,眼睛死死地盯着灰暗的江面:“放开我,放开我,阿桂!满仓!”

梁满仓:“婉芳!阿桂!”

灰暗的江面上,翻滚着混浊的江水,人们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被一堆飘浮在江中的杂物包围着,半浮半沉地渐去渐远,江中传来一个孩子的哭叫声:“爸——阿爸……”

渐去渐远的声音漫过茫茫的江水……天色逐渐转暗,夜幕己经降临。

渡船离岸已经不远,虽然夜已降临,仍可看见对岸灰暗巍峨的山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忽然,远处传来‘嗷’的一声叫喊,这低沉的声音划过江面,让人觉得有些心惊胆颤。

众人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一艘轻快的小船已向渡船靠近,船上坐着四五个大汉,一色黑色衣裤。

当两船离得不远时,快船上忽然伸出几支捞勾,‘砰’一声就搭着渡船边。

快船上的大汉叫道:“都不准动!谁动杀谁!”

渡船上的众客人哇哇乱叫起来:“有土匪打劫呀!”

又有人叫道:“快把捞勾拨开!”

就在众人惊惶失措时,梁满仓抱着阿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芳、芳!阿桂他,阿桂他……?”

芳婶:“阿桂刚才掉下江去,已经被江水冲走了!”

梁满仓:“呀!他……?”

就在此时,哪个戴破草帽的人凶恶地喝道:“吵什么?吵什么?不要乱动!”

梁满仓:“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破草帽:“老子是谁都不知道?这个东西你知道不知道?”破草帽边说边拔出一把尖刀。

梁满仓双眼一瞪,一手就将那持刀的手扭住。

不料后面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你还要不要你的孩子?”

梁满仓回头一看,另一个戴破草帽的将刀指向阿弟的后心。

梁满仓急得满脸通红:“你……你们……?”

阿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芳婶:“阿弟,阿弟!”

撕拉一声,阿弟的衣衫已被刺刀挑开。破草帽喝道:“再动,我就不客气了!”

沙哑声音:“谁敢动,我先劈了谁!”

船上众人吓得鸦雀无声,芳婶也吓得止住了叫喊。

破草帽扫望了一下众渡客,最后目光落在哆哆嗦嗦的梢公身上:“要想多活几天,将船打舵,沿着那个河湾停靠。”

梢公:“别乱来,别乱来,我去,我去。”

山洞里,四壁皆是峥嵘屹突的岩石,只有几支火把,将山洞照得一片阴深。

一群渡客,有的蹲在地上,有的双手抱头,所有的人都不敢哼声。两个提着大刀的绑匪,在人群边巡逻。火光下,坐着两个土匪,看样子好象是这班人的首领,其中一个矮胖多毛,一个就是在龙标艇上被称为老大的瘦高个。

瘦高个站起来:“大家听着,大爷们近来手头紧,迫于无奈,唯有请各位来此一聚,并希各位体谅兄弟,慷慨解襄。”

芳婶:“满仓,这、这是什么地方?”

梁满仓:“这里好象是茶山的庆云洞。”

芳婶:“这、这怎么办?这怎么是好?阿桂还不知是生是死?”

土匪甲:“谁在说话!”

芳婶吓得用手掌捂着嘴巴。

瘦高个:“好了,现在有请各位主动上前,掏出身上的钱财,以免手下弟兄得罪。”

人们谁也没动。

瘦高个:“怎么啦 ,难道各位敬酒不吃吃罚酒?”

人们还是没动。

“你出来!”瘦高个指着站在人群中一个商贩模样的胖子。

“大爷!饶了我吧!”胖子商贩吓得哭了。

瘦高个大喝:“拉出来!”

话音刚落,两个土匪从人群中将胖商贩子揪了出来。

胖子商贩:“大爷饶命呀!”

土匪甲:“叫什么叫?把身上的钱全掏出来就是了!”

胖子商贩:“大、大爷,我的钱全被你们拿走了,身上一个铜钱都没有了。”

土匪甲:“别他妈的哭穷!你以为大爷是在向你乞求吗?看来不给点利害你瞧瞧,你还真不知老子的利害。”

胖子商贩:“大爷,千万别别别……我真的没有了。”

“看来得提醒提醒他才行。”高瘦个将脑袋一侧。

两土匪会意,立即上前一把扯住胖子的衣服,象拖小鸡似地拖往山洞深处。

众人都吓得不敢哼声。

一时间,洞内传来阵阵凄惨的叫声,被捉的各人,被轮流拉入内洞拷问。

两个土匪将一个被烤问完的商贩拖出来,接着就想架起梁满仓往内洞拖,谁知梁满仓一个急退步,两个土匪的手就落了空。

两土匪互相瞧了一眼,同时向梁满仓凶恶地扑上来。

怎知一搭手,两土匪再次被梁满仓反制。

土匪甲:“哎呀!好象还有两下子啊!”

土匪乙:“别他妈的不知高低,我们十七八个人,你别以为有两下子就不用给钱。”

梁满仓瞧四处看了一下,围在身旁的匪徒个个虎视眈眈。

梁满仓:“我就一个破包袱,里面只有两张薄绵被,你要喜欢你就拿去,别拉拉扯扯的。”

土匪乙:“好,哪就把身上的钱掏出来吧。”

梁满仓:“我身上要是有钱,还用出来逃荒?”

芳婶:“两位大爷,他真的没有钱啊!”

土匪乙:“吵什么!是不是活得不耐烦啦?”土匪乙说着,顺手就是一巴掌打在芳婶的脸上。

站在旁边的梁满仓,见芳婶被打,一闪身上前,将土匪乙的胳膊往后一扭,顺势一压,那土匪痛苦地大叫一声:“哎呀!”

见自己人被打,围在一旁的土匪马上扑上前来,和梁满仓扭打成一团。

忽然,有个年轻人冲了过来,一出手就将身边的两个土匪打得头破血流。

眼见有人帮手,梁满仓更加奋勇,和那个年轻人力敌众匪徒。

蹲在地上的众人客忽见情况有变,有人就要冲出洞外,有人吓得连动都动不了。

而坐在谷箩里的阿弟见父亲和土匪打起来,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就在此时,一个长满胡子的匪徒,过来一把捏住阿弟的脖子,阿弟被捏得哭不出声来。

哪胡子匪徒向梁满仓和那年轻人喝道:“放手!你再不放手,我捏死你儿子!”

梁满仓忽然怒吼一声,双肩一抖,挣开贴近他的两个土匪,扑到胡子匪徒跟前,将拳变指,直插胡子匪徒双眼。

胡子匪徒大惊,连忙放手招架。

梁满仓边护着小儿子,边和几个匪徒搏斗。

芳婶惊惶失措地叫起来,土匪又扑过来将芳婶一顿毒打。

就在此时,“呯‘的一声枪响,枪声振得洞内嗡嗡地一片迥响。

接着,一支火枪直直地指着梁满仓的脸那持枪的正是老大瘦高个:“打呀!有本事你就动手,我看是你拳头快还是我火枪快!”

梁满仓也不敢再动了。

瘦高个继续道:“没见过我杀人吧!想不想试试?”

洞内所有人都镇住了。

瘦高个子:“来呀,把这家伙绑了,老子今天要杀一警百。”

两个土匪冲过来,不由分说,就将梁满仓绑了起来。

梁满仓被绑住,被抛在地上。

芳婶一见,惊得连忙向瘦高个跪下:“大爷,大爷!我求求你们了,千万别杀他啊!”

芳婶边哭叫,边拉着瘦高个的裤子哀求。

瘦高个挣了两挣,裤子还是被芳婶拉住,不禁怒吼起来:“你放不放开,你放不放开!”

瘦高个话未说完,飞起一脚,直往芳婶胸口踢去。

只听“哎呀”一声,芳婶被瘦高个子一脚踢中胸口,马上从口中喷出鲜血。

梁满仓躺在地上,踉跄地扒起身,眼里喷射着怒火,挣扎着向瘦高个扑去。

早有一名土匪拦在他的面前。

瘦高个冷笑地撸起袖子,臂上现出一条鹤青的长龙。一拳直奔梁满仓面门掴去。

就在此时,有人高叫:“兄弟,请手下留情。”

一言刚落,刚才和梁满仓一起打土匪的那个青年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青年人一手拖开瘦高个:“兄弟,出来干这一行无非是求财,何必要命呢,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瘦高个:“哼!刚才还打我的兄弟,现在倒在这里称兄道弟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青年人:“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必呢?”

瘦高个:“别在我面前卖乖,你以为说几句好听的,你那份就不用出了吗?到了这里,谁也别想蒙混过关!”

青年人:“我会给你的,我看这家人挺艰难的,在船上连儿子都掉到江中了,别再难为他了吧。”

瘦高个:“那是他的事,我一帮兄弟难道喝西北风不行?”

青年人:“既然是求财,就别弄出人命来,还是先放了他吧。”

瘦高个:“放他?你是什么人,好大的口气!”瘦高个瞪起一双怪眼。

青年人将左手伸出三根手指,在胸前一横,头一昂,两腿一分,右手竖起一个指头,双眼望着瘦高个。

瘦高个:“哼!你是佛山泰一堂的?”

青年人:“小弟斗胆,请兄长放过这帮人吧,全都是穷巴巴的,那有什么油水?”

瘦高个:“不行!兄弟们今天饿着肚子守了一天了,不弄几个钱,你泰一堂养我们呀?”

青年人:“那也不能弄出人命吧?”

土匪乙从地上爬起来,边摸着跌痛了的屁股,边走上前来:“别他妈的啰啰嗦嗦,滚!”

土匪乙一巴掌就挥向青年人的脸上。

青年人将身一闪,一手在前下方,一手在前上方,跟着内旋,归肘出膊。

土匪乙的手反被青年人叼住,同时一个归肘打在土匪乙的肩膀上。

土匪乙只闷哼一声,就象个麻袋似地飞出。

瘦高个:“干什么?干什么?在这里你还敢动手,你想找死?”

那瘦高个呼地扑上前来,双手连续几下旋勾,直往青年人的眼睛、脖颈击去。

青年人连连退却,但双手互变耕拦。几下旋转,拦手勾住对方双手,一时间两人竟是棋逢对手。

两人打了一会,那瘦高个主动停下手来:“好,泰一堂的兄弟果然有两下子,既然你出面,我就卖个人情给你,不过我们出来混,就是吃这条水,要是今天放了他们,你叫我们吃什么?”

青年人:“我也知兄弟们的规矩,这样吧,兄弟我这里有三十个大洋,你们全拿去,别留难这家人了,怎么样?”

瘦高个:“你的大洋?到了这里,所有的钱全是我的,还有什么是你的大洋?”

青年人:“既然拿了钱,何必还要命?”

瘦高个:“好吧,看在兄弟面上,我饶了他,不过,刚才他打了我的兄弟,我嚥不下这口气。”

青年人:“杀人不过头点地,刚才兄弟也打了他老婆,大家扯平了,好不好?”

瘦高个:“好吧,今天我就给个面子你,来呀,把这家伙放了!告诉你,别他妈的乱说乱动,要不,谁也没情面给!!”

青年人:“谢谢兄弟。”

走来两个土匪,解开了梁满仓身上的绳子。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阵的锣声。中间隐隐约约还夹着人的喊声。

土匪乙:“田兄,刚才的枪声,可能惊动了附近的村子,说不定各村的团练会围捕我们。”

瘦高个:“团练?乌天黑地的,我就算借个胆给他们,他们都不敢出来。”

土匪乙:“东西都到手了,是不是现在就散水?”

瘦高个:“好,散水!”

一帮土匪提着包袱,匆忙而去。

庆云洞内,劫后余生的逃荒人散落在山洞的各处。寒风中,有人披件破衣服,仍在颤抖。有人双手抱肩蹲在地上。

梁满仓站起来走到芳婶跟前,这时芳婶已经说不出话来。

年轻人手端一碗水,慢慢地走过来:“大哥,我这里有几个跌打丸,你给这位大嫂服下吧。”

梁满仓轻轻地推开年青人递来的那碗水,脸上却极为冷淡。

年轻人也不着急,站在旁边,那只手还是端着那碗水。

芳婶已经有气无力:“水、水——水。”

年轻人:“现在救人要紧,其它的事,等下我再跟你说。”

年轻人又将几个跌打丸递过来,并将嘴巴凑近梁满仓的耳边:“我不是道上的,刚才只是逼不得己才这样做的。”

梁满仓惊讶地抬起头:“你?”

年轻人:“放心,我也不是什么泰一堂的。”

梁满仓双眼一亮:“真的?”

年轻人:“现在说话不方便,出去再和你说。”

望着芳婶的样子,梁满仓十分不情愿地接过那碗水。

在茶山丛林中,山边的洼地里有一条小溪,静静地向远处流去。

山谷一汪汪的山塘,塘水在阳光的掩照下,竟有些象蓝色的绵缎。

梁满仓肩挑箩筐,搀扶着芳婶,艰难地向山下走去。

几个被抢劫过的逃荒人匆匆地从身边走过。

朝阳透过树叶,照出两条长长的身影。

梁满仓肩上挑着担谷箩,里面躺着睡得昏昏沉沉的阿弟,一手扶着芳婶慢慢地前行。

梁满仓不时给芳婶擦拭额上的汗水和嘴角边的血渍。

芳婶粗喘了一口气,望了望箩筐里晕睡的阿弟:“满仓,你带孩子走吧,我不行了。”

梁满仓:“乱说!这样艰辛的路都走过来了,到天黑就能到鹤山沙坪了,你可要挺住啊!”

芳婶缓缓地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爱怜地望了望箩筐中的阿弟:“看来我是到不了沙坪,看不到你的师叔了。”

梁满仓:“你再坚持坚持,找到师叔就有地方落脚了。”

芳婶:“一场大水,好好的一个家就没了。”

梁满仓:“放心吧,以后的日子会好的。”

芳婶:“我怕真的看不到了。”

梁满仓:“别乱说,很快就到了。”

绿树掩映的山岩现出一线清泉。

阿弟脸色仓白,小小的脑袋软软地垂在箩框旁。

两人走到山泉边,梁满仓放下箩筐,又将芳婶扶到大树下:“你先歇一会,我到那边给你弄点山泉来润润嗓子。”

芳婶点了点头:“你去吧。”

山坡上,岩石旁,在青翠的山林间,倾泻下一线清泉。

梁满仓跑到山泉边,先了一把脸,喝了两口水,又脱下汗衫浸在水中。

林子外传来芳婶一阵急促惊慌的声音:“阿弟!阿弟!”

梁满仓激凌凌打了一个寒战,觉得可能出事了,他拔脚就向来路跑去。

梁满仓刚跑到他们身边,不由得楞住了。

芳婶蹲在谷箩旁边,抱着脸色惨白的阿弟,不停地摇晃着。

阿弟小脑袋歪在一旁,一动也不动。

梁满仓:“阿弟!阿弟——!”

芳婶扑在谷箩边:“阿弟——!”悲哀的声音林中迥响。

芳婶才叫了两声,忽然脑袋往上一仰,“扑通”一声,芳婶慢慢地倒在地上。

梁满仓连忙扑到芳婶跟前,见芳婶口中喷出大口的鲜血。

梁满仓慌得连手都颤抖不已:“婉芳!婉芳!你怎么啦!婉芳!”

芳婶还是大口地吐血,又用手指了一下阿弟,还未说话,突然脑袋一歪,就昏厥过去。

梁满仓:“芳!婉芳!你快醒醒!婉芳!”

梁满仓用手搭着芳婶的脉搏,好久好久:“芳、婉芳,你可不能抛下我们啊!阿弟、阿弟呀!……”

山坡上。

林中起了风,把树林吹得呜呜作响。

梁满仓在林中挖了个坑,埋葬了芳婶及阿弟。

又用几根树枝插在坟前算是香烛。

梁满仓呆呆地望着这两个坟堆,不由得想起了过往一家人的生活;

一片黄灿灿的稻田。

梁满仓在一只禾桶前用力打禾。

芳婶一手握着镰刀,一边站起身来擦汗。

两人各挑一担稻谷回家。

亚弟坐在围身木椅上。笑逐颜开地舞动双手。

小梁桂坐在地上喂小弟吃粥。

山风吹得更猛,梁满仓长长地叹息一声:“唉——!”,挑起装着被子的箩筐,慢慢地往前走去。

忽然,从树林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声,好象有五六个人在高声呼喊。

这声音把梁满仓吓了一跳。

随着一阵脚步声响,从树林中跑出一个跌跌撞撞的汉子来。

那汉子跑到梁满仓身旁,无力地扶着树干喘气,手臂上好象被人砍过,渗出一片血来。

梁满仓一看,这人长得满面胡须,脑后盘一条乌油油的辩子,穿一身旧衣服。

梁满仓问道:“你是谁?你怎么啦?”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颤抖地用手往后面指了指:“有人追我,快帮我藏起来。”

梁满仓好象意识到什么,马上将这人扶入树丛,藏在密麻麻的乱草中。

然后挑起担子,缓缓地往山下走去。

一群手提亮晃晃大刀的清兵,气喘吁吁地追入树林,见梁满仓不紧不慢地走路。

有个好象是头目似的大声问道:“喂!你是干什么的?”

梁满仓望着那一大一小的坟墓道:“小民刚被土匪打劫完,老婆孩子都死了,还有什么可干的?”

几个官兵顺着梁满仓的目光望过去,那两个坟墓虽然堆得十分了草,但肯定是新的。

小头目:“什么样的土匪?在哪?”

梁满仓:“昨晚还在庆云洞,现在就不知道了。”

那群清兵将梁满仓前前后后的打量一番。

旁边一个清兵悄声对小头目道:“不是他。”

小头目:“喂!看见有人跑过吗?”

梁满仓摇了摇头:“没看到。”

小头目:“他妈的,问着个瞎的,走!”

话音未落,几个清兵拔脚就往前追去。

过了好久,树林中除了阵阵山风,已是一片寂静。

梁满仓忽然听见树丛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呻吟。

他知道这声音一定是那个受伤汉子发出的。

梁满仓犹豫了好一会,密麻麻的乱草中又再发出一声呻吟。

接着传来那人的叫唤:“兄弟,帮帮我!”

这人的来历太可疑,梁满仓不敢再招惹他,他移动了一下脚步。

那人又一次叫唤:“兄弟,帮帮我!”

没办法,梁满仓唯走到那草丛中:“你怎么啦?”

受伤汉子:“我受了伤,走不动了,能帮我弄点吃的吗?”

梁满仓:“你是谁?”

受伤汉子:“我是个做小生意的人,叫冯灿安,在鹤山沙坪有店铺的。”

听那人如此一说,梁满仓心中稍许安定了些:“伤得重吗?”

冯灿安:“伤倒不重,就是流的血多,我没力再走了。”

梁满仓:“我这里还有两条番薯,你先吃了它,我再弄点别的给你。”

梁满仓边说边在箩筐中捡出两条不大的番薯递到冯灿安的手里。

冯灿安:“谢谢兄弟,不知怎样称呼兄弟?”

梁满仓:“我叫梁满仓,是个耕田人。”

冯灿安:“好兄弟!”

梁满仓在林间的水塘里捉了十多只青蛙,用火烤了,两人美美地吃了一顿。

有时又上树掏几个鸟窝,也能对付一天。

最好吃的是蜂蜜,梁满仓白天找好目标,等到天黑,一把火就能把野山蜂烧死,再将蜂蜜和幼蜂带回,可以吃他好几天。

林中的美味还没吃遍,冯灿安的伤势已逐渐好转。

那天冯灿安从怀里掏出张银票,对梁满仓道:“我们在这里也好多天了,你拿这钱票到圩镇帮我买两套衣服和一把剃刀回来。”

梁满仓:“买衣服和剃刀?”

冯灿安:“衣服是我们两人穿的,你不觉得这衣服还能穿吗?”

梁满仓望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确是破烂不堪,不禁笑道:“在山上倒没什么,真要到山下,人家还以为我们是乞丐呢。”

沙坪圩古老、狭窄的街道,铺砌着被人脚板底磨擦得滑腻的大麻石板。

两旁是一间接一间的店铺。

那些店铺看样子经历了上百年的风霜,门板上的油漆已经看不到了,只剩下熏得灰黑色的木板。

过年时贴的春联,只剩下残破的淡红,近屋檐边,雨水打不到的地方,尚还残留着原来的颜色,只是淡薄了许多。

天气有点热,梁满仓感到有点口渴。

他来到一间店铺门前,只见一个少妇低头用竹篾在扎些什么。

梁满仓:“大嫂,能给点水喝吗?”

那被叫作大嫂的抬起头来,见站在门口有个满面胡须,衣裳破烂的人。

少妇:“啊!你等等。”

那个大嫂站起来往屋子里面走去。

梁满仓发觉这位大嫂好象还不到三十岁,年纪似乎并不大,而那店铺里面摆着七八个尚未扎好的狮头,又有两三个已经扑上了纸的狮头,看来这是间扎作坊。

梁满仓站在门前等候,大概走得路多,他不时活动一下身子。

就在这时,有个年约五十,面形刚毅,络腮胡子的汉子走近前来:“你干什么?”

梁满仓:“我……”

络腮胡子:“哼!别以为穿得象个乞丐就能遮人耳目,这里没东西给你!”

梁满仓:“我没说自己是乞丐啊!”

络腮胡子:“哪你站在这里干嘛?”

梁满仓:“我……”

“水来了。”随着一声轻轻的话语,那个被叫作大嫂的人端着一瓦钵冷饭和一壶凉水出来:“水来了。”

梁满仓:“谢谢!”梁满仓接过冷饭和凉水。

少妇:“爹!你回来啦?”

“哼!”那络腮胡子还是非常警惕地望着梁满仓,却是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梁满仓知道那络腮胡子误会了自己,可也明白自己满面胡须,一身破烂,还到人家门前讨水喝,不是乞丐又是什么。他不再开言,低头喝水吃饭。

少妇:“爹!怎么还不进去?”

络腮胡子将手一摆:“你先进去!”

少妇:“这是怎么啦?”

络腮胡子:“进去!”

那少妇唯乖乖地走了进屋。

络腮胡子看着梁满仓吃完饭,忽然严厉地喝道:“吃完了就快走!”

望着梁满仓慢慢地离去,络腮胡子对那少妇道:“以为装成乞丐就能骗得了我吗?这些官府的爪牙!”

少妇:“不会吧,这人怎么会是官府的爪牙?”

络腮胡子:“刚才他站在这里,无意中晃动了几下腰身肩膀,我就看出此人身怀武功,不是官府的爪牙,来这干什么?”

少妇:“有武功也不一定是官府的爪牙呀!”

络腮胡子:“我就担心这人到此,必有所图。”

少妇:“图什么?还有什么可图的,你如今已经不开武馆了,就算官府爪牙前来,也不必理会他。”

络腮胡子:“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梁满仓离开那间店铺,到故衣铺买了两套旧衣服,又购买了一把剃刀,喜洋洋地回到林中。

天色已暗,林中更暗。

梁满仓:“灿安兄!东西卖回来了!”

那小茅棚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梁满仓:“灿安兄!灿安兄!”梁满仓边低声叫唤,边走进那小茅棚。

只见里面的草堆空空的,冯灿安没有躺在上面。

梁满仓:“灿安兄,你到哪啦?”

树林里没人回答。梁满仓高声呼唤:“灿安兄!”

天色已晚,虽多处寻找,梁满仓仍未见到冯灿安身影:“到哪里去了呢?”

梁满仓走到溪水中洗净身子,剃去胡须,换过衣服,在草堆中躺下。

朝阳升起,梁满仓背着个小包袱,大步地走下山去。

他在沙坪圩继续寻找师叔冯谦。

无奈多方寻找,仍未见到师叔开的“敦和堂”武馆。

幸冯灿安所给的铜钱还有剩余,只好饥一顿饱一顿度日。

那天梁满仓正在街头寻找师叔,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阵阵狮鼓响声。

鼓声抑扬顿挫,节奏铿锵。这鼓点正是本门的“梅花十八点”,

梁满仓一听大喜,急忙走向狮鼓响的地方。

在街头转角一处开阔的地方,一群人正在围成一圈,里面的狮子舞得正酣。

狮子时高时低,在人群圈里忽隐忽现。

梁满仓急忙挤入人群。

场上一头狮子,正舞得虎虎生威。

他不看狮子,倒是先往那打鼓的人望去。

一个五十多岁,双眼炯炯有神的壮年人,正骑马蹲裆地在击鼓,这人头上有些谢顶,可身板结实,一副鼓槌在他手中,上下翻飞,比小鸡啄米还好看。

梁满仓认真一看,不由得心中一惊,打鼓的人不正是那天喝退自己的那个络腮胡子吗?

梁满仓不禁自问:“难道他就是我师叔冯谦?”

围观的人很多,梁满仓不敢立即上前相认,唯待在一旁观看。

狮子正用脚踏着食物,狮头两面观望,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

听着鼓声一变,一串绵密擂鼓声在冯谦手下响起。

那狮子叼起采物,退开几步,踏住采物撕咬。

狮子正要将彩物叼起,忽然一串闪着火星的鞭炮直往冯谦师叔飞来。

“不好!”梁满仓轻轻叫了一声。

怎知打鼓的冯谦师叔将执着鼓槌的右手一翻,鼓槌一挥,击在鞭炮上。

那鞭炮越过狮子,炸响在场地上空。

观众看得目瞪口呆,停了一会,才爆发出呼声:“好啊!”

梁满仓偷眼一看,那扔鞭炮的人竟是早先在山洞帮助过自己的王寒烬先生。

梁满仓心中大奇:“他怎么也在这里?”

梁满仓来不及多想,又有十几串鞭炮在狮子的四周连连响起,那狮子更是奋起神威,腾挪跳跃。

鞭炮的烟雾在狮子脚下腾起,那狮子就象在云中舞动。

梁满仓趁着鞭炮响起,偷眼向王寒烬望去。

只见他手中一扬,另一串鞭炮带着火星再次飞起。

那狮子高窜低伏、鼓声如雷。

四周观众鼓起掌来,场面十分热闹。

梁满仓立即挤向王寒烬那边:“王兄!你怎么到这里?”

场上鼓声依然,王寒烬也看见了梁满仓:“你怎么也在这里?”

鼓声很响,梁满仓唯用手指着场上打鼓的人:“那人就是我冯谦师叔!”

场上打鼓的冯谦,也发现了梁满仓和王寒烬,但他眼中却是十分敌视的眼神。

狮子舞完了,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去。

主家也出来向舞狮子的冯谦和众师傅致谢。

不料冯师叔气哼哼地“砰”的一声扔下鼓槌“哼!”

那个舞狮头的人一见冯谦的举动,马上冲过来:“谦哥!你别发火!”

冯谦根本不听,一手摔开扯住他的手,大步迫近梁满仓:“我到底欠了你什么?你为何一再相逼?别以为自己是官府的爪牙就能为所欲为!”

冯谦:“我什么我?别以为你刮了胡须、换了服装我就认你不出,你这官府的爪牙!”

那个舞狮头的人也冲过来,一把扯开冯谦道:“谦哥,别别!别乱来!”

冯谦:“怕什么?杀人不过头点地!我连武馆都关了,还要怎么样?”

怎知梁满仓忽然双膝跪下:“我……师叔!我是满仓啊!”

冯谦:“什么满仓?乱七八糟的,什么!你……你是满仓!你就是梁福梁师哥的儿子梁满仓?”

梁满仓:“小侄正是,师叔,小侄找到你了!”

冯谦:“哎哟,十多年没见你了,你不是官府的爪牙……?”

梁满仓抬起头来:“师叔!小侄碰到天灾人祸,无处安身,投奔师叔来了。”

冯谦:“你前天穿成哪样,今天怎么又穿得这般整洁?”

梁满仓:“我在茶山遇上土匪,又在山上逗留了好多天,那天下山来正要买衣服,所以穿得破烂。”

冯谦:“原来如此!你先起来,三水发大水这事我己知道,我们到家再慢慢说。”

梁满仓:“是。”

舞狮人:“啊唷!吓死我了,连自己师侄都以为是官府的人,你累不累呀?”

梁满仓:“这位是?”

冯谦:“这是大徒弟阿强,人称口水强。”

梁满仓:“强叔好!”

冯谦:“我们走吧!”

不料王寒烬却走过来,一把扯开梁满仓:“你前几天是否帮助过一个受伤的人?”

梁满仓:“你认识他?”

王寒烬:“唔,我明白了。”

梁满仓:“哎!你明白什么?他现在在哪?”

王寒烬:“现在人多,以后再说吧,我也在这沙坪做事。”王寒烬说完,转身就走了。

梁满仓还想知道冯灿安的事,追前两步喊道:“哎哎!”

不料冯谦急步上前拉着梁满仓的手:“那人是谁?”

梁满仓:“是救过我的一个患难之交。”

冯谦:“啊!怎不早说?他呢?”

梁满仓和冯谦急忙在人群中搜索,哪里还见得到王寒烬的踪影。

冯谦:“算了,既然他能找到你,以后肯定会来的,我们到家再说话吧。”

冯谦一把拖着梁满仓的手,跟随着众舞狮子人离开这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