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初遇

绿裙携裹清芳,伴飘香。一见念她恰似、月之光。

人虽改,心难改,路何长,自此护花无悔、任情伤。

——《相见欢·初遇》

十八岁这一年,对大多数的人来说,意味着“解放战争的胜利”,当“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狂欢的呼唤,是漫天飞舞的复习资料,是忙着收拾行装准备在毕业晚会之后各奔东西的身影。

十八岁这一年注定是不平凡的,因为它既是结束的一年,又是开始的一年。

当然,对于我来说,也一样。

毕业晚会后,我和几个死党一起在即将离开的校园里漫步。一路上看到一对对小情侣诉说着甜言蜜语。

而我们没走几步,迎面走来一个女生,她还穿着刚才晚会表演节目用的裙子,不知道是因为太着急没有时间换还是别的原因。她走到我们面前停了下来,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信封,脸上的红晕尽是青春那个时代该有的气息。

我笑了笑,道:“丹丹,有事?”

这个女孩的名字叫吴丹丹,是我们高三七班的语文科代表,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这一次的高考,想必她也是十拿九稳的。

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子……子迅,我……”

一旁的周逸杰看见她这副样子,又看了看她手里的信封,八成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脱口而出:“丹丹啊,你该不会……是想跟我们的班长大人来个毕业告白吧?”

丹丹脸上的红晕越发明显,语气急了起来:“我……我……”

逸杰一脸“奸笑”地看着我俩,拉着另一位死党李云轩,道:“哎呀,云轩,我刚才不知道是不是吃太多了,想去个洗手间,你和我一起去吧。”

云轩心知肚明,笑道:“行,我和你一起去,免得你找不到路。班长,我们去去就回。”

等他俩走后,我们彼此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我先开口:“丹丹,你……”

她干脆直接把手中的信封递给我,然后边跑边道:“子迅,我会回来的!”

我把信封拆开,粉红色的纸张上是女生小巧玲珑的字体:

子迅:

其实当我决定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就已经能想象出来,你看到信之后脸上的表情。三年了,我喜欢了你三年,从一开始你身穿白色衬衣,带着万丈光芒走到主席台上的时候,我的眼里,心里,从此就只有你一个人。我知道,你喜欢白色,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你是所有人心目中的神之子,有太多太多的女生对你怀着或淡或深的情愫,我相信以你的洞察力,不可能没有看出来。只是,这三年,我们都忙着同一个目标——高考,除了高考我们都不关心其他的事情。我想,不仅仅是我,你也一样。

但是我很清楚,你一直都在保护我们班那几对暗中发展的情侣,因为你从来都没有向老师揭发过什么,纵使这是作为班长应尽的义务。所以,我们班每一个人都很信赖你,同时也很尊敬你。也就是这样,让我发现你的心里,其实是很柔软、很善良的,虽然你平时总是严肃高冷。

本来我并不打算告诉你这三年来我对你的感情,因为我觉得你太优秀了,像我这样的女生不一定配得上你,你也应该会喜欢更优秀的吧,于是,这种情感我就一直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从不打算让它公诸于世,直到昨天这个想法依然生效。

可是,昨天晚上,我接到了爸妈的电话,他们告诉我,大学我将要去美国上学。一个是大洋东岸,一个是大洋西岸,我对你的爱将要横跨整个太平洋。在这种情况下,我还能坚持吗?也许是我对自己没有信心了吧,我害怕时差将我的爱情颠倒反复,所以,我临时决定把这一切都告诉你。虽然我很清楚,即使如此,你也不会因为这个选择我,因为我看得出来,你对感情并不将就。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把这些话全部都告诉你。

国内的大学是四年制吧,虽然我不知道美国的大学是怎么样的,但我们就以四年为期,四年后如果你已经有了另一半,那我就放弃你去寻找合适我的人;如果你没有,我就会对你展开攻势。俗话说,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我相信你也不例外,我会成功的。

就这样吧,我很快就要动身去美国,对了,差点忘了说一句,毕业快乐!

吴丹丹

不知什么时候,逸杰和云轩回来了,他们一把抢过我手中的信,看了起来。

逸杰摇了摇头:“啧啧啧,子迅,你看看这像什么话,虽然说已经毕业了,可也用不着这么肆无忌惮吧,这好歹还在学校呢!”

我收起丹丹的信,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说实话,我羡慕这种勇气呀!”

云轩听了,不由愣住了,逸杰很快便反应过来,一脸坏笑:“哟哟哟,我们的班长大人毕业了就是不一样,连说话的口气都不一样了。这要是换在高考前,你还会这样说?”

我叹了口气:“即使是在高考前,我也没有向班主任告发过这种事呀,就像丹丹在信中说的,你以为我真不知道我们班有哪几对啊?”

云轩道:“这倒也是,我们班有几对也是忒明显,所以我也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不告诉班主任呢?”

我看着远处一对相互偎依的小情侣:“这是世界上最纯净、最美好的情感,我又怎么忍心把它扼杀掉?随着我们年岁渐长,那种纯粹的情愫不知不觉间就被利益、算计所腐蚀。既然这样,不如给自己留点美好的回忆吧。”

逸杰看我这副模样,颇为不解:“不对啊,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三年来那么多女生给你塞小纸条,你应该接受其中一个才对吧,怎么全拒绝了?还有啊,这丹丹都那么主动了,你真的不回应回应人家?”

我看了他一眼:“再说吧,现在还真没那心思。”

逸杰眼珠子转了转,道:“好了好了,都毕业了就不说这个吧,我们来说点别的话题。对了子迅,进雪大有把握吗?”

雪大全称雪原大学,是目前全国最顶尖的几所大学之一。

我颔首道:“应该没问题,估计你们也没问题才对。”

云轩垂头丧气,道:“我大概就没那么乐观了……唉,算了,不管怎么样,我们几个说好了一定要常联系,将来大学毕业后一起创业!”

我和逸杰会心一笑:“就这么说定了,以后要多联系。”

云轩正要再说,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喂,妈,你到了?好,我马上出来。”

我们把云轩送到了校门口,不一会儿逸杰的爸爸也来了。

我帮逸杰把行李搬上车,逸杰看了看手表,道:“都这么晚了,你坐我的车一起回去吧,反正顺路。”

逸杰的爸爸亦道:“是啊,子迅,一起吧。”

我摇头笑道:“不了,你们先回去吧,我爸妈晚点就到。”

听我这么说,逸杰也不多问,互道了再见之后便离开了。

我提着行李走到对面的公交车站,沉沉的夜色下,路上的行人已经所剩无几,看着陆陆续续来到学校门口接同学的车辆,再看看屏幕从未亮过的手机,只是笑笑。

公交车很快就来到了,由于行李较多,我颇不好意思道:“司机叔叔,真不好意思,东西多了些,要您多停一会儿了。”

那个司机送了我三年,也算是熟人了:“没事,这么晚了车上也没人,你小心点。”

好容易将行李全都搬上车,司机道:“子迅啊,今天毕业你爸妈没来吗?这么多东西也是难为你了。”

我笑道:“爸妈都要上班,已经很累了,再说都十八岁了,这么大个人,这点事自己就可以解决。”

司机感叹道:“哎呀,我可真羡慕你爸妈有你这么懂事的孩子呀,要是我家的那个能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肯定会的。”这样的懂事,是所有大人都喜闻乐见的。

约莫二十分钟左右的车程,就到了家附近的车站,我把行李搬下车,跟司机道了声谢谢后,拖着行李回家。

刚到家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了女人的骂声:“我嫁给你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来你倒是从未改变啊,一如既往的没用,要钱没钱,要样子没样子,你看看家里哪件值钱的东西是你买的?你还是个男人吗?”

“你吵够了没有啊,天天揪着陈年旧事再说你不烦吗?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还说说说,说个不停。”这是男人的声音。

“你但凡有点用我还会说吗?我没要求你大富大贵,也没要求你事业有成,我就让你发奋努力,一个男人连一个家庭都养不起,那你结个什么婚,也是了,当年我瞎了眼才会嫁给你,你现在嫌我烦,好啊,离婚啊,我跟你说了很多遍了,怎么不去?”

“离婚,离婚,整天张口闭口就是离婚。”

……

邻居的阿姨刚好上楼,看到我在门口,道:“子迅回来了?”

我努力挤出笑脸:“阿姨好,是啊,刚回来。”

阿姨听到屋里头的声音,凑近我的耳边:“子迅啊,不是阿姨说什么,你爸妈天天这么个吵法也不是事儿,整栋楼都能听到,真的会打扰到别人,你回家后得多劝劝,两夫妻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何必用吵来解决呢?”

我稍稍低头,道:“抱歉,阿姨,打扰您和其他邻居了,我会好好跟他们说说的。”

我正准备开门时,门却自己开了,眼前的人是父亲,他见到我在门口先是一愣,然后道:“儿子回来了,爸出去一趟,你赶紧进去吧。”

“好。”我答应着,把行李拿进屋。

母亲见我回来了,道:“儿子,你来评评理,刚才让他明天买个菜,一脸不情愿,他为这个家做过什么啊?你说你妈骂他骂得对不对?”

我轻轻道:“妈,我累了,先去洗澡。”

“怎么,你不认同我的做法?你别忘了这么多年来是谁熬夜上班供你上学,供你吃,供你穿,如果没有你妈哪里有你?你什么时候都要站在我这边,不能帮外人!”母亲的声调提高了。

我点头道:“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你何必为他生这么大的气呢?气大伤身,再说了,都这么多年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既然明知道,那又何必呢?”

母亲叹了口气:“这倒也是,你说得对,为这种人不值得,你赶紧去洗澡吧。”

考卷上最难的题目,尚且有确定的对与错之分,泾渭分明,如果人生也能如此简单,可以用对错来判断一切,那该多好。

时光飞逝,云轩没能来雪大,因为他家里送了他去英国留学。曾经的同学们也都各自追梦,去了不同的大学。如今想要看他们,就只能通过那张毕业照。不过还好,我和逸杰如愿进了雪大,成为了中文系的一员,并且抢到了同住一个宿舍的机会。

大学的新生活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开始了。半年下来,比起新同学们忙着参加各种社团,结交各种新朋友,我的生活依旧平静,依旧只和逸杰聊得来,依旧除了文字和音乐,没有能让我感兴趣的事情。

但是,随着她的到来,我的一切都被打破了。

大一下学期刚刚开始,就有通知说我们班大约会有十个转专业的同学加入。我们班本来人就多,再多加十个,有点“通货膨胀”的感觉。

按照惯例,新人都会上台做自我介绍。

逸杰颇有“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意味,看着双眼只盯着稿纸的我,不由扯了扯我的衣袖。

我猛地甩开他,道:“干嘛,在想素材呢,别添乱。”

逸杰仰天长叹:“天啊,你就不能多看看周围的女生吗?我们班可有一个已经‘梅开二度’了,你还是一‘黄金单身汉’,这怎么行……”

没等他说完,我便插话道:“得了得了,我的事就不麻烦您老费心了……”

“大家好,我叫郭雪萍。”

短短的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语,却让我停下了与逸杰的打趣,破天荒地第一次在非听课的情况下抬起了头。

逸杰见我这副表情,也好奇地看了看,兴许他想弄明白,什么样的女生居然能让我的视线离开稿纸和文字。

她并非绝色,一头齐刘海的过肩头发,端庄的五官,戴着一副眼镜。那天她穿的是一条浅绿色的裙子,加一双纯白的鞋子,配合标准的演讲站姿,更显得端庄优雅。

下课后,我特意去跟她打了声招呼:“同学你好,我叫余子迅,欢迎你来到我们班,很高兴认识你。”

“谢谢你,我叫郭雪萍,也很开心认识你,以后请多多指教啦!”她伸出手来。

我浅浅一笑,伸出手,道:“指教不敢当,大家一起进步。”

之后我才明白,我爱的,原来就是这一份端庄优雅。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先秦《诗经·国风·郑风·野有蔓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