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兰因絮果1

收泪难,落泪难,曾忆当年夜下言。今时陌路间。

事无欢,人无欢,看破红尘知灭缘。此情成碎残。

——《长相思·兰因絮果》

待我走后,雪萍拨通了天良的电话:“去帮我办一件事情。”

次日,我还是照常上班,但是丹丹却没有出现,打她电话又没人接,微信也没人回,心中疑惑。

我打开电脑,准备上邮箱去查看投递简历的情况,却发现了一封来自丹丹的邮件。

我点开一看,不禁震惊万分:

子迅,我回美国了,这里不适合我。我不知道你喜欢她什么,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觉得能包容她的另一面。昨天,我姑姑打电话问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姑父和表哥的工作都丢了。本来无凭无据我不应该说是她,但是,她昨天告诉我,如果我不离开你,她会更加不留情面地对付我的亲人。她说这只是一个警告,如果我敢将这件事情告诉你,她不会善罢甘休。可是,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她的另一面,而且我相信你不会泄露出去,所以我还是选择把这件事告诉你。子迅,我言尽于此,也只能帮你到这里,珍重!

我面无表情地看完了这段话,心中百感交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关系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这时,一个男人敲了一下门,道:“首席执行官,董事长说您需要一个助理,于是安排了我过来。”

我看了他一眼,道:“你叫什么名字?”

“徐英杰。”

“好,既然是董事长叫你过来的,你就留下吧。现在暂时没有事需要你去办,待会我再叫你吧。”

“是,董事长还让我问您一句话,她说一路走来,那么深厚的感情怎么就变了?”

我的笑意,不知道是悲伤还是无奈,道:“你告诉她,我现在也经常会想起以前和她的点点滴滴,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情分总是会变的,只不过有些人的情变得更深了,有些人的情意,变淡了。”

另一边,雪萍看着桌子上的那封信,道:“天良,你相信子迅会背叛我吗?”

天良想了想,道:“这件事关系到董事长的私事,我不能多加评论。董事长只需要跟着自己的心走,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是啊,你说得对。”雪萍把那封信丢到垃圾桶里。

天良试探性地问道:“那……董事长,按照计划,后天您要去A市巡视工作,并且捐赠物资给山区的小孩子,首席执行官要同去吗?”

雪萍点头道:“当然要去,这种事情每次都是我们一起去的,突然不去,难免被那些媒体放大,乱写一通。”

“可是最近这事……”

“你放心,只要他不太过分,我还是会顾全大局的。”

做了好几天的准备,我们准时到了A市,巡视了集团分校的工作,并且签下了捐赠山区的文书等等,一天下来劳累不已。

雪萍坐在后座,打了个哈欠,道:“这一天天的都是工作,好无聊啊,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天良笑道:“董事长既然觉得无聊,不如我带您去一个地方放松放松,保管您满意!”

雪萍担忧道:“要是被子迅知道了……”

“董事长请放心,此事你知我知,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再说了,就算他知道了又能怎样,您才是董事长呢!”

雪萍得意道:“这倒也是,那就去吧。”

“什么!”我大惊失色,“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英杰着急道:“是董事长的助理打电话告诉我的,他说他劝阻不了,让您想想办法。”

我心痛不已,道:“姐姐此来,是为了捐助山区,留下美名,怎么可以去那种地方?一旦被媒体大做文章,岂不是身败名裂?姐姐如今怎么会变成如此模样?准备车,我要过去。”

英杰道:“首席执行官,您就这么过去,董事长肯定会大发雷霆的。”

我何尝不知,但自从遇到她的那天起,我的荣辱悲喜,便全都和她画上了等号。

等我去到房间时,发现满地的酒瓶子,一群肥头大耳的酒囊饭袋,醉醺醺的一片,我不禁被呛了几声咳嗽,道:“姐姐。”

雪萍坐在中间,看到我过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旁边的那个男人借着醉意笑道:“哟,这是哪来的小白脸,难道是来和我们同乐吗?”

英杰听不下去了,喝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念雪教育集团的首席执行官都不认识了吗?”

因着集团的成功,我的名字也有一定的地位,他们不禁吃了一惊。

雪萍有意缓解尴尬,勉强笑道:“难得你也有雅兴,到这儿来啊。”

我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道:“听说刘天良带着姐姐,在这种地方饮酒作乐。夜深了,我来送姐姐回宾馆。”

雪萍依然保持着那勉强的微笑:“你别误会,我呢,只是和各位商界政界的大人物一起聊聊天,商量商量以后的合作,并没有饮酒作乐,你别多心啊。”

“是吗?”我的嘴里嘲讽般地吐出了两个字,“英杰,送各位大人物回家吧,今天的酒钱记在我账上。”

挨着雪萍的男人道:“郭董事长,这是什么情况啊?”

雪萍进退不得,只好道:“时候确实不早了,首席执行官也是关心大家,大家就先回去吧。”

既然雪萍如此发话,众人也都散了,只剩下我和她四目相对。

雪萍是千杯不醉的酒量,她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道:“好了,人也走了,你也可以回去了。”

“姐姐还不回去吗?”我问道。

雪萍摆手道:“我晚些自会回去。”

“姐姐在生我的气。”我依然冷静。

雪萍见我捅破了窗户纸,也毫不客气:“我在想啊,我和你在一起的这些年,你还是不了解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辛苦了这么多年创立集团,没有哪一天不是和会议,合同,文件打交道。如今,只是和他们喝喝酒,聊聊天,稍微放松一下。可是你却偏偏要来闹,闹得彼此尴尬,连我的脸面都不留了。”

“我来闹?我就是为了姐姐的颜面和名声,才过来的。”我耐心道,“刚才出去的那群人,他们心里想什么姐姐能知道吗?如果他们把今天的事情说了出去,或者被媒体记者拿来做文章,姐姐可有想过后果是什么吗?”

雪萍轻蔑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她居然说得出口。

“他们不顾惜姐姐的名誉,难道姐姐自己也不在乎吗?”我问道。

雪萍没好气地道:“纵是如此,我专心集团的事情,日日殚精竭虑,足足五年了,难道连一刻的松快都不能有了吗?”

我丝毫不肯让步,道:“正是因为姐姐五年如一日地勤恳努力,才有了如今的辉煌成绩,姐姐到这里来,是为了做慈善,为了巡视工作,要给民众留下一个好的名声,为了一时的轻松毁了这么多年的成果值得吗?我身为男朋友,希望姐姐不要任性,爱护自己,顾惜名声。”

雪萍提高了声调:“你以男朋友之名来跟我说话,那我就以董事长之名告诉你,身为下级只能对上级俯首帖耳,不得违逆!如此咄咄逼人,不仅比不上他的细心和温柔,连天良的顺从都比不上!”

她终于说出来了!她的心里还是有那个人存在的。

我看着她,全然像看着一个陌生的人,道:“你拿我跟他比,我无话可说,毕竟他是你的初恋。至于刘天良,这个人放任你来这种地方,根本就不为你考虑,你居然觉得这叫顺从?还拿他和我相比?”

“是!他明白我的心思,他知道我需要什么!你呢,就知道和我唱反调,我就是要听他的,怎么了!”

我不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

“你瞪着我干什么?”

“我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郭雪萍了。两两相望,唯余失望。”

“哼!”她的语气充满了不屑,“这几天,你一直不高兴,我想了想,也觉得很奇怪,你对我这么冷淡,是因为心里早就有了那个人的存在,还是她走了之后啊?”

这根刺,看来在她心中,已是挥之不去了。

“姐姐,一路走来,我只一心一意对过一个人,那就是你。只可惜姐姐已经不是我初遇的那个人了。我和初遇的雪萍,有过最美好的回忆,我也曾经以为,我们相伴相陪,互相扶持,一定可以度过各种艰险。可如今算是看明白了,原来情深一片,也被姐姐的疑心和时间的流逝耗尽了,走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

雪萍冷笑着摇头道:“那你又是我初遇的那个子迅吗?我初遇的子迅不会像你这个样子,他了解我,关心我,体谅我,你看你现在,一点当年的影子都没有。我有时候甚至觉得,和你形同陌路。”

“是,从前的那个子迅早就不在了。如今,身为集团的首席执行官,实在是太累太倦了。”

雪萍拍案而起,道:“你凭什么说累了,倦了?我让你当首席执行官,让你和我一起分享荣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还有什么不满足?许多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了,你却那么固执己见!”

“我和你在一起,难道就是为了贪图这个首席执行官的虚名吗?从大学我遇到你的那一刻起,一直到现在,我从来没有改变过我的心意,并且无条件地相信你。但是不管我怎么做,你都没有完全相信我,食品事件的解决由头到尾你都没有露面。说白了,你只爱惜你自己,把别人的付出想成理所当然!”

“你闭嘴!”雪萍的火气上来了,“你说要相信人,我怎么相信!大学的时候,他为了报复我,不惜欺骗我的感情;还有我那个所谓的好闺蜜,恬不知耻地把他抢走……这一切的一切,让我怎么相信别人?我要是不爱自己,又有谁会爱我呢?每个人只会利用我,算计我,谁会对我真心呢?”

“我们成长到现在,曾经遇到了很多算计和背叛,这些确实让人厌烦。但是难道你就要以此否定所有人,认为他们都不是真心待你的吗?我一直陪着你走到现在,扪心自问,从来不曾对你有过半点谋求算计。可是你却一直怀疑我和丹丹,觉得我背叛了你,不惜耍手段逼走丹丹,还拿她的亲人来威胁她。你还有一丝一毫对我的信任吗?我们两个走到现在,难道不是因为你自己的疑心吗?清白两个字,我都说倦了。”

“你还敢提她!”雪萍剜了我一眼,“那封信是不争的事实吧,还有当时她挡在你面前去承受那个酒瓶,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你还要我怎么样!我只是让她离开你,留住你的职位,已经算是给你脸面了!”

“姐姐是在给我脸面吗?你总有这么多的借口和说辞,其实都是为了自我安慰,让自己的心好受一点,然后就心安理得地继续做你的董事长!”

“你!”雪萍忍无可忍,拿起桌上的酒杯向我脸上泼来。“好啊,你这么不满意我,与其看你给我添堵,不如我撤了你的职,大家一拍两散,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我用手擦了擦脸上的酒水,道:“不用你撤我的职,我做这个首席执行官已经做得厌烦疲倦,不想再当了。”

我从西装内拿出一份文件,丢在桌上,道:“这是我的辞职信。”

雪萍惊诧不已,道:“你……你这是干什么?”

“从今以后,我不再是首席执行官,你属意谁来当,就是谁吧。我累得很,就不陪你了。”

说完,我转身离去,动作决绝,毫无犹豫。

自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和雪萍联系过,并且去了另外一个城市,只偶尔有时候听英杰说集团的事情。

一年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我也重新找了一份工作,安安静静,生活似乎就这样定型了。

然而,当我看到“念雪教育集团易主,前董事长下台”这样的新闻时,还是吃了一惊。没过几天,英杰打通了我的电话,让我赶紧去医院看雪萍。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心头浮起……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雪萍躺在了病**,双眼被绷带所缠绕,护士正在那儿照顾她。

足足有一年不见了啊。

我难以置信,道:“英杰,怎么会这样?”

英杰好容易止住了哭泣,道:“首席执行官,你一定要救救董事长。”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慢慢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英杰道:“您走的时候,吩咐我要多关注董事长。您走了之后,刘天良露出了他的本性,原来他是董事长大学时那个室友的男朋友,他说是董事长害得他女朋友当年错失了评优秀毕业生的机会,结果她女朋友一直耿耿于怀,说看不惯董事长如此风光,于是,他潜伏了很久,为的就是要让您和董事长离心,然后他趁虚而入,利用董事长对他的信任,一步步把董事长拉下马。”

真没想到,真没想到……

我看着雪萍这副模样,道:“她的伤怎么样了……”

英杰担忧道:“其他的倒是些皮外伤,只是她的眼睛……医生说,如果没有眼角膜,恐怕她就看不到了。”

我眉头紧锁,道:“怎么会这样?”

“刘天良让董事长背上了巨额债务,为了还钱,董事长不得不借高利贷。这些伤都是高利贷讨债的时候……”

我冷静地道:“英杰,好好照顾董事长,等她醒来,千万不要告诉她我来过。”

英杰虽然不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道:“首席执行官请放心。”

我走到门口,回头道:“叫我子迅就好,我不再是首席执行官了。”

一周后,英杰带着医生兴高采烈地过来,道:“董事长,好消息,您的眼睛有救了!”

医生也显得十分高兴,道:“是的,前不久有人签了眼角膜捐献书,如果您没有什么问题,我们下午就可以安排手术。”

雪萍破涕为笑,道:“太好了,不知这个捐献的人是谁?我想去感谢一下他的家人。”

医生面露难色,道:“这个……恕不能告知,因为医院要对捐献者的隐私保密。”

英杰笑道:“只要董事长能恢复光明,以后再慢慢找也不迟嘛。”

雪萍点了点头,道:“那好吧,就麻烦医生了。”

医生颔首道:“不用客气,这是我们该做的。”

手术进行得十分顺利,很快雪萍便到了拆纱布的时刻。

雪萍还是有点担心,道:“真害怕纱布被拆下来之后,还是看不到。”

医生笑道:“手术很成功,不会的。”

随着医生慢慢地拆下纱布,道:“来,现在慢慢试着睁开眼睛,对,不要害怕,慢慢来!”

雪萍上下眼皮慢慢分离,英杰和医生模糊的身影渐渐成型。

医生用手晃了晃,道:“怎么样?”

雪萍笑道:“可以看到,只是还有点不适应。”

医生轻舒了一口气,道:“没事,这是正常现象,慢慢就会习惯的。对了,从现在开始一定要注意饮食,好好保护眼睛,以免发生意外。”

英杰道:“好的,谢谢医生。”

“英杰,这段时间只有你在我身边,我答应你,等我好起来了,重新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后,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英杰欲言又止……

一周前。

英杰一开始还觉得纳闷,我居然会主动约他去爬山看日出。

“首席执行官,您怎么约我去爬山呢?”英杰不解道。

我笑了笑,道:“我不是说了嘛,我不是首席执行官了,你叫我子迅就好。这些年来,辛苦你在雪萍身边,为她鞍前马后。”

英杰叹息道:“我原本只是一个山区的孩子,家里穷,无依无靠,后来爸妈过世了,正当我万念俱灰时,是董事长来做慈善发现了我,供我上学,给了我一切。如今,正是我应该报恩的时候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很好,我们继续走吧。”

这座山作为旅游区,很明显修整过,爬起来倒是不怎么费劲,所以很快就到了山顶。

英杰看了看远方的大雾,道:“这么大的雾,还能看到日出吗?”

我点了点头,道:“肯定可以的。”

然而随着天空渐渐泛白,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依旧不见雾散的迹象。

我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也估算错误了,算了,我们回去吧。”

就在我刚转过身的时候,英杰叫我回头,道:“子迅,你看,太阳出来了。”

我回首眺望,果不其然,朝阳初升的那抹光辉是那么地柔和,那么地舒适,它给整个大地带来了生命的希望,带来了光明的未来……

真好!我内心想着,可惜,这样的美好,再也看不到了……

由于国家法律明文规定,不能进行活体器官手术的,只能是在人死了之后,并且签了捐献书,才可以进行器官手术的。如果私下进行活体器官手术,那便是违法犯罪行为,没有哪个医生敢。

所以,我离开医院前,签下了《捐献器官自愿书》。

而后,我服下了大量的灭鼠药,药效强烈,很快就发作。

真痛啊!我的全身似乎在被各种野兽撕咬着,起初还能扶着墙壁站着,后来跪在了地上,再后来就直接倒向地面。嘴角边的血越来越多,地板都被染成了鲜红的颜色。

突然间,我看到床头柜上放着我和她的合照。是啊,那天正好是我生日,我们一起庆祝……

我努力地在地上匍匐着,想要伸手去拿那个相框。

只是,我的体力,已经支撑不住了。慢慢地,我举起的手不听使唤地往下垂去,视线也开始模糊……

我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我的嘴角应该是带着微笑的……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先秦《诗经·国风·卫风·氓》

不言语,难相聚。望尽才知临绝路。守空房,散微光。两心终远,只羡鸳鸯。伤、伤、伤。

何时许,重山阻,黯然魂断人归去。凤求凰,欲翱翔。半途零落,泪似寒霜。凉、凉、凉。

——《钗头凤·雪落下的声音·其二》

你好,静惠

2035年12月24日,17时30分。

“妈妈,您怎么在挑衣服呢?我们要去哪里吗?”一个小女孩刚刚下了学,放下书包问道。

静惠见是女儿回来了,温柔地笑道:“妈妈明天要回去大学参加八十周年的校庆。听说这次妈妈以前班里的同学都会回去,难得人齐,妈妈也不好意思不过去,所以在挑衣服呢。”

“就和我班里的同学一样吗?”

“是啊,等你将来毕业了,也会有这样的同学聚会。好了,快去做作业吧,妈妈给你做饭去。”

2035年12月24日,18时30分。

小女孩边吃饭边道:“妈妈,你认识这个人吗?”她把语文课本递给静惠,指着下面的作者简介。

虽然时隔二十年,不过静惠对于那个名字却依然记忆犹新:“怎么会有这个问题?”

“我看到他和你都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今天我们老师讲这篇课文的时候给我们说了很多关于他的事,我也很喜欢他写的东西,你不是明天要回大学参加校庆吗?能不能帮我问他要个签名什么的……”小女孩满脸的兴奋,洋溢着这个年龄该有的气息。

静惠帮她擦掉嘴边的饭粒,道:“妈妈也不知道他明天会不会去,如果他去,妈妈就尽量实现你的愿望。”

“真的吗?”小女孩喜出望外,“可不许骗人!”

“妈妈什么时候骗过你,好了,快吃吧。”

2035年12月25日,8时。

静惠工作的地方是C城,离A大学很近,不过一个小时的车程。她的丈夫把她送到大学门口,道:“下午我过来接你,一起回家。”

静惠卸下安全带,轻声道:“好,路上开车小心。”

虽然已经毕业十多年,但是眼前的A大学给她的感觉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依旧是那座写着“A大学”的牌坊,依旧是那条被称为“单身夺命校道”的长路,依旧是到了冬天仍然挺立的青松翠竹,静惠置身其中,仿佛又回到了那段美好的大学时光。

刚走过校道,便看到前方聚集了一堆人,从年龄看来,必定还是在校大学生,他们有的正在排队,有的捧着手里的书欣喜若狂,一时间忘了看路,撞上了静惠。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女生低下头,带着歉意道。

静惠只是笑笑:“没关系。”她拾起女生掉在地上的书,却被映入眼帘的书名震住了。

雪。

她再顺势看看作者的名字,果然是那个熟悉的名字。

余子迅。

“这本书是我的,您能不能还给我……”女生诚惶诚恐。

静惠这才反应过来,她把书递给女生,道:“能问一下,这本书是从哪里得来的吗?”

女生指了指身后:“作者本人亲自来学校,给我们每个人免费送一本。”

她看到这么冷的天还是人山人海的,道:“你们很喜欢这本书吗?看起来大家都挺热情的。”

“那当然了,子迅师兄在文学界那么出名,他又是我们学校毕业的,而且这本文集是他的处女作和成名作,为了感恩母校,他决定不公开售卖这本文集,只在每年的校庆免费送给学校的师弟师妹们,可有纪念价值了。”

静惠含笑道:“真的好啊,我也过去凑凑热闹。”

女生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说什么就走了。

十多年了,这是静惠毕业后第一次见到子迅。不知道是命运的刻意安排还是真的巧合,这么多次的同学聚会,要么逢着子迅没来,要么逢着静惠没来,像这次两个人都同时到场的,确实是第一次。

而静惠在排队时,看到子迅正和他的同事们一起给在场的学生们送热水,边送边道:“实在是非常对不起大家,因为交通原因,书可能会晚点到,现在大家先喝点热水,很谢谢大家天这么冷还来捧场,下次一定申请在室内,免得大家受冷。”

三十九岁的子迅,显然身体上留下了岁月不饶人的痕迹,两鬓染上了霜白的色调,说话的声音也远不如从前那么洪亮,带上了难以磨灭的沙哑。

而当他递水到静惠面前时,不禁愣住了:“静惠?”

静惠微微笑道:“十多年不见,难为你还能一眼就认出我来。”

子迅看了看周围:“你怎么在这里排队呢?我记得这次聚会是在报告厅里举行的呀。”

“我女儿说很喜欢余大作家写的东西,让我这次一定要向你要个签名,既然大家都在排队,那我也不好意思乱了秩序。”

“行,我知道了,你先进去吧,我忙完了就过来。你放心,既然这是孩子的愿望,我会满足她的。”

2035年12月25日,9时。

子迅送书的工作基本完成,他吩咐旁人把剩下的书全送到图书馆,然后走进报告厅,这才发现大家都已经到齐了,歉然道:“实在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班长见子迅到了,笑道:“哎呀,我们的大作家终于到了,这些年你在海内外的知名度,可是让我们这些曾经的同学深以为傲啊!”

子迅摇头道:“班长这说的是哪里话,大家教书育人,为国家培养出了一批又一批优秀的人才,你们才是国家真正的中流砥柱。”

班长朗声道:“好了,人都到齐了,学校说上午10时之前报告厅可以借给我们搞自己的班级聚会,所以大家不用客气,难得见面,玩得尽兴!”

班长发话之后,大家都各自找阔别多年的同学聊天去了,子迅则来到静惠所在的桌子,道:“不介意我坐在这儿吧?”

静惠把椅子上的包拿了起来,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当然不介意了。”

子迅坐下以后,打量了一下她,笑道:“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你是说我的样子和以前一样,还是我性格和以前一样?”静惠打趣道。

“自然是样子一样,还是那么年轻。对了,听说你在C城工作,已经是C城的骨干教师了,大城市的节奏很快,过得可还好吗?”

“生活嘛,不都是过得去就好,倒是你,这些年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出了好几本书了吧,恭喜啊!”

“比起这个,我其实更喜欢教师这个工作。为了后继有人,自己写得好的同时如果也能让孩子们写得好,将来继承衣钵,也是极好的。”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后,子迅从包里拿出一本书,签上名字,递给静惠:“对了,你刚才不是说孩子想要我签名的书?拿回去给她吧。”

静惠接过书,粗略地翻了翻,道:“她知道你是我大学同学后,老是缠着让我带她来见你,她可是你的忠实粉丝呢,改天有空要不你也带上孩子一起出来再聚一聚?”

“我……我还没结婚呢。”子迅略尴尬地笑笑。

静惠倒是惊讶:“啊?你都快四十岁了还没结婚呢?真打算一个人过一辈子啊?”

子迅低头看了看手表,道:“遇到合适的人再说吧,反正现在作为一名老师,陪着孩子们,也挺好。校庆典礼快开始了,我们过去坐吧。”

2035年12月25日,10时。

循例是校长发言,然后是各位老师发言。

“听完校长和各位老师的发言,不禁让我们感叹岁月匆匆,转瞬即逝,老师依旧还是那位老师,但是学生却早已换了一批又一批。那么,当年还是学生,现在已经是社会人的我们,又有什么想说的呢?掌声有请2015级毕业生代表,知名作家余子迅先生上台发言!”

伴随着一阵阵热烈的掌声,我接过主持人的麦克风,站到主席台上,道:

“老师们好,同学们好:

今天,我们一起迎来了A大学八十岁的生日。

相信大学时代对于每个人而言,都将是终生难忘,也无法取代的回忆吧。即使是现在,如果你问即将四十岁的我,余生的梦想和目标,其实我一下也没法说得特别具体,但是我觉得,这样也很好,这恰恰说明我们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我们的人生选择丰富多彩,五十岁,六十岁,七十岁……每一个十年都将绚丽多彩。

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走在自己独特的人生道路上。也许有的人最终能实现梦想,也许有的人不能。人生有艰难的时候,也有痛苦的时候。在那个时候,我相信我们一定都会想起这个地方,这个让我们觉得自己的梦想还有无限可能的地方,这个让我们所有人都平等、尊贵、闪耀的地方。

我的发言结束,谢谢大家!”

子迅把麦克风交还给主持人,从主席台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静惠叹息道:“看着你今天发言的样子,不禁让我想起毕业的时候,你作为毕业生代表,穿着学士服在主席台上发言。这一晃,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是啊,时间过得是很快,有些人,有些事,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但我坚信,我们的大学生活,永远都不会消失,直到我们离开这个世界。”

2035年12月25日,13时。

校庆结束后,子迅和静惠找了个西餐厅吃过午饭后,道:“你今天着急回去吗?”

静惠心生疑惑:“我先生说晚上来接我,这一个下午应该没什么事。你有事找我?”

“也不知道最近是不是年纪大了,总喜欢想起过去的事情,也找不到人说。今天难得你也在,可以好好说说。”

“你身边那么多人,难道就找不到可以聊天的?”

“有是有,只是聊大学的那段日子,却是没有人的。不说别的,光是经历过与没经历过,聊起来就有很大区别。”

“这倒也是,我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想起大学的事情,比如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那另类的‘妆容’,哈哈……”

“是嘛,我倒是还记得初时来A大学时的情景。”

2015年9月12日,8时。

子迅由于是第一次来A大学,人生地不熟,所以他来得很早,在师兄师姐的帮助下,办好了各种登记手续后,就到了选宿舍这一步了。A大学采用的是四人间宿舍,摆在眼前的是两间宿舍:3栋宿舍楼的529号房和231号房。而人数方面,231号房已经有三个人入住,而529号房却还没有人。

子迅虽然觉得五楼比较高,一旦电梯出个故障什么的,爬楼梯都要半天,但相比之下,二楼低是低些,却已经有三个人在了,而且昨天大家都已经商量好组合了,自己也不想去打破这个商量,便决定在“3-529”后打上一个勾。

后来,陆陆续续来了三个人,就是子迅四年的室友:黄氏思民、袁氏秋豪、梁氏启华,子迅分别称呼为民哥、豪哥、华哥。华哥身高一米七五,戴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模样。豪哥身高和子迅差不多,喜欢打篮球,也喜欢说些乱七八糟的段子,不过性格还不错,没有那么多的人情世故。民哥相比之下话就少了点,不过这并不影响四人的交流,在军训结束之前,四个人都是一起行动的。

2015年9月14日,9时。

“大家好,我叫余子迅,名字取章子怡和周迅之意。”

9月12日是新生报到日,经过两天时间的休整后,经过中文系的安排,在报告厅召开了开学典礼。

那时的子迅,披着一件白衬衣,手持一把纸扇,看上去一派复古的模样。

“曾经有人问我为什么要选中文系,我的回答是,因为我爱中文,我爱写作,是发自内心的,想学习中文,无关其他因素,我现在在写一部小说,网上有连载,希望大家多去点击看看,哈哈。也有人问我,为什么要选择师范类的大学,我的回答是,因为‘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最后,我很喜欢《花千骨》里的‘杀姐姐’,所以大家也可以叫我‘姐姐’,衷心希望以后的四年里,能与大家开开心心地相处。我的发言完毕,谢谢大家。”

2035年12月25日,13时30分。

静惠边听边笑:“那个时候其实大家对你说了什么都不太记得了,毕竟每个人都要上去自我介绍,但唯独记得你那身打扮,你与众不同的衣着在众人心目中留下了一点印象。”

子迅也笑道:“是啊,我到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那个时候不知怎么回事,鬼使神差地就穿了这么一身过去。我还记得你说过,不喜欢我这样子呢。”

“确实是,总觉得很装逼,哈哈哈……说起来,那之后,好像到军训了吧?我记得军训的第一天晚上,教官就让你唱歌了。”静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