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老太太

夏日的太阳可真是毒辣,尤其是在登州这样近海潮热的地方,尤其让人难熬。空气中蔓延着淡淡咸味的气息,画龙游风般的一齐吸入鼻中。

这鼻息是受惯了琅琊近花香般的滋味,突如这样猛烈一击,林从筠提起嗓子眼但也控制不住即将到来的快感,一个结结实实的喷嚏打了出来,在中午肃静的院子里如同雷鸣一样,突兀震惊。

屋子里窸窸窣窣有了声响,紧接着屋里的脚步开始多了起来,虽是多但仍能感觉到克制,避免因过大的声响而坏了屋里人的气性。紧接着屋里走出来一个水灵的丫鬟朝着院门处使了眼色,不多时就有一行白衣罗裙的丫鬟手里拿着小巧精致的容器向屋子里走去。

林从筠眼神斜斜一瞟,眼角处出现了东西,洗脸用的金色小盆,漱口小痰盂,锦绣小巾,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玩意,想来也是伺候起床人的。

林从筠感叹自己的外祖母竟也太奢华了些,这些繁琐的过程在林从筠两世为人的经历中都未曾有过,只因他觉得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让这许多人伺候,心里十分厌烦起来,想来也是磨人的主,磨人的很。他唇边微微勾起一抹苦笑,章府是登州首富,有些规矩也是自然,这位还未见面的外祖母在这位转世而来的外孙儿心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想着自己态度恭敬一些,对人宽厚一些,能够讨人喜欢,也是能够顺利接回自己的母亲。却不料刚一进府就受了消遣,顶着酷热如炭的毒辣太阳站了半个时辰,晒的他头热发昏,后背内衣也被热汗浸湿贴在肉皮上,几次欲罢工不干,但一想到母亲也只好咬牙坚持下来,但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自然了,两条眉毛都拧了起来。

白衣丫鬟走了出来盈盈道:“老夫人请林公子屋里见!”

林从筠一下就跳了起来,快步向屋门口走去。看到门口丫鬟向他射来两道奇怪的目光,知道自己刚才的举止在他们这些饱受制度摧残的下人眼里过分了些,便凝然不动,脸上挂起了淡淡的微笑,点头示意。

丫鬟只是奇怪但并不敢质疑,说到底林从筠既是客人,也算半个主子。她一个下人又怎敢多嘴主人的言行,便恭恭敬敬替林从筠揭开凉席。

屋里与门外真是天壤之别,冰火两重天。刚一进入一股冷气铺面而来,瞬间让经受酷热摧残的林从筠全身舒畅,他展目四处望了望,才发现屋中有多个大盆里面装着大冰块,几个丫鬟卖力扇着,其它人的面色极为肃穆,没有活干的下人也是规规矩矩的站着。

“我的大外孙,想死外祖母了,”语气中没有多少宽厚,听起来有些尖锐的声音传入林从筠耳朵里。

他顺着声音转了一道屏风才看见一个雍容贵气的老太太端坐在椅子上。这就是他的外祖母,章家老太太,见证了章府由衰转盛的老祖宗。林从筠急忙迎上跪下行礼,抬眼看了一眼。

自己的外祖母脸上干瘪,眼神之中少有仁慈宽厚,一副精明算计,脸上涂抹着白粉,整张脸白的不合时宜,像是千年棺材里蹦出来的僵尸,看起来这些东西装饰在她的身上总觉得不合适。龙服里装僵尸——徒有其表。

不过老太太还是极力勾勒出一副宽厚待人的形象,向外界宣示自己儿孝母宽,一副和睦的太平盛世,只是这样的外表装出这样不符合自己的神态极为可笑。一眼就可以看出是装的,可老太太似乎很陶醉自己拙劣的演技。

“外祖母,”林从筠叫道,很恭顺的站起身来。

“来,来,来,让外祖母好好瞧瞧你,”老太太伸出胳膊招呼林从筠上前来。两个人算起来几乎十年未见,各自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

“我的大外孙娶亲了没?”老太太摩挲这林从筠的手掌,俯下身子贴近他的脸仔细端详一会,方才开口问道。

“还没,”林从筠歪着头笑着回答,“还早。”

老太太噢了一声,“既然来了就在府里待着,你母亲随你舅舅出海游玩,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你就待着陪我说说话。”

“还没有吃饭吧!”老太太关切的问,随即吩咐下去准备好饭菜。

“先下去吃饭,有什么事饭后再谈,”老太太笑吟吟的说着。

林从筠视线轻轻一斜,知道这是有些驱逐之意的话,他徐徐回眸看了一眼,思量一瞬,“叨扰了祖母休息,孙儿先告退了。”

林从筠前脚刚踏出门槛,老太太的笑容顿时消失了,换上了一副尖酸刻薄的神态,慢慢跺步到一处小阁里,对贴身丫鬟常玉道:“这小子要来接走清儿,不过我怎会放手,安乐公和他的儿子都烂到骨头了,章府和这等人做亲就像是拖着累赘,替清儿了断一切是我必须要做的。”

“可是大小姐不会同意的,”常玉愁音起。

老太太道:“她早晚会知道我是为她好,和安乐公和离是她最好的打算,这个废物祖上荣耀至极,如今自己却把侯府弄到破产的地步,不知如何拖累我们。”

常玉脸色平静,“早已得知林公子要来,小姐被我们藏在城里,只要我们不交,住上一段时间他自然就会走了。”

“你嘱咐章邯,让他这段时间不要回府了,吩咐府里的人就说章邯带着清儿出海了,以免被这小子察出端倪,”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安然一笑。

饭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却只有林从筠一个人吃,即使感觉出来自己这个外祖母并不爱待自己,但至少面子工程做的不错,让他没有证据去怀疑,但当前最要紧的事还是要知道母亲到底在哪?

老太太说章邯带着母亲出海游玩,这句话听着像是一个借口。林从筠转念一想,发下自己并没有透露要来接走母亲的意思,可老太太却开口堵住了他的嘴,想必是早就知道他要来接回章乐清,故作说辞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