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短暂的幸福

许是惊吓过度,自打离了火场,朵儿只是木讷的被怀儿拽着往前跑,不哭不闹,一个字也不说。直到上了官道,路上渐渐有了行人,怀儿才敢放慢脚步。

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儿,怀儿没来由的阵阵心疼,如果说自己的前生还有过幸福,那朵儿可真就凄惨了许多。

“给…”小心翼翼的递上最后的半块儿红薯,“你放心,你娘让我照顾你,有我一口就有你一口。”

朵儿看着红薯,眼眶里滴溜溜打转儿,再也控制不住,竟一头扑在怀儿肩头,哇哇的大哭起来,只留怀儿木桩一般站在原地,手中的红薯也僵在了半空。

过了好大一会儿,见朵儿声音小了,怀儿这才举起腾出的左手,慢慢的拍拍她的后背,呢喃道,“好了好了,你娘只是暂时去了很远的地方,兴许过几天就回来了呢…”

终究是两岁大的孩子,朵儿一听,忽的直起身子,稚气未脱的小声说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我的本事可大着呢,以后你就知道了。”

小姑娘破涕为笑,伸手取过红薯,抿了一口,“真甜…”

此时身无分文的怀儿内心充满纠结,如今的境遇,两人若想活下去只有两条路,一个去偷,一个去乞,别无他法。

偷自然是不耻的,可自己堂堂大明的公主竟要沦为乞丐,心底的这一关也不好过,虽说现在是个三岁的孩子,在别人眼里还谈不上尊严脸面,一时还是拉不下脸来,只好牵着朵儿漫无目的的晃悠,只一点,这官道可是不敢离的,毕竟这兵荒马乱的世道。

溜达了半天,小孩子本就活力旺消食的快,不觉肚中咕噜了两声,朵儿听着真切,“小哥哥,红薯…还有不?”

一句话搞得怀儿有些尴尬,“最后的半块儿晌午已下了你的肚里,如今咱俩只能祈祷有哪个好心人能施舍一二了。”

朵儿虽说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还是个小姑娘,听了也不扭捏,迎着一赶路的商客径自跪了下去,“大叔您行行好给些干粮,菩萨保佑您发大财!”

赶路的汉子不耐烦的摆手,“走开,跑了俩月枣儿都没落下,这年头菩萨要是还能显灵,老子给她重塑金身!”

朵儿也不纠缠,转而低三下四的去寻别的对象,中途挨了一脚竟也没哭。怀儿鼻子一酸,活下去最重要,还管什么脸面,跟着拦起了路上来往的行人。

官道上的人多是行色匆匆,哪顾得上两个毛孩子,半天下来嗓子都喊哑了却是一无所获,天色渐暗,怀儿深知黑夜的危险,只好偷摸在一家官驿的养马场的草垛上对付一晚。

困饿交加之下,怀儿倚在暖和的草垛上迷迷糊糊睡着了,冷不丁被人拐了一下,睁眼看时,却见朵儿手里捏着一根大鸡腿,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这是哪里来的?”怀儿揉揉眼睛,看看周围,转而明白了,“你不会是…”

“给,你先吃。”朵儿一句话又让怀儿有些感动,心说算了,都到了这个地步,可又一想,不行,做人从小要懂得礼义廉耻,于是故意板着脸,“朵儿,你这是偷的吗?”

小姑娘脸一红,“我…”

“白日里我已经叮嘱你了,就算是饿死也不能去偷人家东西,你可是点头答应的,怎么现在…”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忽听得脚步声渐近,借着月光,依稀看清是个半百的中年汉子,腰间系着围裙,一股子葱花味儿,边走边咳嗽两声,“这个娃娃可不简单呐。”

怀儿收口听了来龙去脉,忍不住给了自己两拳。

原来自打怀儿睡后,朵儿便独自一人摸到官驿的后厨,对着这位掌勺的老王头磕了俩头,只求能给点吃的,但又不能白拿,而后不等老王头答话,自己便去洗碗扫地一通忙活。

老王头本是慈善之人,又看出小女孩倔强,也就不再勉强,等她忙清了,刚好夜间有两位大人露宿了本驿,席间剩下不少酒菜,索性张罗出来招呼着朵儿过来去吃。

朵儿看了看,顾不得脸上的汗水,单挑了最大的一根鸡腿,抓起来就往门外跑,老王头犯着嘀咕,擦把手跟了出来,这才有了方才一幕。

“谢谢大叔,”怀儿不好意思的笑笑,刮刮朵儿的小鼻子,“哥哥错了,等将来挣了大钱,让你顿顿有鸡吃。”

跟着老王头回到屋里,没了顾忌,转眼间桌上的残羹剩饭一扫而空,老王头痴痴的看着,“我的小孙女要还在,该是多好,唉…”

怀儿听出了伤心事,抹一把嘴,“以后我俩就是您的孙子孙女,来朵儿,快给咱爷爷磕头!”说着拉了朵儿跪下。

老王头将两个孩子拉起,“这世道,可苦了你们这些孩子,别看这是个官驿,十天半月见不着人,今儿是赶巧儿,下一顿还不知道啥时候,不过你们放心,有我老王头在,饿不死你们两个小滑头,呵呵…”

怀儿自然知道官驿是由本地的官府养着,每月定期会运来瓜果干粮,供来往的公差吃宿,偶尔有大员出巡才会提前备些肉食荤酒。

好的年月在官驿当值可是争着抢的肥差,中饱私囊见怪不怪,对上只说吃食烂了或是丢了,一般也不会追究,还会照例补足。

可到了万历年间就不同了,时局动**、赋税频频,朝廷要的越来越多,地方上只好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为了缩减各部开支,官驿的物资短斤少两、甚至延期不给都成了常事,官驿渐渐落败,如今只剩老王头儿一个了。

说来也巧,自打怀儿两个来到此处,官驿便再没派到粮食,还被一群流氓装成官差平白无故白嫖了两顿,可谓雪上加霜。

老王头儿不曾娶妻,只好平日里给官老爷家砍柴换些活命钱,爷孙三人就这般紧衣缩食的熬着,虽然苦,但总算有了着落,过了俩月终究还是出事了。

事先无人通知,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钦差大臣路过,官驿的粮仓早见了底,老王头只好硬着头皮煮了一锅野菜粥端了上来,这已经是能拿出手的极限了。

钦差大臣可管不了这许多,阴着脸未说一字,气呼呼的回了京师,转身参了这县老爷一本。县老爷自然要找个替死鬼,官驿的老王头儿当仁不让,有口难辩的下了大狱。

朵儿急的直哭,也是无济于事,怀儿倒是想进去探视一二,可牢头一伸手只好乖乖的退了回来,这打点的银子又从何而来?

就在两人焦急的等了三五天之后,衙门里突然派人来传话,让去收尸。这一晴天霹雳真是一下击碎了怀儿的幻想:都说乱世吃人不吐骨头,人命果如荒草。

两个娃娃来到县衙门口,老王头儿被一张破草席裹着,露出黑黢黢的脚趾,早已断气多时。边上朱漆石板贴着官府的告示,无非是老王头儿贪污公粮、怠慢钦差的谎言,引来围观的人群阵阵低叹。

虽说只是短短两月,可老王头儿待自己的好还是抹不去的,怀儿两个跪求路人帮忙,总算有好心人帮着将老王头儿抬了回去,葬在乱葬岗,算是入土为安。

嗖嗖的冷风吹干了怀儿的脸颊,也吹走了上世所谓的荣耀尊严,在这个世道要想出人头地不被踩在脚下,只能变的更强,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使命,不自觉的握紧了小小的拳头。正是:

寒寒暖暖,暖暖寒寒。

大雪将至,小儿影单。

哭兮笑兮,余途漫漫。

悲也欢也,卓卓灿灿。

人今千里,梦沉书远。

回首释然,风轻云淡。

来日长成,亭下承欢。

温酒相敬,笑逐开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