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情深深,雨蒙蒙

诗句的落款处绣着“德辉”两个字,乃是呼延庆的字号,这是当年呼延庆对爱妻所说的话,被晴儿的母亲绣了下来,可见当年二人是何等的恩爱。

月娘点了点头,对晴儿的身世深信不疑。

“陈妈妈与我生母情同姐妹,时刻未忘复仇之志。只是我一个女儿家,得知如此大事难免不知所措,每每焦虑忧郁,唉…”

月娘轻抚其手,小声安慰着,“也是也是,你说这事怎的落到咱头上了,姑娘宽心…”

“陈妈妈见我长大成人,于是整日里领我四下打探仇人下落,我被催的烦了,她便会骂我忘恩负义。小女无意纠缠,却也深知大仇当报,恍恍惚惚,家父疼爱,这才有了后面的上山拜佛、府内施法之事。”

“仇家可曾找到?”月娘追问一句。

“这便是我方才的一问!本来几个月下来杳无消息,陈妈妈亦有些心灰意冷。哪知前几日家父邀无望大师入府施法,大师一开口,后堂的陈妈妈便心慌意乱的告诉我,他便是当年灭我满门的其中一人,那个声音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陈妈妈当日便要在饭菜中下毒,小女眼见大师慈眉善目,不似大奸大恶之徒,再者仅凭一句话便要认定凶手,实在太难,于是便拦下了,唉…此等大事终究要问个清楚,只是实在不知如何开口,婶婶说如何是好?”晴儿自顾自的说着,全然没有发现月娘此刻已脸色煞白,双手直抖。

“婶婶?”晴儿又唤了一声。

“哦…方才有些失神,姑娘的身世着实可怜,若那无望…无望大师真是你的仇人,你当…你当…哎呀,我也不知如何了!”月娘说完便跑开了,惹得晴儿甚是奇怪,倒也没有多想。

到了晚上,月娘辗转难眠,最近的遭遇仿佛梦里一般,丈夫好容易寻到了却成了和尚,悲喜交加之余,未来的儿媳又要找他寻仇,自己当真是左右为难。

不管怎样,还是要问清楚再说,于是月娘趁着夜色,又一次来到天照寺。

无望大师听完月娘的询问,沉默了许久,“没想到呼延将军竟有后人留世,善哉善哉,只是不知唐家那两个孩子如何了…”月娘听得一头雾水,但是至少可以确定,自己的丈夫确是晴儿的仇人无疑。

“千寻…你想如何打算?”月娘小心翼翼。

“红尘中的冤孽需在红尘中解脱,我虽身在佛门,却尘缘不净,终归入不得佛。凡事都要有个了断,明日你便引她前来,我自有安排。”说完闭目,不再言语。

月娘知道千寻的难处,也就不再多问,只看来日说法。

经过精心梳洗打扮,又来到员外府见了晴儿,只说天照寺无望大师有事相托,晴儿未有迟疑,便随月娘来到天照寺。

此时的天气竟也随着细雨朦胧,似在映衬着什么。

远远的发现今日大师与往日不同,此刻已端坐在大厅正中,袈裟傍身,轻敲木鱼,口念普度之法。两人悄悄的坐在一旁,不敢出声。

片刻之后,大师停了,起身虚掩厅门,改为对面坐下,“姑娘,你可是呼延将军的后人?”

晴儿这一惊可是不小,心里实在不敢相信,左右看了看二人,见月娘点头,终于明白了什么,算是默认了。

“不瞒姑娘,老衲便是你苦苦找寻的仇人,当年奋威将军府的中秋血案,算我一个,虽不是主谋,双手同样沾满了鲜血。近二十年过去了,当年的惨象仍是历历在目,中秋之夜,本是莺歌燕舞,然顷刻间老幼妇孺尽皆屠戮,积血成溪、白玉染红,纵是百身亦难赎死罪,阿弥陀佛…老衲就在此处,全凭姑娘示下。”只听得晴儿双眼通红,手足无措。

“晴儿…晴儿姑娘…”一边的月娘欲言又止。

“婶婶有话但讲无妨,晴儿实在不知如何办了,呜呜…”

“其实这位无望大师就是老身寻了二十年的丈夫,也是南归、双飞的生父。”

“原来…”

见月娘点头,晴儿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月娘定定心神,“我知此时姑娘为难,本不该再多说什么。错了便是错了,但死者不能复生,望姑娘节哀,至于千寻这里,他每时每刻不在忏悔当年的罪过,迷途知返为时未晚,你便看在南归…亦或是这金身菩萨的面上…”

“月娘!”哪知无望大师竟突然睁开了双眼,“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转身静静的看着晴儿,“阿弥陀佛,今日能见到呼延姑娘,也算了却了老衲的一桩心事,好,好…”

连说了两个“好”字,眼神里掩饰不住的喜悦。

“大师…”缓了一缓,“今日跟着月娘来此,本是不知道你们的关系的,而且,小女也没想着要大师怎样。”

“呼延姑娘一看便是心善之人,更叫老衲欣慰,其实是我让月娘带你来的。这些年下来,老衲心里一直惦念着两件罪事,一个乃是你们呼延家,另一个是山西威宇镖局。”

“难道?”

无望大师点头,“不错,威宇镖局与你们呼延家一样,皆因当年的旧事牵连,惨遭灭门,罪过,罪过…”

“小女虽未听闻过此事,想来这威宇镖局也是名门大家。”

“何止如此,这威宇镖局可是‘京’字号,黑白通吃的中原第一镖局…”无望大师正要往下继续,忽听得门外有人喊了一声。

“姑娘还跟这啰嗦什么,速速杀了这恶人便是!”伴着一声妇人的叫喊,但见一人推开厅门,手里一把匕首直直地刺向无望大师,原来是陈妈妈。

大师闭上双眼,并不躲闪,含笑等待死亡的降临,有种如释重负的期待。

突然感觉有人落在了自己的怀里,手中一沉,睁眼一看,却是月娘,此刻匕首已没入前胸,鲜血瞬间染红,脸上却装着无事。

再看行刺的陈妈妈却呆若木鸡,与晴儿一样,睁着大眼,愣在原地。

“月娘…你…你这是何苦!啊…”常人一哭痛彻心扉,和尚落泪万念俱灰,“此事因我而起,本该由我了结,啊…”

怀中的月娘含情脉脉,目不转睛泪光波动,“我今日美吗?”

大师这才发现月娘施了淡妆,盘了结婚那日的发髻,应是早就下定决心了,心头更是一痛。

“美…月娘从没有今日这般迷人!”也顾不得手上的血迹,轻抚着恋人的脸颊,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月娘费力的扭了一下头,“姑娘,今日此事明了,只求以我一命换姑娘宽心,倘若姑娘执意报仇,我亦无他法,只要能死在他怀里,便…便知足了…”咳出一口鲜血。

无望大师仰天一叹,“悠悠苍天,悔不当年。天道轮回,空留余叹!”正是:

是非恩怨佛难解,新恨旧仇随风谢。

自古多有弄情人,徒留生者长对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