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重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自打双飞随亭儿、张真人离去,月娘便很是惦念,毕竟女儿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家,于是隔三差五便去离凤鸣山相距十几里的天照寺烧香祈福,保佑他们能祛除蛊毒,平安回来,当真是风雨无阻。

天照寺极小,贴山而立,每日祭拜的人寥寥,寺内仅有一位无望大师守着,只在深夜出来打扫香炉、擦拭金身,平日里是见不得的。

欲去天照寺,需得先穿过一个镇子,月娘每次求佛归来,都会在镇上添些日用之物,已然习惯。

这日午后,月娘依旧来到寺里,插香祭果、虔诚跪念。待祈祷完毕,就要出门的时候,冷不丁撞上了一个妇人,那妇人躲闪不及,手里的篮子一歪,祭果跌落几个,于是便要不依不饶。

“白日里未长眼睛吗!平白玷污了这祭果,佛祖若是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妇人就要上前理论,却被前面的姑娘拦住了。

“陈妈妈莫要生气,参拜礼佛本就是纯心之举,外物只是求个安慰而已,再者这位婶婶亦是无意,此事便罢了吧。”边上的妇人便不再说话,独自收拾起来。

月娘抬眼一看,姑娘约莫桃李年华,虽不是特别艳丽,却微施粉黛,别有一番情趣,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只是眼里光泽稍暗,当是经历了什么烦心之事,不再多问,谢过之后便出身殿外。

此本是小事,哪知三五日后,月娘祭拜归来经过镇上,正赶上镇上上官员外于府中举行法事,上官欣可是这镇上首屈一指的富户,蒙祖上关照,捡了一个员外的闲职,平日里到也行了不少好事,近日府中千金上官晴儿闷闷不乐、茶饭不思,以为沾了什么污邪之物,便邀天照寺无望大师入府施法。

此时街上人头攒动,妇道人家本就喜欢热闹,既然无事,月娘便站在街边青石之上,遥遥看了起来。

这一看可不打紧,正赶上上官欣送无望大师出府,后面跟着上官晴儿。

这不是前几日在寺里遇见的那位姑娘嘛,月娘这才知道她便是这镇上第一美人上官晴儿。

接着无意间瞥见了无望大师,月娘差点从青石之上跌了下来,天旋地转、晃了三晃,这才扶着边上的洋槐站稳。

“真的是他吗?”月娘心里突突直跳,虽然只是侧面一瞥,但是直觉告诉她,这无望大师,应该就是她苦苦寻找了二十年的那个人。

定定心神,忙起身再看时已被人潮阻住,月娘只得心事重重的回到凤鸣山。

经过几日的辗转难眠,月娘决定一探究竟,于是这天夜里,她悄悄的来到天照寺,躲在殿外。

初更时分,无望大师终于从后堂出来,缓缓走向殿中的菩萨金身。

只看了一眼,月娘再也抑制不住,二十年的等待化为一句轻唤,“千寻,你让我找的好苦啊…”

无望大师身躯一震,定在当场,循声而望,月娘早已泪流满面,虽然物是人非,当年的英俊游侠变成今日的和尚无望,脸上还有一道刀疤,右耳少了半块儿,但这毕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呐。

于是再也不顾,一头扑在无望大师怀里,一边捶打一边放肆的痛哭起来,仿佛攒了二十年的泪水一下喷涌而出,大师呆在原地,手中的金纱不知何时已滑落地上。

终于,月娘声音小了,大师轻轻将其推开,两人四目相对,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谁能想到一个和尚竟也和妇人一般落下两丝雨线。

待都平复了,移步后堂,这才细细说起这许多年的过往。

“我自离家南下,便随戚帅南征北战、屡立战功,本是前途无量。可恨后来一时贪念误入歧途,做下这许多人神共愤之事,唉…虽是末了迷途知返,却也于事无补,本无颜再存于世间,只是想着能再见你们母子一面,这才残喘至今。”月娘只痴痴的看着心上人,未说一字。

“前几年北上寻不到你们母子下落,又听闻你们南去,我便回到江浙之地反复打听,亦是无果,饥饿穷苦之下终于病倒,不想被游历的天照寺主持颜匀大师救下,大师一番教诲令我茅塞顿开,于是虔心皈依佛门,法号无望,大师圆寂之后我便留在了这天照寺,日日忏悔、祈福众生。”

接着满是爱恋的对视着月娘的双眼,“本来凡心已灭,想着悠悠了此残生,不料月娘却来了,真是菩提本非红尘,却在红尘之中呐,阿弥陀佛!”

月娘边听边叹,止不住的摇头,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也一股脑的讲与大师,末了安慰道,“可喜我们的两个孩子俱已长大成人,一个修道武当,一个从师青藤先生,待过些时日方便了我便引他们来见你。”

大师闻言欣慰的点头,“青藤先生实乃大才也,昔日曾并肩应敌,想来甚是难忘,如此我便放心了”。末了两人约定千寻的身份不得对外人说起,一切如未发生一般。

待到后半夜,月娘方才依依不舍的离去,许是在寺里用情过度,到了镇上便昏昏沉沉,再走几步,终于一头扎在地上晕了过去。

翌日醒来,月娘发现自己已在府中,边上一个丫鬟侍奉着,月娘轻轻咳嗽一声,小丫鬟一溜烟跑了出去,边跑边喊,“小姐小姐,她醒了!”

不一会儿便引进来一个姑娘,却是上官晴儿,月娘这才知道自己身在员外府上,忙要起身行礼,被晴儿扶住,“婶婶无需客气,昨日夜里是你晕倒在我府门前,被府上家丁所救,所幸无事,玉儿,速去将那一碗蛋花羹端来。”

服下蛋花羹,月娘好了许多,下得床来,还是道谢一番,眼见晴儿仍是有些闷闷不乐,“姑娘是有什么心事吗?我见前几日上官员外还特意请了天照寺的千…无望大师来到府上施了场法事。若是可以明言,老妇兴许能帮上一二。”晴儿欲言又止,转身叹一口气。

“既是如此,我便不再多问。这样,姑娘若是平日里烦闷了,可来我凤鸣散心,看看风景,吹吹山风,兴许能好些。”晴儿谢过,于是月娘收拾归山。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晴儿隔三差五的便来到凤鸣,与月娘谈心,顺便学着种菜养花,看着比之前开朗了许多。

南归因为晴儿却也来的勤了些,有意无意的帮着弄这弄那,晴儿眼见南归潇洒英俊,举止言谈俨然君子之风,亦是芳心稍动。

月娘看在心里,喜上眉梢,只是未言明罢了。

这日午后饭毕,月娘收拾着碗筷,晴儿靠着柱子晒着太阳,冷不丁来了一句,“婶婶,你说杀父灭门之仇当不当报?”月娘吓了一跳,“平白无故提这做甚!”

“唉…婶婶,我见你心善,菩萨心肠,便与你说了吧。”于是月娘放下手里的活计,依着晴儿坐下,专心听了起来。

“小女其实复姓呼延,本名呼延玉华,乃是前奋威将军呼延庆的独生女,只因十几年前的一场血案,致我家门不幸,全家老小悉数被杀,家父也在边关遇害,母亲临死前将我与陈妈妈藏在暗格后面方才幸免于难。”

没想到晴儿的身世竟是如此,月娘一时鼻酸,不自觉的将晴儿的双手握在手里,拍了拍,晴儿感激的动动嘴角,接着说了下去。

“于是陈妈妈带我四处流浪,为父申冤,父亲生前的好友没人帮衬也就罢了,不想竟引来杀身之祸。万般无奈之下,陈妈妈与我隐姓埋名,东躲西藏,一路来到这湖广之地,恰逢家父…也就是这上官员外膝下无子,于是陈妈妈散尽余财、内外打点,又屈身于他,这才得以收留。”

“这些年来,家父视我为掌上明珠,待我天高地厚之恩,本想着就这般幸福下去。哪知几个月前,小女刚过完笄礼,陈妈妈便私下里将我身世合盘托出,还有这一方锦帕。”说着打怀里取出递与月娘。

月娘接过,用手捻了一捻,确是上等的官绸,待看清帕上的绣字,心里先信了三分,只见上面绣着:

爱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

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

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

慕彼之华服兮,闪灼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