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上一节说到黄金荣觉得缺少不了林桂生,于是找机会向她求婚了。

林桂生也希望有黄金荣这种身份的人罩着,但是她对于黄金荣的请求,并没有马上答应而是提出了三个要求:第一、必须听她的安排;第二、家中的财政大权归她管;第三、不允许带女人回来。

林桂生也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的人,她能够嫁给黄金荣,纯粹是高攀,在她看来,只要抓住财政大权就行。对于黄金荣那种身份的男人,以后肯定会出去鬼混,她索性放任不管,还乐得做一个人情,只要不带女人回来被她看见就行。

黄金荣没有想到林桂生居然这么大度,他向林桂生求婚的目的,就是要她为他的人生掌舵,以后肯定听话,至于家中的财政大权,夫妻之间还分什么彼此呢?而最后一天,令他感叹不已,这么大气度和容量的女人,去哪里找呢?当即激动得热泪盈眶,满口答应了下来。在答应的时候,他还发了誓言。

林桂生点头答应了黄金荣的求婚,扶起黄金荣的时候,顺势倒在了他的怀中。

两人结婚后,林桂生控制了家中的大权,开始指使起黄金荣来。

在巡捕房稳做稳拿的差使是征收三捐:赌捐、花捐和烟捐。俗语说:“烟酒嫖赌,四大皆空。赌鬼输赢对冲,酒鬼醉后发疯,嫖客倾家**产,烟鬼一命送终。”而租界当局却允许开设赌场、妓院和燕子窝,只要按期付捐,听任它们公开毒害大众。每月捐费总数可观,但只抽出百分之一作为奖励,分发给大家“香手”。

桂生姐表示不满:“马无野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你靠巡捕房里分下来的‘财香’,能有多少?靠这点钱怎能发家?”

“闹天宫福生已经想出办法”,黄金荣在贤能的妻子面前表功,“他预备派人出去,到赌场燕子窝去抱台脚,还去给妓院撑腰,要他们在每月交捐外,再送我们一笔‘俸禄’。”

桂生姐讥讽地微微一笑:“那也只能给你那帮小兄弟香香手,你自己呢?光靠几笔有限的‘俸禄’,能发大财?”

黄金荣觉得桂生姐的话有道理,可又想不出好办法,只能用一对大眼看着桂生姐。

“依我看”,桂生姐边说边用手指在桌上画圈圈,这是她想主意时的习惯手势,“你可以在烟土上动动脑筋。比如说,人家贩卖烟土,你去轧一脚,或者插一手,一笔私下外快能抵几百、几千次奖赏!”

黄金荣听了,高兴得手舞足蹈,说:“对!”他跳起来,恨不得立刻就干。

正当黄金荣兴致勃勃要在烟土上大干一场、大赚一票时,忽然传来消息说,宣统皇帝登基后,继续慈禧太后遗旨:清政府和英、法在沪领事订立禁烟条约,限定在两年内杜绝烟毒。黄金荣怅然若失,泄气地跌坐在椅子上。

桂生姐用牙紧咬下唇,一对灵活的眸子牢牢盯住桌上的油灯,轻声自问:“真会禁烟?”随后是两声讥讽的冷笑。

中国原来并不种植罂粟,不生产鸦片。鸦片战争后,毒品随着炮弹一涌而进,上海土行林立,“燕子窝”丛生。走进“燕子窝”,能看到阴暗烟灯后面的如鬼人影。那些沉沦于烟山东、山西、四川、浙江、河南、贵州、广东……几乎罗列中国各省和主要城市。有人气愤地指斥这是英美帝国主义意图侵占我国各地之先兆,显露出他们妄想吞噬我国领土的野心。

周游了十里洋场后,这花花世界的美妙景色使黄金荣喜形于色,令桂生姐心花怒放。在这里,可以得到最大的享乐,也可以施展追求荣华富贵的本事。她一边浏览一边增加信心,一定要帮助丈夫在这大都市里大干一场,而自己以贤内助身分充当一名幕后英难。

黄金荣又特地带桂生姐到城隍庙去玩耍,告诉她自己当学徒时的种种遭遇;又带她到前殿去看菩萨,还得意地告诉她:“我当初只想当个皂隶,看来不久就能升做城隍老爷!而你就是城隍奶奶!”

有一次,巡捕房得到风声,有一帮从四川来的盗贼,窜入租界,行窃盗抢。黄金荣奉命,四处查缉,但找不到影踪线索,就到处布置眼线。三天之后,他在“日新池浴室”当老板的门徒,匆匆赶来告密:有三个浴客,行迹可疑。

黄金荣立刻带了包探们前去日新池。刚刚踏上楼梯,就被那几个川贼发觉,披衣而起,跳出后窗,越上屋顶。黄金荣紧跟不舍,和两名下手一起上屋追踪。没想到盗贼开枪射击,将一名下手击中。下手跌倒,向下翻滚时,连同黄金荣一起从屋顶落到地上。幸好黄金荣压在下手身上,只左脚受了重伤。盗贼最终被捕,巡捕房记了他一功。

黄金荣伤了左脚后,经常发病,走路要有人搀扶,他就在家中休养。好在有桂生姐在旁侍候,他也落得清闲。

桂生姐一边为他抚摸伤处,一边体恤地劝解:“替洋人办事,只要卖力,不能卖命。以后,有好处的事抢在前面,没好处的落后靠边。记得我的话哦?”

黄金荣点头微笑,他感激桂生姐对自己的关切,佩服她对世事的见识,把贤内助的话牢记在心。

在黄金荣忙于公务的几个月里,桂生姐因怀孕在身,不能出外,黄金荣专门找个娘姨伺候,黄金荣左脚受伤,她捧着大肚皮,撑着身子,顾不得腰酸脚肿,和娘姨一起细心照料,虽然动手的是娘姨,但她处处体贴地看管,使丈夫尽量减少痛楚。不久,她自己怀孕八个月,就分娩,生下一个男孩,可能是先天不足,婴儿又瘦又小。黄金荣有了儿子自然高兴,可是他看那男孩的面孔,没有一点像自己,却和那苏州姓马的有些相似。

林桂生为儿子取了个名字“福宝”,大名叫“钧培”。她知道黄金荣对福宝的“种”有些怀疑,然而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是她的骨肉,总要欢喜,而且有了福宝,她在黄家就有了地位,自己不但是黄金荣的元配,还能传种接代,将来全部家产都属于她所有。

林桂生确实算是女中“豪杰”,她不但要做一家之主,而且还要在社会上扬名,帮丈夫招财进宝。这样,她去结交老城厢的女大亨史锦绣,结拜十姐妹,她从史锦绣那里学到了不少只有女人才能做到的种种无赖手段,自己也俨然变成了女大亨。

桂生姐不仅是贤内助,还是个孝顺媳妇。她虽然和婆婆分住,逢年过节,总提了一只篮子,装着一包桂圆和一包核桃,代黄金荣去探望。

听到婆婆要做寿,就要丈夫拿出一笔钱办酒席,还向郑家木桥众弟兄和巡捕房一群朋友发帖子,打秋风;又在德兴馆包了八桌酒席请客。黄金荣有些吝啬,她劝丈夫一定要摆场面,自己在巡捕房里也有面子。结果,收到的礼金,除去开销,还赚进不少。黄金荣翘着拇指称赞妻子“既做人情,又有油水。”

桂生姐趁机鼓动丈夫:“你和郑家木桥这些兄弟串通串通,自己作案自己办案,这一套毒的何止千万。他们一个个志消神萎,形容枯槁,最后丧身败德,倾家**产。开设在三马路福康里的中法老药房于光绪二十九年还公开在《新闻报》上刊登广告:“大土减价,每箱价银760两,每只26元。吗啡出售,狮马、白牌、绿牌、云水,新牌俱全。原箱出售,价格公道恭请赐顾。”

而租界当局只顾征收烟捐,不但不予干涉,还加以保护。

这一次,忽然又公开宣布禁烟,难道清廷政府和英、法等殖民者真的宁愿断送自己利益,为民除害?还是在禁烟的烟幕后面酝酿更大阴谋而谋取厚利?桂生姐要黄金荣利用职权,探悉内情。

法国驻上海领事向公董局总办和巡捕房警务总监以及司法室先说明条约的内容:禁烟为一必要事宜,公共租界分两年四期,法租界规定八个月四期,在限定期内将烟杜绝。至于禁止办法,公共租界与法租界各有情况,可采取不同方式。

总监督经过深思熟虑,向黄金荣提出:“你是专门管收烟捐的,我们法兰西地界究竟有多少燕子窝?”

黄金荣一时记不清具体数字,信口胡编一下:“大约六、七百个,比公共租界多,”随后惶恐地问一句,“都要禁掉?”他担心禁绝以后,不但巡捕再也得不到烟捐,他自己和弟兄们也捞不到外快油水。

总监督先肯定地点点头说:“自然,非禁绝不可。”又怀疑地望望他的下属,“还有没登记的吧,一家也不能漏掉!”

黄金荣心里明白:确实有几家没有正式登记,而是由他的弟兄们私下收费,把交纳的捐钱作为贿赂。这一次,这些没有登记的更要让它们漏网,免得断绝自己的财路。

总监督又安排下一步计划:“不要一下子把燕子窝全部关门,否则那些烟鬼不都要死掉?我们也要讲些人道!”他换了口气说,“我们法租界决定用分批分期抽签的办法,中签的限定在三个月内歇业。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每天都要如实向我报告。”

说到最后两句话时,从他碧绿的眼珠内闪烁出既信任又贪婪的目光。

黄金荣完全明白总监督的心思。这个禁烟办法可以在很短时间内捞到比烟捐多几百倍的好处。

他亲自出马,把法租界划成几块,要每一块里的燕子窝老板先到他这里来报到。

他面带奸笑,话带暗示地一一吩咐:“我们要抽签了,抽到谁,谁就倒霉。到那时候候不要怪我们巡捕房不留情面。”

那些老板从麻皮的答容和话音里,窥察到他心里的用意。当场点头哈腰,唯唯诺诺。到了夜里,就悄悄地到老北门护城河黄家去交给桂生姐一包贿赂。黄金荣从全部贿赂里拿出三分之一分给弟兄,另外三分之一替总监督存进银行。到了抽签之日,让平时交捐最少或贿赂较差的一些燕子窝中签,命令他们立刻停业。

一次次抽签,一次次受贿。谁想轮到最后一批,谁就得交出最大的贿金。燕子窝越禁越少,黄金荣和他上、下同伙们口袋里的钱越来越多。

禁烟的第一个步骤还没有结束,总监督向黄金荣宣布第二个步骤和执行办法:“禁烟,要燕子窝全部歇业,从此巡捕房就收不到烟捐。我们算了一下,两个租界要损失十九万银洋。这笔钱过去是作为建设上海、为上海人造福的经费。以后怎么办?”

黄金荣等人都做出垂头泄气的样子,假装为公董局和上海滩担心。

“我们为了弥补这项巨大损失,决定将房捐增加12%。依照两个租界的居民住屋数统计,可得银洋13万!”

黄金荣顿时眼睛一亮,佩服外国人的巧计妙算,可是一进一出的两个数字相比,仍使他不安:“烟捐上损失19万,房捐增加13万,还少6万呀!”

总监督没有立刻回答,用手掌轻轻地摸着额角,让手臂掩盖露在嘴角的微笑。他轻声地宣布决定:“我们把燕子窝禁绝,可是还没有动那些贩卖鸦片的土行膏店。他们每一家每年的进帐比一百家燕子窝还多。在他们正式歇业以前,向他们每年加抽执照费两成。我们算了一下,总数可得7万多,和增加的房捐合在一起”,说到这里,将摸头的手伸出两个指头,“20万!”

黄金荣也在心里打了个算盘:20减19,禁烟结果反可赚进一万!他又立刻想到:外国人明里获得好处,自己也要在暗中得到油水。

回家和桂生姐商量以后,即刻到各家土行膏店去,先答应店主介绍一些已经歇业的燕子窝的烟客,直接到土行来买烟土,使土行增加收益,又不记入帐册。自己就在这额外的收入里分到一成的佣金。这样一来,已经中签的燕子窝,表面歇业,暗中营业,上海烟民并没有减少,而土行膏店营业却由此大振。其中得到更大好处的还是租界当局,在禁烟的冠冕堂皇名义下,既没有损失钱财,还有更多收获。

可是,黄金荣万万没有想到,上海滩那些土行膏店在禁烟后营业大振,又引起租界当局眼红。他们在禁烟命令下,又采取一个断然措施:规定在一个时期内,土店不准续开,并由各国在沪之洋行,合设一家烟土专卖处——洋药公司,要各土行膏店所有存货全数售归该公司,并垄断外洋运来的鸦片,由公司独揽专卖权利,贴上印花,名为真土。行情涨落由公司随便决定。转手之际,洋商们在禁烟上大发其财。因此,外地土商为了逃避洋药公司盘剥,常暗中偷运,私贩烟土之盛,前所未有。

燕子窝不准公开营业,土行膏店又渐渐停业,黄金荣的收入越来越少,眼看即将断绝财路,小兄弟们也走投无路了。黄金荣摸着麻皮,唉声叹气。

桂生姐用手指在桌上画了几十个圆圈,然后和丈夫商议:“洋行公司我们没有份,是不是在私贩生意上动动脑筋?”

黄金荣大惊:“要我去私贩烟土!那怎么可以?我是巡捕房包打听,要捉私贩,哪能自己去当私贩?”(预知林桂生给黄金荣出什么样的主意,请看下一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