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上一节说到黄金荣想给自己纳妾,借以报复林桂生。他没有办法娶吕美玉,却已经相中了一个在共舞台演出的女伶,那个人叫露兰春。

露兰春从小丧父,五岁时,母亲改嫁给一个名叫张师的巡捕。张巡捕是扬州人,拜黄金荣为师,他既歧视不是亲生的女儿,却又想在这拖油瓶来的女儿身上挤点油水,就要她跟一个票友学戏。张师为了讨好师父,同时想养女将来能够到共舞台演出,在女儿才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常常领她到黄公馆去。

露兰春生得眉清目秀,团团的小脸粉嘟嘟的,一笑脸上就是两个酒窝,十分讨人欢喜,黄公馆里的人都戏谑地喊她“小毛团”。黄金荣常常喜欢拧她的粉脸,让她坐在自己膝上唱戏。她唱罢一曲,黄金荣就高兴地喊道:“赏钱!”拿到赏钱,露兰春会笑着鞠躬,甜甜地说:“谢谢黄家公公。”

因为黄金荣的关照,露兰春被带到共舞台,正式跟小金铃和粉**等名伶学戏。露兰春聪明过人,不到三年,已经学会十几出老生戏,又兼工青衣,唱念做打,样样出色。三天打炮戏,一炮打响,小小年纪,便成了共舞台的红角,主演的连台本戏《宏碧缘》、《狸猫换太子》天天客满,风靡上海滩,历久不衰。而她最拿手的是时装戏《枪毙阎瑞生》,每次公演,共舞台都水泄不通。外商胜利公司又把其中最精彩的唱段《莲英惊梦》灌成唱片,在上海滩上火爆销售。

露兰春唱红以后,黄金荣觉得这个小毛团越来越讨人喜爱。他觉得,这样的女人,要是弄不到手,那就太可惜了。另外,她唱戏,从共舞台一个月就能拿走三千多块大洋的包银,本身也是一颗摇钱树,要是去进黄公馆,岂不是人财两旺。

黄金荣这一次改变手段,不再像对吕美玉那样,客客气气,讲究情面和体面,而是利诱威逼,双管齐下。他先请露兰春的养父张师到德兴馆吃饭。

在二楼雅座,与黄金荣单独吃喝,这在张师还是第一次,真有些受宠若惊;他想,对方一定有重要的事与自己商量,只不知是好是坏,是喜是忧。

喝了第一杯酒,黄金荣笑眯眯告诉张师:“这几年,你在巡捕房做得不错。我在副总监面前推举,打算升你当副探长。”

张师立刻喜上眉梢,起身举杯道谢:“多蒙栽培,我决不忘探长大恩大德。”他心里高兴得感激涕零,情愿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恩人,作为报答。

喝了第三杯酒,黄金荣也像刚才恩赐张师升级一样,近乎命令地向客人宣布:“我还想抬一下你的身分,让露兰春到我黄家来。”

张师一时听不懂黄金荣话里的意思,涎着脸询问:“你黄家公公要她……”

黄金荣嗔怪张师糊涂和愚蠢,就单刀直入地说出:“我要她做我的……”毕竟不好意思出口,但厚一厚脸皮,还是说出了口,“二房。”

张师手里的杯子差点震落,一对八字眼忽然圆鼓鼓地呆瞪着对方。他先是惊疑,随后高兴得心房怦怦乱跳。他一点不考虑露兰春是不是肯嫁给年龄比她大一倍多的老头,断送自己的青春和前程。他只想到自己,脑海里顿时升起从没有有过的欲望。虽然想到女儿出嫁,从此要失去一笔包银,可是他却由黄金荣的下属一下子升为督察长的岳父,他那唱戏的养女成了上海头号大亨的小老婆,自己从此也可依靠她享受比包银更多的荣华富贵。他感激黄金荣的恩赐,恨不能对这未来的女婿下跪。他一边道谢,一边拍胸,露兰春那事完全包在他身上。

回到家里,张师连哄带吓,要强逼露兰春嫁给黄金荣。

黄金荣也通过杜月笙的这边,给林桂生露了一点口风,说自己想娶妾室的事情。他和林桂生之间,早就没有夫妻之实,而这些年来,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夜不归宿,林桂生也不管,但是当林桂生得知他要纳妾之后,丢了一句话:他怎么玩都行,不能把人带到家里来,别人来,我就走。

黄金荣听到这番话,尽管心里不是滋味,但是也下了决心:你想走,我不拦着,反正我忍你这么久,也受够了。

他在张罗着怎么把露兰春娶进门的时候,却不知杜月笙为了得到上海第一大亨的位子,给他下了一个套,而绳索就是露兰春。

杜月笙和露兰春,也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他也想得到这个女人,但是当他得知黄金荣有意收露兰春为妾之后,为了自己的前途,退出了,但是他却打着黄金荣的名义,大张旗鼓的宣传露兰春,引来了一条大鱼。那条大鱼就是浙江督军陆永祥的儿子卢小嘉。

卢小嘉与孙中山之子孙科,张作霖之子张学良,段祺瑞之子段宏业被人称作民国“四大公子”。

卢永祥本是山东人,但在北洋武备学堂学习期间投靠了段祺瑞,自然便成为皖系的干将。段祺瑞执政后,遍置心腹于要津,其中卢永祥便得到淞沪护军使的职务,管理上海军务,成了名副其实的“上海王”,时在1917年1月。两年后,卢永祥升任浙江省督军,因为不肯放弃在上海的军权,便将护军使职务让与部下何丰林。就这样,卢永祥由“上海王”摇身一变成了“沪浙王”。

上海作为国内第一大商埠,人口密集、富庶繁华,财税收入十分可观,每月仅鸦片收入就能养活三个师的兵力,是一块令无数人眼红的“肥肉”。周边军阀为争夺上海,明里暗里进行的博弈从来就没消停过。

所以自1920年齐燮元担任江苏督军后,便以上海本属江苏为由,要求卢永祥将其“吐”出来,而卢永祥则称上海是浙江门户,坚决不肯放手。双方矛盾日渐加深,战争最终成为解决争端的唯一手段。就在战争的筹备期,齐燮元在上海拉拢各种势力为其效力,主攻对象便是手握七千警力的淞沪警察厅长徐国梁。徐国梁在齐燮元的拉拢下立场开始暧昧,正当卢永祥思考如何处置他时,儿子卢小嘉却在私下里用1000大洋收买“暗杀大王”王亚樵,请他找刺客干掉徐国梁。徐国梁一死,上海局势自此算是安定下来,卢永祥对儿子大为夸奖。

卢小嘉年轻气盛,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要不然怎么入围民国“四大公子”?

只要他看上的女人,绝对逃不脱。

他到共舞台看了几次戏,一下子被露兰春迷住了。只要有露兰春登场,他每场必到,捧场、献花,到后台约请吃饭,可是露兰春根本不给他面子。

他并不知道,露兰春这朵鲜花已经插在了黄金荣的麻脸上,别人只可在台下远观,但不可就近亵玩。

黄金荣得知卢公子近似疯狂的举动以后,勃然震怒:“竟敢到老子头上动土!老子的女人是你敢想的吗?”

他警告露兰春,凡是姓卢的这小子送来的花篮一概扔出去,约请的饭局坚决拒绝。同时,嘱咐手下人,严加防范,不准卢公子跨进后台一步。

为了保险起见,黄金荣场场坐镇共舞台,严防别人捣乱。

卢小嘉呢,因为露兰春老是不赏脸,十分气愤。也打听到露兰春是黄金荣的人,仗着黄金荣的势力,才不把他放在眼里。

这一天,卢公子在报上看到。露兰春主演《落马湖》的广告,那“露兰春”三个字,每个字足有鸡蛋那么大。卢公子知道,《落马湖》说的是金镖黄天霸的故事,他看过。不过,露兰春是百看不厌的,戏还没开场,他便带着两个马弁,早早地来到包厢。

共舞台的剧场里,锣鼓喧天。

这一天的观众又是济济一堂;除了每场必到的黄金荣外,还有虞洽卿、杜月笙、张啸林等。

剧场里的锣鼓一停下,就听见乱哄哄的谈话声和“噼噼叭叭”的嗑瓜子声。

黄金荣不时地摸摸下巴,显得十分得意。

这时,在后台的化妆室里,露兰春却浑身无力。她有些发烧了。这些天,她太累了,天天要唱戏。

台上传来《空城计》里高亢的唱腔。露兰春听了一会儿,想振作精神,但头还是有些昏昏沉沉,她有些担心起来,下面一场,她的压轴戏《落马湖》就要开始了,她急忙站起来,走到门口,做了几下深呼吸,使脑子清醒一些。

戏开锣以后,卢小嘉就想着露兰春立刻上场,可上上下下的都是些小角色,“妈的,兰春这宝贝怎么还不上场?”

过了一会儿,露兰春扮演的黄天霸登场了。

“三尺雕翎箭,开弓人马翻,杀敌逞英豪,英雄出少年。我乃金镖黄天霸。”随着念白声,露兰春从“出将”门上场,甩了一下水袖,移步台中亮相,想把腰上的垂带踢上肩头,连踢了三下,都没成功。这是最起码的腿子功,三四流武生都不在话下。

“嘘——!嘘——!宝贝,好功夫!”卢小嘉忽然开心起来,大声吆喝。

这是不给人家面子,等于是喝倒彩。全场没有一个人敢这么做,因为人家知道,上海三位大亨都在下面坐着呢。

可是卢小嘉就敢,他就是要让黄金荣看一看:什么狗屁大亨,我卢小嘉没有把你姓黄的放在眼里。

露兰春情急之中抬头用粉眼朝卢公子一瞟,作了个应景的媚眼。意思是请包涵一下,我身体不好。而卢小嘉喝彩依旧。

台上的露兰春难堪极了,突然觉得头晕目眩,身子晃了一下,差点晕过去。

台下的黄金荣也差点被气晕倒,骂骂咧咧地站起来,“妈的,想不到在上海滩上,竟然有人敢在我黄金荣头上拉屎,怎么拉的我让你怎么吃进去。”

说着,他一挥手,手下的打手们纷纷涌上来。

卢小嘉忽见一伙人凶神恶煞般地扑过来,知道大事不好。但想逃已来不及了。这伙人抓住他的衣领,把他从包厢里拎到黄金荣的面前,黄金荣没看清对方的模样,扬手就是一巴掌,同时说道:“小赤佬,这里也是你撒野的地方?”

卢小嘉挨了打,瞪着眼睛叫起来:“姓黄的,你看清楚老子是谁?”

当黄金荣认出卢小嘉之后,大吃一惊,但是在众多手下面前不能丢了面子,也没敢多难为卢小嘉,骂了几句就让人给放了。

卢小嘉转身离开的时候,对黄金荣恶狠狠地说:“黄麻皮,不出三天,老子让你尝尝你家小爷的厉害!”

说完,带着人出门,汽车一溜烟开走了。

黄金荣有些惊呆地站在那里,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杜月笙,露出一抹得意的冷笑。(预知后事,请看下一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