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集:爱玩泥巴的两颗童心(明代上)

变成巨人的小葱抬起自己的腿,突然间,脚下的小鬼已经不见了踪影,小仙儿赶紧把小葱变回了原样,原地圈出一个泡泡就把他从这个朝代带走了。

“小仙儿,你刚注意到了吗,虚耗跑去哪儿了?”小葱着急地问道

“可能是被你踩得灰飞烟灭了吧。”

“不行,必须把它彻底消灭掉才行啊!”小葱叹了一口气,又不禁转过头来问小仙儿:“我在黑玉缸里被关了七天,你怎么都不来救我?”

“我被那个虚耗用蚜虫小鬼给寄生了,差点丢条命!我一解决掉它,正好立即赶过来救你。”

“果然是这个坏东西!”小葱气得牙痒痒。

“你别怕,这次纯属是我大意了,下一次就算我牺牲自己,也绝不会再让你陷入危险!”

“我可不怕,害怕又有什么用处呢!”小葱平静地说着,不禁想起了自己缩在黑玉缸里的那七天,随时都在担心自己会被一锅炖了,白天和晚上都一样黑漆漆的,每次试图爬出去,就会在湿腻腻的黑玉上滑倒,放佛一场永不结束的噩梦。小葱感叹道:“从那口黑玉缸里出来,我已经什么都不怕了。你放心,我也会尽全力保护你的。”

“啪叽。”

小葱突然掉在了一个园林里,正值正月中旬,微风沁凉,一抬头就见那万簇红梅托举着一层层画楼,楼下暗香浮动、弱柳随风,掩映着一双翠阁。柳阁之间是一个百窍玲珑的假山,每个山岩上都摆满了珍奇的兰花,每个洞眼里都流出一线清泉,叮叮咚咚全流进了一个小池塘里,池内绿藻藏鱼,涟漪浮萍,鸳鸯交颈,天鹅沉睡,好不静谧。岸边更是草短花深,花丛下面放着一本半合着的书,上面画着不知名的舞姿,一旁青草被压出来的坐痕还清晰可见,可见人还并没有走远。

“好美的园林,好像站在画里面呢!”小葱不由得感叹。

“这里是明朝,明朝的有钱人啊都热衷于建造园林,身在市井却崇尚自然,这里就是你祖先家的后院哦。”小仙儿说:“这次啊,你们王家成了南京本地的大户人家,你的祖先名叫王仙鹿,出生书香门第,却不求功名,只喜欢研究诗词乐舞,是一个妥妥的书呆子呢。”

“书呆子最好玩了,你看王逑之,王炳之,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憨。”

“这个王仙鹿可不同,叛逆着呢。家里逼他、朝廷喊他做官都不去做,不仅反对礼教束缚,还很喜欢接济穷人、反抗豪强呢。”

“哈哈哈,那就更有意思了!”

于是,为了接近祖先王仙鹿,小仙儿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潇洒的女诗人,一身男装红绫袄,鬓间插着白鹤的羽毛;又把小葱变成了一个刚成年的贵族书生,一身绿罗褶子衣,印满了兰花草。两个人在园林间游**,果然不一会儿,王仙鹿就过来找书了,一抬头看见岸那边一红一绿两个璧人,不禁隔着池水问道:

“敢问二位何名何姓,为何在我家庭院闲游?”

小葱二人向对岸看过去,只见那花丛旁,王仙鹿一身清水白绢衫,腰系银带。衣袖洒脱,颇有魏晋风骨;朗目疏眉,又有盛唐气象。小仙儿对他说:

“我叫舞海棠,他叫王青葱,我们游历四方,偶经此地,不禁被美景吸引,有所打扰,实在抱歉!”

“你要是不乐意呀,我们这就走!”小葱也紧跟着说道:“城里多闷啊,我们这就去乡下玩儿去咯!”

“哈哈哈哈,你们可是要去四百里外的凤阳?”王仙鹿问。

“欸?你怎么知道?”小葱故意歪打正着地回答道,听得小仙儿忍不住想笑。

“那二位别走,你说巧不巧,咱们正好同路呢。”

“你要去凤阳干嘛?”小仙儿说:“凤阳旱涝连连,蝗虫侵扰,像你这样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受得了吗?”

“海棠小姐,这话说得就没意思了。我听说那凤阳灾荒连年,百姓逃荒,四处卖艺,居然转悲痛为歌舞,从那乡土民风中淬炼出了闻所未闻的艺术。我听之闻之,早就心怀向往,想要凭一己之力,去那田间地头接济贫苦,选拔良才,组建乐舞班子,传播穷苦人的心声!”

“真有志气啊!不愧是我的……”小葱刚要说出“祖先”两个字,就被小仙儿捂住了嘴巴。小仙儿接着问——

“你们大户人家,不都在自家庭院组建戏曲班子、互相攀比吗,怎么还要去乡下组?”

“我才看不上呢!乐舞从来都不该是有钱人附庸风雅的玩物,最主要的应该是发之自然,不刻意雕琢。我宁愿去农田里玩烂泥巴,也不想看那些金玉其外的破玩意儿。”

“嘿!更巧了!我也最爱玩泥巴!”小葱说着,立即蹲下身去,把手伸进池岸那丝滑的淤泥里,果真是冰冰凉凉的,还有蚯蚓从指缝中逃跑。王仙鹿也兴奋地登上一旁的小石桥,跑过来一同用泥巴捏成阁楼庭院,舞榭歌台,不一会儿,就把岸边青草地变成了一片蚂蚁的城池。

“你们在捏的,是不是南柯记里面的蚂蚁国啊?”小仙儿问。

“哈哈哈哈,我才发现是!”王仙鹿回答。

“什么是南柯记啊?”小葱问。

“南柯记,是本朝汤显祖写的戏曲哦,说的是一个人做梦穿越到蚂蚁王国的故事,可好玩了,除此之外,还有牡丹亭、邯郸记、紫钗记,都是非常梦幻、充满童趣的故事,被合称为‘临川四梦’。”

“哈哈哈,听起来好像童话。”小葱说。

“没错!汤显祖可是童心说的忠实拥趸呢。青葱兄,我觉得你就是一个很有童心的人。”王仙鹿说。

“童心?嘿嘿,可能我就是一个扮成大人的小孩吧。”小葱以为自己快被看穿了,不由得自打趣起来:“你快看看我的衣服里面是不是有两个小孩在叠罗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童心说,可是本朝思想家李贽提出来的哦,说小孩子的心灵是灵魂的本源。”小仙儿刮着小葱的鼻子说:“一颗毫无造作、拒绝教条、充满真情、没有一丝丝虚假的赤子之心,散发出来的力量不知道有多强大呢!小葱,你说不定是全天下最童心无敌的人啦!”

“好啦好啦! 我知道啦!”小葱窃喜道,不禁自豪得挺直了腰杆。

三个人捏完泥巴,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知音,于是第二天,三个人就一起快马加鞭往凤阳赶去。一出南京城,三人就看到路上满街乞讨卖艺的流民,拖家带口,衣衫褴褛,满面风霜,不由得心生怜悯,一见到卖艺者就停下马车慷慨解囊。只见有人拿着一个圆圆的便携扇鼓咚咚咚地敲着,翻转如飞,白光如轮,跳着铿锵的“太平鼓”;还有人手拿着一串花形颤板,浑身击打,彩穗翻飞,好像绽放出了无数花朵,小仙儿说这叫“浑身板”。慢慢往前走去,三人忽然听见一阵动听的歌声,歌词唱到——

“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好地方。”

“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大户人家卖骡马,小户人家卖儿郎。”

“奴家没有儿郎卖,身背花鼓走四方。”

只见街上一男一女,男人左手拿小鼓,右手拿锣板;女人身上背着花鼓,双手拿着鼓槌,两个人脚步如蝶飞蜂舞,歌声似鸟啭悠扬,时而神采奕奕,时而悲悲戚戚,使出浑身解数吸引行人留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女孩,拿着罐子向过路人求施舍。王仙鹿看到两人,不禁叫停马车,上前询问道:

“请问二人所演的,可是凤阳花鼓?”

“正是!”只见跳舞的男人首先走上来说道:“今年凤阳旱灾严重,我们两夫妇只好带着两个孩子沿街卖艺,筹钱过节。”

“二位姓甚名谁?”

“我叫三宝,她叫月英。”男人话音刚落,月英就从身后走来,上前行礼,只见她虽然衣衫褴褛却也干净得体,鬓发锃亮;一抬头,柳叶眉下桃花眼,素面朝天却更显花容月貌。

“这位嫂子,你长得可真好看!”小仙儿忍不住夸赞道。

“哈哈哈,我这种大脚婆有什么好看的,妹妹这样城里人的时髦扮相才好看!”月英说。

“谁说的,我也是大脚婆!”小仙儿坐在轿上高高举起双脚,逗得大家全都忍俊不禁。

“你们城里的姑娘不是都流行裹小脚吗?”三宝说:“别人家都觉得裹脚才像女孩样,我只觉得受尽了罪还走不了路、干不了活,坚决不给我家闺女裹。”

“是啊,我们全家都是大脚婆。”月英笑着说,双手揽住两个羞答答的小女儿。

“我才不乐意裹脚呢!裹了脚还怎么云游四方呢!”小仙儿说:“我觉得你们全家都天然去雕饰,长得特别标志!”

“寒冬腊月,饥寒交迫,也能活得生龙活虎,同样是一种美!”王仙鹿也不禁插话道:“你们这是往城里走,还是从城里出来呢?”

“在城里乞讨了大半年,马上就要过元宵节了,打算往回赶呢!”

“我们的大马车老大了,你们一家子要不要上车来一块回凤阳!”小葱招呼道。

“是啊,我们正在搜罗善歌舞的民间艺人组戏班,二位大哥大嫂正是好材料呢!”王仙鹿说。

“那真是太好了,多谢好心人!”

于是马车驾着七人,再次向前出发,一路上又零零散散地搜罗了好几个能歌善舞、颇具灵气的卖艺人,舞团队伍越来越壮大了。于是王仙鹿又租了两架大马车,来到县城里出重金为大家置办衣裳、修缮器具,好似一个流动的乐舞加工厂,一路上花鼓不断,乡音飘飞,红红火火地往凤阳村里赶去。

到了村里,大家纷纷下车,一眼望去,只见黄尘翻涌,满地寸草不生,走不了远门的老爷爷老大娘饿得皮包骨头,拄着拐杖等待路过乡亲的施舍,满街的枯树都被啃光了树皮,一里之内的黄泥屋子几乎全部空空如也,寂静得鸦雀无声,只有几条瘦狗在扯着脖子呜咽。

“我们驾着马车,回来得早。”三宝见仙鹿三人被眼前景象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不由得打破了沉寂:“今年旱灾引发蝗灾,别说颗粒无收,连禾苗都被蝗虫啃秃了,但要说最大的那只蝗虫,还得是守备太监阎晃,不仅侵吞朝廷的赈灾款项,还以修皇陵为名,带着一帮当地蛇虎兼并田宅,征收徭役,很多人宁愿饿死他乡,也不敢回家过节。”

众人正愤愤不平之时,忽然看见那满目凋敝的村路上,一架五马并驱、珠玉摇晃的超豪华马车正往这边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