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有文化的人不这么作假

阿福回到山庄没等休息就开始弄院墙。昨夜进来了野狗,把墙上的砖头又弄下来几块。这院墙现在是塌了一个洞,别说是狗了,就是人进来都轻而易举。今天把院墙弄好了,山庄里的人晚上睡觉也会踏实。

侯探长对顾老爷生平充满了好奇,他回来后一直陪在老爷身边,两个人一边在花园浇水,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侯探长弄清楚了一件事,顾老爷刚回来的日子,渔翁本子上画了很多圆圈,看来当中有一部分是这些在巷子里经商的人。顾老爷和万秋林走南闯北,而且老爷自己也说过,他是在一个土匪帮里安了家。原来的那些土匪呢?他们又去了哪里?

“顾老爷,那些人就是你带回京城的全部兄弟了吗?”

顾老爷笑了一声说:“侯探长问这个做什么?这跟你查的案子有关吗?”

“也许呢。”

“我倒是真的希望他们是我带回来的所有人。”顾老爷讲完这句话后,眼神暗淡了下来。

“老爷既然信任了阿福,就让他多分担一些。”

“分担?锦上添花的事不用说,自然有人抢着分担。”

“老爷,跟您说句实话,我调查遇见了阻碍,主要问题还是出在了您这边。杀人需要动机,我觉得山庄里发生的几件命案,包括万秋林一双儿女被烧死的案子背后,藏着一张看不见的大手。”

“你还不错,能看出来月云和言昙都是枉死的。”

“既然您也看出来两个孩子是枉死,却又不报案,是什么原因呢?”

“有报案那个功夫我们还不如自己查呢。”

“您查到了什么呢?”

“侯探长,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儿女。月云虽然不是我亲生,可我看着她长大。她死了,我怎么能不心疼?红姑这个人,虽然做了对不起我的事,这个先按下不说,她性情刚烈,一般男儿是比不上她的。女儿死了,以红姑的性格是不可能隐忍的,你就没想过她究竟为什么能断定就是刘老师杀了她的女儿?”

“您的意思是……”

“呵呵,没别的意思。案子由您来查。”顾老爷又把太极打了回来。

侯探长脑袋像是挨了一击重拳,红姑杀刘老师的原因,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证据他一条都没见到过。红姑亲口承认自己是凶手,杀刘老师就是要为女儿报仇。可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刘老师杀顾月云的动机。他调查的方向如今都是集中在顾言昙身上,所以怀疑到了渔翁的死因。但是顾言昙的死因,到现在也没有进展。安妮是顾言昙的亲生母亲,好像完全不记得自己有过这么个儿子了。

“探长,老爷,你们都在啊。”阿福跑了过来。

侯探长的思路被阿福打断,冲阿福点了点头。阿福拿出一张已经破了的纸条,递给顾老爷:“老爷,我在塌墙那堆砖头里面捡到的,不知道是不是给您的,我就拿过来的。”

顾老爷脸色有些难看,忙说:“不是我的,我没见过。”

侯探长把纸条拿过来,见纸条上的字是从别的地方抠下来又粘在纸上组成的一句话:“老爷晚上西墙角见。”

纸条上面字迹娟秀,像是出自女人手笔。侯探长把纸条塞进兜里,没有再说什么。如今调查进入死胡同,蛛丝马迹他都不会再放过了。

侯探长问阿福:“墙弄好了?”

“差不多了。今晚天气看着不错,晚上应该不会下雨。熄灯后砖头应该就能牢固了,今晚咱们都可以睡个好觉。这山里又是猫又是狗的,谁知道还有没有野兽能往院子里闯。”

侯探长听阿福提起了猫,忽然想到顾老爷之前头上的伤就是被那堵塌墙上的砖头砸伤的。他下意识捏了一下口袋里的纸条,抬眼看了一下顾老爷。顾老爷正在听阿福讲话,看不出脸上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侯探长跟阿福说:“明日你有时间,把你房间后面院墙上的镂窗也修一下。那是我不小心弄坏的。”

阿福接过话来说:“是探长弄坏的?我还以为是哪个躲在窗边偷听人家讲话的,给不小心弄坏的呢。”

侯探长和顾老爷脸上一阵尴尬,这可不就是侯探长偷听老爷和红姑谈话的时候不小心给弄坏的吗?阿福看见两人表情,明白可能是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陪笑说了声:“我活还没干完呢,去干活,去干活。”说完跑了。

侯探长心里惦记着纸条的事,也没了浇花的心思。被阿福说中了尴尬事,他跟顾老爷这时候在一起站着也真的有些尴尬。

“我。”

“你。”

两个人一起开口,又一起笑了起来。顾老爷大方说:“侯探长若是有事就先去忙吧,我在这里把花浇完就去厨房。有什么事情要找我,随时来。”

“好,好。那我先走了。”

侯探长离开花园去了别院,这山庄里能写一手漂亮字的女人肯定是住在别院里。若不是这二人写的,这条线又是个麻烦了。侯探长这次很幸运,许小姐没有一丝隐瞒,这就是她的字迹。可这纸条绝对不是她做的:“探长,字迹我都敢承认,纸条有什么可逃避的呢?可这真不是我做的纸条。我要是想写张纸条,又不愿让人认出字是我写的,改变一下字迹就可以了,干嘛要把字剪下来这么麻烦呢?”

许轻音说得有道理,文化人改变字迹不是个难事,那这做纸条的人是什么目的?还是许轻音反应快:“这纸条怕是安妮干的吧?”

“安妮?”侯探长问道。

“安妮找我写过几封信,我都跟探长说过。她一来山庄就找我给老爷写信,我也写了。现在想来,那封信她怕是没有交给老爷,而是把上面的字块剪了下来,拼凑成了这张纸条。安妮不识字,纸条她自己写不了。可是这几个字,哪怕是我一边写她一边认,也不是件难事。”

侯探长觉得许小姐说得有道理,连忙点头。许轻音看探长同意了自己的观点,于是接着说:“探长这个时候去查查安妮的房间,说不定还能搜到这封信。”

侯探长好像一天没见过安妮,她这几日倒是老实,没闹出什么麻烦来。侯探长别过许小姐后,直接去找安妮了,这女人不识字,却净是干出了一些有文化的事情来。

安妮房间里开了留声机,正在跟着唱片起舞。开门见是侯探长站在外面,拿起手绢擦了一下额上的汗,脸上马上露出那标志的笑容来:“侯探长这是来陪我跳舞的吗?”

侯探长没来得及回答,被安妮拉着胳膊拽进屋里。她主动拉起侯探长左手,再把探长右手搭在自己腰间,然后跟着音乐,带着侯探长在屋子里跳起舞来。作为一个男人,侯探长无法拒绝安妮的邀请,竟是差一点就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

两支舞跳完,侯探长累了,安妮这才放过他,关了音乐,给探长端来一杯水,自己也咕咚咕咚喝下一杯。

“探长,您一看就是练过的啊,没少去舞厅吧?”

“去过几回。”

“才几回就跳这么好啊?以后想跳舞了就来找我,我随时奉陪。”

侯探长喝完水休息好了终于想起了来的目的。他问道安妮:“你找许小姐给老爷写过信是吗?”

“是那个假老爷。”

“信送给老爷了吗?”

“送了啊。”

“那我去他房间找找。”

“探长,您找那信要干什么呢?”

“许小姐说那封信她没按照你的意思写,觉得很内疚,让我把信找回来。她要重新写一封,让你烧了给万老爷。”

“她写什么了?”

“好像写了你的坏话。”

“啊呀,这个许小姐。还好还好,那死鬼死得太早,我没来得及把信送出去。”安妮说完,皱了一下眉头,像是又想到什么,站起身来就往外走,“不行,我要去问问许小姐,后面那几封信没给我瞎写吧?”

“你站住!”侯探长口吻中带了些严厉。安妮回头看着他,满脸不解。

“你刚说信没有送出去是吗?信呢?还在你这里吗?”

“我扔了。”

“扔哪里了?什么时候扔的?”

安妮眼珠子转了一圈,脸上又露出来妩媚的笑,扭着屁股走到探长身边,一只手就搭在了他胳膊上面。安妮带了些许娇柔的语气说:“探长,我忘了。”

“忘了?没事,慢慢想。这才几天时间啊。”

“我想起来了,老爷死后,我把信烧给他了。”

侯探长实在不想再听她撒谎,拿出纸条摆在桌子上:“那就是说,信烧了之前一直在你手里是吧?这就对上了。你看看这纸条,你做的吧?”

安妮一脸慌乱,眼珠子一直在轱辘着想办法应对。侯探长不想给她时间,又说一句:“我已经问过许小姐了,许小姐说这字就是她写的。但是人家一个文化人想做张匿名纸条不是这么做的。字迹会被人认出来的,每个人字迹都不一样,这个你不知道吧?像许小姐这种读书人,写匿名纸条只要改变一下字迹就行了,就这么简单。”

安妮手里拿着手绢一直在搓。侯探长乘胜追击:“说吧,找老爷做什么呢?信现在哪里?”

安妮终于绷不住了,坐下嚎啕大哭起来。侯探长最怕女人哭,尤其是美丽的女人,还是个刚刚才跟他跳完舞的美丽女人。他手上还有安妮身体的余温,侯探长不忍心马上翻脸,像是对待犯人一样苛刻严厉对待安妮。

过了好一会儿,安妮终于哭够了,委屈巴巴抬起头来看着侯探长说:“我就是恨他!把我像礼物一样送给别人,还没有照看好我的儿子。关于儿子的消息我都是从顾月云口中听说的。他躲着我,生怕人家误会了他跟我还有联系,就连儿子生日的时候都是在外面餐厅里,众多护卫的陪同下,我才有机会跟儿子一起吃个饭。没有人在乎我的感受!这些老爷们只在乎他们自己的颜面,自己的利益!我恨,我真的是恨哪!”

侯探长知道这次安妮是流露出真性情,这女人一直活在别人的掌控中,满脸假面具生怕得罪了人。她一生都在小心翼翼,别人已经习惯了她的小心翼翼,早就忘了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七情六欲。压抑久了,又失去自己最珍贵的儿子,终于也有忍不住的时候。

安妮继续说:“我不会写字,一个女人家想跟男人斗谈何容易?一定是自己吃亏的。所以就想出了让许小姐帮我写信,我把需要的字剪下来贴成纸条约他出来,然后趁机杀了他!那日我把纸条偷偷塞进他的门缝,等了一晚上,就见一个男人朝着西墙角这边过来。我没看清是不是他,拿起砖头就拍到了那人头上。那人倒地的时候用手扶墙,把墙弄塌了。我这才看清楚我打错了人,然后就赶紧跑了。现在想来,我纸条上约的是老爷,那时候不知道这二位爷互换了身份,想必真的顾老爷以为是有人偷偷约他,这才被我误伤了。侯探长,你说可笑吗?我给人家生了孩子,都不知道那人原来是个冒牌货。”

侯探长觉得安妮说的是真话,对她说:“你只是打伤人,没有大责任,为什么遮遮掩掩不跟我讲真话呢?”

“探长,万秋林死了啊。我怕啊,他就死在我约他那晚上。关键是我把纸条塞进他的门缝,怎么来的是别人呢?现在知道他们俩身份互换了,那时候不知道啊。我担心……担心被凶手灭了口。”

安妮一句话让侯探长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低声问道安妮:“你是不是觉得真顾老爷就是杀害万秋林的凶手?”

安妮不敢说话,只是点了一下头。

安妮的怀疑不无道理,现在侯探长也有了这种怀疑。知道了真假顾老爷当时是互换了身份,可以理解真顾老爷以为有人找他才去赴约。在不知道这个条件的前提下,安妮看见来的不是她约的人,而他约的人又死了,自然会想到来赴约的是凶手。后面揭开的一系列真相,都把矛头指向了真顾老爷。

万秋林作为顾老爷最信任的人,先是跟顾夫人生下了顾月云,又真的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把生意重新做了起来。顾老爷已经成为可以被随时踢开的人。最关键是,安妮给万秋林生了个儿子。就算之前万秋林不想跟顾老爷争家产,如今为了儿子,他也要挣了。想到这里侯探长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如果照这个思路推断下去,顾月云和顾言昙的死真的顾老爷都脱不了嫌疑。再往下想深一层,也许是顾老爷买通了刘老师杀人,又杀刘老师灭口也都符合逻辑。

安妮看着侯探长神情越来越严肃,有些担忧起来,轻轻喊道:“探长,探长。”

侯探长回过神来,对安妮说:“你想得很周到。纸条这件事你不要再跟别人说,确实会对你造成危险。那封信呢?还在你这里?”

“在呢。”

“你把信给我,若是有人追问这封信,你就说给老爷烧了就成。”

安妮知道侯探长信了她,也是在保护她,赶紧起身去房里把信拿了出来,交给探长。侯探长看了一下,信的上面被扣去的几个字也都跟纸条对应上了。他跟安妮说:“你胆子也是够大的。”

安妮坐在那里老老实实,之前脸上的那套江湖表情都收了起来。侯探长起身准备回去,他要想想接下来怎么办才好。走的时候探长不忘嘱咐一句安妮:“这些日子老实一点儿,别再弄出些么蛾子来,不然被人盯上别说我没有提醒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