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哪里来的热心人

巡捕房那边终于等来了消息。侯探长给的地址的确是个杂货铺,只是今天关门了,门上贴了条,说是老板有急事回老家。根据邻居描述,那人一口湖南口音,不善言谈,平时做生意很是认真,从不欺客。所以即便是为人没那么周到热情,邻居们还是愿意去他那里买东西。街坊关系算是不错,可是没人知道他家里人的情况。

侯探长想起许轻音跟他说过的安妮的信,安妮接连两日给那人送了信,跟阿福哥哥也说是有急事。那人收到信就回了老家。可是根据许轻音的描述,安妮在信里提到了花园的花和塌了的墙,还有女主人和过多的食物。内容表面看起来倒是没有问题的,除非信里藏了旁人看不懂的暗语。

算起时间来,风水先生应该请到了。侯探长去了院子,果然院子里空了。他出大门,看见渔翁的尸体还躺在大门口,只是用凉席卷了一下,连个棺材都没有。这做儿子的究竟是着了什么道,连老子的尸体都可以拿来这般利用。

侯探长围着山庄转了一圈,终于在东边发现了这群人的行踪,六子也在其中。一个老道打扮的人,手里拿了一个罗盘正在四处打量。侯探长走过去,只听那老道正在吩咐渔翁儿子在地上做标记:“你在此处昨个标记,这一处风水不错,若要埋在此处,切记头要躺在靠近山庄这头儿,脚向外。”渔翁儿子认真用石灰在地上画了一个圈。

老道又绕山庄继续前行,偶尔看看天,有时再盯着山下的水塘看看。一行人跟在后面,眼睛却不是跟随老道,反倒盯在地上,像是在寻找什么。侯探长跟随他们的眼神看着地面,不是草就是石头,实在看不出这些人到底是在干什么。整整一个下午,他们围着山庄绕来绕去,连池塘四周也看了几圈,好像还是没有找到满意的地方做墓穴。

天色晚了,几个人终于回到了山庄。渔翁儿子带着中年人和老道一起找到顾老爷,这时候他们讲话的口气倒是温和了不少。渔翁儿子说:“顾老爷,能否让我们在山庄借住一宿?墓穴的位置我已经找好了,正如老爷所说,池塘边上是最好的位置,依山傍水。明日一早我就让父亲下葬。不方便回家再折腾一趟了。”

顾老爷说:“我这里没有那么多被褥给你们用。也没有下葬用的东西。”

“山庄之前下人用过的被褥我们不嫌弃的。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

顾老爷笑了一声,说道:“那些被褥都让他们走的时候带走了。你们若是不嫌弃就住在外面的侍卫通房里面去吧。”

一行人走了以后,顾老爷招呼六子到跟前说了几句话,六子点点头,转身向着厨房走去。顾老爷眼神里透了些担忧,他抬起头正对上不远处的侯探长的目光,僵硬一笑。侯探长知道,顾老爷跟他一样,今晚怕是也睡不好了。

渔翁的尸体被抬进了院子,就这么搁在院子当中。若是不明真相的外人进来看到了,还会以为那只是一个被人丢弃的破被褥卷。

那群人住的屋子里面有个大通铺,还有几张桌子,之前山庄的侍卫住过里面。侍卫被遣散不多久,家具都还能用。那些人住进去后安安静静,早早就把屋里的油灯灭了。

大概到了子夜时分,先是塌掉的院墙附近传来动静,像是有人踩在塌陷处从外面跳了进来,又不小心踩在砖头上面弄出了声响。夜里寂静,没睡着的不仅是侯探长,那帮人的入住,让山庄里所有人都没了睡意。这砖头响动的声音虽然不大,可是在寂静的夜间却是拨动了每个人的心弦。所有人都竖起耳朵来,等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院子里没有脚步声,也没有预期响起的推门或是推窗的声音,这更加让人不安。每个人盯紧自己房屋的门窗,生怕下一刻危险出现在自己眼前。

这时候山庄里出现了开门的声音,声音很轻,可是久经岁月的木门,还是把那人出卖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出现,她特意压低了嗓子,喊了几句:“表哥,表哥,是你吗?”紧接着一声尖叫传来,还有逃跑的脚步声。

山庄里的人已经憋了一晚上,顷刻间都跑了出来,眼前的场景却是把每个人都惊呆了。院子里包裹渔翁尸体的凉席已经散开,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味道,一只野狗站在尸体旁,尾巴和耳朵直立,死死盯着四周围上来的人。渔翁的尸体被野狗啃咬了几口,衣服被撕碎了挂在身上,尸体有些地方露出了白骨。

“爹,爹!”渔翁儿子大哭起来,却不敢上前与野狗抢夺尸体。那野狗呲了牙,若是有人此时上前挑衅,怕是没有好结果的。

有人撑不住,跑去一旁呕吐起来。其他人扯了衣领捂住鼻子,眉头皱成了一团。六子点了火把,找了几根棍子赶来,把棍子分到几个看起来健壮的人的手里。打狗还是要用棍子,野狗见到棍子以后,眼神暗淡下来,不多会儿连尾巴也达拉了下来,身体离开尸体慢慢往后退。

几人合力终于把野狗赶走了。渔翁儿子上前把父亲身上的凉席重新裹好,然后跪在地上,不断用手抽在自己脸上,一边哭一边自责道:“爹,儿子不孝,儿子对不起你!儿子不孝,儿子对不起你!”

他们队伍中那个颇有威严的中年人上前拦住渔翁儿子:“你别这样,你爹明日就能下葬了,咱们给他选了一块风水宝地。”

渔翁儿子听了这话,止不住竟然嚎啕大哭起来:“我不该听信你们的话。若不是信了你们,我爹现在已经安安静静躺在村子里的坟地里头了,怎么还会受这种辱呢?这下好了,还风水呢,连个全尸都没有了。爹啊,我对不住你啊!”

“兄弟,明日我们兄弟一起给你爹磕头。”

“尸体都不全了,磕头能补回来吗?”渔翁儿子依然在哭。

“咱们明日一早先安葬你爹,我的衣裳给他穿上做寿衣。兄弟们凑钱给他弄个好一点的墓碑,你看如何?”

“我就不该听你们的,就不该听你们的!”

侯探长觉得这是个机会,于是上前跟渔翁儿子说:“山庄这些日子不太平,死了不少人,顾老爷这里什么都不缺,让你爹明日风风光光的下葬。”

渔翁儿子看着侯探长,眼睛里有感激,还有些许歉意。侯探长紧接着又问:“是谁给你出主意来闹着找风水地的?你不是要搬去京城讨生活吗?”

中年人听到这话,还没等渔翁儿子开口,就抢先说:“是我。我们就是在京城认识的。我家里人也是死得不明不白,巡捕房到现在连个人都没抓到。我就是不想再看着我们这些穷苦人受罪了,才给他出了这么个主意。他还有个儿子,老爷子如果能葬在一个风水处,说不定小孙子之后能有出息呢。”

侯探长问那中年人:“你跟我说说,你家出的什么事?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若是案子真的没人上心,我来查。”

中年人支支吾吾说不上来,想了好久才说:“都很多年前发生的旧事了,我就没指望还能有人对我们的案子上心。”

侯探长冷笑一声:“哼。没事,跟我回去巡捕房慢慢想。”

渔翁儿子这时开口说:“今夜我不睡了,就在这里守着我爹。院子里一会儿没人了,说不定会来更多野狗。”

侯探长说:“都散了吧,我陪他守一会儿。”

顾老爷端来一个盆,还有些黄纸和纸元宝放在地上:“给你爹烧些纸钱吧。让他在那头自己花钱买几件衣裳。”

其他人都散去了,侯探长坐下来跟渔翁儿子一起烧纸,然后说道:“我能去你家找你,说明是在关注你父亲的案子。但是现在没什么线索。顾家对你家也没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你若真是想把父亲找个风水好的地方安葬,或者是需要顾老爷帮忙,直接开口就是,实在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闹。你也看到了,所谓风水地,果然就如顾老爷所说在那池塘边上,这些黄纸元宝也是老爷给你的。你怕是被人利用了。”

渔翁的儿子此时也有些明白过来了,跟侯探长说:“我不知道他们利用我干什么,可是人家也是好意。自己家的案子这么多年没人管,想想确实心凉。”

“我刚才问他什么案子他答不出,你也是看见了。这些人你都是怎么认识的?”

“我去到京城以后在一个同村人介绍下去了火车站做劳力,当中有几人我就是在干活的时候认识的。那日巡捕房通知我去领尸体,我跟同村几个人说要把父亲领回村里下葬,旁边的人听见了就给我出了这么个主意。”

“你才去几天,他们给你出了主意还跟你一起来闹事了,你不觉得太热情了吗?这些人在火车站干活干了多久了?”

“说真的探长,他们当中有些人我不熟悉,都是那个李哥找来的。”

“你啊!”

“探长,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事情有些怪。我真的是太莽撞了。”

“算了,事情已经这样了。让你父亲入土为安才是要紧的事。”

侯探长倚在柱子上,准备明日一早打个电话去巡捕房,查查这些人,尤其是那个李哥的来历。他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刚刚把所有人喊到院子里的是个女人的声音。渔翁的尸体就这样搁在院子当中,一个女人家半夜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更何况围墙砖响弄出了好大动静,正常人的反应是躲在屋子里把门窗锁上,而不是跑出来看热闹。

肠胃里面一阵痛打断了侯探长的思绪。他让渔翁儿子有事了就大喊,然后自己去了茅厕。这一天的事情闹得侯探长神经一直在高度紧张中,只有在这个时候,他自己待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即使空气并不清鲜,却很神奇可以把他从紧张中抽离出来。木门一关,仿佛就把世界隔绝了。

侯探长正在解放自己,突然听见有人从门口路过。他的好时光还是结束了,等了一晚上就是想等有人沉不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