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烈火焚城

张辅和邝埜面泛难色,但见朱祁镇龙颜肃穆,只得躬身离去。

“皇上,大家都在城外等您,您快快撤吧!”

在张辅和邝埜离开后,城头上留下的百名残军慢慢围向怀抱老卒的朱祁镇,齐刷刷跪下来动容恳求道。

“你们......”

朱祁镇但觉嗓子干哑难受,轻呼了口气,却心神又乱不知该说什么。

城内十万大军陆续撤离,如果城头没了守军迷惑瓦剌先锋大军,等他们破了土木堡,那撤向居庸关、一路无险要可依的十万大军无疑会成待宰羔羊。

不待朱祁镇说话,众将士纷纷手握长刀,单膝跪地:“请皇上速速离开土木堡!”

朱祁镇心神又是一颤,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力忍着酸楚,嘶哑着嗓子问道:“你们要?”

众将士却异口同声回答:“我等为掩护大军撤离自将死战,绝不投降!”

带头那人更是声泪俱下:“只求皇上能为我等报仇!”

身后将士纷纷回应:“报仇......”

声音竟能盖住秋雨的嘈杂。

茫然间,朱祁镇已被两名将士扶起,望着身后的情景,朱祁镇犹豫了,为什么要有战争?难道和平注定只有鲜血才能换回?

那些在和平时代从未深思过的问题,可他现在却要抉择!

他双腿已然感知不到力气,任由两名将士搀着走了十来步,忽然回过头弯腰将龙袍扑在了城头。

刹那间,他别过头,不忍与这些决心誓死掩护大军后撤的将士对视,背对着身子艰难说道:“朕......需要知道你们的名字!”

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二次自称为“朕”。

灰头土脸的众将士更是哽咽难言,茫然不知所措。

“尔等为国为民更为朕这个皇帝作出如此牺牲,待朕凯旋回师之日,定要厚待尔等的家人。”

朱祁镇一字一句说出情由。

城外的风雨声顿时再度被将士的哭声掩盖。

这就是我们的皇上?

他不是废物!

他不是昏君!

他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写吧!朕的将士们,你们今日为朕洒下热血,他朝朕自会十倍回报。”

朱祁镇神情坚定,脸上再也没有初来乍到的彷徨失措。

士气完全被鼓舞,只见他们纷纷拔出腰间短刀,一个个划破手指,用血写下了他们的名字。

朱祁镇没有挨个去记忆这些名字,他只是粗略数了数,此次留在土木堡断后的守城将士约莫过百。

“皇上快快离开,瓦剌贼子又要进攻了!”

最先起身的那员将领神情慌张催促朱祁镇离开,见朱祁镇收拾好龙袍抱在怀里,心中更是一热,斩钉截铁道:“皇上放心,我等定能坚守至天黑,然后给瓦剌贼子用炮火煮一锅肉汤。”

朱祁镇含泪别过头重重点了下去。

他不敢去想如此惨烈的场面,长呼了口气,只将怀里的龙袍护的更紧了,双脚也变得倍加有力,冒着雨疾步含悲忍痛离开了城头。

......

土木堡城外,十万大军已然陆续撤向居庸关,此刻只剩下三千人马跟随兵部侍郎邝埜屹立风雨中等候着皇帝朱祁镇出城。

“皇上做事还是分不清轻重缓急,与瓦剌一战死伤超过二十万,不见他有半分愧色,却独独对一老卒无法释怀,到底搞什么名堂?”

邝埜心急如焚,望着城内空旷的街道,不断催马在原地打转,心里不断叫苦。

然而就在他低头抱怨朱祁镇的时候,身后三千将士纷纷跪在了泥泞中,口号震天响:“我等恭迎皇上!”

邝埜打了个恍惚,马上反应过来滚在马下,匍匐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怎么回事?

这些将士什么时候对朱祁镇这个废物皇帝转变态度的?

险些坑死老......

喜宁作为朱祁镇身边最贴心的太监,此刻也混在这三千人里面,见到朱祁镇到来连忙泪眼奔出,本能地将自己的衣衫脱下,伸手要盖在朱祁镇的身上。

虽然他不清楚朱祁镇怀里抱着龙袍作甚,但是心细眼明的他很笃定里面应该藏着万分重要的东西。

可就在他的衣服落下的刹那,朱祁镇豁然腾出手臂,将喜宁推在泥泞中,水花四溅的同时,他将衣服重重甩在喜宁身上,边上马,边愤愤说道:“来人!将所有太监绑了。”

喜宁又是羞愤又是不解,他瞄向一边比他情况好不了多少的兵部侍郎邝埜,邝埜也茫然摇头。

眼见这个曾经恃宠而骄不可一世的太监落得这般田地,他心里自是欣喜,但他可不敢保证朱祁镇永远这么对待喜宁,要是喜宁得势报复起来,自己官途没了也就罢了,老命估计都难保。

朱祁镇接过将士递来的竹伞,怒哼道:“邝埜!你耳聋了吗?”

邝埜这才带上几个兵卒,颤巍巍拿起绳子将所有哀嚎哭喊求饶的太监绑在一处。

“喜宁!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对朕很忠心么?”

骑在马背上的朱祁镇,语气异常冰冷,他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现在朕需要你的忠心,你们留在这里给也先传句话,就说不管瓦剌来多少人马,也休想拿走大明的一寸土地、一粒粮食,不过似你这般体贴人的太监......朕管够!”

“皇上,您不能这样啊!奴才无罪,奴才还要生生世世照顾皇上......”

朱祁镇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将马鞭甩在了马背上,迅速远去。

走过一里路,朱祁镇蓦然回首看向疾风劲雨中的土木堡,缓缓合上双眼,咬牙闷哼道:“加速前行!”

......

黄昏时分,连绵秋雨渐歇,但晦暗的天空仍旧时而不时落下一两滴雨珠。

瓦剌前锋营主帅伯颜帖木儿望着放晴的苍穹大张嘴巴,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悦,一滴滴雨珠打在四方四正的紫棠色国字脸上,他神情肃穆似在向长生天祈祷,又似在推算时辰。

“大帅!这已经是第五次进攻了,我军皆败。”

牙门将满身血迹跌在泥潭禀报战况。

伯颜帖木儿嘴角掀起一抹冷笑,接着目露凶光,阴恻恻拔出腰刀扔给牙门将,道:“本帅知道了。你做你该做的事吧!”

牙门将怔了怔,果断拾起短刀,抹入脖子,热血登时与泥水混合一处,旋即四散而开。

伯颜帖木儿望着土木堡目眦尽裂,将马鞭重重一挥,重重打在另一个牙门将的脸上,怒发冲冠,喝令道:“此次再若攻不下土木堡,这便是下场!”

那牙门将吃痛,捂着脸再度带人发动攻击。

战争不是儿戏!

伯颜帖木儿给兄长也先承诺过,天黑之前,定要攻下土木堡。

可现在......时不我待!

他麾下仅剩的八千先锋军全部参战,旷野之上只剩下他和一名秃头僧人。

僧人身穿黑色玄袍,双手合十,脸上却无半分慈悲。

“大师,兀良哈三卫真的有调遣兵马过来?”

区区一个土木堡竟然让他们丧失过半数千悍卒,这是自与朱祁镇交手以来,瓦剌从未有过的惨败。伯颜帖木儿此刻不但想灭朱祁镇以绝后患,更要趁此之际除去墙头草兀良哈三卫。

玄袍僧人手持念珠摇摇头,双眼半睁半闭,有点拿捏不定:“按我们事先所谈,兀良哈三卫不可能参战。但城头上的旗子......也许是大明的援军到了?老衲可听说大明有个叫做于谦的文臣,战略才能相当出众,诡计更是层出无穷,曾一度让我瓦剌吃尽苦头,会不会是他到了?”

伯颜帖木儿板着的脸突然生出笑意:“于谦?哼......本帅正好可以会会他!”

玄袍僧人扬起斗鸡眼望去,只见自家的悍卒已经架起云梯登上了土木堡,当即拱手贺道:“恭喜大帅成就丰功伟绩!您的名字注定将镌刻在这土木堡城头,供我瓦剌数十万臣民敬仰。”

这马屁拍的让伯颜帖木儿不禁笑出声来,见土木堡城门打开,伯颜帖木儿果断挥手:“大师谬赞,您的功劳不在本帅之下,咱们这便进城瞧瞧大明的狗皇帝!”

他此刻心情大好,一路指指点点,竟似全然不顾麾下将士的死伤,耀武扬威道:“久闻大师算无遗策,您给咱顺道说说,拿下大明皇帝之后,咱们是直接打进帝都,还是......”

似是想到了兴奋处,他大笑出声:“依旧先索取,然后再侵扰?”

玄袍僧人见城门口死伤惨重,忙弯腰下马,任由伯颜帖木儿踩在背上落地,然后直起身,老脸上笑得合不拢嘴:“都行,都行!”

可两人刚一入城,就觉不对,大明死伤的人马去了哪里?

这街道怎么这般空旷?

带着疑虑再行数百米,忽见一牙门将腹部中刀跌跌撞撞而来,歇斯底里喊道:“大帅,快撤!他们已撤出土木堡了,现在的土木堡只剩下的是火器和硝石,那些不要命的已经点燃了引线,这里......”

话未说完,已经栽倒在了泥泞中死去。

伯颜帖木儿和玄袍僧人面面相觑,还未来得及跑,土木堡中心忽然传来一阵轰然巨响,继而整个地面都上下起伏不已,两人先后栽倒在地。

正欲爬起,不料火光冲天而起,紧接爆炸连连。

一瞬间,土木堡断壁残垣化为乌有,翻滚的气浪直接将伯颜帖木儿和玄袍僧人倒卷起来,淹没在了尘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