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督战

也先的前锋军在鹞儿岭依靠地势大出风头,全歼朱勇带去的五万明军,此刻面对土木堡弹丸之地,更不放在心上。

只不过,他们做梦都没想到朱祁镇会在仓促逃亡的路上做出如此周密的防卫工事,致使骑兵死伤惨重。

哭声喊声惨叫声,声音不绝犹如鬼哭狼嚎。

身为前锋大将,也先的弟弟伯颜帖木儿环顾惨状,并没失措,反而拾起袖子轻轻擦拭了下脸上的雨珠,如鹰隼般阴鸷的目光缓缓定格在雨幕之下的土木堡,皮笑肉不笑道:“朱祁镇,这就是你最后的本事了吗?不得不说,你有些令我失望了。”

俄而,脸色变得刚毅,右臂高高举起:“大家改道前行!万不得已可放弃战马,骑兵换步兵。他们辎重粮草全失,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待攻入土木堡,生擒大明狗皇帝,前锋将士可均分战俘财物。”

主帅临危不乱,指挥地井井有条,更抛出了如此大的香饵,负责攻城的游牧骑兵自然更加卖力。

眼见树林中人影晃动,战马的惨呼也少了许多,朱祁镇暗叫不妙,不禁望向脸上仍挂满兴奋的兵部侍郎邝埜。

张辅也分外诧异,向邝埜问道:“邝老,怎么回事?”

邝埜羞赧低头,单膝跪在朱祁镇面前,颤声道:“臣不知......挖的是陷马坑,因而做工仓促,误了皇上大事,还请皇上严惩。”

朱祁镇暗骂猪队友无脑,但念在他一大把年纪,而且看样子张辅和邝埜的关系非凡,也不责备,只是忧心忡忡道:“停止攻击,我们得保存实力!立刻调转攻击方向,他们应该改道了。”

兵部侍郎邝埜如芒刺背弯腰起身,前去传令。

下达命令之后,自知走不脱的朱祁镇微微闭眼,指着土木堡的正前方嚎叫而来的骑兵,喝道:“集中箭簇,打得越猛越好!一定要将一万人打出十万人的架势。”

城内,明军还在陆续后撤。

现在土木堡内只剩下不到一万人马,其他均已撤出城外。

然而朱祁镇还在城头坐镇指挥。

......

伯颜帖木儿率领大军攻杀出了小树林,眼见土木堡就在前方,麾下那些将士气势如虹,不等将令便杀了过去,满脸尽是自豪。

“我军不愧虎狼之师,反观明军......”

伯颜帖木儿冷不丁笑道:“好似土鸡瓦狗,不值一提!”

与明军交战的这一个月,越打越让伯颜帖木儿震惊,传言中勇武过人的明军,竟然除了武器先进、粮草丰厚之外,兵卒还不如瓦剌的娘们勇武。

就这样的军队,别说瓦剌骑兵轻而易举可以攻入土木堡,就算是带领儿郎们杀入京城,将皇帝金銮殿洗劫一空也不在话下。

眼见儿郎们扛着云梯快要杀入土木堡城头,伯颜帖木儿索性冒雨停歇战马,不做任何指挥,左手扶额,远远观战起来。

......

“皇上,咱们要下令攻击吗?他们快要杀到了。”

麾下的将领不断催促。

但此刻被迫站在城头发号施令的朱祁镇却置若罔闻,嘴里还不停念叨什么,直到也先前锋军有过半涌入射程之内,他才怒目圆睁,挥臂下令:“射!”

大明的弓弩强劲,自是不必多说,否则也不可能将以游击出众的元朝余孽赶到无处躲藏。

一声令下,凡是入射程范围之内的贼子纷纷人仰马翻。

之前朱祁镇准备在土木堡外小丘之上的五百兵马,此刻也趁乱擂鼓助威,喊杀声响彻天际,也先先锋军更加不知所措。

“集中箭簇,就射击这一片区域,不必管别的。”

人仰马翻喧嚣不停,朱祁镇却更加镇定自若,管你身后再来千军万马,都逃不过这一箭之地。

连番数次的冲杀,也先前锋营将士死伤无数,再次大乱。

“吹号角,竖起兀良哈三卫的旗帜,用投石机超远射程,掩护步军冲杀!”

见土木堡外的也先大军犹如一条长蛇,被切割成两块,首尾不能相顾,朱祁镇再次下令。

张辅瞪大眼睛望着血泊战场,仿佛痴了。

邝埜难掩悦色想上前跟朱祁镇道贺,可脚步挪动之际,顿时羞愧低头,终是觉得无法面对朱祁镇。

张辅率先醒转过来,见邝埜就在身旁,忙拉他过来低声喧道:“邝老,此去居庸关务必封锁军情,不必向朝廷奏报。我觉得咱们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咱们这位皇上要着手去做了!”

邝埜瞥了眼无法从战场分心的朱祁镇,有点狐疑:“就他......行吗?”

张辅老眼紧闭,任由雨水从脸上洒下,语气十分坚决:“他必须行!但这事不要泄露出去,更不可通知那些在朝为官的亲朋故旧。”

邝埜心里一凛,躬身道:“是!”

......

十万明军徐徐分批后撤出土木堡,但朱祁镇此刻不敢太过明显离开阵地。

因为他刚才挥舞龙袍,鼓舞三军将士,俨然已经成了瓦剌先锋军的眼中钉。

如果他一旦离开,瓦剌大军势必要拼死攻城。

就在遥相对峙的这一刻,朱祁镇本能地伏在城墙上呕吐了起来。

虽然在影视剧看多了战场的血腥,但他这次面临的却是真正的血腥战场。

就在此时,他的身后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声:“皇上,小心呐!”

朝他奔来的是名瘸腿扛旗的老卒。

朱祁镇被老卒扑倒,翻身而起却见老卒咽喉已被流矢贯穿。

老卒嘴角不断涌出血沫,但孱弱的身躯倚着旗杆屹立不倒,老眼中泪水滚滚打转:“皇上......万岁......万万岁!”

说完,他身形一晃,倒在了满面哑然的朱祁镇怀里。

这一刻,朱祁镇的心无法安定。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句臣子对君主尊称问安的话,此刻却犹如一把尖刀,在朱祁镇心里一寸一寸捅入。

所谓万岁,究竟得染多少鲜血才能冷血专权?

他顾不得什么皇帝身份,忙拍打老卒的脸颊:“坚持住!军医马上就要到了......”

转瞬回头怒喝道:“军医!军医在哪?”

但回应他话语的只有土木堡的断壁残垣,以及风雨带来的冰凉。

奄奄一息的老卒缓缓睁开乏力的双眼,嘴角挂着一丝微笑,用尽最后的力气大胆握住皇帝的手,断断续续道:“我这条腿折在了成祖爷平乱那年,那时候就负责扛旗,没想到这一扛就是一辈子......我两个孩子为社稷死在了鹞儿岭,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能落后。”

说到这里,他干瘪的身子微微抽搐两下,双眼无神望着晦涩天空,哽咽道:“活下去......皇上,您一定要活下去......”

说完,撒手人寰。

与此人萍水相逢的朱祁镇,此刻心中无比震动。

老卒刚才救了他的命啊!

可他却连老卒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更不清楚他还有没有家小,报答也没得报答。

张辅和邝埜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朱祁镇身边,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打扰朱祁镇。

朱祁镇的脸色却在这一刻发生了微妙变化,先前的焦急害怕消失的无影无踪,剩下的全是肃穆刚毅:“你们先走!朕随后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