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要点赏赐,有错吗

见张辅和邝埜惊讶,朱祁镇神色一黯:“眼下不能再节外生枝,自损士气!”

张辅和邝埜对视一眼,不由暗叫糊涂,重重点头后,一左一右围着朱祁镇进城,腰板也直了许多。

好在这居庸关的守将庞德,是张辅亲自提拔的可造之材,想来不会为难皇帝。

可就在张辅全身心放松的时候,前路上忽然飞奔来一个两百来斤的高大胖子,穿着盔甲格外不伦不类。

张辅微微蹙额,瞥了眼几乎快要打人的邝埜,摇摇头,示意不可轻举妄动。

“老将王甫奉泯王旨意接管居庸关,如今天佑吾皇凯旋而归,老将特在寒舍备下薄酒,为皇上与列位功臣接风。”

那高大胖子说话间已在周围贼眉鼠眼打量了一圈,随后卑躬屈膝到了朱祁镇的马下:“皇上,请下马!”

朱祁镇不大喜欢这种舔人的官员,正要回头请教张辅这人来历如何,却见张辅眉心皱成几道深槽,似是遇到了个天大的麻烦。

这更让朱祁镇对眼前高大谄媚的胖子不喜于色。

更何况,这里人多眼杂,哪里是说话的地方,王甫摆明是来下圈套的!

“驾!”

朱祁镇不予理睬,轻喝一声,顿时马蹄挪动,身后将士前赴后继开拔。

王甫慌忙闪开,呵呵招手:“皇上,老将已在前面安排了人手,您跟他们走准没错。”

目光一转,落在灰头土脸疲惫不堪的邝埜身上,王甫笑容更盛:“尚书大人,咱们可有些日子不见了,您这气色越发好了呀!不知此次出征斩获多少贼子,说来大家也高兴高兴。”

邝埜是个直率性子,对皇帝可以委曲求全,那是忠君爱国,可对于眼前这条哈巴狗般的东西,他自是不屑一顾,当下冷啐了一口唾沫,冷漠留下一句“关你屁事”便扬长而去。

见邝埜和朱祁镇都避开了眼前专以谄媚逢迎为术的将军,张辅强颜欢笑道:“泯王有心了,竟然让你不辞辛劳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关塞迎接我等!方便的话,下次送书信提上老夫两句,就说老夫很是感谢泯王。”

王甫胖脸上堆满笑容,直接给英国公张辅牵起了马:“国公有心,怪不得庞德将军临行前还对您念念不忘。”

张辅闻言,心里一颤,深知庞德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但他城府极深,并没有再追问王甫什么,自将一切都归罪于泯王,也不说破,只是暗暗留心居庸关的细微变化。

王甫回头又笑道:“泯王爷关心前方战事夜不能寐,不时催问我等状况,不知……”

张辅暗赞朱祁镇有先见之明,低声笑道:“瓦剌贼子怎是我军敌手,另有吾皇亲自排兵布阵,终于在土木堡诱敌深入,瓦剌贼子被我等一举击败。这可是吾皇登基以来前所未有的大捷啊……哈哈……”

王甫心里显然不相信,指了指从土木堡撤离数千百姓:“国公,这些难民......”

张辅呵呵笑道:“王将军终日沉浸在酒池肉林、莺歌燕舞,怎会知晓吾皇此举是效仿刘玄德携民渡江,实乃仁义之君!”

行至将军府,王甫身子一躬,照旧还是卑躬屈膝,让马背上的张辅踩踏他的身子。

张辅也不客气,作为朱棣手下有名的战将,虽英雄迟暮,但气概仍旧无双,用足力道一脚踩下,只听“哎呦”惨呼,险些让逢迎有术的王甫这辈子也直不起腰板。

到了王甫的府上,张辅却叫住邝埜,故意支开王甫。

见四下无人,张辅神秘说道:“邝老,陛下有旨!你速带人封锁居庸关,只准进、不许出。”

兵部侍郎邝埜环顾左右,压低声音道:“国公,你之前对我说的那事......真的?”

张辅没有正面答复,只是示意邝埜看向正在对朱祁镇献殷勤的王甫,淡淡道:“这种狗子都能登堂入室,你说那事是真是假?”

邝埜暗暗握紧拳头,怒道:“他是皇上的胞弟,为何行此大不敬之事?如此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张辅知道邝埜这人不善为官,除了坚持自己的“道”之外,根本难以与其他官员相处,这些年,要不是他给邝埜善后,以邝埜的性子就算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你不必插手这件事,只需听令于皇上即可。行啦!先去办差,还有人等着给咱敬酒了。”

邝埜怒眼瞪向王甫,狠狠啐道:“敬酒?就凭他王甫?看到这个狗东西,我实在吃不下去饭,你陪着皇上赴宴吧!我自去军营与将士们一起将就。”

说完,头也不回就离开了。

张辅倒也习惯了邝埜的作风,不禁苦笑,对着笑脸行来的王甫,道:“邝老还有俗务,我们不必等他!王将军,请......”

王甫却不敢上前,死活要张辅走在前面才行。

张辅冷笑一声,落落大方步入正堂坐定。

接风宴开始,朱祁镇独坐一席,望着桌上的美食虽然饥肠辘辘,但他还是强忍着举杯笑盈盈起身道:“此次我军大捷,大家都有功劳!朕借王将军之宝地,以此清酒表示感谢。”

说罢,脖子一仰,满满一杯酒下腹。

张辅连连点头,微笑的背后似乎藏着无尽忧愁。

见此情形,王甫对明军大捷已是信以为真,忙一个劲连饮三杯烈酒,红着眼眶赞叹:“早就听说皇上文武双全,今日能得此一见,王甫此生死而无怨。不曾想您的酒量也是极好,就连举止也有太白遗风,差点让王甫惊为天人,呜呜呜……”

张辅见他如哭丧一般哀嚎,不由暗掐大腿消解肉麻,负气喝起了闷酒。

朱祁镇早就看不惯王甫的虚假逢迎,冷笑道:“将军连饮三杯,真豪杰也!不知你这三杯酒下肚是什么名堂?”

王甫止住啼哭,红彤彤的肥脸堆出几丝苦笑:“皇上明察秋毫,老将此举确实有个说法,一杯敬天,一杯敬地,一杯敬圣上,愿吾皇与天地同寿!”

张辅冷不丁笑了出来:“天地同寿,却被王将军喝进了腹中。”

王甫脸色霎时骤变,皮肉打颤起身:“皇上,我......我还有些军务在身,你们......”

朱祁镇起身按住王甫的肩头,直接拦住王甫的去路,款款而谈,手指划出一道弧线,最后定在阿术面前:“这是兀良哈三卫的统帅阿术!朕不胜酒力,你代朕敬他几杯吧!”

阿术却站起身,端起酒杯道:“皇帝陛下!我兀良哈部与泰宁卫、福余卫此次出兵损失严重,加之今年旱灾严重,多地牛羊死伤无数,望皇帝陛下明察后予以补偿,我三卫当誓死效忠!”

朱祁镇不由扶额,暗叫这些人当真是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先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被识破后,又明目张胆讨要赏赐,关键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难道朕一点都不要脸的吗?

旁边文武官员纷纷朝着朱祁镇看去,交头接耳争议不断。

“阿术将军!”

王甫笑眯眯走向豹眼圆睁的阿术,端起两杯水酒,笑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来来来,我们先喝上一杯,再谈些公事,如何?”

阿术却将酒杯打翻,昂首哼道:“你算什么狗东西?我兀良哈阿术为何要与你饮酒?”

周围王甫的死党纷纷冲了上来,眼见双方就要动手,朱祁镇扔出一双筷子:“从即可起,居庸关一切事项均由朕来负责,若谁想着要越俎代庖,休怪朕不留情面!”

阿术茫然低头,悻悻坐了下来。

不待王甫坐下,朱祁镇道:“你不是很忙吗?退下吧!”

王甫千恩万谢带着自己的死党离开。

朱祁镇瞥了眼赌气的阿术,笑问道:“不知阿术将军今年贵庚?”

阿术不假思索,脱口道:“二十又八!”

朱祁镇哦的一声,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冷笑道:“二十八,已经算过了做梦的年纪,可你为什么还大白天做梦?”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张辅也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阿术的右手已摸向腰间,却觉得腰间空****的,才想起来进门的时候已经解了佩刀,哼了一声,转头不去看朱祁镇。

朱祁镇见状,这才笑着圆起了场:“来人!将朕的随身佩剑赐给阿术将军,以明朕与兀良哈结好之心。”

朱祁镇此举是典型的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也是帝王惯用的手段。

张辅看在眼里,却不说破。

阿术接过宝剑,轻微拔出半截,却觉一股刺骨凉意袭来,不禁赞道:“好剑!”

朱祁镇正襟危坐,对着兀良哈三卫的将军微笑道:“宝剑配英雄,阿术将军喜欢就好!”

阿术得人赏赐,不知不觉气势上弱了几分,垂首叹息道:“皇上此次出征屡战屡败,被瓦剌打的仓皇逃窜。值此危难之际,是谁冒险救驾?是鞑靼部?不是,是我兀良哈三卫。”

阿术越说越是神情激动,双手一摊,续道:“有功就有赏,我们要点赏赐,难道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