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方程与米娜租住的套间，坐西向东，傍晚时，屋内采光昏暗。一盏最普通的白炽吊灯早早亮了起来，却没有驱散掉屋内的异样气氛。
方程远离窗户，紧贴着墙坐下来，这让他多少感到些心安，但即使如此，他仍觉得一股股凉气，不时从脑后嗖嗖经过。米娜挨着方程，似乎只有寸步不离、距离接近，才能证明她和方程的关系非比寻常。
“贫道冲虚，四处游方挂单，这件事我早在五年前已经预测出来……”冲虚道长平静地说着。
刘志远细心观察着冲虚道长的一举一动，这位道长的确是有些仙风道骨、气度不凡，而且气定神闲，看上去颇有些修为。刘志远是不相信什么预测算卦的，对命理、风水之类的所谓玄学更是不屑一顾。
“五年前就预测出来了？那我和米娜的名字也是这样算出来的？太神了吧？”方程慢条斯理地问，口气多少带了些调侃。
“你不相信我。”冲虚道长并不生气。
“我相信您！”米娜冲口而出，似乎未加任何思索。
在刘志远眼里，米娜年轻，相信这种玄学没什么奇怪。但在方程看来，却大吃一惊。米娜的态度，与在宝城下初遇道长时，翻天覆地的转变。方程骤然发觉，他实在很难理解米娜，根本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冲虚道长微笑看向米娜，仿佛早已预料到米娜会有如此举动。
米娜涨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您……是怎么见到那个明代女人的？”
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转向冲虚道长，每个人都热切地等待着答案。的确，在这个世界上，有谁可以肯定的说，他……见过鬼呢？
漆黑的山峦顶着一轮半月，夜风轻轻摇动漫山的枝叶，整个天寿山沉寂在静默中，静得可以听到呼吸的声音。
三卒汉白玉石桥在夜光下，泛着幽白的光，这光芒迥然于月光，通亮晶莹，带着萤火虫般的银白光点，铺铺洒洒开来，直映得桥那边的神功圣德碑亭也耀目非常。
米娜缓缓走过汉白玉石桥，她小心移动着脚步，生怕快速地行走毁掉身上这件月白色汉服端庄的仪容。周围的一切显得陌生又熟悉，她隐隐感觉出，这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定陵。她已穿越了时空，行走在十七世纪的空间。
一道碧蓝色闪电没来由地在天空滑过，瞬间撕裂了定陵外空宁、安闲的寂静。神功圣德碑亭内，碑趺石龟的双眼骤然睁开，就如天空那道闪电般，蓝色幽光从碑亭中快速射出，探照在米娜的身上。
米娜僵在原地，明晃晃的光让她睁不开眼睛。
阴涔涔的歌声蓦地响起，回旋在米娜的身边：“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谁？是谁？”米娜原地打转，强烈的光让她暂时失明，无法看清周遭的变化。
光芒突然消失，米娜揉着眼睛，努力去搜索周围的一切。
那里，神功圣德碑亭外，身穿白色汉服，长发披散的女人，背对着米娜，她的肩膀微微抖动，歌声继续飘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米娜急速跑了过去，再不顾矜持，不顾汉服需要的端庄。她知道，那个女人就是她要寻找的，那个明代女人……
闪电又突然亮起，一把寒光耀目的宝剑随着闪电的陨灭，骤然出现。
“退回去！”冲虚道长凭空出现，象极了八十年代香港僵尸片中的捉鬼大仙，手持宝剑横在米娜和那明代女人的中间。
“让开，让开！让我过去，我有话要问她！”米娜妄图冲过宝剑的阻碍，妄图越过横在中间的道长。
“不行！”冲虚道长的剑凌空挽起漂亮的剑花，那一朵寒光烁烁的剑花，毫不犹豫地刺向了明代女人，直刺进她的身体。
鲜艳的血如盛开的玫瑰花在白色的汉服上绽放。米娜惊讶地看着它如喷泉般涌出，洒落。原来，鬼也会流血？或者，根本她就是活生生的人，就如牡丹亭中的杜丽娘一样，重生为人？女子转过身来，散乱的长发遮住了她的面孔，但米娜还是清晰地看到那一滴泪珠，大似珍珠，重重地坠到地上，在碑亭外留下一地晶莹。
米娜的心骤然剧痛，即使看不到女子的表情，但从她缓缓倒地的不甘中，米娜感受到了强烈的悲哀。那种痛到心碎的悲哀。
“为什么？为什么？”米娜无法控制情绪，她扑向冲虚道长，紧紧抓住他，歇斯底里地大喊。
冲虚道长脸上的严肃骤然消失，一种无法形容的诡异笑容从他嘴边漾起。他一把推开米娜，抖起宝剑，又刺向米娜。
米娜跌坐在地，放声大哭……
“米娜，米娜！快醒醒！”方程用力摇着米娜。
方程并没有睡着，一连串匪夷所思的经历让他彻底失眠。他无法心静入睡，躺在**，翻来覆去地回想着一天的经历。米娜不停地翻身，沉闷的喊叫把他从冥想中惊醒，他急跑进里屋，打开电灯，看到米娜紧闭双眼躺在**，额头满是豆大的汗珠。
米娜猛地惊醒，汗水顺着额角流到枕上，眼角边还有一滴泪水摇摇欲坠。
“做噩梦了？”方程坐到米娜床边，拿出纸巾轻轻擦去米娜的汗水。
米娜腾地坐了起来，心中仍残留着梦中的余悸：“方程，我见到她了！我见到她了！”
方程无可奈何地笑笑：“你也见到那个明代女人了？和冲虚道长一样，在梦里见到的？”
米娜使劲地点着头：“是的，但这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到我能感觉出她的想法……”
方程习惯性地摸摸鼻子，不置可否：“你感觉出她什么想法？”
米娜望向窗户，厚厚的窗帘遮住了窗外的月光，把屋内与屋外隔离成两个世界。她喃喃回答：“悲哀，还有深深的绝望……”
方程不禁心下一动，他才不信米娜可以感受到古人的感觉，只是，在这一刻，方程从米娜的眼中的确看到了忧伤，这种忧伤不应该属于米娜这个年龄。他拍了拍米娜的手，哄着她：“不过是个梦，别太在意了。”
米娜突然掀起被子下地，她快速走向行李箱，从里面拿出那件月白色汉服。
“你要干吗？”方程一脸疑惑。
米娜拿着汉服走到方程身前，斩钉截铁地说：“我们现在去定陵……”
方程的脑中嗡的一声，他诧异地看着米娜。她疯了？半夜居然想夜探古墓，但看米娜的表情，绝对不象是在说笑，相反，她异常的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