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黄泉路上的春色

【冥月跟在众人的身后,呆呆地盯着东皇风华张狂不羁的红色身影,整个人像是做了一场颠倒的梦;恍恍惚惚,心中那朦朦胧胧的情感突然间尖啸着,冲破心底最深处的禁锢,狂烈而来;突然之间一切清晰地让她自己战栗,原来,住在她心里的竟是这个狂妄不羁、死皮赖脸的狐狸精。】

一千年后。

无边无际的彼岸花开在万籁无声的黄泉路中,触目惊心的赤红。

如火、如血、如荼。

彼岸花,开了百千年,也落了百千年,花叶永不相见,生根、开出血花。

日日,月月,年年。

蹉跎着时间。

冥月醉倒在黄泉路中。腻人的彼岸花香浓烈妖冶。她闭上了双眼,就想这样睡下去,永远不再醒来。散落的长发遮住了她素净的脸,妖娆的罗烟裙在漫漫无边的花丛中**漾开来,酒气混杂着浓郁的花香纠缠在一起,迷迷离离。

缓缓地,东皇风华的一双手落在了冥月的下颚中,温柔摩挲着她的脸颊。

不用睁眼,她便知道骚扰她的只有那只不厌其烦的狐狸。冥月任他将她的脸摸了个遍,才缓缓睁开双眼,懒散地盯着俯在她身旁的东皇风华,“东皇风华,你每日里摸来摸去,不腻歪吗?”

“丫头,我今日里从少昊那里偷来了一壶藏了千年般若酒,你尝尝,如何……”东皇风华红袍晃动,手中多出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白玉酒壶,凑近了她的嘴。

冥月靠着他的手,就势喝了一口,不由得精神一凛。洪荒内外皆言少昊最会酿酒,果然不假。般若酒冷冷,饮多人易醒,万古醇酎气,结而成晶莹。这酒醇厚干爽,醇甜柔和,回味悠长,余香绵绵。

“真是好酒!”冥月摇晃着身子,夺过了东皇风华手中的酒壶,靠着他踉跄地站了起来。黄泉路中,有阴冷的海风徐徐而来,幽冥海波光粼粼,一碧万顷。她弯腰摘下一朵艳丽至极的彼岸花,戴在了鬓角,迎着海风,发出了清脆的笑声。

猛然,东皇风华将她拦腰扛起,像个疯子一般在火红的花丛中奔跑开来,冥月对他拳打脚踢,张开凌厉的牙齿狠狠地咬在他的肩头,冥月甚至感到咸咸的血腥顺她的嘴角流淌开来,他的手紧得依旧似铁箍。

直到奈何桥边,他才放下了她,深幽妖媚的眸子盯着她,炽热地临近沸腾。

冥月心中隐约着忽闪的情愫,抬手覆在他肩上被咬伤的地方,轻轻滚过指尖,“痛吗?”

“丫头,你真不该呆在幽都,整日醉在彼岸花丛中,妖魅地全变了模样……”他抬手握住了冥月冰冷的手指,“幽都天冷,你这手热过几日?”

“要你管……”冥月一把抽回了手,瞪了他一眼,缓缓向着奈何桥摇晃而去。

东皇风华说的没错。幽都阴暗,本是神界炼狱之地,修罗居所。洪荒之中无数的妖魔鬼怪仙神巫人,作乱的、犯上的、**贱的、杀戮的……统统被拘于幽冥海底的阿鼻大城无间地狱中——趣果无间、受苦无间、时无间、命无间、身形无间。

这里永远是阴冷的风,血红迟暮的落日,和落寞无际的孤苦。

可冥月还是喜欢幽都。

她已经在幽都呆了整整一千年。

这一千年,冥月得了师父的允令,未回过月宫,未回过紫霄宫,未回过九天之上;这一千年,她已从那个总是盘着凌云鬓、身着月白如意裙的月宫小仙子变成了红裙妖艳、如醉如狂的幽都尤物。

他们说,这一千年,幽都出了一名勾魂摄魄的美人;他们说,这一千年,修罗国来了一个纵情酒色的妖女;他们说,这一千年,幽冥海边多了一个令男子神魂颠倒的尤物,她常常身着红裙,鬓角别一朵红花,清歌袅绕,妖冶轻佻,与青丘的那个**少主厮混在一起。

他们说……

他们说了很多关于冥月的传言。

她置若罔闻,听之任之,不想,不管,不理。

她只是喜欢呆在幽都,喜欢陪在哥哥身边,喜欢幽都的简单死寂。

冥月摇摇晃晃走过奈何桥,幽都修罗国的国门高耸入云,门上左右分别悬挂着两个青铜而制的鬼头,令人不寒而栗。幽都城内,依山傍水,十殿矗立,冥河住在修罗国中的阎罗殿。来来往往的修罗人长得奇形怪状,其模样比那些洪荒内外的恶鬼还要恐怖。只是,这一千年,冥月已经习惯,再也不会心惊胆颤。

东皇风华和冥月刚到阎罗殿外,便被血腥的混战所震惊。众多恶鬼围拢着冥河,穷凶极恶,乱砍乱杀,鬼泣狼嚎……冥河肃穆着一张俊脸,手中的元鼻剑狠厉翻滚,刺破了一具又一具恶鬼的脖子,用力往下拉去,弑魂杀魄,烟灰俱灭。

冥月刚要冲上去,便被东皇风华紧紧地攥住了手腕,“你哥哥应付几个恶鬼绰绰有余……”

“你放开我……”正当冥月怒瞪着东皇风华,冥河的元鼻剑刺穿了最后一个恶鬼的胸膛,一切丧失殆尽,风似乎也停息了,云低垂于阎罗殿外,与殿外恶斗的血腥连成了一片。

冥河提剑而立,抬眼瞧见了正在争执的冥月和东皇风华,皱褶的眉宇缓缓松懈了下来,他收拢了元鼻剑,走到了东皇风华和冥月的面前。

“师哥,冥月。”

冥月猛地跑到了冥河的身边,抓住了冥河的胳膊,担忧地瞅着冥河。

“竟有魔障混到了修罗人之中……”冥河安抚地拍了拍冥月的肩膀,他望向了东皇风华担忧道:“这些日子,九天上下纷纷传来魔障作乱的消息,看来竟是真得……”

“魔皆心起,哪有什么真的假的?他本就一直在那里……”

“可若是魔道大兴,怕是幽都难以太平……”

“岂止幽都,怕是洪荒内外都难以太平……”东皇风华艳眉微挑,精致的嘴角扯出了一抹不羁的笑意,转身向着殿外走去。

“东皇风华,你去哪……”冥月拽着哥哥的手,大声喊道。

“我去看看我种的花开了没有……”东皇风华随意摆了摆手,大踏步摇晃着走了。

西望幽都之山。

东皇风华长发飘飞,红袍任肆,静静地矗立于幽都之巅。这一千年,师父烛阴老祖闭关,为了这世间即将到来的杀伐纷乱,潜心汇聚五行阵。日子一天天挨过,越是一天天心惊。

玄鸟宽大漆黑的羽翼蹭着他的臂膀,左右在他身边盘旋着,发出雀跃的叫声。东皇风华伸出右臂,玄鸟立即落下,漆黑若水晶般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瞅着他,那双眼纯净地没有一丝杂质,委屈地仿佛世间万物都化作了虚无。东皇风华伸手落在了玄鸟的头顶,嬉笑一声,“别用这么可怜兮兮地目光看我,好像受了多大委屈?”

玄鸟“腾”地一声展开羽翼,愤怒地遨游而去,在天空中盘旋着。东皇风华大踏步走向了幽都之巅。

他要如何做才能救得了她?

不知从何时起,他竟种了情根,或许是第一次见到冥月时,或许是千年的照拂,或许是那些无数嬉闹的日子中。许多事情由不得自己,却已经情不自禁。师父一再警告他,可是心既已动,如何收敛?

山巅之中静静地直立着一株的彼岸花。

花未绽放,晶莹剔透,似是黄泉路中的诸多彼岸花中的一朵,又似独具风姿,傲然群芳。

东皇风华矗立在花前,静静地望着含苞未放的花朵。

“风华——”忽然山中传来了冥月清丽的呼喊。

东皇风华眉间一动,眼含喜色,转过身,迎着冥月的喊声走下了山。山涧之中,冥月犹如一枝盛开的扶桑,艳丽朱瑾,红衣窈窕。迎着山风,一张清丽的脸纯净得美丽无瑕,带着七分的醉意似笑非笑望着风华,细长的眉眼独一无二地开在了东皇风华的眼中,心底。

“你种的花还没有开吗?”当东皇风华的手去抓冥月的时候,冥月一闪,就着醉意摇晃了一下身子,向着山下走去。

“我那么细心的照拂,它竟然该死地还没有开,你说是不是很过分啊?” 东皇风华蛮横地握住了冥月的小手,进一步过分地搂住冥月的腰肢,“不像你,这么想着我,这一会儿功夫,喝醉了酒就来找我了,我闻闻,你这是喝了多少……”

“你……”冥月气得想要挣脱自己的手,却不敌东皇风华的力气,最终怒极而笑,猛地靠在了东皇风华的背上,眯着细长的眼,懒懒道:“我就随了你的那颗无赖心,背我下山吧!”

东皇风华猛然俯下身,伸手将冥月托上后背,抬脚向山下奔去,嘴里却是笑嘻嘻的戏谑,“是我无赖还是你无赖,你若是喜欢扎我便天天让你扎我,再痛我也不会叫上一声,我只当是你喜欢我……”

冥月眉眼一动,手中闪现的细针倏忽不见了,她垂下头,在他耳边恨恨道:“东皇风华,你是不是从来不能好好地说话?我若是不让你背,你定是又要疯颠颠地抱我下山,惹得那些修罗人嘲笑我……”

“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你……”冥月恨得瞪圆了眼睛,抬起头随后轻呼一口气,像是一潭秋水软绵绵地垂下了头,将脸贴在了他的背脊,小声道:“哥哥说,我师父派人来找我了,我躲在这里一千年了,虽说师父没说什么,我很怕师父会生气……”

“丫头……”东皇风华猛地停驻了脚步,顿了一下,最终大义凌然说道:“大不了你就告诉你师父,你迷恋我无法自拔,才留在幽冥一千年……”

“东皇风华……”冥月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怒,手中的细针随着东皇风华闷闷的惨叫声扎了下去,“你嘴上一刻不占我便宜你便过不得……”

“丫头,你心肠真够狠得……”

“丫头,我对你那么好,你到真下得了手……”

“丫头,虽说我是神,这扎一下还是很痛的……”

“丫头……”

……

风吹过的山道中,传过了东皇风华似笑非笑的调侃声。

东皇风华陪在冥月的身边,来到了阎罗殿。

一向冷清寂寥的阎罗殿传来了女子脆生生的笑声,显得格外突兀。

“师姐……”红鸾旋风般的身子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冥月。

冥月透过红鸾看到了沉默不语的女娲和一向冷酷倔强的鲲鹏。

“冥月……”冥河宠溺地走了过来。

“天啊,师姐,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冥月摇曳垂落的长裙上沾染着如火的彼岸花,长发散落,混杂着浓郁的酒气在空悠的阎罗殿弥漫开来。

冥月挣脱了红鸾的怀抱,伸向了冥河递来的手,不知不觉间靠在了冥河的身边。冥河疼爱地望着她,抬手将她鬓角的彼岸花正了正,莞尔一笑,“难得你的师弟师妹来到幽都,主人家要有个样子,带着他们好好逛逛幽都吧……”

“不必了……”一向惜字如金的女娲来到了冥月的身边,淡淡道:“三万年前,人间出了一个凶兽,师父竭尽全力将其困压在蔓渠之山,岂料这些日子,这世间出了很多风波,他竟逃了出来,在蔓渠山附近造下了血雨腥风。这次来就是奉师父之命,我们一同去蔓渠山除掉凶兽,还人间一个太平……”

突然间,立在廊下的东皇风华扑哧笑了出来,“蔓渠山的凶兽?你师父还真敢?竟让你们几个去除马腹,那不是活活送死吗?”

“马腹很厉害吗?”冥河疑惑地望向了东皇风华。

东皇风华慵懒地眯起了媚眼如丝的眸子,“你知道,马腹曾是谁的坐骑吗?”

所有人都盯着东皇风华。

“三万年前,天地初开,魔道当兴,洪荒大劫,这世间最大的魔头据比之尸便是骑着凶兽马腹从地上杀到天上,见人杀人,遇神杀神,不知多少人神的骸骨落进了马腹的嘴中,那时的洪荒,漫天血红,大多的神祗折戟沉沙,要么落荒而逃,要么杀身成仁,后来五位少年神祗在天父重黎的率领下制服了魔头据比之尸,天父重黎牺牲了自己拘了据比之尸的元神,将他囚禁于洪荒的秘密之地,这洪荒内外才算太平。”

“那五位少年神祗呢?”鲲鹏听得入了神,不自不觉问道。

“三万年慢慢而逝,那五位少年神祗渐渐长大,便成了这洪荒内外的主宰者。一个是后来的天帝帝俊,一个是巫祖风伏羲,一个是你们师父鸿钧老祖,一个是我师父烛阴老祖,还有一个便是青丘之主东皇太一。”东皇风华懒洋洋地走进了大殿,站在冥月的身旁。

“真是一段骇人惊魂的往事,怪不得哥哥总是不提这段往事……”女娲感慨地盯着东皇风华。

“丫头,那马腹绝不是你等可以对付的,你给我好好呆在幽都,哪也不许去……”东皇风华抬手抓起了冥月散乱的长发,缠在了之间,一张妖媚至极的脸凑到了冥月颈前,亲昵地令冥月的师弟师妹们一阵恶寒。

冥河对东皇风华的行径早已经习惯,见怪不惊地说道,“这件事这么危险,还是要从长记忆……”

“师姐,等不得的……”红鸾心急地瞪着冥月,脱口而出的话令冥月难以安然,“师哥黎昕和师姐玄女已经去了蔓渠山,我们要早早与他们会和才好……”

这一千年,黎昕就像冥月心里的一个魔咒,埋得很深很深,猛然乍现,令冥月六神无主,那曾经铺天盖地的欢喜与爱恋无从躲藏,被生生地、血淋淋地剥了出来……

她躲了一千年,依然躲不过这个名字。

她躲了一千年,依然躲不过自己的心结。

东皇风华静静地望着冥月因听到“黎昕”这个名字而变得苍白的脸,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瑟缩了他的手,松开了冥月的乱发,那张足够倾城祸国的脸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一抹冷酷的愤怒一闪而过,他转身,突然间大踏步走出了阎罗殿。

“风华……”冥月情不自禁地抬手,到嘴的呼喊被生生地压了下去。这一千年,东皇风华有事无事都在幽都,对她死缠烂打,每日里说着暧昧至极的话语,做尽了暧昧的举动,冥月甚至赶也赶不走,渐渐地,她对他听之任之,偶尔也会与他调侃几句,却从不敢放开自己的心。他对她是真是假,她分不清;她心中还有没有黎昕,她也不敢想。冥月怕了,一个黎昕已经让她跌了那么大的跟头,摔得头破血流,内伤难平;如若与风华假戏真做,她想她怕是再也没有复原的能力了。

男女情事,她真的怕了。

“那我这就收拾东西,与你们上路!”冥月无力地垂下手,抬眸,轻轻道。

“等一等,这些日子,连幽都都不算太平。那马腹如此凶险,等我将安排一下,便与你一同去。”冥河微皱着眉。

就这样,冥河、冥月以及女娲、红鸾、鲲鹏离开了幽都,去往蔓渠山。

注释:《山海经·中次二经》记载,又西二百里,曰蔓渠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竹箭。伊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洛。有兽焉,其名曰马腹,其状如人面虎身,其音如婴儿,是食人。

蔓渠山的山脚下,血海一汪,无数的死尸横七竖八地躺在路上,人的残肢断臂、心肝肚肠哩哩啦啦地滚落着,方圆数十里皆是血腥,竟无一丝生气。就连那郁郁葱葱的竹林远远望去都染进了血色,这些小竹本青翠欲滴,可触目所及不是挂着人头、便是缠绕着乱发,或是戳着眼珠,抹着腻腻的的脑髓,看上去让人作呕。

鲲鹏突然生出两翼,扶摇而上,绕着蔓渠山飞驰而去。时间不大,鲲鹏复了原样,落在了众人的身边,“蔓渠山很大很深,我在空中根本看不清那个畜生在什么地方?不过在蔓渠山之南,我看到了师兄师姐!”

众人并未多想,上了蔓渠山。

古老的蔓渠山白雾袅袅,灰蒙蒙一片,越发显得崔嵬。众人向着南方而行,绕过死寂平静的山湖,遥望着密林处,似乎看到了黎昕玄女若隐若现的身影。正当众人欣喜时,突然间,整座蔓渠山天崩地裂开来,随着每个人的尖叫声,滚滚巨石从天而降,脚下裂开了无底的深渊,众人跌了进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冥月渐渐睁开了双眼。有斑斑点点的阳光从她头顶斑驳的树缝里射在了她的脸上,林子中清新的芬芳弥漫在我的鼻端,翠鸟动听地啼叫着……

冥月翻身坐了起来,发觉身下是厚厚的落叶,四周是恬静清幽的树林。众人都不见了踪影。

“冥河……”

“女娲……”

“红鸾……”

“鲲鹏……”

冥月站起身,在树林中呼唤着他们的名字。这片树林很大,走着走着不知何时竟成了一片竹林,高耸入天的大竹密密麻麻,翠绿欲滴。前方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流水声,冥月抬头,发觉竹林深处一股清溪从高处蜿蜒流淌而来,跳过岩头,越过涧石,闪着碧莹莹、蓝幽幽的光彩。沿着溪边两旁开满了高的、矮的、彩色的、未知名的野花,微风吹来,那野花轻轻摇曳着身子,妖娆竞放。

突然间,有人拨动了琴弦,悠扬跌宕的琴声在深幽的密林中回**起来。那**气回肠的琴声穿云裂石,落进了冥月的心尖儿,她的身子竟忍不住颤栗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愫丝丝缕缕在我的血液中生根发芽,蔓延开来,她从未听过这么美妙的琴声,冲着琴声飞奔而去……

入目是东皇风华那似火燃烧的红袍。

冥月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再无一丝慌乱,因为看见了他,她便安心了。

洪荒内外皆言——玄女舞美,黎昕剑精,少昊酒好,东皇风华琴妙。

只是,这些年,她和他不停地斗嘴、争执,从未听过他那闻名九天的琴声。有许多次,他告诉冥月,为她写了歌,她却从没有耐心听他讲完,冥月不敢听他的歌,他的曲子,她很怕,很怕他弹得太好。

此刻,偌大岑寂的竹林中,他盘膝而坐在岩石上,膝上放着他那把她常见到的漆黑色五弦琴。他眉目如画,湖水般澄清的眸子绽开了一抹艳丽的笑意,散落的黑发丝丝缕缕地将他那张白皙如玉的脸衬托地更加艳色耀目,红袍下媚骨天成,每看他一次,冥月都要抑制住自己的心跳。

真不愧是妖孽中最惑人的九尾一族!

冥月静静地望着他弹完了最后一个音节。

“好听吗?”东皇风华修长如玉的手指收敛了起来,站起身,眉眼弯弯地走向她。

冥月禁不住后退了一步,抵在了身后的高竹中,“你弹得是什么曲子?”

“桃花诺……”他逼近了她的身前,双手堵在了她身后的高竹上,将她环在他的胸前,湖水般诱人的黑眸落在了冥月眼中,艳丽的唇角轻启,喃喃念道:“月出烁烁,我心不说。寤寐悁悁,携手不左。子惠思我,桃花一诺。风雷霍霍,死生契阔……”

动人的誓言像是最清冽的泉水滚入我的喉咙,甘甜得令人忍不住战栗。冥月颤抖着睫毛,迎向了他深幽的黑眸,“东皇风华,不要戏弄我了……”

他的头垂了下来,几乎贴在她的耳边,痛楚压抑的声音顺着她的耳边响了起来,“冥月,我对你的心,你为什么从来就看不到呢?”

“我怕……”冥月颤抖的手指被他一把握住,紧紧地攥紧了。

“别怕,在我身边,什么都不怕……”他诱人的红唇温暖地落在了她的双唇上。

冥月抑制不住浑身的颤抖,无力地攀上了他的脖颈,缓缓闭上了双眼……

“冥月,醒醒啊……”突然间,嘈杂的呼喊撕裂了她整个世界,

再次睁开眼,入目地是东皇风华焦急惶恐的双眸,以及冥河苍白的脸。

“这是怎么了?”冥月就着东皇风华的手坐了起来,才发觉自己依然置身于蔓渠山中,红鸾和鲲鹏也是刚刚苏醒,一旁的女娲已经昏阙,苍白地像是没了呼吸。

“女娲……”冥月扑向了女娲,惊惶地望着东皇风华和冥河,“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人在蔓渠山设了魔障,你们刚刚都中了魔障,幸好我赶来,否则你们都走火入魔了……”东皇风华见冥月醒来,一张惶恐的脸又变成了一贯的漫不经心,“女娲心魔太深,已经迟了……”

“那怎么办?”一群人齐刷刷地瞪着东皇风华。

“怎么办?”东皇风华双眉一挑,耸了耸肩,“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反正死不了,扛回你们紫霄宫,你们师父会有办法的……”

听到他的话,所有人都放下了一颗心。

鲲鹏走上前,将女娲扛在了肩上。

“中了魔障必是让你产生幻觉,看到你最思念、最想看到的人,看来,女娲心中相思太深,才会走火入魔……”东皇风华懒洋洋的一句话令冥月身子一僵,头嗡的一声,身子像是被定住了一般,难以移动。

“怪不得,我终于看见我父亲回了昆仑山……”红鸾恍然大悟,转头望见了我惨白的脸,惊诧道:“师姐,你怎么了?你到底看见了什么?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红鸾的一句话引来东皇风华与冥河的目光。

“丫头,莫非你看见我了……”东皇风华戏谑地笑了起来,盯着冥月惨白受惊的一张脸。

冥月抬起僵硬的脑袋,直直地望向了东皇风华艳丽至极的脸,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不用脑袋,我也猜得出来你看见的是谁?”东皇风华瞅了冥月一眼茫然失措的神情,轻轻哼了一声,一腔愤慨的走在了最前方。

冥月跟在众人的身后,呆呆地盯着东皇风华张狂不羁的红色身影,整个人像是做了一场颠倒的梦;恍恍惚惚,心中那朦朦胧胧的情感突然间尖啸着,冲破心底最深处的禁锢,狂烈而来;突然之间一切清晰地让她自己战栗,原来,住在她心里的竟是这个狂妄不羁、死皮赖脸的狐狸精。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吼打断了冥月所有的思绪,东皇风华骤然变色,他迎着巨吼的声音,头也不回地叫道:“你们赶紧走,离开蔓渠山……”

“是什么?”冥河立在他的身后皱紧了眉头,“是马腹吗?”

“我去拖住它,你们趁机赶紧走……”东皇风华一改往日的慵懒不羁,红袍似火,迎风飞舞。

冥河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风华,我与你一起……”

“你们不是他的对手,不要管我,冥河,护送他们离开蔓渠山……”他的话音未落,冥月已转头对鲲鹏红鸾说道:“鲲鹏,红鸾,你们护送女娲回紫霄宫,向师傅禀明一切,我与哥哥和东皇风华去收拾那个畜生……”说罢,冥月飞身越过东皇风华,冲着巨吼声直奔而去……

“冥月……”

“师姐……”

东皇风华一愣,随即追上了冥月,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抬眸,他清澈的美眸闪亮着耀目的光彩,“既然想和我同生共死,便跟紧我……”

“无耻……”冥月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大踏步向着山顶飞驰而去。

东皇风华与冥河紧随冥月左右。

蔓渠山顶。

三人看到了那个令人惊恐的妖兽——马腹。

灯笼大的血红双眼危险地瞪着三人,丑陋至极的一张人脸上开着血盆大嘴,尖利的牙齿上嘀嘀嗒嗒流着血水,斑斓虎身硕大无比,嘴中却发出类似婴儿尖利刺耳的哭泣声,那声音仿佛是种魔咒,穿透众人的脑袋,脑顶上竟然钻心地痛。

东皇风华猛地护在冥月的身前,第一次亮出了尊神刀。

天地初开,天父重黎痴迷于修仙铸剑,无意男女情事。幽冥修罗一族长相骇人,却出了一位美丽端庄的公主,叫做鬼姑。鬼姑疯狂地迷恋上了重黎,欲求欢好,被重黎婉言拒绝。自此鬼姑性情大变,自毁容貌,变成了一个蟒眉蛟目、虎头龙足的怪物。重黎铸剑,她便造刀,鬼姑的刀总能断掉重黎的剑,直到重黎铸成了昆吾剑,鬼姑再也造不出可以断掉昆吾剑的刀,她便投身炼炉,烈火重锤之中,以自己的骨肉元神炼制而成尊神刀。重黎得知鬼姑已死的哀讯,心中悲恸,亲往幽冥海,铸造了元鼻、阿屠两把剑纪念鬼姑。后来,烛阴老祖便将尊神刀送给了爱徒东皇风华,元鼻剑送给了爱徒冥河。

与东皇风华纠结了这么多年,可冥月从未见过那把传说中的尊神刀。今日第一次终于见到了这把尊神刀。

光芒四射,无坚不摧,万物可破,唯我独尊。

冥河与东皇风华一左一右冲向了妖兽,妖兽的身子往下一探,快如闪电,随着婴儿尖利的嚎叫,眨眼间与二人裹在了一起……

冥月傻傻地望着、瞪着,才发觉自己竟无兵刃,又无章法,有的只是鲁莽和烂在肚子里的《连山心经》,她从来打不过东皇风华,甚至从来被他戏弄。

突然间,妖兽的利爪撕裂了冥河的头皮,那血盆大嘴向着冥河的脖颈咬了下去,东皇风华的尊神刀直直地刺进了妖兽的血盆大嘴,那血盆大嘴像是刮起了飓风,东皇风华整条胳膊被吸进了它的口中,眼看妖兽突然变长的尖齿齐刷刷地就要落了下来……

冥月来不及思索,飞身上前,集聚全身内力,伸手握住了妖兽马腹尖利的牙齿,趁势而为,竟将那妖兽马腹的尖齿生生折断,随着妖兽的惨叫声,东皇风华手中的尊神刀猛地划开了妖兽马腹的下颚,“噗”地一声,血红从妖兽口中喷泻而出,溅了冥月与东皇风华满身满脸……

妖兽撼天动地恸哭着,眨眼间逃得无影无踪。

“哥哥……”冥月扑到了冥河身前。

“没事的,冥月……”冥河握住了冥月满是鲜血的右手。

冥月发现妖兽马腹只是抓破了冥河的头皮,抓落了些许头发,他到无大碍,这才放下一颗心。

猛地,东皇风华握住了冥月的左手,眯起了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丫头,你竟用这手指去掰马腹的牙齿,你还真……”

冥月想挣脱他的手,他却死死地握住了,不再松开,滑腻的血渍在手中粘稠这着。冥河嘴角含笑,松开了她,收起了元鼻剑,竟径自离去。

“哥哥……”

冥月望着哥哥渐远的身影,挣不脱东皇风华的铁腕,终于停驻了脚步,怒瞪着他。他铁腕用力,猛地一带,她控制不住栽进了他的怀中。她终于怒骂出声,“东皇风华,你吃错药了?”

“丫头,刚刚你全然不顾地冲上来,是不是心中有我?”他低低沉沉的声音抑制着一丝嘶哑,“你难道没有看到妖兽的尾巴已经裹住了冥河?为何冲上来与我一起……”

冥月身子一僵,望着东皇风华一双好似深海的眸子,幽深的眸子中是她深深浅浅呆滞的倒影。

“师妹……”远远地,玄女的喊声打断了她与他的僵滞,冥月用尽全力挣脱了他的手腕,转身,不觉身子一震。

她不仅望见了玄女,也望见了黎昕。

黎昕长衫若雪,一张五官分明的脸依旧如昔。

“风华……”玄女径直走到了东皇风华的身前,开口有着无奈和气恼,“你竟来了这里,这些年,你回过几次青丘?父亲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就算天大的气恼也该化解了,洪荒中,你不是醉酒就是放浪不羁,也该收收心了……”

东皇风华望了一眼苦口婆心的玄女,心头不屑,沉默不语,转身离开了蔓渠山。

冥月望着东皇风华远去的背影,心头一紧,那红艳妖娆的背影竟是那么孤寂凄凉。

“师妹,我那个弟弟放纵癫狂,无所用心惯了,你以后离他远一些,省得像金花那次让他花言巧语将你迷惑了……”玄女绝美的脸上皆是嗔怪。

冥月点头,轻轻唤道:“师兄,师姐……”

“走吧,师父在紫霄宫等我们……”黎昕冲冥月点点头。

就这样,冥月、玄女、黎昕三人回到了紫霄宫。

回到紫霄宫,女娲已经醒来,脸色依旧苍白,深锁眉头,一言不发。鸿钧挥手打发了鲲鹏、女娲、红鸾和玄女,仅仅留下了冥月与黎昕。

鸿钧如玉雕般的立于冥月与黎昕的面前,一双深沉的眼落在了黎昕的身上,“黎昕,我要你师妹去九夷国一趟。明日,你便与你师妹前往九夷国,你要陪在他身边,护她周全,明白吗?”

黎昕眼中闪过诧异,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师父放心!”

“那你下去吧,我要单独与你师妹交代些话……”

冥月吃惊地望着鸿钧。

鸿钧的眸光锁在了冥月的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翻,嘴角牵扯了一丝温婉的笑意,“冥月,一千年了,你躲在幽冥,竟一次都未回过紫霄宫……”

“师父……”

鸿钧挥手打断了她的话,指了指椅子,与冥月同时坐了下来。紫霄宫外桃花依旧繁华,紫霄宫内燃着醉人的香炉,鸿钧缓缓闭上了双眸,似在沉思,很久,未再说一句话。

冥月坐在鸿钧对面,静静瞅着师父,只是一千年,似乎鸿钧老了许多。那张玉雕似的一张脸竟出现了褶皱。正当冥月胡思乱想时,鸿钧猛地睁开了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

“三万年前,天地初开,为师只是一个具有两千年仙龄的小仙,无所事事,浑浑噩噩地度日,直到遇见天父重黎,他授我武艺,成了我的师父。那时,烛阴是我大师哥,风伏羲是我二师哥,东皇太一是我三师哥,帝俊是我四师哥,我是他们的小师弟。那时候,没有华胥国、没有青丘国,没有九夷国,没有修罗国。洪荒内外只有师父统领的神祗国。那时候,仙、妖、巫、人、魔以及修罗混居在一起,不分彼此,凤凰来仪,清平世界。直到有一天,魔道出现了一位具有惊天之才的人物,叫做据比。他是天地初开时,洪荒中第一道浊气而化,强大地无神能敌。他嗜杀成性,暴虐无道,野心勃勃,欲将洪荒皆纳入魔道。他骑着凶兽马腹,从地上杀到了天上,遇人杀人,遇神杀神,洪荒中尸横遍野,血流漂杵……”鸿钧轻声细语的话掀开了三万年前那些血雨腥风的往事,“最后,师父散了自己的元神,用五行阵困住了据比,砍断了据比的头,折断了他的手臂,才毁了他的肉身,拘了据比的元神,将他的元神囚禁北海幽冥。自此,魔道之徒死的死,亡的亡,销声匿迹,这场血雨腥风的洪荒大劫才算告一段落。后来,师父的身体愈来愈差,没有拖过百年,临终前令帝俊掌管九天之上的仙界;烛阴建修罗国,守好幽冥;东皇太一建青丘国,一统妖界;风伏羲创华胥国,管辖巫界;令我建九夷国,兴平人间。师父说,这样洪荒之中,四象坚稳,方能长久……”

“那为何九夷国的护国之主却是少昊呢?”冥月随着鸿钧沉寂在那段血雨腥风中。

“因为,这几千年,为师渐渐老了,魔道中人暗起云涌,我必须要确定自己的唯一嫡传弟子,所以便将九夷国交给了帝俊的二子少昊打理……”鸿钧精光的眸子落在了冥月的身上,深不可测,“丫头,你可知师父选中的嫡传弟子是谁?”

冥月的心一阵紧张,缓缓地摇头。

“我唯一的嫡传弟子在洪荒之中至纯至善,道而不径,具有金莲可塑之身。丫头,在众多弟子当中,我选中了你,你便是我鸿钧唯一的嫡传弟子……”

“师父……”冥月几乎坐立不住,呆呆地望着鸿钧,难以置信,惶恐不安。

“明日你便去往九夷国。伏羲大帝好酒,喜人间,尤其贪恋少昊的美酒,每年三月会在九夷国住上半年。为师虽授你《连山心经》,可《连山心经》真正的大道奥秘,你师叔风伏羲比我领悟透彻,你到了九夷国,他会好好传授给你,你要用心去学,莫要辜负了为师的一片苦心!”说罢,师父从怀中掏出一个六角紫金铃,精致无双,瞬间,空旷的紫霄宫传出了金铃清脆泠泠的声音,“冥月,这是你师爷重黎留给师父唯一的东西,你师爷曾说天地初开,洪荒之中最宝贵的神器便是这个六角紫金铃。这金铃乃是盘古大帝集天地初开的灵气,血脉融合而成。你师爷穷尽一生,始终未悟出紫金铃的奥妙。你师爷临终的时候,依旧离不开离瞀洞,直到刻完离瞀洞中《连山心经》最后一个字,殚尽竭虑。他拉着我的手,将金铃塞进了我的手中,断断续续地告诉我,‘小五啊!你是为师最小的徒弟,也是为师最爱的徒弟,你心性单纯,至纯至善,可惜啊,不是金莲可塑之身,为师将这金铃留给你,你一定要找一个至纯至善、具有金莲可塑之身的嫡传弟子,将我的《连山心经》细细传授与他,如若他天资茂异,悟出了金铃的奥妙,必可造福洪荒,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作为,创下一个清平世界朗朗乾坤。’”

冥月身子一僵,望着师父塞进手中的六角紫金铃,一时间,百感交集,怔怔的说不出一句话。这几千年,她胡乱度日,从未思考过天地正义、万物真理,此时,师父的一番话像是通了她的灵窍。

“冥月,这金铃是天地神物,就连你师叔都不知这金铃,你好生保管,勿透漏这金铃。你仙龄虽浅,可能在万物起始的天河中金莲托身而成的仙家,屈指数十万年,只有你和冥河,你明白吗?”

冥月手捧金铃,站起身,认认真真地跪在了师父的面前,一躬到底,声音清朗,“师父放心,冥月定会用心努力,不辜负师父一番苦心!”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