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众庭命案

(壹)

看了一晚上的道路监控视频,蒋快实在扛不住,便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

“怎么样?查到什么了吗?”昏睡中,蒋快听见噩梦般的声音,听似以为在做梦,却又是近在耳边,他睁了睁眼睛,看到毛玻璃似的影像,散若雾气地淡淡凝聚,仿佛自己的轻轻呼吸便可将其吹去不见。

“小蒋,快醒醒了,你快醒醒啊!”孟严话语着急地拉了拉对方。

蒋快感觉手肘被被人实实在在地推了一下,就像是从虚无缥缈的云端跌落回到了人间,这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这样,蒋快看到毛玻璃那边站着的人形——正是队长邵洪涛。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这家伙的脑髓冒泡般破碎地一响,眼见队长站在身边,的确是邵洪涛本人,立马就清醒了过来。

“队——队长!”蒋快如同惊弓之鸟,稍息立正地站起身,将姿态立得笔挺,犹若一截拔地而起的木桩,身体便笨拙地摇了摇。

孟严瞧出邵洪涛的恼怒,伸手拽了拽蒋快的衣袖:“老大在问你话呢!”

“啊!查——查到了!”蒋快手脚麻利,坐回到电脑前,正回放着宝美Auto 4S店门外的监控视频:“队长,这就是昨天下午三点多,那个秃头男子将跑车送去维修的地方。”

蒋快的话音刚落,可见视频画面左上角显示的时间,前后间隔了大概半个来小时,唐仕桪便带队刑侦技术科走进店内,蒋快是将这两组画面剪辑在了一起,以方便队长一目了然。

“靠!”邵洪涛生气地握拳猛捶了一下桌子:“唐仕桪居然撒谎跟我说他们跟丢了!”

昨天下午,老大跟楼上的刑警队长通话时,孟严就坐在邵洪涛的身边,由于知晓整个事件的经过,便询问道:“老大,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好啊!跟我斗心眼!”邵洪涛转而阴险地坏笑:“既然刑侦技术科已经将线索和证据都带回来了,昨天晚上肯定连夜将数据进行了分析,那我们现在就去技术科拿资料。”

孟严拍马屁地竖起了大拇指:“老大,您这招坐收渔翁之利还真是高明啊!”

“别废话了!赶紧去技术科。”邵洪涛已经提步面朝办公室外走去:“别让他们刑警总队占了先机。”

“好好好!”孟严狗腿子般跟在队长的身后。

蒋快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眼见两人快步离去的背影,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下班,便累得一屁股坐回了椅子,面趴在电脑前赓续入睡。

邵洪涛和孟严来到刑侦技术科,瞧见楚慎正在翻看着数据报告,其他技术人员也都忙碌,便笑脸相迎地走了过去。

“邵队?”楚慎听到脚步声,抬头见邵洪涛走了过来,便满目吃惊地站了起来:“你怎么来我们技术科了?”

“楚科,”邵洪涛卖弄官腔道:“你应该清楚毒品杀人案——是我们禁毒总队跟唐仕桪的刑警总队一起联手办案吧?”

“知道啊!”楚慎微微颔首:“老局长特意督促我们这边配合你们两队做好技术方面的服务。”

“这就对了!”邵洪涛心安了大半:“小楚,昨天我们禁毒总队这边有其他任务在忙,所以唐队是不是安排你们技术科干活了?”

“对啊!”楚慎倒也并不否认:“唐队让我们尽快将数据报告提交出来,所以我组织大家加班,昨天晚上连夜,将各项数据整理了出来。”

邵洪涛伸手讨要:“那就交给我吧!”

“邵队,这恐怕不太合适,也不符合规矩吧?”这位禁毒队长的耳廓一动,面色一愣,不用回头,他也清楚是竞争对手从身后出现,因而垮下了冷漠的面色。

邵洪涛抬头瞄了一目身边的孟严,瞧见下属于期待中露出壮威的眼神,就明白自己身为领导绝对不能妥协,不然以后在禁毒总队如何服众。所以邵洪涛回头的同时,提高了嗓门先声夺人,气势汹汹地面冲对方。

“唐仕桪——”邵洪涛试图拿痛对方的要害:“你昨天在电话里,可是口口声声说——你将嫌犯给跟丢了。”

“是啊!”唐仕桪与助手走到对方面前,其脸不红心不跳,面带微笑地撒谎:“我们是跟丢了呀!不信你问小逢!”

“对!邵队,我们是跟丢了!”逢慈点头哈腰地应和,由于见对方正要生气,便配合队长默契地大喘气道:“但我们东转西转,又把那家伙给找到了,所以就通知技术科这边赶过去干活。”

“唐队,我可是带领兄弟们熬了个通宵,总算将这活给顺利干完了!”楚慎分明有意配合两人针对邵洪涛,将拿着的报告递交到唐仕桪的手中。

“那就感谢楚科了!”唐仕桪乐呵呵地接过资料,表明跟楚慎的关系哥俩好,根本就没有楼下这位禁毒队长的事。

“哎!”邵洪涛略显生气:“这是毒品案,理应由我们禁毒总队主导调查。”

唐仕桪淡笑地回击:“但该案件是以曾徒的遇害作为切入点,更何况,你们禁毒总队布局了两年,没把线人看住,曾徒很可能是被杀人灭口,由此被我们刑警总队以刑事案件作为调查方向,因而——当然也是以刑事案件作为整个侦查方向的突破口了。”

“是吗?”邵洪涛按捺住心中的怒火:“看来,唐队的本事还真是大啊!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哈哈!”逢慈忍不住发出狂恼的笑声:“但我们老大的本事再大,也没有邵队那种争功夺位、草菅人命的本事大啊!”

“你——”

孟严正要为老大鸣不平,则是被唐仕桪抬手打断:“好了!既然大家联手办案,线索也应该资源共享。”他望向楚慎:“楚科,你作为技术科这边的负责人,这份报告上的数据你比我们更加专业,也更清楚,我们就借贵宝地一隅坐坐,开个资源共享的案情会吧?”

邵洪涛没料到唐仕桪来这么一招,其准备挥出的拳头落了一空,表情弹出了一副愚蠢的傻相,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幻听的症状。

“那好吧!”楚慎注视唐仕桪的眼睛,多半明白了对方的心思,便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是在指向他们刑侦技术科一侧角落里的那间小会议室。

邵洪涛倒是一点也不客气,领着助手孟严朝会议室走去,倒像是他成为了这里的主人,楚慎面现一副憎恶糟心的厌烦,摆明了是看不起对方。

“这么多年了——”楚慎摇头无奈道:“这家伙还是没有丝毫的长进。”

逢慈笑道:“倘若有长进,他也就不是棒槌了!”

“哈哈!”唐仕桪开心地左拥右抱,特别是一把搂过了楚慎:“所以,我们都知道你不待见他,跟我们刑警总队是一条心的。”

“好了!”楚慎打开对方的腻歪:“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像什么话,这可是在我们刑侦技术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你有什么,我去给你们泡茶!”

楚慎走向茶水间,邵洪涛带着孟严,已经走入进会议室。

逢慈跟随在队长的身边,多多少少有些不乐意道:“老大,我们辛辛苦苦查到的线索,昨天你还不惜出卖色相,扮演成小媳妇的样子,冲秃鹫一阵**,这牺牲可不小啊!凭什么要跟他们禁毒总队分享?”

“你以为我想啊!”唐仕桪以大局为重:“这路上到处皆是道路监控系统,邵洪涛通过容莎莎小区的监控,就能查到跑车送去的目的地,既然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 那不如就送他个人情。这样,我们在老局长面前也好有个交代,表明我们刑警总队对他们禁毒总队在联手办案这件事情上没有任何藏着或是掖着,大家的目的就是为了强强联手,一起侦破案件。”

“对!”逢慈颔首承认:“楚科也可以为我们作证。”

“对嘛!”唐仕桪点拨道:“所以我把楚慎带上,表面由他为我们演示数据,但其实就是给我们当个人证,省得老局长问起,那混蛋在背后胡乱说我们的小话,甚至泼脏水告我们的黑状。”

“老大,这招高明啊!”逢慈拍手叫绝:“还是队长英明,那家伙背后阴着呢!”

“他阴,我们不跟他一般见识。”唐仕桪冷面道:“且看他如何小丑跳梁,你刚才不是说他是棒槌吗?那就让他露出猴子的屁股。”

逢慈被队长逗得捂嘴偷乐,便面冲对方竖起了大拇指。

小会议内放有一张长条白板的小会议桌,四张软椅分别位列于桌子的两侧,可见靠向房门的内角立有一张白板架。虽说接下来的小会线索共享,但毕竟各自代表不同的总队,更何况双方暗存有敌对且竞争的关系,唐仕桪便带助手坐在了邵洪涛的对面。

楚慎端来托盘,托盘上是五只纸杯,包括他自己在内,逐一摆放在了参会者的面前。

“我们开始吧!”唐仕桪将手中的资料推给楚慎:“就由楚科长详细讲述一下你们技术科这边所分析的数据情况。”

“其实数据很简单。”楚慎并没打开面前的文件,而是拿起白板架上的马克笔,写下一系列重要的数据信息:“我们刑侦技术科在嫌犯那辆宝美Auto的后备箱发现了疑似冰毒的白色粉末,便采用液相色谱法测定分析是钻石中的A等,其纯度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九。”

邵洪涛面露错愕:“纯度这么高啊!”

“对!”楚慎点头:“我们还在那辆跑车的后备箱发现了氯代麻黄素的成分。”

“那不是熟麻嘛?”孟严压声惊呼:“老大,这可是制造冰毒的主要原料啊!”

“对!”楚慎颔首:“一九九八年三月十一日,国务院颁布了关于进一步加强麻黄素管理的通知,对麻黄素及其生产的原料麻黄草实行严格管控,但由于熟麻即氯代麻黄素不属于毒品,所以它不在迄今为止任何列管的毒品名录当中。”

唐仕桪颔首明白道:“这么说来,沿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很有必要。”

“这就好办了!”邵洪涛干劲十足地站起身:“那我们就沿着熟麻这条原料思路继续深挖下去。”

楚慎顺势撮合道:“那就预祝两位队长合作愉快,尽快将这毒品杀人案告破。”

“那是当然!”邵洪涛面露炫耀的自负:“我也想尽快将此案侦破,毕竟这是我们禁毒总队的专业嘛!”

唐仕桪拉长语调:“那跟踪秃鹫的工作——”

“老唐,你们负责到底!”邵洪涛自说自话地分配任务:“就由你们刑警总队继续跟踪秃鹫,毕竟毒品是我们的专业,熟麻原料跟冰毒很像,都是白色的物质,我怕你们刑警总队对业务不熟悉,还是由我们禁毒总队溯源制毒原料的来路最为妥当。”

分配任务就分配任务呗!居然临末了还踩了一脚我们刑警总队分辨不出熟麻跟冰毒的区别,逢慈正要火冒三丈,被唐仕桪抬手阻拦:“那好啊!那就由我们刑警总队负责秃鹫的跟踪任务。”

邵洪涛冲他的助手频递眼色,孟严难掩洋洋得意之态,分明是小人得志的张狂:“那唐队,楚科,我们去忙了!”

楚慎用主人送客的口吻道:“慢走!不送!”

眼见邵洪涛带着他的狗腿子离开,唐仕桪望了眼楚慎,面冲逢慈招了招手:“我们也去忙了!”

“放心!”楚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将两人送到走廊的电梯:“老唐,你刚才也说,我们一条心,工作上我对那混蛋该有的流程走到位,但私人情感你明白!”

唐仕桪开心地比了个大拇指:“你的心思我懂!”

两人一走进电梯,楚慎冲他们挥手,可见关闭的金属门印现逢慈不满的神情。

“老大,你干嘛对那棒槌总是忍让?”

“我这不是忍让,”这位刑警队长歪嘴坏笑,表明一切尽在把控之中:“你以为制毒的原材料寻根溯源好查啊!既然邵洪涛愿意争功,那就由他瞎猫去撞死耗子。”

“对!”逢慈醒悟过来道:“每次我们摸排查证,整个刑警总队皆倾巢出动,那可是个体力活,还不一定有所收获。”

“所以啊!——”唐仕桪露出老谋深算的惬意笑容:“我们这边目标明确,就让他们禁毒总队瞎折腾去!”

“还是老大高明!”逢慈叹服地竖起了大拇指。

两人来到了市局的地下停车库,驾驶着那辆长安便车,便前往目标人所在的品悦阁院。

(贰)

唐仕桪手握方向盘开车,逢慈跟汤敏惠正通电话,两人谈工作的同时也不忘卿卿我我地相互腻味,因而瞧得他这位刑警队长醋劲十足地猛翻白眼,直恨不得用眼皮夹苍蝇般将这个助手给灭了。

“好,我知道了!”逢慈咧出甜蜜的笑容:“我争取今天早点下班!”

“那好!”话机那头传来汤敏惠开心的笑声:“我马上把秃鹫——也就是梁广柱的信息发给你。”

“亲一个,么么哒!”逢慈嘟嘴将话机听筒亲得“吧唧”作响,引得队长频频回头,恶心地皱起了眉头。

终于,唐仕桪见助手挂断了电话,面露关心道:“你媳妇还好吧?昨天没被吓到吧?”

逢慈一边接收信息,一边回答:“好歹——敏惠也是我们刑警总队的准警嫂,在我耳濡目染这么多年的熏陶与教导下,早就已经处事不惊、临危不变,倒是那两个小丫头,昨天下班前不停地问她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

唐仕桪皱了皱眉心:“秃鹫什么时候去店里提车?”

逢慈想了想:“大一个星期后。”

“那就跟你媳妇说,”唐仕桪安排道:“对方提车那天,换两个排班的女孩,最好是不知情的,可千万别露出了什么马脚。”

逢慈笑答:“昨天晚上,我都已经跟敏惠交代了。”

“行啊!”唐仕桪欣赏地望向身边的助手:“都知道将这种细节想在我前面了。”

逢慈嘴甜地回应:“我这也是想给老大您分忧解难嘛!”

唐仕桪开玩笑地挖苦:“不会有一天你能耐大了,把我挤出这刑警总队,你坐到了这队长的位置。”

“那怎么会?”逢慈摆明自身的立场:“真到了那一天,您把自己挤去当局长,我就是您在刑警总队的得力干将。”

“哈哈!”唐仕桪笑言:“那郎局怎么办?”

逢慈油嘴滑舌:“到时候,他老人家也该退休了!这市局就是咱兄弟俩的天下,咱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一起为俞城市人民声张正义。”

“行啊!志向挺大!”唐仕桪便衔接该典故的后半句道:“咱同心之言,其臭(xiù)如兰,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对!”逢慈颔首开心:“一辈子的好兄弟!”

两人正说着话,逢慈的手机传来接收微信的提示音,他通过女友提供的信息,用手机登录公安部全国公民身份信息系统,很快便查找到了秃鹫更为详细的资料。

“秃鹫,本名梁广柱,福建长汀县人,他高中后毕业参军,当过三年兵,现年三十七岁,退伍后便一直担任保镖,但自五年前其信息不明,应该是在那时候就成为了剿龙的贴身保镖。他和容莎莎同居住在品悦阁院五号楼的五零五室,这套房子三年前是以他个人名义买的。”

唐仕桪明白地颔首:“所以——他现在成为了剿龙的马仔,也就是名副其实的打手?”

“嗯!”逢慈点头:“那家伙一看就凶神恶煞,不是什么好人。”

与此同时,邵洪涛和孟严正从俞城最大的药材批发市场走出,两人一无所获的表情,邵洪涛的状态还好,孟严则是一脸挫败的直言。

“老大,我们这么一家一家走,既消耗人力,又得不到什么有效的线索;况且——”孟严尝试着用委婉的语态道:“麻黄素及其衍生化学物管制很严,这批发市场不会明目张胆地售卖,而且贩毒分子不会如此弱智,跑来批发市场采购原料,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你说的这种情况我也想到了。”邵洪涛表现出一副老谋深算:“我这是打个样,虽说贩毒分子明目张胆跑来这种地方的可能性比较小,但还是要安排兄弟们逐一排查全市各大药材批发市场,以免有什么线索可能被遗漏。”

邵洪涛一边说话,一边带领孟严走向正门外的路边停着的他那辆私车——银灰色的吉利,孟严打电话给办公室的兄弟们撒网排查。

当即,孟严挂断话机,疾步跟上队长,满是一脸的抱怨:“老大,我们又不能把秃鹫抓来审讯,以免打草惊蛇,但现在——将排查的任务交给底下的兄弟们,我们能去哪儿?”

“其实,”邵洪涛歪嘴坏笑道:“我已经有打算了!”

“打算?”孟严见队长坐进副驾驶,便快步滑坐进了驾驶室:“什么打算?”

“哈哈!”邵洪涛点头的同时,落座系好了安全带,其目光盯视向挡风玻璃:“你负责开车!”

孟严连忙发动引擎,正要摆动方向盘,随而想起了什么:“但老大,我们去哪儿啊?”

邵洪涛老奸巨滑地嘴角吟笑:“我们去曾徒的住处,说不定——能找到被他们刑警总队之前所意外遗漏掉的相关线索。”

孟严点了点头,表明在没实质性的线索情况下,这也不失为一条可尝试的思路,便脚踩油门朝人民广场的方向开去。

曾徒的租赁屋位于人民广场背后的建设村,那是一处开敞式的老旧小区,小区的周围没有围墙,没有专门的门卫保安,由于租金便宜,这里鱼龙混杂,便于曾徒生前担任内线,既可隐藏身份又可开展工作。

两人来到建设村四楼的四零四室,恰见毛刺从楼上的黑影里现身,手里似乎正拿着什么,一副开心的忘乎所以。

“毛刺?”孟严一眼认出了对方。

原本,毛刺的外形长颈鸟喙,鼻环正亮晃晃地乍眼,瞧似阴险狠毒,实则胆小懦弱,对警方而言根本谈不上有任何的攻击性及威慑力。那家伙瞧见迎面走来的两人是市局禁毒总队的干警,其中一人正是队长邵洪涛,急忙跑到二楼的走廊窗口,扒住窗框就要往外跳。

孟严一个箭步追了上去,直逼二楼走廊的窗户,但他已经来不及捕获。同一时间,邵洪涛夺步跑出了楼道,直接冲到走廊的窗口外,将毛刺截了个正着,他那一招黑虎掏心既快又准,就一把拿住了对方的后背心。

“哎呦!哎呦!”毛刺疼得连声大叫:“邵——邵队,轻——轻点儿!”

“你跑什么呀?”邵洪涛呼呼喘气。

“我——我——”毛刺呲牙咧嘴,回目嬉皮笑脸,正傻呵呵地望向对方:“我——我这不是见你们禁毒总队本能的反应吗?”

“本能?”邵洪涛用冷面的眼神扫视对方:“你小子是不是又做什么亏心事了?难道是又复吸了?”

“没有,没有!在邵队的英明监管下我哪敢啊!前两天,我不是在你们市局都已经交代清楚了嘛!”毛刺察觉邵洪涛松劲,便急忙背手转过身子,一副没皮没脸的摇头使憨。

“没有?这是什么?”孟严从二楼的走廊窗口一跃而下,顺势抄起毛刺背手拿着的那只U盘,环绕空气打了个旋儿,刺激得对方眨巴眼睛。

毛刺想抢回已经来不及了,他不免露出示弱的讨好道:“邵队,我也是帮人办事。”

“帮人办事?”邵洪涛面抵面怼近眼前的小混混:“帮谁办事?”

毛刺一脸惧怕地望了望四周,显然周围潜伏有坏人的眼线,这使得其长颈鸟喙的猥琐形象越发可憎且懦弱。

“看来,这里说话不方便啊!”邵洪涛抬头瞧了一目孟严:“那就带回局里,这家伙也轻车熟路,咱们可以私下里密谈。”

孟严正要押解毛刺,却是被对方别着身子躲开,毛刺的脸色急吼吼地表态:“哎!邵队,别——别这么着急吗?我们还是去毒猴那儿。”

邵洪涛尖锐地盯视毛刺的眼睛,他是在看进这个小混混的心里,随而便察觉到了那里藏着一团忽闪忽灭的暗示,很明显是有什么重要的情况要向他们警方汇报。当即,他意识到他们一跨出小区的外围,就有可能被隐藏于暗处的坏人们盯梢,甚至有可能将危及到毛刺的生命安全。

这样,邵洪涛望了望曾徒位于四楼的住处,并且故作轻松地拍了拍毛刺的肩膀:“也好!没必要舍近求远,正好你也可以指给我们看——这U盘你到底是从哪儿找到的。”

毛刺能进曾徒的住处,毫无疑问,那是他偷鸡摸狗积攒下来的“本事”,那房门本就是老式的木门,门锁也是老式的旋转规制,黄铜已经锈迹斑斑,用一根发卡就可以解决。但邵洪涛作为市局禁毒总队的总队长,当然不会采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他用钥匙名正言顺地打开了房门。

曾徒作为他们禁毒总队的线人,不仅有固定的工资,警方自然也备有他这里的钥匙。

孟严将毛刺押进了房间,往客厅的破沙发上一摔,蓬起了呛人鼻息的灰尘,便回手关锁上了房门。

“说说吧!”客厅的墙边放有一张油腻污垢的餐桌,邵洪涛顺手便拉来一把灰漆的折叠椅,那椅子的四脚发出“咯啦啦——”极其刺耳的金属声,便面对面坐在毛刺的当门:“你这U盘是从哪儿找到的?”

毛刺坐起身,他咧嘴揉了揉被摔疼的左侧肩膀,更是强忍着被金属声激疼的表情,闷哼着嗓门道:“就——就在里面卧室的床格里。”说话的同时,他指了指卧室的方向。

“卧室的床格?”

邵洪涛冲助手递了个眼色,孟严点头,走进卧室,捣腾了半天大声道:“老大,没看到有什么床格啊!”

邵洪涛望向毛刺,那个小混混急忙走进卧室,是想证明自己所言非虚:“那床格的位置很隐秘。”

邵洪涛跟进卧室上下打量,虽然曾徒作为他们警方的内线,但他首次来到这个线人的住处,之前都是孟严跟曾徒单线联系,有什么情况向他这个市局禁毒总队的总队长汇报;眼下,邵洪涛第一次来这儿,感觉有些陌生的阴冷,可见空气中飘**着丝絮般的淡淡灰尘。

面前十几平方米的房间除了一张单人床,位于窗边的电脑桌摆放有一套台式电脑,整个房间显得既旧又脏毫无特色。

毛刺走到床边,一把拉开床垫,露出两块合拼而成的床板,他便掀开左侧的那只木板,可见床板的厚度掏有一个三厘米见长的格子,正好可放下孟严手里拿着的那只U盘。

“藏匿得还真够隐秘啊!”孟严比对手中的物品:“这也难怪——他们刑警总队之前没有发现这个物证。”

邵洪涛望向毛刺:“这U盘里是什么?”

毛刺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邵洪涛抓过孟严手中的U盘,眼见那套台式电脑,便摁下主机的电源,电脑开机运行,居然还能使用。

邵洪涛将U盘插在主机的USB接口,点击发现里面存有一个视频,根据环境可看出是一间华丽的包厢,镜头从顶灯的方向垂直俯瞰,可见房间的正中央摆有一张大理石的白色方桌,方桌的两侧摆放两张软包的真皮沙发,深棕色的沙发跟白色的桌面相得益彰,特别是白色的大理石桌面倒映着顶灯的莲花座影,柔光宛如湖水的涟漪般**漾开来。

秃鹫和一个陌生男子各自坐在真皮沙发上,由于镜头从上俯拍,看不到男子的具体相貌,那顶灯倒是将秃鹫的脑袋照得锃亮如蛋,愈加显现出其后脑勺处的纹身斑驳可憎,也由此越发忽略了陌生男子的相貌,但可以清楚地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

“剿总——”秃头男子凑近对方压低了嗓门:“都已经联系好了,那批猪肉——定好一个星期后,即本月二十三号出货。”

陌生男子晃动着手中的酒杯,没有说话,满面深沉,他微微颔首,便将举起的杯子仰头干尽……邵洪涛连忙用鼠标定格,但男子的动作太快,这虚化的一抬一低,根本就看不清楚其具体的五官相貌。

逢慈吃惊地望向队长:“老大,难道——这个男人就是剿龙?”

视频右上角显示时间为四月十五日二十点零四分。

“本月的二十三号?”邵洪涛沉声说道:“这就是曾徒生前提供给我们的收网时间,而这视频正是曾徒遇害的一个星期前拍摄的。”

“对!”逢慈推测道:“多半就是这个让曾徒被灭了口。”

邵洪涛转望向毛刺:“你怎么知道这里藏有U盘?”

毛刺则是摇头无辜道:“我不知道啊!”

“什么?你不知道?”邵洪涛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不知道?”

这位禁毒队长的言下之意是在强调:你都把这U盘偷出了死者的住处,倘若不是我们赶来及时抓了个现形,你已经将这证据给带走了。

毛刺急忙喊冤地解释:“本来我是不知道,但一个小时前,我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让我来拿这个U盘,带到他所提供的交易地点,我就可以拿到二十万元的酬金。”

“一个小时前?”邵洪涛意外地反诘:“你是说一个小时前接到一个匿名电话,让你到曾徒生前的住处来拿这个U盘?”

“是啊!”毛刺捣蒜般点头:“他告诉了我具体的位置,要不然我怎么会知道这U盘藏在如此隐秘的地方。”

孟严取笑道:“他让你来拿这个U盘,然后给你二十万元的酬金,这种好事——你就不怕有诈,弄不好像毒猴一样,连性命都丢了?”

毛刺一副为难的模样:“我最近不是缺钱嘛!”

邵洪涛追问:“你为什么缺钱?”

“我——”毛刺没脸见人似地耷拉着脑袋:“我——我欠高利贷!”

“什么?”邵洪涛炸毛般斥责:“你为什么欠高利贷?”

“哎呀!”毛刺哀求道:“邵警官,您就别问这么多了!”

孟严却是一脸拿准的笃定:“你参与赌博了?”

显是被警方戳到了要害,毛刺愈加耷拉着脑袋不肯回答,这让邵洪涛就地爆炸:“问你话呢!”

毛刺惊得身体一耸,急忙哆嗦着口齿道:“我——我在网上赌马,先是欠了十万,但利滚利就——”

邵洪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恼怒,伸手看起来像是要打人,但眼见对方抱紧了脑袋,便做出讨要东西的举动:“那通电话呢!”

毛刺愣了一下,当刻明白过来,他掏出手机恭恭敬敬地递给警方;邵洪涛点开通讯记录,果然一个小时前的来电显示为匿名的字样。

孟严挺身凑到队长面前,看了一眼屏幕上的信息,扭头望向毛刺:“这么说来,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毛刺满目茫然地摇了摇头。

邵洪涛语态平缓道:“那你拿到这个U盘后,接下来跟匿名者如何交易?”

毛刺回答:“他让我今天晚上到人民广场——西侧的那只垃圾桶,酬金就放在垃圾桶内,同时,我将U盘放在垃圾桶上的烟灰缸,拿了酬金就走。”

孟严跟队长对视了一目,神状显得极为不自然道:“老大,我直觉有诈!”

邵洪涛点头认可,便回脸望向毛刺:“所以今天晚上,我们在暗中保护你!”

(叁)

街道两侧的路灯亮了起来,暮色中的街面有些清辉如梦的恍惚朦胧,宛似下沉的雾气将白天的热度蒸腾撩人,可见品悦阁院小区正门进出吃过晚饭正在遛弯的住户们,大家相互之间挥手打招呼,亦或是小狗在主人的身边蹭来蹭去,是在招呼主人赶紧带它遛弯。

逢慈坐在驾驶室昏昏欲睡,磕头般撞在面前的方向盘,尖锐的喇叭声直入耳膜,震得他像是心脏病发作,从座位上一跃而起。

由于没有系安全带,逢慈一头磕在车顶,疼得他龇牙咧嘴,望向身边的队长,唐仕桪正双臂抱胸地瞅向自己,嘴角露出幸灾乐祸的一抹奸笑,那意思是在数落:你小子怎么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你老婆欠你觉啊!

“老大,”逢慈揉了揉被磕疼的头顶:“我是刑警,又不是蹲稍的,但天天在这儿守株待兔,人都坐废了。”

“你还有理了?!”唐仕桪挖了助手一眼:“这跟踪监视不也是我们刑警的本职工作嘛!”

“那好吧!”逢慈打哈欠道:“您老大早前也说了——我们现在是养精蓄锐,后面还有恶仗要打!”

“知道就好!”唐仕桪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屏幕显示为傍晚七点二十三分。

逢慈忍不住哈欠连天:“不知道禁毒总队那边在忙什么?”

“管他们干嘛!”唐仕桪满是不关心的一脸倨傲:“瞎忙活呗!”

“小鸢该给我们送晚饭来了吧?”逢慈摸了摸“咕咕”作响的肚子。

“嗯!”唐仕桪摇了摇手上的话机:“小鸢刚才发微信给我,说她已经从市局出发,大概半个小时就到。”

“哎呀!饿死了,快饿死我了!”逢慈将脊柱贴抵靠背,身体摊软在了座位上:“我都快饿死了!”

“谁让你中午不点餐?”唐仕桪拿起挡风玻璃前的半袋饼干吃了起来。

“还不是因为您老人家,就买了这么一袋饼干。”逢慈抓过队长手中的袋子,便拿起一块塞进嘴巴,竟是咀嚼得口沫飞渣:“为等佳人宴,忍心饿肚皮!我还真没料到我们老大——居然还是个情种啊!”

“哈哈!”唐仕桪拍了拍手中的饼干碎渣:“别抱怨了!晚饭马上就送来。”

晚上八点整,宋鸢带来了三人份的鸡腿饭,她一坐进长安便车的后车座,整个车厢内皆是菜香扑鼻。

逢慈来不及咽口水,招手抓过女孩提着的餐袋,领过自己的那份,便大口吃了起来,他简直就是饿死鬼投胎,一点都不顾及外人在场。

宋鸢瞧似被逢慈的此般饿相给惊到了,怔怔地眨了眨眼睛,表明自己没有看错,逢慈的确是饿死鬼投胎。

唐仕桪淡淡一笑,关切地望向对方:“小鸢,你没吃晚饭啊?”

“啊!”宋鸢这才回过神,看了看袋子中的盒饭,急忙将一份递给队长,提了提手中剩下的那份:“这——这就是我的晚饭啊!”

“我的意思是说——”唐仕桪接过饭盒:“你可以吃了晚饭,再给我们送来!”

“那怎么能行!”宋鸢体贴道:“您和逢哥在这儿盯稍,本来工作就辛苦,肯定早就已经饿了,我一忙完手上的活,就定好外卖,赶紧给你们送了过来。”

“也不嫌多此一举!”逢慈秋风扫落叶,已经吃完饭菜,就剩一只鸡腿,他正一边不顾形象地大口撕扯着鸡肉,一边闷着嗓门抱怨:“明明可以自己定外卖,何至于饿到如此地步?!”

宋鸢见队长横了助手一眼,那意思是说你小子懂什么,便连忙笑容满面地打圆场道:“啊!我很高兴送晚饭过来,也可以顺道跟两位前辈多学学经验。我保证!”果然,这小丫头举手乖巧做保证的模样:“下次,我早点订餐,送晚饭过来!”

“一整天在这儿傻坐着,有什么经验好学的?!”逢慈将吃光了的骨头摔进饭盒。

唐仕桪灭了助手一眼:“鸡腿都堵不上你的嘴啊?!”随而望向女孩:“小鸢,你不用自责,以工作为重,不用提前特意给我们送晚饭过来。”

“我知道!”逢慈暧昧地面冲队长耳语:“您老人家是想见人家小姑娘秀色可餐嘛!”

唐仕桪嫌弃地排开了助手的油嘴:“满嘴喷饭——你恶不恶心啊!”

宋鸢的脸色稍稍一红,佯装听不懂两人说什么,她掰开一次性筷子,便默默地埋头吃饭,动作极尽淑女。

“对了!”逢慈用纸巾擦嘴道:“小鸢,你今天中午去跟楼下禁毒总队的蒋快套近乎了吗?你可别忘了咱队长之前交给你的任务。”

“啊!”宋鸢为难的表情:“我——我昨天才慰问过他。”

“对!”唐仕桪颔首赞同:“这种事情,不能太过着急,也不能太频繁,就是要吊着那小子的胃口。”

唐仕桪阴阳怪气道:“还真是鸡腿都堵不上你的嘴啊!”

逢慈拿起空饭盒做了个鬼脸:“我已经吃完了!”

“那就把我这只也吃了!”唐仕桪抓起饭盒里的鸡腿,怼住助手的嘴巴,宋鸢强捂忍住了笑意,便挡住了喷出的饭粒。

三人吃完晚饭,已是接近九点,唐仕桪口袋内的手机响了,屏幕显示是楚慎的来电。

“怎么了,楚科?”唐仕桪开玩笑道:“你该不会是想请我吃晚饭吧?……但很可惜啊!我们刑警总队的美女实习生给我们送来了晚饭,正在美女伴美食,秀色可餐地享用!”

逢慈抬脸坏笑地望向驾驶室的后视镜,可见宋鸢越发将脑袋压低,表明她听到了队长的玩笑,但因自顶额压下的暗影,以及其略显害羞的沉默,看不出女孩心里是窃喜还是不安,但至少没有表现出太明显的反感,所以咧出乐呵呵的贼笑。

怎料,楚慎的口气焦急道:“老唐,别开玩笑了!又发生命案了?”

“什么?”唐仕桪的面色一惊:“命案?在哪儿?”

逢慈和宋鸢的神态一愣,两人的心头同时一跳,满是紧张地望向队长。

“人民广场?好好好!”唐仕桪冷静了下来:“我知道了,这就赶过去!”

逢慈见队长放下手机,他不免焦急地关切道:“老大,怎么了?”

“马上赶去人民广场!”

“好!”逢慈清楚情况紧急,也没继续追问,而是脚踩油门,长安便车导弹似地弹了出去。

宋鸢的身体朝后一仰,唐仕桪拉住车窗上方的扶手,一行三人朝往人民广场赶去。

半个小时前——也就是二十点二十分,邵洪涛与孟严来到人民广场的外围,将私车停在广场西侧马路的大树下,这个位置既可以观察交易的情况,更可应对毛刺有可能遭遇的危险,同时也利于警方的藏身及隐秘,可谓一举数得。

邵洪涛将那个视频备份,把U盘交回毛刺的手中,叮嘱他按照自己的交代跟那个打电话的男子交易,并且嘱咐千万不要露出他们警方就在附近的马脚。

“邵队,”毛刺面露一副担忧的惶恐:“刚——刚才听你们那么一说,我也觉得我接这活唐突,那要不——”这个小混混嘴角抽筋地打退堂鼓道:“那要不就算了吧?”

“什么?都这时候了,你跟我说算了?”邵洪涛望向广场上的人来人往,除了正在跳广场舞的大妈大叔,最热闹的角落就要数他们正靠近的那侧“童趣部族”,五六个孩子正排队从滑梯的顶端溜下,并且发出了童真开心的笑声。

距离滑梯大概七八米的位置,就是那只约定交易的垃圾桶,周围一派温馨和乐的场面,看不出有任何的危险存在,夜晚的春风吹得人脸上痒酥酥地舒坦,更是有种催人昏昏欲睡的安宁。

“可是——”毛刺越发一脸害怕的为难。

邵洪涛忍住了爆粗口的冲动,神态满是射箭般紧绷的严厉,其话语将亟待出弓的箭头朝前一顶,口吻毫不含糊道:“毛刺,你私闯民宅这还不算,那套住宅是我们内线曾徒生前的住处,你从他的住处还带走了重要物证——就是这只U盘,你知不知道你这是什么罪名?知情不报,还想拿去赚钱?这就是罪上加罪!”

这位禁毒队长举起手中的备份,那只U盘的全金属光泽被车窗透进的路灯渲染,泛起了一阵乱麻麻的刺眼。

毛刺委屈地叫道:“但——但我之前不知道啊!这不是你们刚才提醒我有危险嘛!”

“所以啊!——”孟严也在一旁施加压力:“配合我们警方的调查是每一位公民应尽的责任和义务,这也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你自己!”

“好好好!”毛刺遮了遮被晃花的双目:“我去,我去还不行嘛!”

邵洪涛也不说话,摁了一下驾驶室门把手上的中控锁,毛刺坐在银灰色吉利的后排,其身侧的车门“咔嗒”一响,是窗框处的自动锁落了下去。

毛刺眼见无路可退,咬了咬嘴唇,便闭上眼睛,试图放松地深呼吸一口气,他望了一眼邵洪涛的目光,这才推开门,走下了汽车。

简直就像是鬼打墙,孩子们溜下滑梯,便沿着金属台阶,爬上滑梯的顶端,周而复始,来回反复,好似走不出的一道闭环——这就如同身陷著名的几何学悖论彭罗斯阶梯(Penrose stairs),那群小家伙至少往返滑了二三十个回合。

但那群孩子们一点也不觉得枯燥亦或乏味,而是愈加开心地发出了童真天使般的笑声,让这个看似平淡的夜晚充满了幼稚的童趣,就连天上正闪烁着的一两颗星光都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毛刺刚走到童趣部族的广场边缘,一个身穿黑色防风服的男子好像变魔术,没人看清楚他是怎么出现的,正耷拉着双腿坐在滑梯的顶端,望向那排小鸭子似的孩童溜下了滑梯。

终于,男子打破了这个坚不可摧的闭环,先是抬头望向最近的那只垃圾桶,瞧见毛刺正朝垃圾桶的方向走去,随而便偷目瞄向警方私车停着的位置。

尽管这个黑衣男子头戴连衣帽,脸上蒙着黑色的口罩,看不清楚其面罩下的眼神和表情,但能觉察其凶残至极的杀戮氛围,犹若黑色的烟雾般将其层层包裹。

“老大,”孟严怀疑地望向队长:“我怎么觉得那个黑衣人这么眼熟啊?”

“操!”邵洪涛低嗓暗骂了一声:“这是杀死曾徒的那个嫌犯啊!”

孟严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他要杀死毛刺?!”

“到底会不会走路啊!这大马路的!”那个出租司机将脑袋探出车窗,且骂骂咧咧地竖起了一根中指。

孟严来不及跟那司机叫嚣,便紧步跟随队长面朝童趣部族的方位追去,他们二人见毛刺已经走到约定的垃圾桶旁,正鼠目寸光地左右张望。

同一时间,黑衣人从滑梯上溜了下来,他看到从车内奔出的警方,加大步速迎向走来的毛刺,由此可以看出这是一个至少身高不低于一米八五的男子。

毛刺的注意力全在那只垃圾桶,根本没察觉迎面走来的黑衣人。他走到垃圾桶旁,捂鼻看了一下里面的垃圾,当即便皱起了嫌弃的眉头,多半是在思考该如何下手,以及又该如何能下得了手的问题。

毛刺观察了十来秒钟,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用拿U盘的那只手掩住口鼻,将身体尽可能后靠,便用另一只手搜索着垃圾。分明嫌手上的U盘碍事,毛刺将证据放在垃圾桶顶端的烟灰缸,闭住呼吸,忍住臭气,便尝试着用两只手翻找。

邵洪涛的心跳已经提到了嗓眼的喉结处,感觉核桃似的喉结在皮肤下紧张地滑动,俨然是要摆脱其呼吸的控制,邵洪涛几乎奔跑地撞向毛刺,只怕双脚捣腾得不够快。

此时此刻,那个黑衣人已经走到距离毛刺一米左右的位置,他一只手捂住卫衣的口袋,很明显是在掏取什么东西。

黑衣人见迎面跑来的邵洪涛,他始终压低着脑袋,没有露出五官全貌,左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便从毛刺的身后压去,只见其手中银光一烈,抹过了目标人的脖子,拿起烟灰缸内的U盘,行动利落地转身离开。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停顿和犹豫,一看此人就是杀人老手,甚至被害人的血液都没来得及溅到他身上,真可谓武侠故事里“片叶不沾身”的凛冽功夫。

与此同时,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大概是到童趣部族接孩子,当看到眼前的突发血案,“啊——”便不由自主地尖叫出声,更是恐惧万分地蒙捂住了眼睛。

“让开!快让开!”邵洪涛一把推开女人,跨步走到毛刺的身边,眼见对方满是痛苦的抽搐,正歪捂着脖子瞠目而立,其身体圆规般望向走来的禁毒队长。

邵洪涛的面状既懵又急,多半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先是看到毛刺捂着脖子的指缝间渗出鲜血,但那血液明显捂不住了,便顶开毛刺手掌的压势,其脖口处居然飙出高约一米的血柱,是被那个黑衣人给割断了颈总动脉。

“操!”

邵洪涛的脸都绿了,孟严跟至队长身边,两人对视着一望,就像是在照镜子——彼此的脸上除了错愕,还有愤怒,更有自责:这个黑衣人实在是太嚣张、太猖狂、太冷血、太肆无忌惮了,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他们警方的面儿,就敢行凶杀人!

“你打120,现在救人要紧!”

邵洪涛交代的同时,抬头望向那个黑衣人,可见广场上人来人往,杀手正面朝东北角走去——那里正是曾徒遇害的卫生间方位,这位刑警队长提腿狂速直追而去。

但由于童趣部族的位置比较偏僻,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发生,广场上的人们载歌载舞,来来往往的市民晃花了眼睛,邵洪涛追到公共卫生间时,早已不见杀手的身影。他定住脚步,三百六十度环视了一圈,没有发现黑衣人的情况,便暗骂了一声“操!”,只得暂且放弃,回往童趣部族。

孟严一只手拿着话机,另一只手托住倒地正在抽搐的毛刺,眼见被害人身体的**越来越微弱,几乎平躺着濒临死亡,他身上则是沾满了被害者的鲜血。

孟严听到脚步声,抬头见队长焦急走来,是在观察毛刺的情况,便哭丧着嗓门一咳:“老——老大,看来就算120赶来,也已经来不及了,我们还是赶紧给刑侦技术科打电话吧!”

(肆)

与此同时,唐仕桪驾驶着长安便车,跟一辆黑色的大众轿车错身而过;那轿车内秃鹫开车,黑衣人坐在副驾驶室,但由于唐仕桪赶往命案现场,再加之大众轿车内没有开灯,所以他们并没有发现这就是杀手逃逸的那辆轿车。

唐仕桪一行三人跟刑侦技术科与法医鉴定中心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赶来到了人民广场。

这时候,人们已经知晓广场西侧的童趣部族发生了命案,于是纷纷想挤过来围看热闹,楚慎连忙给下属递了个眼色,四五名技术科的工作人员便会意拉着警戒线维持命案外围的秩序,这也是为了防止围观的群众推推搡搡,干扰他们警方工作。

“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追踪毒品原料吗?怎么还死人了?”唐仕桪带队走向命案现场,眼见毛刺已经死透,直愣愣地躺在地上,睁着死不瞑目的眼睛,便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由于宋鸢是第一次来到命案现场,并且第一次见到如此惨烈的境况,女孩吓得直往逢慈的身后躲藏。

邵洪涛大概没有料到刑警总队会出马,所以看了一眼跟在唐仕桪身后的楚慎,对方摊了摊手,便名正言顺道:“邵队,这里发生了命案,而您的禁毒总队跟刑警总队联手办理这起毒品杀人案,所以我就通知了唐队。”

“是啊!”唐仕桪将话揽过去道:“这命案本来就该我们刑警总队负责。”这位刑警队长是在强调其带队出警任务名正言顺。

“那好啊!”邵洪涛看了一眼身边的孟严,其下属一副狼狈的模样,身上的血迹已经氧化发黑,这让他看起来像是被狗血淋头,犹似一个中了妖法的落魄道士。“既然法医中心的戴勤主任亲自出马,那大家就一起来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吧!”

邵洪涛好似招呼众人喝茶那般,唐仕桪和楚慎配合地走了过去,戴勤正在初检死者的情况,感觉黑影压面,抬头正见三人走来,便朝往旁侧让了让,他们四人就以气绝身亡的毛刺作为“茶桌”,用看似品茗的闲情雅致打探死者脖口处那道毙命的伤势,可见伤口深入气管,已经堵满了血块。

虽身为刑侦技术科的科长,法医并非是楚慎的老本行,但好歹也在行业浸润了这么多年,基本皮毛的法医知识也略知晓一些,他从口袋掏出胶皮手套,便职业性地戴上,掰开伤口看了看,迅速判断毛刺的死因:“一招毙命,这手法很专业啊!”

“凶手什么情况?”唐仕桪公事公办地望向“茶桌”对面的禁毒队长。

邵洪涛也是公事公办地回复:“我如果没猜错的话,凶手跟杀死曾徒的为同一个人。”

“光天化日之下——”戴勤初检了一下死者的情况,便横眼扫视了一目案件周围的环境,特别是警戒线外那些看热闹的市民:“凶手的胆子这么大?”

“是很大!”唐仕桪不客气地望向邵洪涛:“而且,还是在邵队的眼皮子底下把人给做了。”

邵洪涛的脸色微红,有些挂不住的样子;孟严站在队长的身后,他哪肯接受如此侮辱,身体前倾正要发作时,被邵洪涛抬手压制了下来。

“对!”邵洪涛保持嘴角笑容的风度道:“唐队责怪的是!是我们禁毒总队疏忽了。”

……

宋鸢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表面瞧似正在召开“茶话会”,但三者相互之间暗潮涌动,这让她有些看不明白面前的形势,就用胳膊怼了怼身边的逢慈。

“哎!逢哥,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逢慈眼见女孩这般涉世未深的不耻下问透出天真的可爱劲儿,便憋住笑意,故作深沉道:“这都是领导们的战术!”

“明白了!”宋鸢因一点就透,颔首压低了嗓门:“这几位领导是在斗心眼。”

孟严保安般站在队长的身后,尽管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却是面露不满地望向两人,似乎是在猜测逢慈与宋鸢正在说他们队长的坏话。

戴勤仔细检查了一下死者的伤口情况,进而比对孟严身上被喷溅的血迹面积,以及地上血液流淌的惨状,啧啧面露难看地摇了摇头。

“怎么样?”唐仕桪关切道:“有什么疑点吗?”

“死因明确,并无疑点。”戴勤望向邵洪涛:“更何况,邵队和孟严又是这整起命案的目击证人。不过——”这位法医鉴定中心主任指出凶手的作案特征道:“如果凶手是从被害人身后偷袭,那他一定是个左撇子。”

由于命案发生突然,这位禁毒队长跟助手蒙了,眼下因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这也从一个侧面论证了戴勤的推理没错。

“对!”戴勤点头讲解:“凶手从身后攻击死者,正常的情况下,用右手袭击的话应是从左往右,但死者脖口处的血口则是从右往左,很明显起刀的位置比落刀的位置要深。”

“但目前就这么点儿信息,那还是把这附近的监控视频调出来吧!”唐仕桪站起身,抬脸望向周围最近的监控镜头,那像是一只巨兽的眼睛,正在注视着眼前的发生。

夜里十一点过回到市局刑警总队的大会议室,两队招回了各自的精英骨干,就像两队初次开会时的情景——大家各列阵营自觉坐在了会议桌的两侧。

当下,宋鸢正配合逢慈操作连接着幻灯机的那只笔电,将人民广场童趣部族的监控画面投射到了白墙,孟严便根据视频情况,讲述了今天下午——他跟队长临时起意到线人曾徒的住处,却是意外遇见了潜入曾徒寓所的毛刺,根据毛刺的描述,两人便布控准备抓捕那个跟毛刺交易的通话男子,但万万没想到毛刺被残忍地杀害了。

“老大,我的情况介绍完毕。”孟严的身姿笔挺,回脸望向队长,眼见对方颔首,便坐回其身边。

“情况就是这样!”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此种命案,邵洪涛的脸皮本就有些挂不住地难堪,因而咳了咳嗓门继续:“大家都谈谈自己的看法吧!”

“精彩,这还真是够精彩啊!”唐仕桪完全不顾及对方的面子,而是领头热烈地鼓起掌来,刑警总队这方便自鼓声威,这使得鼓倒掌的声势极为刺耳,对面禁毒总队的脸色愈发难看,一些人更是对抗地气鼓了眼睛。

“唐队——”孟严为自己及队长抱不平:“您在现场也一定会出现同样的状况,刚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那个黑衣人出现得太突然,动手过快,也够狠绝,一看就是专业的杀手,我们根本就来不及防范。更重要的是——”由于语速过快,孟严急于想解释清楚,便不自觉呼吸了口气,这才赓续说道:“我们没料到凶手居然如此大胆,在那种大庭广众之下,就敢杀人灭口!”

“很抱歉!”唐仕桪恢复冷面的态度,且颇为遗憾地摊了摊手:“我们刑警总队是没在现场,所以强调这些理由毫无任何的意义。”

“就是!”逢慈配合队长打气道:“倘若我们刑警总队在场,肯定不会给这种猖狂的凶手任何机会。”

“你——”

邵洪涛扫视过唐仕桪,目光望向自己的下属,抬手摁住孟严的火气:“要论猖狂,我们禁毒总队碰到那些不要命的亡命徒,比起你们刑警总队的杀人凶手何止猖狂了百倍,更是千倍万倍,我们禁毒总队有人退缩吗?”

“好了!还是赶紧分下工,看看下一步大家该如何打配合吧!”唐仕桪没兴趣内斗:“这个情况告知老局长了吗?”

“我在这儿!”邵洪涛正要回答,门口传来郎雄的声音,也不清楚他呆了多久,老局长将双手背身,显然是在低耳竖听,已然听明白了案件前因后果地轻轻颔首。

会议桌两侧的对抗此时效率一致,俨然松柏般齐刷刷地冒头,两侧一起整齐地站立起身,一个个身姿立得笔挺,就差给首长敬军礼了。

“别管我!继续开你们的会。”郎雄说话的同时,便踱步走了进来,这样,大家也才看到其手里拿着几枚拨了壳的核桃,碾去核桃皮,扔进了嘴巴,拍了拍手上的灰渣,继续背手,低耳竖听。

眼见老局长如此不急不躁的神貌,唐仕桪被打乱了节奏,快速停思整理了一下,这才重新找回了节拍,提出心中的怀疑道:“这个案件有诸多疑点。”他将目光敏锐地望向邵洪涛:“既然这个打电话的黑衣人知晓U盘藏匿的位置,那他为何不自己去往曾徒的住处,亲自拿那个U盘,而是让毛刺代为行动,这不仅多次一举,且不说他要付给对方交易酬金,但就算他早就计划好了杀人灭口的打算,根本就没想过真正交易酬金,但在那种稠人广众的环境下,杀人灭口,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太冒险,也太疯狂了!难道——这种秘密的事情不应该是尽量少一事,让知晓证据的人越少越好吗?”

面对队长提出的疑惑,刑警总队这边也是低声议论,认同这个疑点的确有些奇怪,凶手的行为着实不符合常理。

郎雄对此疑问没有表示赞同亦或否定,而是跟随唐仕桪的目光望向禁毒队长:“邵队,你说呢?”

“啊!”由于事发突然,况且受到之前的血案打击,邵洪涛根本没想到这一茬,脸色难免一愕:“可——可能是凶手怕留下什么痕迹或证据吧!”

“怕留下痕迹或证据?”唐仕桪进一步追问:“那个打电话约定交易之人——倘若就是黑衣男子,那他为何会对毛刺的欠账情况这么清楚,不仅知道他在网上赌马欠了高利贷十万,还知晓利滚利,一共欠了二十万?”

“你是说这是鱼饵?”逢慈快速反应道:“这个黑衣人很可能利用毛刺欠下赌债的这个弱点,引诱他去拿U盘?”

“对!”唐仕桪进一步推测:“我想——那个凶手在大庭广众下杀人,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起轰动,他这是在做给我们警方看。”

“这么说来——”邵洪涛捏起拳头捶响了会议桌:“我们要加快一步找到那个黑衣人!”

“那就赶紧行动吧!”郎雄由起初佛系的目光,进而变得如鹰眼般敏锐,他环视过在场的众人,便转身走出了办公室,这弄得大家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