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同时抚掌笑

在回行的路上,文种越发难以理解范蠡的种种行为逻辑了,但同时也对范蠡越发好奇了起来。尤其是想到,昨日德高望重的计然先生对范蠡的百般推崇,文种又转头再次去寻范蠡去了。此时,在文种的耳中一直回响着计然说的一句断言:“汝和范蠡,才能阴阳相济,分可雄踞一方,合而可称霸天下!”

等到文种返回范蠡所在的村子时,黑夜袭来、天色已晚,令文种没有想到的是,此刻,白天不修边幅的范蠡,竟然衣冠整整地立于村头,似乎像是在专门等他一样。事实上,范蠡也正是在此专门等候文种,他收起了白天时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对文种施礼告罪道:“文种兄远道而来,范蠡多有怠慢,还请莫要与我计较。”

文种疑惑道:“你怎的与白天相比,如此变化之大?”

范蠡哈哈笑道:“白天是我,黑夜亦是我,随我回家把酒慢聊吧。”

文种被范蠡请进家里后,只见席间已经备好了丰盛的酒菜,也多出一人的碗筷,看来范蠡是已经拿准了自己肯定会折返回来。想到这些,文种很是感动的同时,不禁也收起了他白天时对范蠡生出的那一丝轻视之意。菜过五味之后,文种终于还是没有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起了白天的事情。经过范蠡解释,这才明白了其中的种种缘由。

原来那这马六根本就没有丢钱,只是他的妻子跟那个青年暗中有染,他气不过,但又不想声张丢了脸面,于是便找到一向很有些鬼主意的范蠡,想让范蠡可不声张这件事,又能把那青年教训一翻。因此范蠡这才想了这么一个“骚主意”,马六和那青年是族兄弟,勾引人妻本就令人不齿,勾引自家族兄弟的妻子若是被传了出去,那青年也就没办法在这村里立足了。范蠡正是掌握了那青年**人妻的证据,这才敢用暗语出言威胁,逼迫那个华年认栽。

“虽然其中的细节缘由我没猜到,但是其中大概的过程我之前也有猜到七八,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抓着那个青年的什么把柄。不过,有一点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文种指了指院外的大黄狗,问道:“你最开始装模作样地学狗叫,还说是那条狗告诉你的这些事情,装神弄鬼地搞出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来又是为何呀?”

范蠡神秘地一笑:“嘿嘿嘿......文种兄如此聪明都搞不明白,那些家伙就更不明白了,因此他们只会觉得我很神秘,而神秘的人除了会被人有所忌惮之外,名声还会很大。”

文种立刻恍然道:“名声大了,自然会有更多的人来找你办事,你也就能挣更多的钱了......我说的对吧?”

范蠡没有直接回答,俩人都心领神会,哈哈笑了起来。酒过三巡之后,俩人越聊越投机,从盘古开天地聊到周王东迁,从天下诸国纷争又聊到最近的吴楚争端,从仓颉造字聊到老子西出函谷关......一会儿聊的是王朝历史,一会儿聊的是天下局势,一会儿不知怎地,又开始聊起了卜卦论道。范蠡极善言谈,所以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他在说,文种更多时候是在听。文种虽然不善言辞,但却学识渊博,总能及时抓住范蠡话里的重点,稍加阐述自己的观点,将原本简单的话题进行深入分析。俩人之间即便是偶有争论,但却也无伤和气,最重要的是这些争论最后都是以文种的妥协而告一断落,因为范蠡实在是太能引申各种歪理、逻辑了,文种即便是再有不同意见,却也没办法进行成功的反驳。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门缝刺入文种双目的那一刻,宿醉的他忽然清醒了几分,然后问出一句:“范兄今后有何打算,难道真甘心在这小小村子中聊度余生吗?”

范蠡没有回答文种的问题,叹了一声气,然后用几乎同样的话反问道:“那么文种大哥今后又有何打算,难道真甘心只做一个小小的宛令吗?”

俩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不甘和野心,他们谁也没有回答彼此的问题,因为已经不需要了。俩人都非池中物,但是需要遇到明主才能变幻龙呀。

文种道:“哈哈哈......知我者,范蠡也!”

范蠡道:“我与文种兄真是相见恨晚呐!”

俩人同时抚掌,大笑了起来,竟在不知不觉间就已定下了一个谁也没有说明目的的约定:“三日后宛城东城门,不见不散!”后来范蠡告诉文种,那天他走后,自己被哥哥嫂嫂连着数落了整整两天,大概意思便是:“你整天疯疯癫癫的,没个正经事情也就罢了,好不容易交个朋友还交了个假正经,你们就是个平头百姓,那天下大事自有那些贵族人去操心,你们瞎跟着凑什么热闹!”

范蠡冷笑回怼道:“你们才认了几个字,这村子就装不下你们了?那这楚国能不能装得下你们?”

等到范蠡和文种约定好的那天,范蠡的哥嫂终于没再出言数落他一声。因为范蠡自幼父母双亡,是由哥嫂拉扯长大,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最最了解范蠡的又何尝不是他们。范蠡本想悄悄地离开,但是等他醒来时,哥嫂俩人已经帮他整理好了所有行装。甚至,他们还在这两天悄悄变卖了一些家产,买来了一头小毛驴以供范蠡赶脚骑乘。一向善言的范蠡,离开时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冲着哥哥、嫂子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毅然离去。

范蠡到宛城东城门后,又在城门外等了半个时辰,文种这才姗姗来迟。

见到范蠡早已在此等待,文种颇有些不好意思:“我以为范兄路远,没想到范兄竟然比我来的更早。”

范蠡指了指自己毛驴上驮着的简单行装,又指了指文种马背上的繁重行囊,开玩笑道:“我是路远,脚步轻走得自然是要快一些,文种兄,你是路近脚步,重走得自然就要慢很多了。”

其实俩人的性格差异,在他们初识时就已经显露无疑,而且俩人对彼此性格中的差异之处也分外清楚。文种做事却有条有理、格外稳重。而范蠡行事不拘小节、洒脱不羁,当然一旦要涉及金钱事宜,则又是另一种情况了,那时范蠡就会精打细算、步步为营,即便是一些蝇头小利,也会算计的无比清楚。就像范蠡的坐骑是一头吃草少好养活的毛驴,虽然看上去卖相不好却胜在实用。而文种的坐骑则是一匹三岁牙口的健壮马匹,虽然驮的多可吃得更多,若只是驮着一个人赶路用实在是有些浪费,卖相虽好却不怎么实用。

从宛城出来后,范蠡便不停地絮叨着,文种所骑那三岁牙口的马匹如何如何不合适:“文种兄果真是贵族出身,对牛马牲畜真是一点儿也不懂啊,我要是你,可不花这个冤枉钱买这匹马。”

文种有些不解道:“此话怎讲?”

范蠡道:“两岁的牛三岁的马,吃得多拉得少,看着壮用着虚,想要买还挺贵。”

这是一句民间俚语,意思是说,两岁的牛和三岁的马,就好比是人类十六七岁的小伙子一般,刚刚长成正是吃的最多的时候,可是这时候他们毕竟还没经过磨炼,看着是精壮小伙子,实际上却还干不了太重的活儿。不过这时候要买卖的话,价格又是最贵的,因为省去了之前的培养成本,只需要再磨炼一两年,便能在体力巅峰期役使很多年。

听完范蠡的讲解,文种对此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无所谓道:“呵呵,你倒是懂得真多,反正也买了,就这么着吧。”

范蠡小声嘟囔道;“真是不会算计,像这样的人要是生在我们村都不好娶媳妇哩!”

范蠡和文种本意是想要游历各国增长见闻,因此也无所谓去哪里,漫无目的地四处游**了两年后,文种的马瘦了,范蠡的驴也瘦了,他们俩人的行装也瘪了,更重要的是他们脸上的风霜痕迹也开始凸显出来。

文种摊开一张羊皮地图,用手指在上面点了两处地方,问范蠡:“是时候该做个选择了,范兄以为我们该去哪里谋事?”

经过两年游历,对于天下几个大国的基本情况,范蠡和文种已经了解的差不多,这些大国的统治阶层,基本都被本国传袭至少百年以上的几个贵族家族所掌控,其格局已经基本固化,像是他们这种人若去投奔即便是再有才能,也不会有受到重用的机会。而在东南方向有两个很有潜力的国家正在悄悄崛起,但是那里素来被中原国家所鄙弃,认为是湿潮荒泽的蛮野之地,事实上那里的大部分人都未曾被更先进的中原文化所开化过,而有学识的中原人又都不愿意去那里发展,因此那两个正在悄悄崛起的国家其实现在迫切需要人才。这两个国家就是吴国和越国。

范蠡看都没看地图一眼,递给文种一个硬邦邦的烧饼后,笃定道:“文种兄既然心中已有定计,也明白我跟你的想法类似,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文种则严肃道:“那也必须问,你也必须说,毕竟这是咱们兄弟俩人的事情,我总不能武断帮你做决。

范蠡实在是受不了文种这个死板、执拗的性格,于是只好认怂道:好吧,好吧,我想去越国发展,行了吧,不逼我说出来,你是不甘心呀。”

这吴国与楚国接壤,两国素有恩怨,近来随着吴国越来越强盛,吴楚之间的矛盾也越多,渐渐两国已有互为死敌之势。范蠡和文种虽然不满楚国贵族垄断朝政,但是他们毕竟还是楚人,因此自然不会去做投靠吴国的事情。既然不能选吴国,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投靠更加弱小荒僻的越国了。

范蠡的眼中闪着自信的光彩:“其实越国更加弱小,对我们而言也未见得是一件坏事,也只有这样,将来越国可以称霸天下的时候,才能更加显示我们兄弟俩人的本事!”

文种问范蠡,但又像是在问自己:“会有那么一天吗?”

范蠡坚毅的眼光,望着远方,果决道:“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