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梁下无君子

自从范蠡和勾践在吴王面前接连示愚后,在马厩内很快又砌起一座小石屋和一间茅草屋。勾践雅鱼夫妻俩人住进了石屋,茅草屋住着的自然就是范蠡了,每日的伙食也给加了少许肉,吴王还算是信守承诺。随着吴王对他们的监视越来越放松,范蠡有甚至已经能悄悄通过彭三和许二的关系,偷偷溜出马厩几个时辰,当然勾践和雅鱼肯定是不能离开马厩的,彭三和许二也没那个胆子敢偷偷放他们出去。

范蠡每次出去都能在悄无声息中收集到很多有关吴国的信息,这些信息在常人看来似乎是平平无奇,但是对范蠡来说,这些信息中却隐藏着吴国的命脉。范蠡在给文种的密信中将这些消息一一告知,并做出了一些有针对性的计划安排:近日,我观吴国各地前来姑苏城纳粮缴税之车队数量,已经大致推算出,吴国每年的岁收之数。又据吴国的岁收之数,推断出了其国内的土地、人口、可征兵丁之数。两年前,吴王大举征招吴国善锻造匠,人网罗于某地秘密锻造兵器,偶一日我得遇一名回姑苏城探亲之锻造匠人,其在交谈中偶带一二句莫干山一带口音,我据此判断在莫干山一带应有吴国的铜矿,吴王秘密铸造兵器之地,也极有可能就在那里,文种兄速派细作探之。吴王打败楚国后,为奖赏文武功臣,特许他们可以往楚国贩卖海盐牟利,吴国文臣、武将常为彼此在楚国贩卖海盐之多少而互有矛盾。文种兄可秘密将大量越国海盐投入楚国,届时吴国文臣、武将必会互相猜忌对方侵占了自己的市场,进而加深矛盾。至于那个意图在越国自立为王的允礼,文种兄暂时还需与他虚与委蛇。如今,吴王鄙视大王与我,却倍加忌惮文种兄之才能,允礼欲利用越国百姓对吴国之仇恨,而取代大王亦被吴王所忌惮。因此,你和允礼越被吴王所忌惮,越有利于吴王放大王回国!你且按我安排行事,大王可回国之日不远矣。

三年寒暑匆匆而过,经过这三年的时间,范蠡原本就不算挺直的身材,又微微佝偻了几分,雅鱼原本艳丽的容颜也枯黄了几分,但他们俩人的脾气秉性却没有丝毫变化。变化最大的是勾践,三年下来,他变得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沉稳了。不再似往日那个意气风发,行事浮躁的少年越王模样,原本也不善于圆滑处世的他,现在也开始变得八面玲珑了,或者说是正在逐渐变得越来越虚伪,他能自如地在不同的人面前表现出不同的面孔,或对于吴王的奴颜奉承,或对于伍子胥的诚惶诚恐,或对于彭三许二的以礼视之。

然而这些在人前的各种面孔,都不是真正的勾践,甚至于现在就连最熟悉他的范蠡和雅鱼,也都有些摸不清勾践表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副面孔究竟是不是真的了?不过这个已经不重要了,范蠡其实很欣慰,因为这才有真正君主,真正王者的气质。

在头两年,即便明知道吴王不会放勾践回去,文种也都会象征性地每年派使者询问几次,可否尽快放勾践、雅鱼、范蠡三人回去。然而,眼看勾践赴吴为奴三年之约即将到期的日子,文种这次派来吴国的越国使者却对吴王说,有关我家大王之事,一切但凭吴王做主。

得到越国使者的这个传信后,吴王又专门招来范蠡和勾践,取笑他们道:“看来你们越国那个贤臣文种,是不想让你们俩人回去了呀。”

伯嚭也在一旁添油加醋地取笑道:“我说勾践啊,依我看,那个文种似乎是想勾结允礼在越国自立为王,取而代之呀!”

勾践第一次在吴王面前情绪失控地吼出了声音:“奸臣贼子,奸臣贼子!他日我若回去,定会食其肉,啖其血!”

范蠡却装出一副胆小的样子来,故意在一旁小声提醒勾践:“您三思呀,如今我们远离越国已久,现在贸然回去,恐怕不是文种和允礼的对手啊,还不如就此待在吴国也挺好的。”

勾践如今越发聪明,他从一开始就猜到了吴王是什么心思,也猜到了这是文种与范蠡之间联手做的一个局,此时听到范蠡这么说,又立刻表现出一副既不甘心,又胆小的样子出来,脸上的表情来回变化丰富至极。

见到勾践犹豫,吴王反而不犹豫了,大手一挥道:“勾践,你我都是周天子册封的一国之主,吴越两国虽有宿怨,但看到你现在被奸臣贼子阴谋篡位,寡人也深有兔死狐悲之感啊。不禁心中悲凉,甚是感慨啊。呵呵,你放心,不日,我就送你回国,让你重登越王之位。”

勾践先是故意疑惑了片刻,然后才跪谢道:“啊!贱奴勾践谢吴王恩典,若回到越国日后但凭吴王差遣,勾践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让勾践、范蠡退下后,吴王颇感疑惑地看向一旁的伍子胥,奇怪道:“相国,这次怎么没有阻止,让寡人不要放了这俩人呢?”

伍子胥叹了口气道:“大王的话既然已经说出口,我再出言阻止,岂不是又驳了大王的面子,引大王不悦了吗?”

吴王对伍子胥的这个回答很满意,刚要夸夸他懂得揣摩圣意了,怎知伍子胥又接着道:“所以,我决定不再言语上规劝大王,只在私下里派出杀手一路追杀勾践、范蠡。”

伯嚭在一旁故意煽风点火道:“相国,大王是想放他们俩人回去跟文种、允礼两方内斗,引发越国内乱的,你这分明又是和大王作对啊......”

伍子胥瞥了一眼伯嚭,满脸不屑道:“大王的用意,我自然清楚,可万一那个文种本就是和勾践、范蠡是一伙的呢?这万一是他们联手做的局呢?”

吴王不悦道:“哼!就凭那个勾践也有阴谋做局,哄骗寡人的城府?你把他想得太聪明了。”

伍子胥不急不缓地说出了他的理由:“大王休怒!您想想看,勾践、范蠡要是连躲过杀手追杀的本事也没有,那他们回道越国后又凭什么跟文种、允礼相斗呢?”

听到伍子胥这个理由,吴王的脸色也缓和了几分道:“相国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那就随你去吧。不过,你派的杀手只可在越国境内行事,事后还要将这个事情推倒越国人允礼的身上,休要让勾践、范蠡死在我们吴国境内,否则寡人定会让天下英雄耻笑不守诺言。”

伍子胥道:“大王,行大事者不拘小节,梁下无君子啊。”

吴王道:“行了,相国,就这么办吧。”

吴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伍子胥退下,不想再听他的絮絮叨叨。伍子胥不情愿的离开后,伯嚭目光阴鸷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阴阳怪气地对吴王说道:“大王息怒,伍子胥毕竟是辅佐先王争霸的老臣,他现在虽然行事有些乖戾,但应该还是忠心耿耿的。”

吴王脸色难看地道:“寡人倒真不怀疑子胥将军的忠心。只是寡人现在很不喜欢他用那一副教训的口吻跟寡人说话,纵然他有辅佐先王之功,但也应该牢记寡人是王,他是臣!”

伯嚭唏嘘地叹了口气,用一种身有所感的口气说道:“自古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伍子胥手下的那些其他将士们现在也是骄纵的很呐。”

吴王见伯嚭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道:“太宰,有何话,但说无妨。”

伯嚭听吴王这么说,心中暗喜,脸上不露声色道:“最近我们吴国往楚国贩卖海盐的生意,几乎全部被伍子胥手下的武将们给垄断了,几日前,我代表几大贵族去找他们理论,这些武将刚开始不但不认还倒打一耙,后来他们自知理亏竟然口出狂言,说吴国打败楚国靠的就是他们的功劳,就算是在楚国把贩卖海盐的生意,全部垄断了又怎么样!”

见吴王虽然有些恼怒,但还没有什么明显的表示,伯嚭继续讲道:“还有莫干山铜矿那边的铜矿,一直是由军队那边负责开采管理,不知大王注意到没有,最近一段时间莫干山铜矿的产量是越来越低了。据属下暗中探查,不是铜矿产量减少,而是有人为了一己私利,监守竟自盗......”

吴王将手中的酒杯怒掷于地,大怒道:“这帮武将现在真是太骄纵了,是时候该敲打敲打了!”

看到吴王怒火中烧,伯嚭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挑起一抹奸计得逞的奸笑。另一边,范蠡回到马厩后,刚想出言跟勾践解释一下有关文种的事情,不料话还未出口就被勾践看穿了心事。

勾践无所谓地笑道:“范先生不用跟我解释文种的事情,你和他是我最信任的人,寡人知道这是你们共设的一个局来迷惑吴王的。至于我的那个叔叔允礼,哼,当年我父王在位时他就时有反叛之心,不过此人志大才疏不足虑也。”

见勾践没有误会文种,范蠡松了一口气道:“您明白就好。”

雅鱼怔怔地看着俩人,直到现在也还有些不可思议道:“吴王真的肯放我们离开了吗?”

范蠡点了点头道:“吴王此人极重名声,既然他公开说了这话,基本也就不会反悔。不过我们想要安全回到越国恐怕也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