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2

黑水,解见“梁州”。盖自雍州之西北,直出梁州之西南,故二州西边,皆以黑水为界。西河,是冀州西界之河。

禹既分了雍州,遂定其境界。西面跨过黑水,东面抵西河,这地方都属雍州,即今陕西西安等八府及宁夏、甘肃洮、岷等卫都是。

弱水既西。

弱水,旧志在张掖郡删丹县,在今甘州卫西,其水力微弱,不能浮载,故叫做弱水。

弱水既不能载,而且西流,此水之异常者。禹因其性而导之,于是顺其故道,西入流沙,而不复为雍州之患矣。

泾属渭、汭,漆、沮既从,沣水攸同。

泾、渭、汭、漆、沮、沣,都是水名。泾水,旧志出安定郡泾阳县,即今陕西平凉府平凉县,至今西安府高陵县入渭。渭水,旧志出陇西郡首阳县,即今陕西临洮府渭源县,至今华州华阴县入河。汭水,旧志出扶风郡汧县,即今陕西凤翔府陇州,至平凉府泾州入泾。漆水,旧志出扶风杜阳县,即今陕西凤翔府麟游县,至今西安府耀州合于沮。沮水,旧志出北地郡直路县,即今陕西延安府宜君县,至今耀州合于漆,又至今同州朝邑县入渭。沣水,旧志出扶风鄠县,即今陕西西安府鄠县,至本府咸阳县入渭。属,是连属;从,是归从;同,是会同,都指渭水说。

雍州之水,莫大于渭。禹既施导渭之功,于是泛滥悉平,而众流俱顺。泾水自泾州受汭水,至高陵县入渭,是泾水上属于汭,下属于渭,彼此联合而无散漫矣。漆、沮自耀州合流,至朝邑县入渭,是漆、沮二水既归于渭,小大相从而无横流矣。沣水至咸阳县入渭,是沣水亦会于渭,并流而同归矣。沣、泾、漆、沮,皆注于渭,而渭又入于河,则雍州之水无不治矣。

荆、岐既旅,终南、惇物,至于鸟鼠。

荆、岐、终南、惇物、鸟鼠,都是山名。荆山,与荆州的不同,旧志在冯翊怀德县,即今陕西西安府富平县。岐山,旧志在扶风美阳县,即今陕西凤翔府岐山县。终南山,旧志在扶风武功县,今在陕西西安、凤翔二府地方,连亘千里。惇物山,在今西安府武功县。鸟鼠,旧志在陇西郡首阳县,即今陕西临洮府渭源县。旅字,解见“梁州”。

雍州诸水既治,由是荆、岐二山无怀壅之患,可行旅祭之礼。凡终南、惇物至于鸟鼠,其间一带的山,都与荆、岐一般,则雍州之高土无不平矣。

原隰厎绩,至于猪野。

地之广平的叫做原,下湿的叫做隰,其地在今陕西西安府邠州。猪野,旧志在武威县休屠泽,即今陕西凉州卫地方。

雍州水患既息,于是原隰之地,已致平成之功。又直至猪野,其间一带的地,都与原隰一般,则雍州之下土无不平矣。

三危既宅,三苗丕叙。

三危,是山名,在今陕西肃州卫西八百里,沙州卫旧城东南,即舜窜三苗之地。宅,是居止。丕叙,是大有功叙。

雍州不特近地厎绩,虽远如三危,其地亦无水患,可以居止。三苗之窜于此地者,既已安居乐业,亦皆革心向化,而大有功叙,则雍州之远土无不平矣。

厥土惟黄壤。

土以黄为正色,壤为常性。今雍州之土,色黄而性壤,土之最美者也。

厥田惟上上,厥赋中下。

雍州土最美,故其田居上上,为第一等。但地狭而人功少,故其赋只居中下,为第六等。

厥贡惟球琳、琅玕。

球琳,是美玉。琅玕,是美石似珠者。

雍州所产的贡物,有球琳可为珪璋之用,用琅玕可为冠冕之饰。

浮于积石,至于龙门西河,会于渭汭。

积石、龙门,是二山名。积石山,旧志在河关县西南羌中,即今陕西河州卫西北;龙门山,旧志在冯翊夏阳县,即今陕西西安府韩城县东北,都是黄河所经。渭汭是渭水入河交流的去处。

雍州贡道有二:其西北境则浮舟于积石之河,至于龙门,入冀州之西河,直达帝都;其西南境则自渭而来,皆会聚于渭汭,以入于河而达帝都。各从其便也。

织皮,昆仑、析支、渠搜,西戎即叙。

织皮,解见“梁州”。昆仑、析支、渠搜,是三个国名。这三国都在西番地面,总叫做西戎。昆仑,旧志在临羌,今肃州卫西南,直至西番朵甘卫东北都是。析支,旧志在河关西千余里,今西番中有析枝水,即是此地。渠搜,旧志朔方郡有渠搜县,未详所在,大约在今宁夏河套之地。即叙,是就叙。

禹治雍州成功,不但本州有球琳、琅玕之贡,又有外国以鸟兽的织皮来贡,其国曰昆仑,曰析支,曰渠搜。这三国本是西方戎落,今亦顺服我中国之化,与三苗同其丕叙矣。禹功所及,其远如此。

以上都是经理雍州的事。

导岍及岐,至于荆山,逾于河。壶口、雷首,至于太岳。厎柱、析城,至于王屋。太行、恒山,至于碣石,入于海。

此下四条,是记禹导山之事,即所谓“随山”也。前面九州中,虽各载有导山的工夫,但逐州分记,未见得山之脉络。至此又把天下的山分做南北二条,其南北条中又各分做南北二境,逐节记其用功之始终。其大势皆自西北以至东南,而山之脉络分明可考矣。然疏导本是治水的事,今随山乃谓之导者,盖水之源皆出于山,水之为患皆因于山,禹随山乃所以治水,故谓之导也。这一节是导北条大河北境之山。

岍、岐、荆,都是雍州的山。岍山,在今陕西凤翔陇州,乃汧、汭二水所出。岐、荆二山,已解见“雍州”。壶口以下诸山,都是冀州的山。壶口,解见“冀州”,其山正当河水南流之冲。雷首山,即今山西平阳府蒲州首阳山,乃河水所经。太岳,亦解见“冀州”,乃汾水所经。厎柱,即砥柱山,在今河南陕州东四十里,黄河中间。析城山,在今山西泽州阳城县。王屋山,旧志在河东垣曲县,今在河南怀庆府济源,接连山西阳城、垣曲二县之境,乃济水所出。太行山,在今河南怀庆府地方,长数千里。恒山,即是北岳,在今山西浑源州。碣石,亦解见“冀州”,正当河水入海之处。逾,是过。凡及字、至字、逾字,都指禹说。入于海,是指水势说。

盖北条大河,北境诸山,乃河济两派大水所出入的去处,故禹先从雍州岍山导起,东及岐山,又东至于荆山,无不施功,则其间不但河之经于雍州者无所壅塞,而渭水之入河,泾、沣、漆、沮、汧、汭之入渭,皆有次第矣。雍州功毕,禹乃过于龙门之西河,到冀州地方,治壶口、雷首,以至于太岳;又治厎柱、析城,以至于王屋;又治太行恒山,以至于碣石。水势至此,都入于海,则其间不但河济顺流,而汾、洚、漳、沁、恒、卫、涞、淇等水,皆有归向矣。禹导大河北境诸山,其施功之序如此。

西倾、朱圉、鸟鼠,至于太华。熊耳、外方、桐柏,至于陪尾。

这一节是导北条大河。

南境之山不言导者,以同是北条之山,承上文导岍而言也。西倾、朱圉、鸟鼠、太华,都是雍州的山。西倾山,解见“梁州”,乃洮水、桓水所出。朱圉山,在今陕西巩昌府伏羌县。鸟鼠山,解见“雍州”,乃渭水所出。太华山,即是西岳,在今陕西西安府华阴县。熊耳、外方、桐柏、陪尾,都是豫州的山。熊耳山,在今陕西西安府商县,乃伊水所出,洛水所经。外方山,地志以为即是中岳嵩山,在今河南府登封县,及伊水所经。桐柏山,在今河南南阳府桐柏县,乃淮水所出。陪尾山,在今湖广德安府。

盖北条大河,南境诸山,乃渭、伊、洛、淮诸水所出的去处。故禹从雍州西倾山导起,历朱圉、鸟鼠,以至于太华,则凡桓、渭等水,出入于诸山者可治矣。雍州之功即毕,由是到豫州地方,导熊耳、外方、桐柏,以至于陪尾,则凡伊、洛、淮等水,出入于诸山者可治矣。禹导大河南境之山,其施功之序如此。

导嶓冢,至于荆山。内方,至于大别。

这一节是导南条江汉北境之山,乃治汉水的事。

嶓冢,已解见“梁州”。荆山、内方、大别,都是荆州的山。荆山,解见“荆州”。内方山,地志以为即今湖广德安府章山。大别山,在今湖广汉阳府。

盖汉水发源于梁州之嶓冢山,经流于荆州之荆山、内方、大别诸山,禹则导嶓冢以浚其源,至于荆山、内方、大别以引其流,则汉水于是乎入江矣。其施功于江汉北境者如此。

岷山之阳,至于衡山。过九江,至于敷浅原。

这一节是导南条江汉南境之山,乃治江水的事。不言导者,以同是南条之山,承上文“导嶓冢”而言也。岷山,已解见“梁州”。衡山、九江,已解见“荆州”。敷浅原,地志以为即今江西九江府德安县博阳山。

盖江水发源于岷山,故禹从岷山之阳导之,而江之源治矣。然江自岷山以下,直流至东南数千里,两边夹江,却都是山。其北边山势,连接直至衡山;其南边山势,连接直至敷浅原。故禹从岷山之阳,至于衡山,去导大江北岸一带的山。又渡过九江,至于敷浅原,去导大江南岸一带的山。由是江水两边,通流无滞,而顺其趋海之势矣。其施工于江汉南境者如此。

以上都是导山的事。

导弱水,至于合黎,余波入于流沙。

此下九条,是记禹导水之事,即所谓浚川也。前面九州中,虽各载有治水的事,但逐州分记,未见得水之脉络。至此又把天下九处大水,逐处记其疏导之始终,与其源流之曲折,而诸水之脉络,分明可考矣。

弱水、黑水,在西北极边,与诸水不相干涉,故先记之。北方之水,莫大于河,故河次之。南方之水,莫大于江、汉,故汉与江次之。北之济、南之淮,与江、河共为四渎,故济与淮又次之。渭、洛皆入于河,故记之于后。弱水,解见“雍州”。合黎,是山名,旧志在张掖县西北,即今陕西行都司西北,弱水环之。流沙是地名,在今沙州卫旧城之西。

凡水皆能载而东流,惟弱水独弱而西流。禹顺其性而导之至于合黎,其余波西入于流沙,而弱水治矣。

导黑水,至于三危,入于南海。

黑水,解见“梁州”。三危,解见“雍州”。

凡水皆清,淮黑水独黑,而且南流。禹亦顺其性而导之至于三危,流入于南海,而黑水治矣。

导河积石,至于龙门,南至于华阴,东至于厎柱,又东至于孟津,东过洛汭,至于大伾,北过降水,至于大陆,又北播为九河,同为逆河,入于海。

积石、龙门,解见“雍州”。山北曰阴。华阴,是华山之北,今陕西西安府有华阴县。厎柱,解见“导山”。孟津,是地名,旧志在河内郡河阳县,即今河南府孟津县。洛汭,是洛水入河交流中间,在今河南府巩县东。大伾,是山名,旧志在通利军黎阳县,即今直隶大名府浚县。降水,旧志在信都县,即今直隶真定府冀州枯降渠。大陆,解见“冀州”。播,是分。九河,解见“兖州”。逆河,是河已近海,海潮迎着河水的去处,故以为名。

黄河之源,出西域昆仑山星宿海,东北流数千里,才到积石。禹导河自积石起,以河入中国,都在山峡中行,其流迅疾,而时有壅滞,乃疏凿其险阻,以至于龙门。自龙门而下,山开岸阔,豁然奔放,南流至于华山之阴,自南折而东流,至于陕州之厎柱,又东至于河内之孟津,又东过洛水交流的去处,至于黎阳之大伾。此时河始出险而就平地。又自东折而北流,过于信都之降水,至于冀州之大陆。又自大陆而北,到兖州地方,地旷土疏,河尤易决。禹乃播之为九河,以分其力而杀其势,然后合为逆河,以入于海,而河水治矣。自大伾至逆河,这是禹时黄河入海的故道。自周汉以来,河道渐徙东南流入于淮,然后入海,遂与禹时故道不相合矣。

按:洪水之患,惟河最甚。故大禹疏凿之功,惟河独多。然当时但顺水之性,以除民之害而已。今之黄河,乃漕运所必经之道,而淤塞冲决之患,时时有之。既欲资其利,而又欲去其害,故今之治河尤难,经国者所当加意也。

嶓冢导漾,东流为汉,又东为沧浪之水,过三澨,至于大别,南入于江,东汇泽为彭蠡,东为北江,入于海。

嶓冢,解见“梁州”。汉水有二源:东源出秦州之嶓冢,始出为漾;西源出沔县之嶓冢,始出为沔。这所导的嶓冢,乃是秦州之嶓冢,故说导漾。汉、沧浪、三澨,都是水名。汉水,旧志在武都郡,即今陕西巩昌府成县。沧浪,旧志在武当县,即今湖广襄阳府均州。三澨,旧志一出郢州长寿县,即今湖广承天府京山县,其二不知所出。大别,解见“导山”。汉水入江,在今湖广汉阳府汉阳县。汇字,解做回字。彭蠡,解见“扬州”。北江,传无解释。入海,在今直隶扬州通州。

漾水出秦州嶓冢山,禹自此山导之,东流至武都,又叫做汉水。至汉中与沔水合,叫做汉沔。又东流至武当,叫做沧浪之水。又过三澨之水,至于汉阳大别之山,而南流合于江。入江之后,又东见至鄱阳,停蓄周回而为彭蠡之泽。又东流而为北江,至通州入海,而汉水治矣。

岷山导江,东别为沱,又东至于澧,过九江,至于东陵,东迤北会于汇,东为中江,入于海。

岷山、沱水,都解见“梁州”。澧,是水名,旧志出武陵充县,即今湖广岳州府慈利县。九江,解见“荆州”。东陵是地名,即今湖广岳州府巴陵县。迤,是邪行的意思。会为汇,是江与汉会而汇为彭蠡。中江,传亦无解释。

江水出茂州岷山,禹自此导之,东流合蜀郡,别山一支,叫做沱水。又东流至于充县之澧水,遂过岳州之九江,至于巴陵。又东向迤逦而行,北至汉阳会汉水,而同汇为彭蠡之泽。又东流而为中江,至通州入海,而江水治矣。盖江、汉二水,各出于梁、雍二州,合流于荆州,入海于扬州。嶓冢导漾,岷山导江,即梁州所谓“岷、嶓既艺”也。南入于江,东迤北会,即荆州所谓“江、汉朝宗于海”也。汇泽为彭蠡,即扬州所谓“彭蠡既猪”也。但以今地图考之,汉水入江之处,去彭蠡尚七百余里,彭蠡之泽,乃自受江西、江东诸水而成,本非江、汉之所汇。又江、汉合流之后,但为一江入海,亦未尝有一江、中江之分。或者世代已远,水道有变迁,经文有错误,皆不可知也。

导沇水,东流为济,入于河,溢为荥,东出于陶丘北,又东至于菏,又东北会于汶,又北,东入于海。

沇水,是济水初出之名。济,解见“兖州”。荥,解见“豫州”。陶丘,是地名,旧志在广济军,即今山东兖州府定陶县。菏,解见“豫州”。汶,解见“青州”。

济水性既沉下,而力又劲疾,常从地中穿穴而行,故其出入无常,伏见不一。禹顺其性而导之。其发源在垣曲县王屋山顶崖下,叫做沇水,这是初见的时节。由是伏流地中,东至济源县,涌出二泉,合流为一,叫做济水,这又是一见。又到温县号公台入于河,伏流河中,至荥泽县,溢出而为荥水,这又是一见。又与河并行,东至定陶县,涌出于陶丘之北,这又是一见。自此遂不复隐伏,东北至汶上县,会于汶水,又东北至博兴县入于海,而济水治矣。

导淮自桐柏,东会于泗、沂,东入于海。

桐柏,解见“导山”。淮、泗、沂,解见“徐州”。

淮水出于桐柏山,禹导淮水,自桐柏始。由是东流过颍、亳、泗诸州,至淮安府睢宁县,会于泗、沂,又东流至淮安府海州入于海,而淮水治矣。

导渭自鸟鼠同穴,东会于沣,又东会于泾,又东过漆、沮,入于河。

鸟鼠同穴,是山名,其山鸟鼠同穴而处,故以为名。沣、泾、漆、沮,都解见“雍州”。

渭水出今临洮府渭源县南谷山,在鸟鼠山之西北。禹只自鸟鼠同穴导之,东流至咸阳县,会于沣水。又东流至高陵县,会于泾水。又东流至朝邑县,过于漆、沮之水。又流至华阴县,入于河,而渭水治矣。这“会于沣”,即雍州所谓“沣水攸同”也。“会于泾”,即雍州所谓“泾属渭汭”也。“过漆、沮”,即雍州所谓“漆、沮既从”也。前面是分记,这是直叙其源流。

导洛自熊耳,东北会于涧、瀍,又东会于伊,又东北入于河。

熊耳,解见“导山”,即商州之熊耳。洛水出商州冢岭山,与本处熊耳山相近,故禹自此山导之,非卢氏之熊耳也。涧、瀍、伊,都解见“豫州”。

禹导洛水于商州熊耳之山,东北流至新安县,会于涧水。至偃师县界,会于瀍水。又东流至洛阳县界,会于伊水。又东北流至巩县入于河,而洛水治矣。

以上都是导水的事。

九州攸同,四隩既宅,九山刊旅,九川涤源,九泽既陂,四海会同。

这一节是总结上文九州四海水土无不平治的意思。

四隩,是四海之内水边的地土。宅,是居。九山,是九州之山。刊,是除。旅,是祭。九川,是九州之川。涤,是洗涤。九泽,是九州之泽。陂,是陂障。

史臣说:大禹导山则穷其脉络,导水则顺其源流,勤劳八年,施功既毕。所以九州之疆域虽异,而水土之平治则同。卑而为四隩之地,昔皆垫溺,今则险阻尽远,已可定居。九州之山,是地之高者,昔皆草木蔽塞,今则斩木通道,已可祭告。九州之川,浚涤已通,无有壅滞。九州之泽,陂障已固,不复溃决。由是四海之水,若大若小,无不会同而各有所归矣。九州的水土,又岂有一处之不平治者哉!

六府孔修,庶土交正,厎慎财赋,咸则三壤,成赋中邦。

这一节是总结上文九州的土田贡赋无不整理。

六府,是水火金木土谷六件。孔,是大。庶土是众土,凡山林川泽场圃田园之类皆是。交正,是参较的意思。厎,是致。咸字,解做皆字。则,是定为等则。三壤,是上中下三等土壤。中邦,是中国。

史臣说,水是五行之首,百货之源。往时洪水横流,六府岂能修治。今水患既去,地利可兴。那水火金木土谷六件,皆大修治,而财用有资,贡赋可定矣。禹乃因地之宜,以制国之用。九州的庶土,有高下肥瘠之不同,则交相参较,辨其何物出于何州,而各州所产又何者为最良,由是因其所出之财,而致谨于财赋之入。有一州通贡的,有随地而使贡的,又有待命而后贡的,惟恐慌伤民之财,尽地之力,盖极其谨慎而不敢忽焉。九州的谷土,亦有高下肥瘠之不同,则皆为之品节,辨其孰为上等,孰为中等,孰为下等,由是随其所定之则,而成赋于中国之内。有最厚的,有最薄的,又有间杂不等的,上无过取,下无重敛,皆有成规而不可变焉。然成赋谓之中邦者,庶土之贡,或及于四夷,谷土之赋,则止于中国也。圣人经国之制,其周密如此。

锡土、姓。

这一节是记封建诸侯的事。

锡,是与。

水土既平,疆域既定,禹又佐天子封建诸侯。锡之土地,使他立国以守其社稷;锡之姓氏,使他立宗以保其子孙。盖欲其国家之藩屏,以共保平成之绩也。

祗台德先,不距朕行。

祗,是敬。台字,解做我字。距,是违越的意思。朕,是禹自称。

禹平水土,定贡赋,建诸侯,治已定,功已成矣。然其心不矜不伐,犹自叙说:当此治定功成之时,别无所事,惟敬我之德,以率天下,则天下之人,自然倾心从化,不能违越我的所行矣。这可见禹不以成功自处,而惟欲以敬德化民,即《益稷》篇所言“思日孜孜”之意也。

五百里甸服:百里赋纳总,二百里纳铚,三百里纳秸服,四百里粟,五百里米。

此以下五条,是记禹分九州地方以为五服,即《益稷》篇所谓“弼成五服”也。这一条是定甸服之制。

甸,是治田。服,是事。稻禾连穗与茎的叫做总,割下半稿的叫做铚。半稿去麄皮的叫做秸。粟,是谷。

天子畿内地方千里,王城之外,四面皆五百里,禹则制为甸服。以其皆田赋之事,故叫做甸服。甸服之制何如?内百里去王畿最近,其赋则连那稻禾的茎穗都纳朝廷。盖稻可以供廪禄,草可以充刍秣,即今之粮草俱纳者也。第二百里,次近王畿,只割禾半稿纳之。第三百里,亦近王畿,则去稿上的麄皮纳之。然此三百里内,都是近地,不但纳总、铚、秸而已,或有输将之事,如搬运粮草等项,仍使他服劳,而无力役之征焉。自以是外,第四百里,去王畿渐远,惟去其穗而纳谷。第五百里,去王畿尤远,则去其谷而纳米。盖地方愈远,纳赋愈从轻便,而亦不使之服输将之事矣。其分甸服五百里而为五等者如此。

五百里侯服:百里采,二百里男邦,三百里诸侯。

这一条是定侯服之制。

采,是卿大夫所食的邑地。古时百官俸禄,皆分与田地,使他自牧,叫做食邑。男邦,是男爵的小国。

禹于甸服外,四面又各五百里,制为侯服。以其皆侯国之事,故叫做侯服。侯服之制何如?近甸服四面那百里,定做卿大夫的采邑。采邑外四面第二百里,定做男爵的小国。男邦外四面那三百里,定做诸侯的大国及次国。小国居内,所以安内附也;大国居外,所以御外侮也。其分侯服五百里而为三等者如此。

五百里绥服:三百里揆文教,二百里奋武卫。

这一条是定绥服之制。

绥,是抚安的意思。揆字,解做度字。

禹于侯服外,四面又各五百里,制为绥服。以其渐远王畿,而取抚安之义,故叫做绥服。绥服之制何如?这地方内去王城千里,外去荒服千里,介乎内外之间,不可不严华夏之辨。故于内面三百里,则酌量揆度,施之以仁义礼乐之教。盖太平有道之日,教化可兴,故以修内治为务也。于外面二百里,则鼓舞奋扬,训之以卒伍军师之法。盖安宁无事之时,人心易弛,故以防外患为急也。其分绥服五百里而为二等者如此。

五百里要服:三百里夷,二百里蔡。

这一条是定要服之制。

要,是约束的意思。蔡,是安置罪人。

禹于绥服外,四面又各五百里,制为要服。以其去王畿已远,法制简略,稍示约束而已,故叫做要服。要服之制何如?把内面三百里处那夷人,各随其俗而羁縻之。外面二百里,则安置那罪人,迸诸四夷,不与同中国也。其分要服五百里而为二等者如此。

五百里荒服:三百里蛮,二百里流。

这一条是定荒服之制。荒,是荒野。

禹于要服外,四面又各五百里,制为荒服。以其去王畿尤远,都是荒野去处,故叫做荒服。荒服之制何如?内面三百里,听与蛮人居住,其法比诸夷又略矣。外面二百里,把那重罪的人流放于此,其法比诸蔡又重矣。其分荒服五百里而为二等者如此。

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禹锡玄圭,告厥成功。

这一节是总叙大禹之成功。

渐,是浸渍。被,是覆冒。朔,是北方。暨,是及。声,是风声。教,是教化。讫字,解做尽字。锡字,解做与字。玄圭,是黑色的圭。

禹定五服,地方虽止五千里,然其风声教化之所及,则有不止于此者。东边则渐渍到那东海,西边则覆被到那流沙,北边、南边则所及尤远,不可以地限量。这风声教化,尽讫于四海之内,而无有不至。大禹治水之功既成,于是用玄圭为贽,献与帝舜,以告其成功而复命焉。圭必用玄者,所以象水色之黑也。夫当洪水横流,下民昏垫之时,禹不惟能平治水土,以救一时之患,而必至于经制悉备,德教四达,然后告成于君,真可谓万世之大忠矣。此其所以独冠虞廷之功,而卒开有夏之业也欤!

甘誓

甘,是地名,在今陕西鄠县。誓,是告戒。这书记夏王启亲征有扈,誓戒将士的说话,故叫做《甘誓》。

大战于甘,乃召六卿。

六卿,是六乡之卿。古者每乡卿一人,无事则掌其乡之政令,有事则统其乡之军旅,与朝廷上的六卿不同。

史臣说:夏王启继禹即位,那时有个诸侯有扈氏,所为不道,王乃亲率六军,往正其罪。有扈恃其强暴,敢与天子抗衡,遂大战于其国之甘地。将战之时,王乃召六军之帅而誓戒之。

王曰:“嗟!六事之人,予誓告汝: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天用剿绝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罚。

六事之人,是总指有事于六军的人。威,是暴殄。侮,是轻忽。三正,是子丑寅三样正朔。

夏王启将发誓辞,先叹息说:“尔六卿及有事于六军的人,我今誓戒告汝以有扈氏之罪恶:佊水火金木土之五行,原于天道,切于民生,有国家者所当敬顺的。有扈氏有滥用五材,不顺月令,而暴殄轻忽之。子丑寅之三正,颁自朝廷,行诸邦国,为臣下者所当遵守的。有扈氏乃蔑视王朝,不奉正朔,而怠慢废弃之。其悖乱不臣如此,因此获罪于天,大用降以天罚,剿绝其命。今我躬率六师以伐之,惟敬行天之罚而已,岂敢轻用其武哉!”

“左不攻于左,汝不恭命;右不攻于右,汝不恭命;御非其马之正,汝不恭命。

左右,是车上在左在右的人。攻字,解做治字。御,是御马。

古者车战之法,每车甲士三人,一人居左主射,一人居右主击刺,一人居中御马。必三人各治其事,方能取胜。故夏王启之伐有扈氏,誓戒众军士说道:“尔在车左主射的人,宜专治左边的事,若不治于左,而于射敌之法有所未精,是汝不能敬我之命于左矣;在车右主击刺的人,宜专治右边的事,若不治于右,而于击刺之法有所未精,是汝不能敬我之命于右矣;在车主马驰驱的人,宜专心御马,求合法度,若御之不以其正,而于驰驱之法有所不合,是汝不能敬我之命于中矣。”

“用命,赏于祖;弗用命,戮于社,予则拏戮汝。”

命,就是前面告戒的说话。古者天子亲征,则载迁庙之主,与社主以行,祖在左而社在右,赏罚即于其主前行之,以示不逾时之义。拏戮,是并戮其妻子。

夏王启戒誓将士既终,又明示赏罚以激励之,说道:“行军的号令,我既已叮咛而告戒矣。汝众将士每,若能遵依着我的命令,克敌而有功,我则即时论功大小,赏之于军中祖庙之前,或命之以官爵,或赉之以金帛,皆所不惜;若违犯了我的命令,以致偾事,我则即时论罪,戮之于军中大社之前,不但诛及其身,将并其妻子而俱戮之。有功必赏,有罪必刑,军令既定,决不汝欺。汝等可不恭听予之命哉?”大抵武不可黩,亦不可驰。有扈氏获罪于天,义固当讨。而夏启当嗣位之后,承平之久,亦欲因此以振国家之神气,而销奸宄之逆萌,故亲率六师以讨之,亦制治保邦之要机也。

五子之歌

这书记夏王太康之弟五人,因太康逸游失国,乃作为诗歌,以发其忧愁嗟怨之意,故叫做《五子之歌》。

太康尸位,以逸豫灭厥德,黎民咸贰。乃盘游无度,畋于有洛之表,十旬弗反。有穷后羿,因民弗忍,距于河。

太康,是启之子。畋,是畋猎。有穷后羿,是有穷国君名羿。

史臣叙说:夏王太康嗣位一十九年,通不理会国家的政务,徒有人君的空名,而不行人君的实事,如祭祀之尸一般,只好干那放逸豫乐的事,以致于丧灭其德,暴虐其民。因此天下黎民不安其生,都有离叛之心。太康乃犹不知省改,安于游乐,无有节度,远出畋猎于洛水之外,至于一百日犹不回还。于是有穷国之君名羿者,素怀不臣之心,至此因民不堪命,乃举兵距阻太康于大河之南,不使之归国。夫以大禹之勤劳万邦,德泽最厚,再传至其孙太康,即以怠荒而失国焉。然则为君者,岂可恃祖宗功德之大,而不增修其德业哉!

厥弟五人御其母以从,徯于洛之汭。五子咸怨,述大禹之戒以作歌。

御,是随待。徯,是等待。水北叫做汭。

太康畋于洛表之时,他有五个兄弟,都随侍着他的母亲,从太康渡河而南。因太康打猎去的远了,追之不及,乃在那洛水之北,等待他回来。既而太康十旬弗还,羿距之于河,不得归国。五子见得宗庙社稷危亡之不可救,母子兄弟离散之不可保,都忧愁嗟怨,推究祸乱根原,皆由是太康荒弃了祖训。于是述大禹所垂的训戒,衍为诗歌,以其感慨迫切之词,纾其悒郁无聊之气,于以明先训之当遵、天命之难保。其词痛切而悲哀,盖不独伤太康之失德,实以垂万世之鉴戒也。夫创业之君,经历艰苦,为子孙万世虑,至为深远,都有谟训以戒召后人。故太康失国,五子则述大禹垂后之戒;太甲不惠,伊尹则举成汤风愆之训。诚以法祖乃帝王之要道也。后世继体守文之主,能常常遵守祖训,则长治久安,万年不替矣。

其一曰:“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皇祖,是大禹。近,是亲近的意思。下,是疏远的意思。

《五子之歌》第一章说道:“昔我皇祖大禹,垂训有言:人君与那下民,势之相隔,虽有尊卑,情之相须,实犹一体,只可以其情而亲近之。凡百姓之饥寒困苦,须时时体念,视之如伤,保之如子,才是君民一体之意。若恣意极欲,肆于民上,把百姓的休戚利害,都看得与己不相关涉,这等便是下民了。为人上者,切不可如此。所以然者何也?盖那小民虽至卑至微,却是邦国的根本,譬如房屋之有基址一般,必须以仁恩固结其心,使他爱戴归往,譬如房到基址坚固了,然后邦国安宁,而无倾危之患。若人心既离,根本不固,则国虽富强,终亦必亡而已。此民之所以可近而不可下也。”皇祖之训如此,今太康乃逸豫灭德,以至民不堪命,而邦国危亡,岂不深可痛哉?

“予视天下,愚夫愚妇,一能胜予。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予临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为人上者,奈何不敬?”

一字,解做皆字。三失,是差失多的意思。朽索,是朽坏的绳索。

五子说:“我皇祖大禹垂训,又言:人君处崇高之位,执生杀予夺之权,都说小民至愚,岂能胜我。殊不知民虽至愚而亦至神,能戴其上而亦能叛其上。我看那天下之民,莫说亿兆之众,便是愚夫愚妇,也不可轻忽,若失其心,一个个都能胜我。所以为人君的行事,一件也不可有差,一有差失,皆足以致怨于民。况以一人之身,积愆累咎,至于再三,则民之怨咨,岂不益甚乎?夫事未有不自微而至著者,民心之怨,岂待他明白彰著而后知之。当于那事几未曾形见的时节,预先图谋更改,乃可以固结人心,潜消祸乱耳。是以我居君位临兆民,不敢以天下为乐,而深以危亡为惧,凛凛然如以易断之朽索,而驭易惊之六马,常恐其不免于倾危也。夫以民之可畏如此,则居上而临民者,奈何可以怠荒而不敬乎?盖能敬,则能近民而邦以宁;不能敬,则必下民而邦以危。安危之机,只在敬肆之间而已。”皇祖之训如此,太康顾逸豫而不敬焉,亦将奈之何哉!

其二曰:“训有之: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

荒,是迷乱。甘、嗜,都是好之无厌的意思。

《五子之歌》第二章说道:“我皇祖大禹之训有言,人之嗜欲无穷,贵乎节之以礼。若不能以礼节之,而纵其情之所欲,鲜不至于损德妨政矣。如耽好女色,恣情越礼,是谓内作色荒;驰骋打猎,远出无度,是谓外作禽荒;沉酣旨酒而不知节;溺情**乐而不知止;竭不赀之费,以高峻其户宇;极彩色之严,以雕饰其墙壁。这六件事,为人君的不必件件都有才足以亡国,但只有了一件,亦未有不至于亡国丧身者。如好色则为色所迷,好酒则为酒所困,好田猎则耽于逸游而妨政误事,好宫室则溺于土木而耗财害民,纵欲败度之事虽不同,其亡国则一而已矣。”祖垂训戒如此。今太康盘游无度,正犯了禽荒一事,虽欲不亡,得乎?尝观宋儒真德秀有言:大禹之训,凡六言二十有四字尔,而古今乱亡之衅靡不由之,凛乎其不可犯也。万世为君者,其戒之哉!

其三曰:“惟彼陶唐,有此冀方。今失厥道,乱其纪纲,乃厎灭亡。”

陶唐氏,是帝尧的国号。冀方,是冀州之地,自尧以来皆建都于此。厎是至。

《五子之歌》第三章说道:“我夏后氏之建都于此冀州地方,盖自帝尧陶唐氏始矣。比先帝尧以文武圣神之德,继天立极而为天子,一传而至帝舜,再传而至我祖大禹。三个圣人,皆授受一道,奉天子民,故能据此形胜之地,建皇极以绥四方,天下臣民莫不归往焉。今太康乃逸豫灭德,凡刑赏予夺,一任着自己的意思胡为,全不遵旧章成宪,把大纲小纪都错乱了。以致政坏于上,民怨于下,逆臣乘之,逐主窃国,而陶唐以来相传之基业遂至灭亡矣。”是可伤也。先有儒有言:善医者,不视人之肥瘦,察脉之病否而已;善治者,不视国之安危,察其纪纲之理乱而已。故脉理一病,人虽肥必死;纪纲一乱,国虽大必亡。观五子伤太康之失德,而归咎于乱其纪纲,可见纪纲所系之重,有不容一日而少弛者。人主诚能留意于此,凡刑赏予夺,一主之以大公至正之心,使威福之柄常在朝廷,而无倒持下移之患,则人心悦服,而国势常尊矣。

其四曰:“明明我祖,万邦之君。有典有则,贻厥子孙。关石和钧,王府则有。荒坠厥绪,覆宗绝祀。”

明明,是赞其德之极明。我祖,指大禹说。典则,是典章法则。贻字,解做遗字。石、钧,俱是权名,如今之秤锤也,一百二十斤叫做石,三十斤叫做钧。关,是通同。和是公平。王府,是内府藏器具的所在。

《五子之歌》第四章说:“我祖大禹以明明之德照临万邦,万邦之民莫不仰其盛德,戴以为君。他要后世子孙保守其基业统绪,不至覆坠,立下许多典章法则,遗之子孙,以为世守。莫说国家的大政务,便是通行的石和平的钧,不过称物之器耳,自朝廷视之,若无甚紧要,而今内府中亦有传留收藏的。可见祖宗之法,纤悉备具,其为子孙虑者详且远矣。使能守之,何至乱亡也哉?奈之何为后人者,逸豫灭德,盘游无度,把祖宗传来的统绪,一旦荒弃废坠,以致威柄下移,奸雄僭窃,颠覆我有夏之宗,断绝我配天之祀,岂不可恨也哉!”

曷字,解做何字。畴字,解做谁字。郁陶,是心中郁结而不得舒的意思。颜厚,譬如说面皮厚,可羞愧之甚也。忸怩,是心里惭愧的意思。可追,是说追不可及。

《五子之歌》第五章,叹息说道:“我兄太康,既以逸游失国,远窜他方;旧都又被强臣占据了,使我母子数人流离河上,进退无路。彷徨四顾,将何所归乎?此予怀之所以伤悲也。如今万姓之人,都以我家为怨仇,众叛亲离,无复有一人哀矜我者,我将倚靠谁人以图存乎?使我哀思之情,郁结于心而不可释;向人厚着面皮,其羞惭之状发于心、征于色而不容掩,事势穷蹙一至于此。推原其故,只因太康狃于治平,不能敬慎其德,法祖保民,而乃盘于游畋,纵于逸豫,遂致有今日之祸。到这时节,天命已去而不可复留,人心已离而不可复合,虽欲恐惧修省,悔改前非,其可追及乎?亦惟付之无可奈何而已。”《五子之歌》至此,其声愈急,其情愈哀,其言痛切而有余悲,诚万世之鉴戒也。然太康以天下之大,不能庇其母弟,而其后少康以一旅之众,乃能灭逐篡贼,复有天下。国之废兴,岂在强弱哉!

胤征

胤,是胤侯。这书记胤侯承夏王仲康之命,率师征讨羲、和,誓戒将士的说话,故名为《胤征》。

惟仲康肇位四海,胤侯命掌六师。羲、和废厥职,酒荒于厥邑,胤后承王命徂征。

仲康,是太康之弟。肇,是始。胤侯,是胤国之侯。羲、和,是世掌天文的官。徂字,解做往字。

史臣叙说:后羿既距太康于河,而立其弟仲康。仲康始正位四海之初,首命胤侯为大司马,掌管六师。当时诸侯有羲、和者,以世掌天文为职,乃堕废其职业。是时有日蚀之变,羲、和也不奏闻救护,惟贪好饮酒,而荒迷于私邑,其不忠不敬之罪如此。仲康乃命胤侯征之,而胤侯遂承王命,将六师以往征焉。

告于众曰:“嗟,予有众!圣有谟训,明征定保:‘先王克谨天戒,臣人克有常宪,百官修辅,厥后惟明明。’

圣,指大禹说。征,是征验。保,是保安。天戒,是上天以灾异警戒人君,如日月薄蚀、星陨地震之类。常宪,是常法。后,是君。

胤侯奉王命以征羲、和,誓戒于众说道:“尔众将士每,欲知羲、和之有罪,当观大禹之训辞。昔我皇祖大禹,是敬天勤民的圣君,著为谟训垂示子孙。他的言语,句句明白,都有征验,用之可以安定国家,保守基业,不是无益的空谈,诚后世君臣所当遵守者也。谟训上说:古先帝王,盛德格天,固无不至,一有天戒,便能恐惧修省,务期一念诚敬,上通于天,以消变异,不敢有一毫怠忽。那时做大臣的,也都小心谨慎,凡事皆依着常法而行,不敢违越。至于百官每,但有一命之寄的,又都勤修职业以匡辅朝廷,不敢懈怠。夫克谨天戒,其君固已明矣,而大小之臣又同加修省如此。所以为君的,内无失德,外无失政,心志精明,治道光显,真如日月照临一般,岂不为明明之后哉!”禹之谟训如此,今羲、和乃忽于日食之变,不以上闻,不惟自弃其常宪,且使为君者不知有天戒之可畏,其罪大矣。天讨之加,岂容已乎?

遒人,是宣令的官。木铎,是摇的铃铎,王者施政教时,所振以警众者也。徇,是传示众人的意思。规,是正。工,是百工技艺之人。

胤侯戒谕将士说:“我祖大禹,既昭示谟训,垂戒后人,又恐人心或久而易玩,故于每岁孟春之月,遣那宣令的遒人,摇着木铎,传示于道路,说道:凡我百官有司,虽职任不同,都有辅君承天之责者。自今以往,若遇君上有过差,便当直言以相规正,不可唯唯诺诺,缄默取容。至于百工技艺的人,亦要图事纳忠,如**巧之技,足以**上心、亏国用者,各执其所司之类事,随时谏止。这才是人臣恭敬君上的道理。设或为官师者,不能尽忠以相规,为百工者,不知随事以进谏,似这等谀佞不恭的人,我国家自有一定的刑法,在所不赦。尔大小臣工,可不戒哉!”夫不恭犹有常刑,而况违命旷官如羲、和者?其罪盖不容诛矣。

“惟时羲、和,颠覆厥德,沈乱于酒;畔官离次,俶扰天纪,遐弃厥司。乃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羲、和尸厥官,罔闻知。昏迷于天象,以干先王之诛。《政典》曰:‘先时者,杀无赦;不及时者,杀无赦。’

俶字,解做始字。扰,是乱。天纪,是日月星辰的度数。遐,是远。日月所会的去处叫做辰。集,是和辑。房,是房宿。瞽,是乐官,以其无目,故使审音。奏鼓,是击鼓。啬夫,是小臣。干,是犯。政典,是先王为政的典籍。

胤侯声言羲、和的罪犯说道:“我先圣之谟训既致谨于天戒,而其法令又致严于不恭如此。大小臣工,孰敢不敬畏遵承,各共其职哉!惟是羲、和,乃敢颠倒覆败其德,沉溺昏乱于酒,心志既迷,故违叛其所掌的职业而不修,离去其所居的位次而不顾。他先人从尧以来,世掌天文,未尝紊乱。到他身上,始失于占步,扰乱了天纪,而远弃其所司之事。如顷者季秋九月朔日,日月到那交会的所在,其行度不相和辑,日被月掩,而亏蚀于房宿之间。天变如此,天子方恐惧于上,与群臣同时救护。此时乐官奏鼓,啬夫小臣疾忙驰驱,庶人之在官者亦皆奔走,无不敬谨趋事,以行救护之礼。羲、和系专掌天文的官,却全不以为事,尸居其位,恰似无所闻知的一般,其昏迷于天象一至于此。是乃干犯了先王所必诛之条,其罪大矣。先王的《政典》上,明明开载着说道:‘历官掌管天文,凡一应象纬节气,都要仔细推算,以敬承天道,是他的职业。若是推算不精,占候差错,或失于太早,搀先了正经时侯的,其罪当杀无赦;或失于太迟,跟不上正经时候的,其罪也当杀无赦。’譬如该是午时,他都推算做辰巳时,这叫做先时;该是午时,他却推算做未申时,这叫做不及时。凡此皆不敬天道、不恭君命者,故先王必诛而不赦也。夫占步差错者,犹不免于诛。今羲、和乃昏迷天象,若罔闻知,则其罪又岂可赦乎?此我之所以奉王命而徂征也。”

胤侯既历数羲、和之罪,乃戒众说:“羲、和俶扰天纪,昏迷天象,此天讨之所必加者。今我以尔六军众士,奉将天威,明致其罚,此乃王家公事,天子威命所在,不可忽也。尔众士皆当奋其忠勇,戮力王室,庶几辅我以敬承天子之威命,使王灵震赫,国典明彰,而罪人不得以逃其罚可也。”

“火炎昆冈,玉石俱焚。天吏逸德,烈于猛火。歼厥渠魁,胁从罔治。旧染污俗,咸与惟新。

昆,是出玉的山名。冈,是山脊。天吏,是奉天伐暴之官,指将帅说。逸字,解做过字。渠魁,是首恶。胁从,是被威力逼从的人。

胤侯誓众说:“今我奉命征讨羲、和,尔众固当同力王室,恭行天讨。至于用兵之际,又当分别重轻,不可纵于杀戮。盖敌人中,也有善恶不等,就如山上有玉有石一般。若猛火焚烧昆冈,则不分玉石,皆为煨烬矣。今师旅之兴,虽以奉天讨罪,若不分好歹,一概诛戮,而有过逸之德,则其为酷烈,更有甚于猛火者。我今行师,只将那首恶的人,殄灭不宥,其余胁从之党,迫于不得已而为之者,一切开释不问。至于旧染污俗,陷于罪戾而不自知者,咸赦除之,使他皆得以改过自新。如此,则元恶既伏其辜,而无辜不致滥及,庶几情法两尽,仁义并行,斯无忝于王者之师矣。尔众士可不慎哉!”

“呜呼!威克厥爱,允济。爱克厥威,允罔功。其尔众士,懋戒哉!”

威,是将令严明的意思。克,是胜。爱,是姑息。

胤侯誓众将毕,乃叹息说道:“将乃国之司命,生死存亡系焉。若使行师之际,为将者能一断以法,而不牵于情,有犯即诛,违命即戮,使威常胜乎其爱,则三军之士皆畏将而不畏敌,奋勇争先,战必胜而攻必取,信能济国家之大事矣。若徒事姑息,而徇情废法,当诛不诛,当断不断,使爱常胜乎其威,则人皆畏敌而不畏将,怠玩退缩,战必败而攻必走,决然不可以成功矣。是可见严明乃成功之本,姑息实致败之机。我今行师,不得不以威胜爱矣。尔众士当知我之威不可犯,爱不可恃,勉力戒惧,以期有济可也。否则戮及尔身,决不汝贷,可不畏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