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二

夏纪

夏,是禹有天下之号。

大禹

大禹,黄帝之玄孙也,姓姒氏。黄帝生昌意,昌意生颛顼,颛顼生鲧,鲧生禹。尧时洪水滔天,鲧治水无功,殛死。舜既摄位,举禹使续父业。禹为人克勤敏给,其德不违,其仁可亲,其言可信,声为律,身为度。禹伤父鲧功不成而受诛,乃劳身焦思,居外十三年,过家之门不入。陆行乘车,水行乘船,泥行乘橇,山行乘。左准绳,右规矩,以开九州,通九道,陂九泽,度九山。命益予众庶之稻,可种卑湿。命后稷予众庶难得之食。食少,调有余而均给诸侯。

史臣记:夏禹王,乃黄帝第五代玄孙也,姓姒氏。起初黄帝生昌意,昌意生颛顼,颛顼生鲧,鲧生禹。当尧之时,洪水滔天,尧使鲧治水无功,舜既摄位,殛之于羽山。以禹圣智过人,就举他使继父鲧之职,以终其治水的事业。禹为人勤谨,才又敏捷,无有所为,件件速成。其德不违于理,其仁慈爱可亲,其言诚实可信。他的声音,洪亮中节,就可以为乐中之律吕;他的身体,长短有则,就可以为量物丈尺。其圣质本于天成如此。禹痛父鲧功不成而受诛,于是劳苦其身体,急焦其心思,汲汲要成治水之功。在外十三年之久,虽便道经过家门,也不肯到家里一看。其子启才生数日,呱呱而泣,禹亦不顾。其为国忘家如此。当治水时,在平地上行,则乘车;在水中行,则乘船;在泥地里行,则乘橇,以板为之,其形如箕,擿行泥上,取其不滑也;在山上行,则乘,以铁为之,其形如锥,长半寸,安在履下,以上山,取其不蹉跌也。他一举一动,都合乎法则。左有所为,就是为平直的准绳;右有所为,就是为方圆的规矩。盖随他行出来的,或左或右,无不当也。前此天下,虽有冀、兖、青、徐、荆、扬、豫、梁、雍九州,被洪水昏垫,疆界不甚分明。至此水土既平,始分别开九州,通了九州的道路,陂障九州之泽,遍历九州之山。看那下湿之地,宜种稻子,命伯益与百姓稻子,使种于下湿的水田。水土初平,五谷难得,命后稷教之播种五谷,与百姓以难得的粒食。播种虽同,所收未免多寡不一。食有不足者,则调转那有余的以补之,均平给与诸侯,使无一国一民之饥者。

夫大禹平水土,教稼穑,不惟终君之命,又且盖父之愆,泽博九州,功被万世,此所以为有夏一代之圣王也。

禹乃行,相地所有以贡,及山川之便利。于是水害皆息,九州攸同,四隩可居。禹使章亥步自东极,至于西垂,二亿二万三千五百里七十一步。又使坚亥步自南极,至于北垂,二亿三千五百里七十五步。四海之内,东西二万八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尧于是锡禹以玄圭,告其成功。舜既即位,乃使禹为司空,以宅百揆。舜之子商均不肖,乃荐禹于天,使代己位。舜崩于苍梧,禹避之于阳城。天下之人,不归商均而归禹,遂即天子之位。

相,是相度。贡,是贡献。九州,是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隩,是水涯。章亥、坚亥,都是人名。玄圭,是黑玉成造的圭。苍梧、阳城,都是地名。

禹既平水土,乃举行贡法,相度各处地土所有之物,以贡于天子。如兖州贡丝、青州贡盐、扬州贡金之类。又因道路未通,相度山川之便利,斩木以通之。向者洪水为灾,到这时节,水归故道,其害宁息,九州之域,皆就平治,无有不同。虽四海之隩,水涯之地,皆可居处。禹乃使章亥步算,自极东以至于极西的地方,得二亿二万三千五百里零七十一步。又使坚亥步算,自极南以抵于极北的地方,得二亿三千五百里零七十五步。除四海之外、荒服之远不计外,其在四海之内,正朔所加、声教所及者,东西二万八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按《汉?地志》,三代之前,中国疆域,东西计九千里,南北一万三千里。今章亥所算,盖开方之法,故里数之广如此,其实不过如《汉志》所云也。尧以禹治水功大,赐以玄玉之圭,以酬其劳绩,而以其成功告于上帝焉。及尧禅位于舜,舜既即帝位,乃命禹以司空之官,居百揆之任,使之统领百官,揆度庶政,故谓之百揆也。时舜之子商均不肖,不可以君临天下,舜于是荐禹于天,使代己位。后舜巡狩,崩于苍梧之野。禹仍以位让商均,避之于阳城地方。然天下朝见、讼狱、讴歌者,皆不归商均而归禹,禹以人心天命有在,不容终辞,遂及天子之位。

元年,禹既即位,国号夏。仍有虞,以建寅月为岁首。色尚黑,牲用玄,以黑为徽号。作乐曰《大夏》。夏,大也,言能大尧、舜之德也。悬钟、鼓、磬、铎、鞀,以待四方之士。曰:教寡人以道者,击鼓;谕以义者,击钟;告以事者,击铎;语以忧者,击磬;有狱讼者,摇鞀。一馈而十起,一沐三握发,以劳天下之民。

禹继舜即位改元,因所封之国在夏,遂定有天下之号为夏。前此有虞以建寅之月为岁首,以其得时令之正,遂因而不改。以水德王天下,水色黑,故以黑为尚。祭祀的牺牲,毛色用玄,凡章服旗帜之类,都用黑色,从其所尚也。禹既治定功成,作为一代之乐,叫做《大夏》。夏是广大的意思,言能广大尧、舜之德也。禹又恐天下道理事务不能周知,民情利病无由上达,于是将钟、鼓、磬、铎、鞀五样乐器,挂在外面,以待四方之士。各刻字于其架上说:有来教诲寡人以道德者,则击鼓;晓谕以义理者,则撞钟;告以事务者,则振铎;语以忧患者,则敲磬;有狱讼求决断者,则摇鞀。禹在里面听得那一件乐器声响,便知是那一项人求见,就着他进见,一一言之。是以每一饭时,尝起十次,一洗沐时,尝三绾其发,勤于接见咨访,不遑自爱其身,以劳天下之民,使之各得其所而后已。

夫圣如大禹,犹不以成功自满,方且多方求言,勤于听纳如此。此智之所以为大,而成有夏配天之业也。

出见罪人,下车问而泣之,左右曰:“罪人不顺道,君王何为痛之?”禹曰:“尧、舜之人,皆以尧、舜之心为心。寡人为君,百姓各自以其心为心,是以痛之。”

大禹出外巡行,路上遇见一起犯罪的人,心中不忍,便下车来问其犯罪之由,因而伤痛垂泣。左右的人问说:“这犯罪之人,所为不顺道理,正当加以刑罚,君王何故痛惜他?”禹说:“我想尧、舜为君之时,能以德化人,天下的人都体着尧、舜的心为心,守礼安分,自不犯刑法。今我为君,不能以德化人,这百姓每各以其心为心,不顺道理,所以犯罪。则犯罪者虽是百姓,其实由我之不德有以致之。故我所以伤痛者,痛我之德衰于尧、舜也。”

初舜分天下为十二州,禹复为九州。收天下美铜,铸为九鼎,以象九州。

初舜为天子时,把天下地方分为冀、兖、青、徐、荆、扬、豫、梁、雍、幽、并、营十二州。至禹时,将并、幽二州复合于冀州,营州复合于青州,仍前为九州。九州既定,于是将天下所贡方物之中,取其铜之美者,铸成九个大鼎,以象九州。又把九州山川所有怪物,都铸在鼎上,使民识其形象而避之也。

昔黄帝作车,少皞加牛,奚仲加马。禹命奚仲为车正,建旌旗斿旐上声,以别尊卑等级。

车正,是官名。旌,是干旄上插的雉羽。斿,是太常垂下的直幅,幅上画交龙的叫做旗,画龟蛇的叫做旐。

上古人不知乘车,至黄帝时,始造为车。至少皋时,始以牛驾之。至禹时,有臣叫做奚仲,又加以马。禹就命奚仲为车正之官,专管车驾之事。又制为旌旗斿旐等物,设于车上,自天子以至诸侯大夫,各有不同。于是尊卑等级皆有分别,又所以辨上下,定民志也。

古有醴酪,禹时仪狄作酒,禹饮而甘之,遂疏仪狄,绝旨酒。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国者。”

醴,是薄甜酒。酪,是将牛马乳造成酒浆。

古时只有醴酒酪浆,至禹时,有个人叫做仪狄,始用曲糵造酒,其味甚美,与醴酪不同。禹饮其酒,觉得甘美,有好之之意。恐因此妨了政事,就疏远仪狄,断绝旨酒,再不饮它。说道:“酒之可好如此,后世人君,必有以酒之故,流连迷乱,而亡其国者。”

夫酒之作,本为祭祀燕享之用,岂能遽亡人国?但好之无厌,其祸必至于此。圣人见事之始,而即虑其所终,故深恶而豫防之如此。其后禹之子孙名桀者,果以酒为池而亡天下,然则禹之为虑,岂不远哉!

禹任皋陶、益以国事。

皋陶、益,都是贤臣,先时与禹同事虞舜,至禹即位,遂委任二人以国政。

是时,天雨金三日。

是时,禹之德感格于天,天降以祥瑞,下金三日,如雨一般。这事经史上不载,只一见于子书,未知果否。

禹娶涂山氏女,生子启。辛、壬、癸、甲。启呱呱而泣,禹弗子。惟荒度土功。

涂山,是国名。呱呱,是啼哭声。荒,是大。度,是经营。

禹治水时,娶涂山氏之女为妻,生一子名启。成婚之后,只在家住了辛、壬、癸、甲四日,就出去治水,不以妻为念。及启初生,呱呱而泣,禹也不以子为念。娶妻生子,皆不暇顾,惟以水土未平,奔走于外,大相度那平治水土之功。盖知有人民之忧,而不知有妻子之乐也。这是禹未即位的事,编《通鉴》者附见于此。

禹南巡狩,会诸侯于涂山。承唐、虞之盛,执玉帛者万国。禹济江,黄龙负舟,舟中人惧。禹仰天而叹曰:“吾受命于天,竭力以劳万民,生寄也,死归也,余何忧于龙焉!”视龙犹蝘蜓,禹颜色不变。须臾,龙俯首低尾而逝。禹致群臣于会稽,防风氏后至,禹戮之。

涂山、会稽,都是地名。玉帛,就是《书经》上五玉三帛,乃诸侯所执以见天子者。寄,是寄寓。蝘蜓,是蜥蜴,形如蝎虎而稍大。防风氏,是诸侯之国。

禹为天子,遵虞舜五载巡狩之制,曾往南方巡狩,大会诸侯于涂山地方。禹之功德,既足以感动人心,又接着那唐、虞极盛之后,所以诸侯每无远无近,都来朝见。一时执玉帛而聚集于涂山者,有万国之多。当巡狩渡江之时,忽有一黄龙来负其船,船上的人都恐惧失色,独禹不怕,仰面向天叹说:“我受天之命,尽心力以勤劳万民,万民既安,吾事毕矣。至于人生在世,就是客中寄住的一般,死了,便是回还到家里一般。生乃其暂,死乃其常也。纵是龙能覆舟为害,我何惧焉!”当时禹看那龙,只如蝘蜓小虫一样,颜色略不变动。须臾间,那龙亦低头拖尾而去,恰似闻禹之言,而委顺驯扰,不敢为害也。禹又曾朝会群臣于会稽地方,诸侯皆依期而至,惟有防风氏恃其勇力,不恭王命,到的独迟。禹执而杀之,以儆诸侯。

有典则以贻子孙。

典则,是一代的典章法度,如今时《大明会典》与律令条例之类。贻,是传流的意思。

禹以为创业之君,不立下一代的典章法度,则后王何所遵守,于是以其治天下之大经大法,著为谟训,留与子孙,使世守之。以后禹之子孙,传世几五百年,实赖此以为之维持也。

禹尝荐益于天七年。禹崩,在位九年,寿一百岁。益避位于箕山。天下之人,不归益而归启,启乃即天子之位。

益,是禹之贤相。禹以其可传天下,尝荐举于天者七年,禹崩。禹年老即位,所以在位止九年,寿一百岁。禹崩后,益不敢当禹之禅,避在箕山,让位于启。然天下臣民思禹之德,而知启之贤,皆不归益而归启,启乃即天子位。

帝启

元年,启既即位,乃即钧台以享诸侯。时有扈氏无道,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启召六卿以征之。大战于甘,灭之。启在位九年,子太康立。

钧台,是台名,在今河南钧州。有扈,是国名,即今陕西鄠县。甘,是地名。威,是作威。侮,是轻侮。五行,是金、木、水、火、土。在天有五行之气,在地有五行之质,在人有五行之理。怠,是怠慢。弃,是废弃。三正,是建子、建丑、建寅三个月。古人迭用以为岁首之正月也。六卿,是六乡之卿。古时每乡卿一人,六乡有六卿,平居无事,则各掌其乡之政教禁令,而属于大司徒;有事出征,则各率其乡之一万二千五百人,而属于大司马,与王朝六卿不同。

夏启王即位之元年,四方诸侯来朝,启乃就钧台以朝享诸侯。那时诸侯中,有个有扈氏,所为不顺道理,擅作威势,轻侮五行。凡所行事,都背了五常之理,拂生长收藏之宜,而暴殄天物;又恣行怠慢,废弃三正,不奉夏之正朔。其狂悖不臣如此。启于是命六乡之卿,帅六军亲去征伐。大战于其国之南郊,遂灭其国。启在位九年崩,子太康立。

按孟子称启贤,能敬承继禹之道,其德可纪述者必多。此只载享诸侯、征有扈二事,乃作史者未之详考也。

太康

元年,太康即位,荒逸弗恤国事,畋猎于洛水之表,十旬弗归。有穷之君后羿,因民之怨,距之于河,弗许归国。厥弟五人作歌以怨之。太康既失国,不得归,在位三十年。后羿乃立太康之弟仲康。

畋猎,是取禽兽。穷,是国名。羿,是穷国君之名。

太康既即帝位,不守其祖大禹之谟训,怠荒逸豫,全不忧念国家的政事,只好去畋猎,罗取禽兽,远至洛水之表,至于一百日尚不回还。时有穷之君后羿,因百姓之怨,阻距之于河北,不许归国。是太康自弃其国也。其弟五人,知社稷危亡之不可救,母子兄弟之不可保,乃述其皇祖之训,作歌以怨之,今《夏书》中所载《五子之歌》是也。太康既失了国,不得返归,计其在位三十年。后羿乃立太康之弟仲康为天子。

尝观《五子之歌》有曰:“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夫太康一犯禽荒之戒,而遂以失国。祖宗之训,可不守哉!

仲康

元年,仲康即位,羿为之相。仲康肇位四海,首命胤侯掌六师。惟时羲和,沈乱于酒,遐弃厥司,至于日食大变,尚罔闻知。王命胤侯往征之。在位十四年崩,子相立。

胤侯,是胤国之侯。羲和,是司历象之官。

仲康即位之元年,后羿为之辅相。于正位四海之初,首命胤侯掌六师以收兵权。那时诸侯羲和,世掌天文历象之事,乃沉乱于酒,心志迷惑,远弃其所司之事,失占天象,至于日食的大变,尚不闻知,也不奏闻救护。其失职违制,法所不容者,王乃命胤侯往征之,以正其罪。仲康在位十四年而崩,子相立,是为帝相。

夫当羿之废太康而立仲康也,社稷安危,在其掌握矣。仲康即位之始,即能命胤侯以掌六师,征羲和以讨有罪,犹为礼乐征伐之自天子出也。史臣录之,其有取于是欤?

帝相

元年,帝相继立,时权归后羿。相为羿所逐,居商丘,依同姓诸侯斟灌、斟鄩氏。

元年,帝相既立为天子,虽无失德,然大权已归后羿。帝相微弱,被其赶逐,迁居于商丘地方,依夏同姓诸侯斟灌与斟氏居住。自是失国,不能为政于天下矣。

有穷后羿,因夏民以代夏政。羿恃其善射,不修民事,**于原兽。弃武罗、伯囚、熊髡、龙圉,而用寒浞。浞,伯明后寒之谗子弟也,使相己。浞行媚于内,施赂于外,愚弄其民。娱羿于畋,外内咸服。羿犹不悛,将归自畋,家众杀而烹之。以食其子,子不忍食,杀于穷门。夏旧臣靡,奔有鬲氏,浞自立。

羿,旧居穷石地方,故号有穷后羿。因夏民离心,代夏专政。既逐帝相,遂篡其位。依恃善射,不理民事,专好田猎,耽**于原野禽兽。当时有武罗、伯、熊、龙圉,四人都是贤臣,羿乃废弃了武罗、伯,将熊幽囚,将龙圉削发奴辱,惟信用寒浞。寒浞原是伯明氏的谗佞子弟,为伯明后寒所弃,羿收之使为相。寒浞要固宠窃位,内则行媚悦于羿之宫人,外则施贿赂于羿之左右,下则用智术愚弄百姓,以收人心。专以田猎之事娱乐后羿,使不暇他顾。外内的人,被寒浞**,都归服他。羿犹不知改悔,将归自田猎之所。寒浞使家众逢蒙等,杀而烹煮之。将他的肉与其子食,其子不忍食,又杀其子于穷之国门。夏有旧臣伯靡,素有兴复夏室之志,因见祸乱相寻,乃奔于有鬲氏,以图后举。浞复篡羿自立焉。

寒浞因羿室,生浇及豷。浇长,浞使浇灭斟灌、斟氏,弑帝相。后缗方娠,逃出自窦,归于有仍。帝相在位二十七年崩。

寒浞既立,不改有穷之号,就收了羿的妻室,生下二子,一个叫做浇,一个叫做豷。此时帝相尚在商丘,及浇年长,寒浞使之统兵灭斟灌及斟氏,遂弑帝相。相妃,有仍氏女,叫做后缗,方怀孕,自穴窦中逃出,归于有仍之国,后生少康。计帝相在位二十七年,遇弑而崩。

夫夏自太康逸豫灭德,取怨于民,遂致羿与寒浞,乱贼之臣,接迹而起,凡数十年,国统几绝。若非禹之功德深远,人不能忘,则夏将从此不祀矣,岂非万世之大戒哉!

少康

少康,其母帝相之后,有仍国君之女也。寒浞杀羿,灭夏氏。时少康方在怀妊,相后乃奔归有仍之国,而生少康。少康既长,为仍牧正。浇使椒求之,奔有虞,为之庖正。虞君思妻之二姚,而邑诸纶,有田一成,有众一旅。能布其德,而兆其谋,以收夏众,而抚其官。夏有旧臣靡,自有鬲氏收二国之烬,举兵灭浞,而立少康焉。

牧正、庖正,都是官名。虞,是国名,乃帝舜之后。妻,是以女嫁之。二姚,是姚氏二女,有虞国姓姚,故叫做二姚。纶,是邑名。二国,是灌、二国。烬,是火焚之余。二国虽被寒浞所灭,犹有遗下的臣民,譬如火焚之后,尚有焦木也。少康之母,是帝相之后,乃有仍国君之女也。

起初后羿篡国,逐帝相于外,羿之臣寒浞杀了后羿,并灭夏之社稷,那时少康方在相后的怀妊中。相后避乱,逃归其母家有仍之国,而生少康。及少康长大,就为有仍牧正之官。寒浞之子名浇者,知道相后生了孤子,使其臣名椒者,寻求少康所在,要杀害他。少康又逃避于有虞之国,为有虞庖正之官。那虞君名思,知道他是帝相之遗子,大禹之玄孙,就把两个女儿嫁他,使他居于纶邑,给与他田一成,计有十里,众一旅,计五百人。少康管此一成之田,一旅之众,即能布其德惠,而兆其中兴之谋,以收复夏氏之众,而抚绥其所遗之臣。于是夏之旧臣有名靡者,自有鬲氏之国,收召灌、二国之遗民,举兵攻灭寒浞,而立少康以为君焉。

元年,少康使其臣女艾灭浇于过,使其子季杼灭豷于戈,乃归故都即位。于是夏道复兴,诸侯来朝。在位二十年崩,子杼立。

过、戈,都是国名。

少康即立之元年,使其臣名女艾者,领兵攻灭寒浇于过;使其子名季杼者,攻灭寒豷于戈。寒浞父子皆已诛灭,乃归于夏之旧都,而即天子之位。于是有夏之道复兴,诸侯都来朝觐。盖自太康以来,日就微灭,至此然后中兴也。少康在位二十年乃崩,子杼相继而立。

夫太康荒于逸游,则虽承大禹、帝启全盛之势,而亦至于失国。少康能布其德,则虽遭后羿、寒浞篡灭之后,而亦得以复兴。然则盛衰之机,惟在人君之修德与否而已。

帝杼

帝槐

帝芒

帝泄

元年,既嗣立,是时六夷从服,始加爵命之制。帝泄在位,凡十有七年而崩。子不降立,是为帝不降。

少康复国之后,传子帝杼,帝杼传帝槐,帝槐传帝芒,帝芒传帝泄。帝泄既继立,是时夏道中兴,六种之夷皆来从服。始加立百官爵命的制度,凡公卿大夫士之等级,皆因旧制而更定之。在位凡十有七年而崩,子不降继立,是为帝不降。

帝不降

帝扃

帝厪

孔甲

元年,既即位,好鬼神之事,不务修德,诸侯多叛。时天降乘龙,有雌雄,孔甲不能食,而未获豢龙氏。陶唐氏既衰,其后有刘累,学扰龙于豢龙氏,事孔甲,能饮食之。夏后嘉之,赐氏曰“御龙”,以更豕韦之后。龙一雌死,潜醢以食夏后,夏后享之,既而使求之,累惧而迁于鲁县。在位三十二年崩,子皋立。

自帝不降之后,传帝扃、帝厪,以至于帝孔甲。孔甲既即位,好鬼神祈祷之事,只去祀神求福,不务修其德政,所以诸侯多背叛之,不奉王命,而夏之德业遂衰。那时天降下四只龙来,二雌二雄,孔甲不知所以驯养之,又未得养龙之人。比先陶唐氏既衰,其后世有个子孙叫做刘累,曾学养龙之术于豢龙氏,因孔甲要求养龙之人,遂以其术服事孔甲,能知龙之嗜好,而与之饮食。久之,四龙都养得驯熟了,孔甲嘉美其能,赐以姓氏曰“御龙”,比古之豢龙氏焉。取已绝侯国豕韦之地封之,以代豕韦之后。其后有一只雌龙死,刘累不与孔甲说,私取其肉作醢,以进孔甲。孔甲不知而享受之,后又问刘累要那雌龙,刘累无可赔偿,恐怕得罪,遂逃移于鲁县地方。孔甲在位三十二年而崩,子皋继立。

夫龙之为物,神变不测,非人之所能豢养。史臣传疑之言,恐不足信也。

帝皋

帝发

履癸

元年,自孔甲以来,诸侯多叛。桀尤为无道,暴戾顽狠,贪虐荒**,残伤百姓,天下颤怨而患之。桀有力,能申铁钩索。伐有施氏,有施人以妹喜女焉。喜有宠,所言皆从,为倾宫瑶台,殚百姓之财。肉山脯林;酒池可以运船,糟堤可以望十里。一鼓而牛饮者三千人,妹喜笑以为乐。殷汤修德,诸侯畏服。桀起九夷之师,不至。伊尹佐汤帅师以伐桀,桀战不胜,奔于三朡之国。汤又从而伐之,放于南巢而死。

颤,是恐惧战动的模样。有施、三朡,都是国名。殚,是尽。脯,是炙肉。南巢,是地名。

夏自孔甲之后,传子帝皋,帝皋传帝发,帝发传履癸,是为桀。自孔甲以来,德政衰微,诸侯已多背叛。至于桀,尤为无道,其所为暴戾顽狠,贪虐荒**,残害天下的百姓。天下百姓都颤兢怨愤,而忧其祸之将及己。盖不但诸侯背叛,而万民亦离心矣。桀有膂力,能伸直铁打的钩索。他恃其勇力,用兵征伐有施氏之国。有施氏进一美女,叫做妹喜,得免于祸。桀宠爱妹喜,但凡他的言语,无不听从,因要取他欢喜,遂造为倾宫瑶台,极其华丽,竭尽了百姓的财力。又将各样禽兽之肉,堆积如山,炙干为脯,悬挂如林。凿个大池注酒,池中可以行船,积下酒糟为堤,其高可望十里。招集人众来饮,约以鼓声为号,击鼓一通,齐到池边低头就饮,如牛饮水的一般。当时同饮者,有三千多人,妹喜观之欢笑,以此为乐。是时殷成汤修德,诸侯畏服。桀忌汤强盛,起九夷之师以伐之,九夷都违命不至。汤有贤臣伊尹,见桀无道已极,天命人心已去,乃辅相成汤,帅师伐桀,为民除害。桀与汤战不胜,逃奔于三朡之国。汤又从而伐之,放于南巢地方,禁锢而死。

夫桀之始祖大禹,卑宫室,恶衣服,竭力以劳万民,因饮酒而甘,遂疏造酒之仪狄,其仁爱勤俭、创业艰难如此。桀乃不念祖德,荒**暴虐,举祖宗四百年之天下,一旦而覆亡之,岂不深可痛哉!

商纪

商,是地名,以其始封于此,遂以为有天下之号。

成汤

成汤,黄帝之后也,姓子氏。初帝喾次妃简狄,见玄鸟堕卵而吞之,遂生契。契事唐、虞为司徒,教民有功,封于商,赐姓子氏。契生昭明,昭明生相土,相土生昌若,昌若生曹圉,曹圉生冥,冥生振,振生微,微生报丁,报丁生报乙,报乙生报丙,报丙生主壬,主壬生主癸,主癸生天乙,是为成汤。是时伊尹耕于有莘之野,汤使人以币聘之,因说汤以伐夏救民之事。汤进伊尹于桀,桀不能用,伊尹复归汤。

成汤,是商家创业之君。简狄,是妃名。玄鸟,是燕子,以其黑色,故称玄鸟。天乙,是成汤名。伊尹,是臣名。有莘,是地名。

史臣说:成汤是五帝时黄帝的后裔,姓子氏。起初黄帝之曾孙帝喾,有个次妃,叫做简狄,偶见飞的燕子,坠下一个卵来,拾而吞之,遂感而怀妊。后乃生契,事唐尧、虞舜二帝,为司徒之官,职专教民,教得百姓都相亲,五品都逊顺。帝舜美之,乃封之以商丘之地,而赐姓子氏。其后契生昭明,昭明生相土,相土生昌若,昌若生曹圉,曹圉生冥,冥生振,振生微,微生报丁,报丁生报乙,报乙生报丙,报丙生主壬,主壬生主癸,主癸生天乙,是为成汤。那时有个贤人,叫做伊尹,乐尧、舜之道,不肯出仕,隐于有莘地方,以耕田为业。汤闻其贤,三次使人以币帛为礼,征聘他。伊尹感汤诚意恳切,遂委质为臣。见夏桀无道,残害得百姓苦极了,因说汤以伐夏救民之事。汤不忍伐夏,乃进伊尹于桀,着劝他悔过迁善。桀乃执迷不悟,不用伊尹之言,于是伊尹复归而事汤。

夫以伊尹之贤,使桀能用之,则化暴虐为宽仁,夏道可复兴也。乃不能用,而卒底灭亡。可见天下不患无贤,患有而人君不能用耳。桀不能用而亡,汤能用之而王。贤人之为国重轻也如是夫!

桀杀直臣龙逢,众莫敢直言。汤使人哭之。桀怒,囚汤于夏台,已而得释。桀将亡,贤臣费昌归汤。汤出,见人张网四面,而祝之曰:“从天坠者,从地出者,从四方来者,皆罹吾网。”汤解其三面,止置一面,更祝曰:“欲左者左,欲右者右,欲高者高,欲下者下,不用命者,乃入吾网。”汉南诸侯闻之,曰:“汤德及禽兽。”归之者四十余国。

龙逢,是臣名,姓关。

夏桀无道,不受忠言。当时有个贤臣,叫做关龙逢,直言谏诤,桀怒而诛之,由是举朝再无一人敢言其过者。是时殷成汤为诸侯,悲龙逢以忠谏受祸,使人吊而哭之。桀闻之怒,遂将成汤拘囚于夏台之狱中,良久乃得释放。是时,两日斗,众星陨,伊洛竭,泰山崩。桀有贤臣名费昌者,知夏之必亡,汤之必兴,遂去桀而归汤。汤一日出行于野,见有人四面张着罗网,打取禽兽,口里又祷祝说:“凡一切禽兽,上而从天坠者,下而从地出者,中而从东西南北四方来者,愿都入吾网中。”汤闻其言,心中不忍,说道:“鸟兽虽微,也是生命,奈何一网都要打尽,残害不仁如此。”乃使人将那网解去三面,止存一面,又替他更祝说:“凡禽兽之欲左者左,欲右者右,欲高者高,欲下者下,任从你飞走自在,各遂其生,止是舍命不顾的,乃入吾网中。”夫汤之不忍于害物如此,则其不忍于害民可知。所以,那时汉南地方的诸侯,闻汤这件事,都称颂说:“汤好生之德,可谓至矣。虽禽兽且被其泽,而况于人乎?”自是归顺者,四十余国。

桀无道,暴戾残虐万姓。伊尹相汤伐桀,费昌为御,与桀战于鸣条。桀师败绩,汤遂放桀于南巢。诸侯大会,汤退而就诸侯之位,曰:“天子惟有道者可以处之,可以治之。”三让,诸侯皆推汤。于是即天子之位,都于亳。

夏桀无道,所行暴戾,残害万姓。伊尹见得民不堪命,乃相汤帅师伐桀,以除暴救民。那时夏有贤臣费昌,奔归于汤,汤就用他为戎车之御,与桀战于鸣条之野。桀众离心,其兵大败,奔于南巢,汤遂因而放之。当时诸侯因汤此举顺天应人,都来会集,要尊汤为天子。汤不肯当,仍退就诸侯之位,说道:“我之伐桀,本为百姓除害而已。若是天子之尊,惟有道德者才可以居其位而行其治,非我所能堪也。”如此让于众诸侯者凡三次,诸侯以有道者莫过于汤,天子之位非汤莫能居,都一心推戴汤为君,不肯听其让。汤既累辞不得,然后即天子之位,定都于亳,即今河南归德府地方。

元年,汤既即位,反桀之事,以宽治民。除其邪虐,顺民所喜,远近归之。乃改正朔。自夏之前,皆是建寅之月为正月,汤既革夏命,乃以建丑之月为正月。色尚白,牲用白,以白为徽号。服冔冠而缟衣。

正月,是岁首之月,至秦始皇名政,始避讳读做徵字。自秦以前,原读做正字。建丑之月,即如今的十二月,这月初昏戌时,北斗柄指着丑方,故说建丑之月。至次月斗柄指着寅方,是建寅之月。冔冠,是成汤制造的冠名。

成汤之元年,既即天子之位,悉反夏桀所行之事,以宽仁治百姓。除去夏桀的邪僻暴虐,凡民之所喜者,如轻徭役、薄税敛等事,汤皆从而顺之。远近之民,莫不归戴他,无复有思夏者。成汤于是乃改夏之正朔。自夏以前,皆以建寅之月为岁首之正月,汤既革除了夏命,乃以建丑之月为正月。其所用的颜色,以白为尚。凡祭郊庙之牺牲,都用白的;凡旗帜车服之类,一切皆以白为号。其服饰则戴冔冠,而衣缟白之衣。盖皆以白为贵也。

初置二相,以伊尹、仲虺为之。

成汤既为天子,初设置两个辅相之臣,以伊尹为右相,仲虺为左相。盖宰相上辅君德,下统百官,其职甚重,而当时人才,莫贤于二臣,故举而任之。

大旱七年,太史占之曰:“当以人祷。”汤曰:“吾所为请雨者,民也。若以人祷,吾请自当。”遂斋戒、剪发、断爪、素车白马、身婴白茅,以身为牺,祷于桑林之野。祝曰:“无以余一人之不敏,伤民之命。”以六事自责曰:“政不节欤?民失职欤?宫室崇欤?女谒盛欤?苞苴行欤?谗夫昌欤?”言未已,大雨方数千里。又以庄山之金铸币,救民之命,作乐曰《大濩》。

太史,是占候天文的官。苞苴,古人以果殽等物相送,必用草包裹着,或用草承着,叫做苞苴。

成汤之时,曾七年少雨,天下大旱。太史奏说:“天灾流行,气运厄数,须是杀个人祈祷,乃可得雨。”成汤说:“我所以求雨者,正为救济生民也,又岂忍杀人以为祷乎?若必要人祷,宁可我自当之。”遂斋戒身心,剪去头发,断了指爪,只乘素车白马,身上披着白茅草,就如祭祀的牺牲模样,出祷于桑林之野,祝天说道:“我不能事天,以致天怒,其不敏甚矣。但天只当降罚我身,无以我一人不敏之故,降此灾异,以伤害万民之命。”乃以六件事自责说道:“天变不虚生,必我有以致之。或者是我政令之出,不能中节欤?或使民无道,失其职业欤?或所居的宫室,过于崇高欤?或宫闱中妇女,过于繁盛欤?或苞苴之贿赂,得行其营求欤?或造言生事的谗人,昌炽而害政欤?有一于此,愿以身自当其罚。”成汤当时为此言,一念至诚,感动上天,说犹未了,大雨即降,四方数千里,处处沾足,感应之速,至于如此。当那大旱时,万民穷困,无可赈济。成汤又发庄山所生之金,铸造钱币,给与民间行使,以救民之命。因此虽有七年之旱,而民不甚病。到后来雨降年丰,天下欢乐,成汤遂作一代之乐,名叫《大濩》,以其能救护万民,使之复得其所也。

即此观之,可见水旱灾异,虽盛世亦不能无。但为君者,须当遇灾知惧,既诚心以责己,又设法以救民,才可转灾为祥,转危为安,如成汤之事是也。使忽天变而不畏,视民穷而不恤,则未有能免于祸乱者矣。

在位十三年崩,寿一百岁。太子太丁早卒。汤崩,次子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太丁之子太甲立。

成汤在位,凡十三年而崩,寿一百岁。太子名叫太丁,先已早丧。至汤崩之后,次子外丙立二年而崩,又次子仲壬立四年而崩。于是太丁之子太甲,以嫡孙继立,遂为商之贤君,而享国长久焉。

太甲

元年,既即位,不明厥德,颠覆汤之典刑。伊尹放之于桐宫,乃自摄政当国,以朝诸侯。太甲居桐三年,自怨自艾,处仁迁义。伊尹乃以冕服奉太甲复归于亳。太甲增加修德,诸侯咸归,保惠庶民,不敢侮鳏寡,号为太宗。在位三十三年崩,子沃丁立。

颠,是颠倒。覆,是倾坏。典,是常。刑,是法。创业之君立下一代的法度,传之子孙,可常行而不变,所以叫做典刑。桐宫是地名,汤墓所在。摄,是权摄其事而兼总之也。艾,是艾草,人之改过自新者,与剪草除根者相似,故以自治为艾。鳏,是年老无妻的。寡,是年老无夫的。

成汤之孙太甲,既即天子之位,不能修明君德,把成汤立下的规矩法度,都颠覆坏乱了。伊尹原是成汤佐命之臣,见太甲所为违背祖训,恐其至于亡国,则己不得辞其责也。于是自亳放太甲于桐宫,使其居守成汤的陵墓,或生悔心,且以见今日之放,亦以本成汤之意耳。伊尹乃权管着国事,以朝诸侯,欲待太甲之改过,而后以国政返之。太甲在桐住了三年,果知怨悔前日的不是,痛加省改,去其不仁者而处于仁,去其不义者而徙于义,可以为天下君矣。伊尹于是奉天子的冠冕袍服,往桐宫迎太甲来还居亳都,仍做天子。太甲复位之后,增修仁义,整顿典刑,诸侯之叛者复归。而又施恩德,以保爱百姓,其间有鳏寡可怜者,更加存恤,不肯凌侮。自是商道复兴,称太甲为太宗。太甲在位三十三年崩,子沃丁立。

沃丁

元年,沃丁嗣位,委任贤臣咎单。咎单一顺伊尹所行之事。在位二十九年而崩,弟太庚立。

沃丁嗣位之初,能委任贤臣咎单,凡国家的政事,都付托与他。咎单承沃丁之委任,凡事不执己见,取先朝贤相伊尹所行的事迹,件件都依着他的行计。沃丁在位凡二十九年而崩,后传之太庚。

太庚

小甲

雍己

大戊

元年,亳有祥桑谷共生于朝,七日大拱。大戊问于伊陟,伊陟曰:“妖不胜德,君之政其有阙欤?”大戊于是修先王之政,明养老之礼,早朝晏退,问疾吊丧,三日而祥桑枯死。三年,远方重译而至者七十六国。有贤臣巫咸、臣扈等,共辅佐之。商道复兴,号称中宗。在位七十五年崩,子仲丁立。

大戊即位之初,亳都忽然有一物异,桑谷两木,共生于朝堂之中,生了七日,即长得大如合抱。大戊见之而惧,问于宰相伊陟。伊陟对说:“此木妖也,惟修德可以胜之,妖必不能胜德。虽然,变不虚生,惟人所召,意者吾君之政事,其有阙失未修者欤?”大戊从伊陟之言,于是修举先王成汤之政,讲明国家养老之礼,早朝晚罢,厉精图治,问疾吊丧,通达民情,及至三日,而祥桑遂枯死。此妖不胜德之明验也。前此雍己之世,诸侯有不至者。及大戊修德三年,远方蛮夷皆来贡献,经过几处的通事译审,才得达于中国者,计有七十六国。时又有贤臣叫做巫咸及臣扈等,共辅佐之。前此商道浸衰,至此又复中兴。然大戊严恭寅畏,不敢荒宁,是有德之君,故商人宗之,庙号中宗。计在位七十五年而崩,后传之子是为仲丁。

夫野木生于朝堂,本社稷丘墟之象,故大戊见之而惧。然一闻伊陟之言,反身修德而妖怪自灭,西夷来宾。可见人君遇有灾变之事,不必徒为忧惧,但能省躬修德,尽人事以应之,自可转灾为祥,化凶为吉,乃理之必然者也。

仲丁

外壬

河亶甲

祖乙

祖辛

沃甲

祖丁

南庚

阳甲

盘庚

元年,时商道寖衰,耿都又有河决之害,乃自耿迁都于亳。臣民皆安土重迁,盘庚作书以告谕臣民,遂迁于亳,从汤所都。盘庚行汤之政,商道复兴,诸侯来朝。在位二十九年而崩,弟小辛立。

大戊之后,传子仲丁,仲丁传外壬,外壬传河亶甲,河亶甲传祖乙,祖乙传祖辛,祖辛传沃甲,沃甲传祖丁,祖丁传南庚,南庚传阳甲,阳甲传盘庚。商自仲丁以来,继嗣不定,子弟争立,乱者九世。至盘庚继立之时,商道已渐衰了。商之初兴,本建都于亳,至仲丁始迁于嚣。嚣有河决之害,河亶甲又迁于相;相又有河决之害,祖乙又迁于耿;至盘庚时,耿都又有河决之害。盘庚以累世迁都,地皆近河,故常遭水患,不若亳都去河为远,又是先王创业根本之地,乃欲自耿迁都于亳。那时群臣庶民,居耿已久,又贪这河滨之地,土沃物饶,都恋着旧土不乐迁移。盘庚不忍臣民之昏愚陷溺,乃作书以告谕臣民,将迁都之利,不迁都之害,反覆辩论,极其恳至,即今《书经》上所载《盘庚》三篇便是。于是臣民渐渐晓悟,竟听盘庚之命,遂迁于亳,以从成汤之旧都。自此子孙相继二百余年,无复水患,盘庚之功也。然盘庚不但居成汤之旧都,又能行成汤之旧政,举九世衰乱之政,一切更张之以复于古。于是商道重兴,诸侯来朝。在位凡二十九年而崩,弟小辛继立。

小乙

元年。小乙自为太子时,备知民事艰难,时又不竞,享国在位二十八年而崩。小乙崩,子武丁立。

竞,是强盛。

盘庚传小辛,小辛传小乙。小乙自为太子时,曾出居民间,备知小民生事之艰难。所以他为君,亦能怜恤小民。只是承小辛中衰之后,无扶衰拨乱之才,当时商道又不竞,享国在位二十八年而崩。子武丁继立。

武丁

元年,武丁嗣立,恭默思道。小乙崩,武丁居丧三年不言。既免丧,亦不言。梦上帝赉以良弼,乃使人以形旁求于天下,得傅说于版筑之间,命以为相。进谏论列天下之事。君臣道合,政事修举。

版筑,凡筑墙之法,必用版夹在两边,乃填土中间,舂之,叫做版筑。

武丁既继立,有志中兴大业,恭敬沉默,想那治天下的道理。居小乙之丧,三年并不出一言语号令,既除了丧还不肯言,惟恭默思道而已。他至诚感动天地,忽然梦见上帝赐他一个好辅弼大臣,醒来惊异,就想那梦中所见的形象,使人描画出来,把这画图广求于天下。到傅岩地方,有个人叫做傅说,正在那里舂土筑墙,其容貌宛然与画图相似。武丁聘他来见,果然是个贤人,就命他做宰相。傅说既作相,因进谏武丁,条陈天下之事,如宪天、法祖、从谏、典学等事,一一切于治道。详见《书经》上《说命》三篇。君臣之间,志同道合,朝廷政事无不修举,而商道复中兴焉。

看这武丁得傅说事甚奇,盖天生一代之圣君,必与之以一代之贤佐,明良相逢,其机不偶。况武丁求贤图治之心,如彼其切,精神所通,天实鉴之。则良弼之赉,形诸梦寐,亦不足怪也。

武丁祭成汤,有飞雉升鼎耳而雊,祖己训诸王。武丁内反诸己,以思王道。三年,蛮夷编发重译来朝者六国,自是章服多用翟羽。鬼方无道,武丁伐而三年克之,殷道复兴,号为高宗。在位五十九年而崩,子祖庚立。

雉,是野鸡。雊,是鸣。翟羽,即是雉羽。鬼方,是南夷国名,其俗多巫祝,信鬼神,故叫做鬼方。

武丁祭于成汤之庙,忽有飞雉升于鼎耳鸣叫。雉本是山间之物,今乃飞入宗庙,鸣于鼎耳,其兆不祥。盖黩于祭祀,故有此异也。于是贤臣祖己,乃作书训王说道:“王之所职在于敬民,不可但谄渎鬼神以徼福庇。”即《书经》上《高宗肜日》篇是也。武丁感此物异,深纳祖己之训,乃反己自责,侧身修行,以思先王之道。旧史记其有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明养老之礼等事。如此者三年,不但中国治安,当时远方蛮夷编发之国,言语与中国不通,须经过几番通事译审然后得达者,也都慕义来朝,凡有六国。自是,朝廷的章服多用雉羽为饰,盖因感飞雉之异而反身修德以致太平也。惟鬼方之国,恃其险阻扰害中国,武丁用兵征伐,三年乃克之。从此内外无患,殷道衰而复兴,号称高宗,为殷家一代之贤君。在位五十九年而崩,子祖庚继立。

祖甲

廪辛

庚丁

武乙

元年,时东夷浸盛,分迁海岱,武乙无道,为偶人谓之天神,与博不胜而戮之。为革囊盛血,仰射之,谓之射天。在位五年,猎于河渭之间,暴雷震死。子太丁立。

博,是局戏。

商自武丁中兴之后,历祖庚至武乙,俱不修德政,商道浸衰。武乙之时,东方诸夷渐加繁盛,分迁散处于海岱之地。武乙当此夷狄强盛之时,不知自强修德,却乃放纵无道,把木雕成人形,叫做天神,与之对局而博,使人代为行筹。若是偶人输了,就将他斫碎,恰似杀戮那天神的一般。又将皮革为囊,里面盛着生血,高悬于空中,仰而射之,叫做射天。其慢神亵天如此。在位五年,出猎于河渭之间,着暴雷霹死,天之降罚亦甚明矣。

太丁

帝乙

帝纣

纣,是帝乙之少子。其母帝乙之嫡后也,有贤德。帝乙生三子,长曰微子启,次曰仲衍,次曰纣。后以微子贤,欲舍己子而立之。大臣咸谏以为立子以嫡乃理之常,故帝乙遂以纣为嗣。

元年,纣资辩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手格禽兽;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以为天下皆出己之下。

纣为人资质明辩,行事捷疾,但闻着见着的就晓得,甚是明敏。其材能气力过于常人,能亲手捉获禽兽;其智足以拒人之谏,使不敢言;其言足以饰己之非,不见有过。恃其强辩小智,看着天下的人,都不如他,以为出己之下。

观此一段,则纣本是强敏有才之人,使能勉于为善,岂不足为有道之主?奈何不善用其材智,而用之以拒谏饰非,究其病根,全在以天下皆出己下。夫以尧、舜之圣,天下岂有能过之者?尚且每事咨询,未尝自用,又孳孳求谏,惟恐有差,故能成其盛治。纣小有材智,遂以为天下皆不如己,所以做出许多不好的事来,以至亡国,皆此一念自满之心所致也。故仲虺之告成汤,有曰:“志自满,九族乃离。”又曰:“能自得师者王,谓人莫己若者亡。”真至言也。

始为象箸,箕子叹曰:“彼为象箸,必不盛以土簋,将作犀玉之杯。玉杯象箸,必不羹菽藿、衣短褐,而舍于茅茨之下,则锦衣九重,高台广室,称此以求天下不足矣。远方珍怪之物,舆马宫室之渐,自此而始,故吾畏其卒也。”是时有苏氏以妲己女焉。妲己有宠,其言是从,所好者贵之,所憎者诛之。

箕子,是纣之贤臣。象箸,是象牙箸。簋,是盛黍稷的器。犀,是犀角。菽,是大豆。藿,是豆叶。短字,当作裋字。裋,音树。裋褐,是毛布的衣服。茅茨,是编茅草盖房。卒字,解做终字。有苏氏,是国名。

纣初用象牙做箸子,其贤臣箕子闻之叹说:“物之可好无穷,而人之侈心无节,其源一开,末流无所不至。手里既持着象牙的箸子,岂肯用泥土烧造的簠簋去盛饭?其势必至于用犀角玉石的杯碗,方才与象箸相称。既用玉杯象箸,又岂肯食菽藿之羹,衣毛布之服,而住于茅茨小屋之下?其势必至于以锦绣为衣,九重为宫,筑高台,起大屋,方才与箸杯相称。件件都要华美,事事都要相称,则用度日侈,而其欲无厌,虽尽天下之财,不足以供其费矣。他日征求远方珍怪之物,修治车马宫室之渐,都自此箸而始,故我深虑其所终耳。”夫一箸之侈似不足惜,而箕子辄见始知终,形之忧叹如此。其后,纣果作瑶台琼室、酒池肉林,竭万民的财力。可见人君当崇尚俭德,事事朴素,不可少萌侈心以启无穷之害也。此时纣欲伐有苏氏之国,有苏氏恐惧,乃求一美女名叫妲己,进之于纣。纣甚宠爱,他但有言语,无不听从。所喜好的人,纣便为他贵显之,不问有功;所憎恶的人,纣便为他诛杀之,不问有罪。刑政紊乱,人心怨愤,而商家之亡自是益决矣。其后周武王伐纣,数其罪曰:“今商王受,惟妇人之言是用。”又曰:“作奇技**巧以悦妇人。”盖纣之背常逆理,罪状固多,而其荒**昏乱之由,只为惑于妲己所致。女宠之亡人国如此,可不戒哉!

师,是乐官。延,是乐官之名。朝歌,是地名。北鄙,是北方边鄙天地之气。南主生育,北主肃杀,故北鄙之音乃杀伐之音也。北里,是乐舞名。靡靡,是**侈颓靡的意思。

纣好荒**,不喜闻其祖成汤《大濩》之乐,而使师延作为朝歌北鄙之音,北里之舞,靡靡之乐。夫乐以养性情,好**乐者,其性情未有不荒,而施之政事,亦鲜有不乱者。所以说亡国之声**。

造鹿台,为琼室玉门,其大三里,高千尺,七年乃成。厚赋税以实鹿台之财,盈巨桥之粟,燎焚天下之财,罢苦万民之力。收狗马奇物,充牣宫室,以人食兽。广沙丘苑台,以酒为池,悬肉为林,男女裸相逐于其间。宫中九市,为长夜之饮。百姓怨望。

纣又起造鹿台,以琼为室,以玉为门,其大三里,其高千尺,造了七年,方才成就。其营建之侈如此。什一取民,商之定制。纣却横征暴敛,厚取民间的赋税,积财货充于鹿台,积米粟满于巨桥。人情莫不欲富,而纣则糜费天下之财,如火燎焚,悉为灰烬;人情莫不欲安,而纣则疲苦万民之力,终岁勤动,不得休息。其征役无轻如此。又收畜狗马奇异之物,充满宫室,甚至以人为猛兽之食,盖不但竭民财力,而且视人命如草芥矣。鹿台虽已壮丽,纣还以为未足也。又充广沙丘苑台,聚乐大戏,注酒为池,悬肉为林,令男女**相逐于其间,观以为乐。宫禁本清肃之地,却开设九市交易,与外面市廛一般。饮酒以百二十日为一夜,称为长夜之饮。其荒**无度如此。自是百姓困苦,嗷嗷怨望,有去暴归仁之念矣。孟子说:“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纣只要适一己之快乐,不顾百姓之怨咨,终至众叛亲离,国亡身丧,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此万世所当鉴戒也。

诸侯有叛者,妲己以为罚轻诛薄,威不立。于是重为刑辟,为熨斗,以火烧燃,使人举之手烂;更为铜柱,以膏涂之,加于炭火之上,使有罪缘之。纣与妲己以为大乐,名曰炮烙之刑。

纣既无道,天下离心,当时诸侯多有背叛不臣者。妲己说道:“这诸侯每离叛,皆因朝廷的刑罚太轻,诛杀太薄,威严不立,所以人不惧怕。”纣从妲己之言,因而为严刑峻罚。把铜铁铸成熨斗,用火烧热了,使人将手举起来,人手登时烧烂。又铸铜为柱,以脂油涂抹之,加于炭火之上,使有罪的人在上边行,铜柱既滑又热,如何行得,就都堕在火里烧死。时纣与妲己观看,见人手烂与烧死的,以为大乐。这个叫做炮烙之刑。尝观虞舜惟刑之恤,大禹下车泣罪,古之帝王,惟务修德,不务立威者,所以体天地生物之心,而立生民之命也。纣乃听妲已之言,肆炮烙之虐,反以为乐,残忍甚矣。厥后身衣宝衣,自焚而死。天道好还,岂不昭然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