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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花婆婆家,花樱落已经备好了晚膳。张大厨捉了条大鲤鱼,足足有一人胳膊的长短。张大厨今天很得意,他帮上了屠大人,终于觉得自己除了蛮力之外还是有些别的用处的。花樱落把鱼洗净,在鱼身上用刀片了几个口子,下锅用菜籽油过了一遍,又从一口大缸里找出来些腌菜放进水里,再把鱼也浸入水中连着腌菜一起煮了片刻。香味从厨房飘了出来,张大厨口水险些流出来。

屠赤文今日留意了一下桌上的吃食,原产中原的食物没有几样。他抬头看看师爷,师爷也在盯着食物琢磨。花樱落的厨艺可真的是不错,屠赤文吃了一口鲤鱼赞不绝口。腌菜的味道淡淡炖进鱼肉里面,刚刚好遮住了鱼腥,鱼肉入口即化,鲜嫩无比。“好,真不错啊。樱落姑娘厨艺了得,这厨艺哪怕到了京城开一间小店,生意都会不错。”屠赤文发自真心夸奖花樱落。

“大人过奖了。”花樱落有些不好意思。

“樱落姑娘,本官不是虚言。姑娘可否愿意去山外生活?”屠赤文试探问道。

花樱落摇摇头:“樱落不想出村,只愿和家人一起在这村里过些安稳的生活。”

“若本官许你荣华富贵呢?小豆子可以上京城最好的学堂,说不定还能有机会考个功名入朝为官,光宗耀祖。”屠赤文继续试探。

花樱落听了屠赤文说这种话以后,不但没有露出憧憬脸色,反而把脸一沉,严肃说道:“大人,屠大人口中功名利禄光宗耀祖,樱落并不稀罕。人各有求,樱落只想在这小村里安稳生活。”

屠赤文脸上自觉没趣,不做声了。韦弘书知道这般引诱不起作用,只能直接了当说开了:“樱落姑娘,本公子这几日陪着大人四处看了看。这村子甚是有趣,玉米、辣椒还有今日餐桌上出现的胡萝卜都不是产自中原,蛇谷村民在这深山隐居多年,这些作物又是如何进入村子的呢?”

花樱落镇定回答:“自从公子进入这个村子以来,可有曾听哪个说过,蛇谷村民从来不曾外出过?那日河滩挖出尸体,樱落也讲过,村里人失踪,为了给亲人做个安慰,都会说是那人逃出村子去了。公子又如何知道这话只是安慰?公子方才也说这些作物是前朝传入中原的,樱落在这世上也才活了不几年,说不定前朝的时候,村子里真的有人逃出去又回来了,还带了些稀罕作物回来光宗耀祖呢!”

花樱落一番伶牙俐齿的回答,让韦弘书找不出差错。自从进入这个村子,韦弘书与人争论就没赢过,今日还被一小童教训了一顿,他现在有些恼羞成怒,张口就来:“这个村子是禹王留下来守碑的,碑神的事尔等肯定清楚。吾等奉皇命请碑进京供奉,应该如何做,不需要本公子教你们。”

“哈哈哈,韦公子,言重了。”花婆婆大笑着接过话:“皇命不敢为,这个无需公子教导老身。诸位想知道什么直接来问老身就好。公子为何总要为难姑娘家和幼童呢?”

一句话又把韦弘书说红了脸,看来他今天被小童教训的事也传进花婆婆耳朵里了。韦弘书坐不住了,扔下筷子起身就要进屋。“弘书,弘书。”屠赤文叫韦弘书。韦弘书转身说:“本公子吃饱了。”说完进去了屋里。

屠赤文有些不好意思,对花婆婆道:“还请婆婆见谅。”

花婆婆倒也爽快:“这位公子想必自小享受锦衣玉食,没吃过太多苦头。老身不会怪他。不过方才樱落所说,也是老身想说的。诸位大人身负皇命,只需完成自己的任务即可,我花家人在哪里生活,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花婆婆请放心,若皇上真有嘉奖,本官定不会忘记婆婆。”

“不必了。”花婆婆拒绝了屠赤文,端起一碗汤喝起来。屠赤文知道再讲下去无用,又拿起筷子。屠赤文手中举着筷子,见盘子里的鱼只剩了鱼头,张大厨趁着几人争论之时,竟是一个人几乎吃光了整条鱼。屠赤文叹了口气,转头看看厨子吃得痛快的样子,也不忍心埋怨他,只是今日这鱼没多吃几口真是有些可惜。

这天夜里三更时分,全村人都被一阵嘶喊声吵了起来:“抓贼呀!抓贼啊!”花婆婆屋门打开,花子恒出来查看发生了何事。这边屠赤文几个人也被吵醒。张大厨抄起家伙冲出来,借着一身起床气大吼道:“那个贼半夜敢把你张爷爷吵醒?”说完就要去打开院门。

这时候院子大门被敲响,张厨子打开门,见外面站了村长。村长问一句:“屠大人可在?”屠赤文此时从屋里走出来道:“村长,找在下何事?”

村长抱拳行礼后,走过去跟屠大人说:“今夜闹贼,那贼被捉住了,老朽想请屠大人审问。”

“村长客气了,在下虽然身负皇命,可是蛇谷村闹贼,本该由村长审问。在下不敢越俎代庖。”屠赤文知道这是在别人的地头上,人家的事还是人家自己管比较好。

“这贼恐怕需由大人审问才好,大人跟老朽来一趟,就明白了。”村长说完后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屠赤文见状只好跟着村长走了。张大厨跟在屠赤文身后不远一起出了门,他手中还提着家伙,只想好好教训这打扰他睡梦的贼一顿。

到了村子一户人家院子里,屠赤文见几个村民打了火把围着一个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人。那人双手被反剪,跪在地上,看不清楚样貌。屠大人到后,村民们主动让开一条路。屠赤文走到那贼人跟前一看,竟然是王北!张大厨也跟了过去,一脚把跪在地上的贼踹倒,举起家伙刚要动手教训那人一下,被屠赤文拦住了:“你尚且看清楚了,这人是谁?”

张大厨仔细一看,惊叫一声:“王北兄弟!”王北看了一眼张大厨,脸上露出一些羞愧之色。“兄弟,你这是为何?想要什么跟哥哥说,范不到跑去别人家里偷啊。”张大厨一脸不解。

王北躺在地上不答话。屠赤文问道:“可有丢失什么?”村长说:“什么也没丢,他似是为了杀人而来。”

“什么?”屠赤文吃惊了,他突然意识到王北藏了太多事没有讲,这事恐怕真要查一查。王北从河滩挖出来的那具尸体,还一直是个谜,屠赤文原本不想管村里的事,可是王北毕竟是他带来的,看来这也是村长的用意,他非管不可了。

这时候师爷和韦弘书也来了。屠赤文说:“可否请村长带本官去看看王北想杀之人?韦公子是我县衙仵作,医术高明,若是那人有什么不妥,可以让韦公子给瞧瞧,别耽搁了。”

村长说:“那是村中一位独居老者。大人稍等,老朽这就派人去请他出来。”村长讲完,找了一个村民,让他进了屋里请人。过了一会儿,村民出来说:“阿伯说他无碍,不愿出来。若是非要有人进去,阿伯想让韦公子只一人进去。”

村长征求屠赤文意见,屠赤文说:“也好,劳烦韦公子了。”

韦弘书进到屋里去,见一老者身形枯瘦躺在**。他行礼后过去查看,老者身上没有受伤,可能只是受了惊吓。当他靠近老者头部,想进一步检查的时候,见到老者脸上长了一个鹰钩鼻子。韦弘书有些吃惊,突然想起来在孟县跟着屠赤文见一中年汉子时的场景,那人当日描述带领粮草队的刘大人长了一个鹰钩鼻子。屠赤文也说他的义父就是生有这样一个鼻子。韦弘书觉得自己可能多想了。他回过神来想要继续检查,眼神正与老者眼神相遇,把韦弘书吓了一跳。那老者直勾勾看着他,眼神中带了一丝疑惑,还有些不太友善。

“老伯。”韦弘书叫了一声,那老者眼神缓和了下来,微微闭起来,有气无力说了一句:“老朽无碍,有劳了。”韦弘书刚好也不想在此地再呆下去,只嘱咐老者多休息,便出去了房门。

韦弘书当着众人的面说了老者无碍,然后悄悄趴到屠赤文耳边耳语几句,把自己所见告诉了屠赤文。屠赤文听后不动声色,只是点了点头。屠赤文跟村长说:“村长,现在还是夜里,劳烦村长让几个村民把王北找个地方关起来,再找人看管。明日一早本官定会亲自审讯。”

村长让人把王北锁进自家柴房,准备亲自看管他。村民们散去,屠赤文几人也回去了花婆婆家中。屠赤文满怀心事,让韦弘书把老者相貌详细描述了一遍。屠赤文抬起头来叹道:“哎,定是我义父。他不愿意出来,只见你一人,就是不想让我认出来。”

师爷听了后分析道:“大人,这样说来,村子里发现这些近些年才传入中原的作物也就不奇怪了。”

“那王北目的明确,此人与义父之间怕是有些恩怨,对这村子所知甚多。先睡下吧,你们明日跟本官一起审一下王北,看他到底是什么人。”屠赤文说完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一早,屠赤文用过早膳,就带了师爷、韦弘书和张大厨一起去了村长家中。这次他把张大厨也带上,就是想利用张大厨和王北的交情,希望张大厨能让往北开口。王北被带进村长堂屋,屠赤文免他下跪,让他站着说话。

“王北,你一路同吾等结伴进了村子,其中遇险韦公子还救过你的命。张大厨与你称兄道弟,夜晚与你挤在一个被窝,听你一句实话就这么难吗?本官今日不是想审问你,只想跟你絮絮。”屠赤文一开口就用感情说事。

王北脸色不像昨晚那般倔强了,可还是什么都不讲。“王北,你有何难处?若是有委屈,本官在此,不需你去杀人,一定帮你查个明白。天网恢恢,恶人自有法理来惩治。”屠赤文见他依然不开口,继续说道。

“王北,那日你挖到的尸体你可认识?”师爷问。

王北抱拳行礼,一脸难色:“诸位大人,张大哥。王北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诸位恩情王北不敢忘,只是这件事,诸位还是不要管得好。”

“王北,你平日喊我一声大哥,若是真有人欺负你,大哥替你出口气。你想杀那老儿,大哥帮你砍了他。”张大厨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出来,屠赤文大喝一声:“放肆!”张大厨赶紧收声,脸上却还有不服。

“王北,你可知你昨夜去杀的那人是谁?”师爷换了一个方向问道。

“当然知道,那是仇人。”王北说。

“那老者不是本村土生土长的村民,对不对?10年了!”屠赤文没办法,只能先把自己昨夜同师爷和韦弘书商议的推断说出来,赌上一把。

“大人,大人如何知道?”王北此言一出,屠赤文几个人就明白,原来昨夜推断是对的,那人果然是刘升刘大人。

“呵呵,怎么成了你来审问本官了?”屠赤文笑道,然后继续说:“王北,本官既然知道那人是谁,现在就可以朝廷命官身份去拿他,到时候你的冤屈恐怕就不重要了。”

屠赤文这么一说,王北神情露出一些松懈。屠赤文给他一些时间让王北好好想想,王北站在那里想了不多会儿,从怀中掏出一块儿玉佩出来。师爷接过来,又递给了屠赤文。屠赤文见那玉佩上面有明显土沁色,雕工并不精致,上面没有太多装饰花纹。他把玉佩反过来,只见上面雕一“宝”字。

“哈哈哈!”屠赤文大笑道:“原来这就是你口中挖宝啊,王北啊王北,你一路装傻,竟是把吾等都骗了。”张大厨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直愣愣看着屠赤文。

“对外人来讲,那就是一具尸体,对小人来说,他是无价之宝。”王北低声一语。“那你又是谁?”屠赤文问道。

“大人应该猜到了吧?”王北抬头看着屠赤文。屠赤文心中有个答案,他盯着王北的脸左看右看,然后摇摇头。王北此时抬起手来,从耳边慢慢搓出一个小口,然后撕下来一层皮。张大厨没见过这个,吓到目瞪口呆。等到王北把脸上的假皮还有填充物一层层撕干净的时候,王北的脸变成另一幅模样。那张脸上挺立了一个鹰钩鼻,与昨夜遇袭老者竟是一模一样。

“王虎!”屠赤文叫了一声。

王虎行礼,恭敬说道:“王虎见过屠大人,难得屠大人竟然还记得小人。”其余几人脸上皆露出吃惊之色。张大厨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看到此时情景,也知道眼前这个真名叫王虎的人与屠大人必定是旧相识,他没敢再开口讲话。

事已至此,王虎不打算再做隐瞒,对着一众人讲起了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