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又是周六的午后,秋阳带着微暖慵懒地洒下,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户,给少年清俊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许静琴看着面前正侃侃而谈的风清让,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上周六得知他就是她们的特别指导的时候,她曾试图用传统服饰的相关知识刁难他,却没想到他连资料都没有看一眼随口便说,从形制到纹样到面料都颇有了解,让她无话可说;而之后……虽然口口声声说着“组委会的老师怎么把那么麻烦的事情丢给我”、“你们的输赢可不关我的事”,却迅速收集整理了大量的资料,比真正参加比赛的她本人还要认真。

如果不是第一次偶遇就被他那样戏弄……

正暗自走神,耳畔却传来了略带戏谑的声音:“盯着我发了这么久呆——看来我比设计大赛有吸引力多了?”

“谁盯着你发呆了?我是在思考关于设计大赛的事情。”许静琴赶紧转开视线,没好气地顶回去。

见风清让仍然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她忍不住不爽了起来——他这是故意要跟她过不去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刚才我们说到,现代汉服体系纳入了清朝剃发易服前历朝历代的华夏民族服装款式,即使只以可参考资料最多的明代服饰作为蓝本,也有非常繁多的式样,到底选择哪一款作为我们这次的参赛作品——就是我刚才正在考虑的问题。”

虽然是借口,但却并不是临时编的,确实是一直以来非常困扰她的一个问题。

比如最基本的袄衫款式——一般单层称衫,而有衬里的则叫做袄——领子样式便有直领、竖领、方领、圆领几种,衣长有长及小腿的、也有只到腰际的。

正是因为在这个问题上一直无法决定,她才会过了一个多星期,都还没有开始起草正式的设计方案。

“你是打算完全参考古代服饰?”风清让说着,双眉在不经意间微微一皱。

“并不是完全,但是基本上是。”许静琴没有多想,顺口就答。

“不是元素的提取和再设计?”

“我一开始就说了啊,我想做的是‘汉服’,汉民族的传统服饰,既然是传统服饰,当然要一定程度地依循传统规则来制作。”许静琴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是元素的提取和再创作,那就是元素时装了,与我的初衷不符。”

“你凭什么认为你这种奇怪而愚蠢的初衷,会得到评委的认可?”他挑眉看向她,毫不客气地批评。

“那你又凭什么觉得我的想法奇怪而愚蠢呢?”许静琴脱口反问,抬眼迎着他质疑的目光直直地瞪了过去。

差一点就被他收集资料的认真给骗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不就看到了他的真面目么——这个骄傲自大没礼貌的家伙!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暂时打破了这两人的针锋相对。

“小琴?学长?我可以进来么?”随即响起的,是叶瑾瑶清脆而愉快的声音。

“嗯嗯。瑾瑶你来了么?”许静琴勉强压抑住方才的怒气,招呼道。

今天早上叶瑾瑶给她发了短信,说下午的讨论会可能会晚一点到,她有一些东西正在准备,如果顺利的话,会给他们带来一个惊喜。

然而看到叶瑾瑶的时候,许静琴确实感觉到了惊……却不太确定有没有感觉到喜。

叶瑾瑶穿着一身绿色系的衫裙,上衣是浅绿的轻纱薄衫,领口采用的是传统的交领样式,却大大地敞开,露出纤长白皙的脖子,腰身则收得很紧,勾勒出她玲珑的身段,裙子则是深绿色的大摆百褶裙,花瓣般散了开来。

是很好看没错……但是并不是她要的那种“好看”。

许静琴还在沉思之中,却听到叶瑾瑶不无得意的声音:“小琴,这是我花了一周设计制作的衫裙,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看。”许静琴勉强笑了笑,“可是……汉服的领子不应该这么开,腰身也不是这么收的。”

“你说应该这样么?”叶瑾瑶指了指桌上摆着的资料,摇头笑了,“不好看啊!”

“可是……既然是做汉服,就应该遵循传统吧,而且……”许静琴争辩。

“遵循传统?设计不就该天马行空无所顾忌才能做出好的作品么?”听到自己的作品受到质疑,叶瑾瑶有些不高兴了,“何况现在哪还会有人喜欢这种把浑身上下都包裹起来的臃肿衣服呢?只有奶奶辈才会觉得这样好看吧!”

“可你又凭什么觉得传统就不美呢?就一定会显得臃肿呢?你尝试过按照传统制作么?太自以为是了!”之前压下的对风清让的不满,也伴随着此刻与叶瑾瑶争执中的不服,一并喊了出来。

话一出口,许静琴便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分了,正想出言弥补一下,却看到叶瑾瑶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一贯笑吟吟的可爱脸庞,也似乎笼上了一层冰霜:“许静琴,自以为是的人是你吧?我至少做了这么一身衣服出来,你呢?除了说大话还做了什么?”

不等许静琴回答,她冷笑了一声,接着说:“你认为传统是美的,那就请你做一件试试,如果确实比我做的好看,我当然心服口服。”

说完,便转过身摔门离开了。

讨论室里一下子又只剩下许静琴和风清让两个人,连续的质疑让许静琴的心无止境地下沉,她瞥了一眼风清让,见他依然是似笑非笑、漫不经心的神色,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好吧,我的初衷确实奇怪而愚蠢,连我的搭档也并不认可——你现在满意了吧?”强烈的情绪反而让她的语气冷漠平静了下来,“出去吧。请!”

“原来这么轻易就认输了。”他轻笑,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轻视。

“谁说我认输了?”她很不想搭理他,却还是忍不住反驳——她不会认输!也不能认输!她还要梦想要实现,她还想看到自己的作品在聚光灯下接受众人的赞美,她也……不想被他如此轻视。

“输赢可不是只靠说说的。”

“该做什么,我自己清楚,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很好。”风清让打了个响指,清亮的眸子里笑意渐深,似乎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语气轻快,“我很期待。”

期待什么?期待她做得不够好然后可以肆意嘲笑么?许静琴皱了皱眉,她上辈子难道欠了这人很多钱没还么?他就这么跟她过不去?

不过——她一定会努力做出优秀的作品,不给他任何嘲笑的机会的!

说完那句话之后,风清让很快也离开了讨论室,而许静琴却一个人在那里坐了很久,一直到临近傍晚,才从稿纸堆里抬头,看着刚刚画完的草图,露出满意的神色——叶瑾瑶选择的是交领袄衫的款式进行改良设计,而她想要证明传统比改良设计更美,干脆也选一样的款式,更能有对比的效果。但在色彩的选择上,她并没有像叶瑾瑶那样选择同一个色系的深浅变化,在翻阅了大量的资料之后,她发现古人对于色彩的运用其实并不单调沉闷,甚至比现今的设计师更为大胆,红绿之类的撞色比比皆是,但她对自己的色彩运用能力还不那么有信心,就选取了比较柔和雅致的月白与丁香两色,分别作为衫与裙的主色调。

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许静琴收起资料和草稿,准备去小诺布艺店买些料子着手开始制作,然而在起身离开的时候,她却无意瞥见了什么,忍不住惊讶地“咦”了一声。

风清让收集的那厚厚一叠资料正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子的另一个角落上——居然整理好却忘记了带走?没想到那个自大鬼也有做事这么疏忽的时候。

许静琴心里突然闪过一个恶劣的念头——不如干脆把这些资料送进粉碎机,让风清让怎么都找不到,白费心血,就当做他成天捉弄嘲笑她的代价吧?

然而手指触及那冰凉的纸页的时候,她不由地一怔——这是他的心血没错,却是为了帮助她所付出的心血,不论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如此认真地做了这样一些事,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帮助她吧?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许静琴叹了一口气,顺手把资料塞进了包里——下次见面的时候还给他好了。

虽然已经入秋,但堆满了各式布料的小诺布艺店里依然有些闷热,许静琴蹲在架子旁努力地翻找着自己想要的布料,一手拼命为自己扇着风。

“小琴?好巧。”然而这突然响起的熟悉声音却恍如清风,原本接近凝滞的空气似乎都在一瞬间流动了起来。

“楚泽学长。”她赶紧起身招呼,目光越过色彩绚烂的丝缎落在那张带着温润微笑的脸庞上的时候,刚刚抬起的头又不由地微微一低。

“找什么料子呢?找得满头是汗?”林楚泽关切地问道。

“就是……”许静琴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林楚泽。她当然是很想告诉他,想问他自己的坚持对不对,想让他给自己一些建议和鼓励。但这毕竟是关于“校园之星”设计大赛的,他说过他是评委组总负责人,要避嫌的……

“设计大赛要用到的料子么?”林楚泽见她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便立刻猜到了大半。

“算是吧。”许静琴终于鼓起了勇气,“楚泽学长,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和设计本身关系不是很大,可以么?”

“你先说,我听听看能不能给你什么解答或者建议。”林楚泽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与耐心。

“传统的东西,放在现在是不是真的就那么格格不入、让人难以接受呢?”许静琴斟酌着字句,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认为并不是这样的,或许确实有许多人会一时难以接受,但那时因为‘传统’由于种种原因已与我们渐行渐远,人总是会对自己不熟悉、不习惯的东西感到抗拒和敌意,这很正常,并不代表‘传统’本身有什么问题。”林楚泽看着她,盛满笑意的眼睛亮如星辰,“宣传推广传统服饰、让更多的人接受它——这不正是我们想要做的、我们的梦想么?如果大家本来就很轻易地能够接受,这又怎么能称为梦想呢?”

是啊,既然是梦想,总会是不那么容易实现的,总会是要付出努力才能达成的。

而且至少……楚泽学长是站在她这一边的……这是——“我们的梦想”啊!

“嗯,我明白了!谢谢楚泽学长,我会努力的!”她用力点了点头,语气坚定。

“你要找什么料子?我帮你一起找吧。”他粲然一笑,“放心,这还算不上违规。”

许静琴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勾出和他相仿的弧度。她拿出手机,打开那张自己参考的古画递给林楚泽:“类似这样的两个颜色——月白和丁香。”

找到了合适的料子之后,许静琴又在林楚泽的建议下买了十来米棉布,作为试版用料。

他帮她提着沉甸甸的料子送她回家,一路上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不说话,他也很体贴地安静陪伴。耳畔只有秋虫的低鸣和晚风吹过树叶的沙沙轻响,朦胧的月色和昏黄的灯光交融着,将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

许静琴的心情,也如这夜色一般静谧且美好。

然而,当许静琴真的开始着手制作的时候,才体会到“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句话的深刻内涵。

连着打了三次上衣的版,她都很不满意,虽然不至于如叶瑾瑶所说的那样臃肿,但也确实怎么看都死板僵硬。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她当时会那么有自信地说按照传统制作也是会很美的,是因为她之前看到过一些制作得非常不错的传统汉服的照片,并没有做收腰之类的改良,却意外地修身,举手投足间衣物贴合着身体、显露出流畅自然的线条。可是她自己做出来,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甚至还不如叶瑾瑶的改良再设计。

不断地查找资料、修改草图,不是在家拼命剪剪裁裁,就是在图书馆坐到深夜才回家,就差没有头悬梁锥刺股了,黑眼圈更是几乎比熊猫还深,让本来想八卦一下她这么晚回家是不是和男生去约会了的许妈妈,都只能默默相信她真的是在用功。

但还是没有试出她心目中的理想版型……

“小琴你今晚就别去泡图书馆了。”直到周四放学的时候,实在不忍心看到好友天天这么魂不守舍、辛苦疲惫的乔晓玲跑来劝说,“我们约了去逛街哦,一起来吧,散散心也好啊,说不定就会有什么意外的灵感。”

看了一眼桌上刚刚被自己揉成纸团的作废草稿,许静琴有些自暴自弃地把笔一扔。晓玲说得也有道理,反正再看再改,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不如出去散散心。

然而答应的话还没出口,她突然瞥见一旁正和人交谈甚欢的叶瑾瑶,似乎是意识到了她的目光,叶瑾瑶也回过头来,冲她微微一笑——那天争执之后,她们俩就再没有说过话,碰面的时候叶瑾瑶总是这样笑一笑就别过头走开,那笑里有骄傲、也有轻蔑。

“原来这么轻易就认输了。”她突然想起那天风清让的讥讽。

谁说我认输了?——她在心中,又这样默默反驳了一遍。然后拒绝了乔晓玲的邀约,抱着资料和稿纸,就往图书馆走去。

路过图书馆二楼大会议室的时候,刚好看到林楚泽正站在门边,和几位学校的设计老师寒暄着。许静琴本以为他不会注意到自己,便忍不住偷偷多看了两眼,却没想到林楚泽也投来了含笑的目光,让她顿时面颊绯红,匆匆忙忙地跑开了。

这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占据许静琴的大脑太久,在自习教室坐定,她就立刻埋首于纸堆,开始了又一次的奋斗。

不对……不对……还是不对……眼看着挂钟的指针已经指向十点,许静琴有些烦躁地往椅背上一靠,拼命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今天已经是周四了,周六是她们的定期讨论会时间,如果周六前还不能做出让人满意的衣服……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叶瑾瑶和风清让了。

她一定是忽略了什么细节。许静琴又看了一眼资料,不想认输的倔强、无法突破的烦躁、连日奋斗的疲倦混杂着一起涌了上来,让她突然眼前一晕,只觉得怎么都看不下去了。

揉了揉脑袋,她拎起丢在一边的外套,准备去图书馆后面的小花园吹吹风透口气。

秋日的夜空晴朗明净,月牙儿细细地挂在天边,点点繁星撒遍整个夜幕。许静琴无心欣赏这星月争辉的美丽景色,只是坐在小花园的长椅上,托腮发了很久的呆。

“叮铃铃——”一阵突然响起的铃声,把她吓了一大跳。

拿出手机,却看到屏幕上跳跃着乔晓玲三个字。

“喂?小琴?你不是去泡自习室了吗?”一接通电话,就听到好友一惊一乍的声音,“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你!一个人偷偷跑去哪里了啊?”

“我在图书馆后面的小花园,出来透口气,大半夜来找我什么事?”可千万别是明天要交的速写作业赶不及画了,来找她救急的……

“我刚刚逛完街,顺便给你买了鸡排和奶茶哦!”然而乔晓玲却难得地义气了一回,“你坐在哪个位置?我把东西放到桌子上吧,就不来小花园找你了。”

“从前往后数第三扇窗户边上,桌子上有一堆作废的草稿纸团的就是了。”听到是给自己来送好吃的,许静琴的心情也愉快了起来。

“我找找……咦?!”电话那头,突然传来惊讶的低呼,随即是支支吾吾的声音,“小琴……你确定你没记错吗?呃?算了,我还是拿到小花园来给你吧,在图书馆里吃东西也不太好……”

随即挂断了电话。

奇怪……怎么一副见到鬼的样子……

“怎么了?”等乔晓玲匆匆忙忙跑过来的时候,许静琴忍不住问道。

“没事,就是被自习教室的管理老师骂了啦,说不要带这种零食到自习教室影响其他同学学习。”说着,把鸡排和奶茶往许静琴手里一塞,“我先回去咯!不然我妈得骂我了!”

她走得匆匆忙忙,所以许静琴并没有看到她说那番话的时候,眼睛里躲躲闪闪的神色。

吃完了香喷喷的鸡排和奶茶,许静琴满足地揉了揉肚子,感觉自己活过来了大半,打起了精神走回了自习教室。

“咦?”这回却是换她惊讶地脱口低呼。

她桌子上的资料,似乎是被人翻阅过了,最上面的那份资料是她从未看过的,还有用红笔勾划的痕迹。

带着诧异与不解,她坐下仔细地看了一遍那些被划出来的字句——

那是她一直没有注意过的,服饰文物的具体数据!

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呢,图片有时候是会骗到眼睛的,数据却是实打实的!对比这些数据,她之前打的几个版,袖根收得太窄、衣摆也不足够宽——问题,是出在这里么?

把资料一收,她飞快地跑回家,也没管老爸老妈诧异的目光,拿出材料就开始重新制版。

除了数据,资料上还划出了一些她一直没有怎么注意的小细节,她按着红笔的痕迹,一一仔细处理,赶工了几乎整晚,终于将一件试版的棉布交领衫子做了出来。

匆匆忙忙地换上,站到落地穿衣镜前,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抬头看镜中的自己——宽大的衣服并没有显得堆叠臃肿,反而掩盖住了她身形上的一些不足,勾勒出自然流畅的线条。

窗外,一抹熹微的晨光点亮了漆黑如墨的颜色,而许静琴心中的夜色也在抬头的这顷刻间被点亮。

虽然还有种种细节不甚完美,但是终于勉强有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不再烦躁、无望,可以带着成功的欣喜和对更大成功的期望,努力走下去了!

最初的兴奋过去之后,一个埋藏了许久的疑惑,终于占据了许静琴的大脑——

是谁翻了她的资料?又从中找出了被她忽视的、却极为重要的部分,替她勾划出来,让她可以迅速突破这个瓶颈。

脑海里突然掠过了那一双含笑的眼眸……

昨天晚上,楚泽学长刚好在图书馆!

不然还能有谁呢?对汉服有足够的了解、又知道她正在为此烦心?

认定了是林楚泽暗中帮了她这一把,许静琴的心里掠过一阵狂喜,甚至比刚才看到自己终于做出了满意的作品更为高兴!似乎是有人在心头倾倒了一勺蜂蜜,有淡淡的甜意漾开,最终化为了颊边的绯红。

她暗暗咬牙,一定要继续加油!不能辜负楚泽学长的帮助!

有了一件比较满意的试版,再做就容易了许多,看着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反正也已经激动得睡不着了,许静琴干脆一鼓作气把那块月白的纱料也裁了,又调整了些许细节,赶了一件衫子出来。

裙子来没来得及做,她干脆配了日常的牛仔裤,就穿着去上学了。

真丝薄纱的效果,自然比棉布要好上许多,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分行云流水般的韵致,搭配着潮流的牛仔裤,传统与时尚意外碰撞出奇妙的火花,比刻意的改良再设计更加惹眼。

不过是一个上午的时间,许静琴就收到了不少赞美,连给她们上设计基础课的老师,都特地过来询问、在了解到这是她自己制作的之后,给予肯定和鼓励。

独独叶瑾瑶,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刻意避开她。

直到周六下午的讨论会,许静琴穿着那件薄纱月白衫子和赶制出来的丁香色裙子,裙裾飘飘地出现在图书馆的时候,叶瑾瑶终于冷笑着没好气地开口:“许静琴,你这回可是出尽了风头啊。”

这一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泼下,让许静琴愣在了那里,半响才磕磕绊绊地开口:“我并不是想出风头……我只是……”

终于做出了满意的作品,希望和所有人分享自己的欣喜愉悦,希望得到更多人的肯定。

“不用说了,我服输。”叶瑾瑶微微扬了扬下巴,露出骄傲的神色,“但是,最终的输赢,我们‘校园之星’的决赛秀场见分晓!”

“什么?”许静琴诧异。

“我是说,我会单独参赛,并且和你一较高下的。”叶瑾瑶冷冷地扔下话来,“记住,我叶瑾瑶,会是你最大的对手!”

许静琴看着转身离开的叶瑾瑶,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拉住她,然而想要挽留的话,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但其实她并不想把事情弄成这样啊……许静琴有些沮丧地低下头。

她只是想要证明传统也是美丽的、希望更多的人能接受而已啊,她不想针对任何人,她也觉得叶瑾瑶做的那一身衣服很好看,只是并不是她想要的那种好看罢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风清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的身边,“你这样垂头丧气,我还以为你输了呢。”

“几天没见,没想到你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那么差了?”许静琴当然是毫不犹豫地顶回去。不过被风清让这么一继,她刚才的沮丧也立刻散去了大半。

“不错啊。”风清让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反而上下打量了许静琴一番,评点道,“没有刻意地收省,甚至是有些夸张地放量、宽松,却能有这样合体修身的效果。”

即使是来自于自己不待见的人,这样的夸奖也十分中听,许静琴不免有些得意:“我就说传统汉服有它独特的魅力,你现在还觉得我的想法奇怪又愚蠢么?”

“我只是说不错,你现在所做的,如果参加比赛……”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下,可惜地摇了摇头,轻笑,“还差了太多。”

她就知道这个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嘲笑自己的机会的。许静琴争辩:“这只是想向你们证明一下汉服之美而已,参赛的作品,我当然会全力以赴做到更好。”

说完,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你觉得我做不到,大可以去做叶瑾瑶的特别指导。”

“我为什么要去做叶瑾瑶的特别指导?”风清让勾出一抹许静琴看起来非常恶劣、邪气的浅笑,“她可没有你这么好玩。”

捉弄嘲笑她很好玩对吧?许静琴紧紧握着拳头,费了很大的劲才忍住了把眼前这个混蛋暴打一顿的冲动。

“你这样握着拳头不累么?”风清让似乎很轻易地看穿了她的小动作和怒气,挑眉笑问。

“我乐意,你管那么多?”许静琴没好气。

“有这个力气,不如来讨论正事吧。”风清让随手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颇有架势地侧脸看向她。

拽什么拽?许静琴腹诽了一句,但还是乖乖坐下来:“正事是吧?既然特别指导大人觉得我现在的作品参加比赛还差了太多,那我想请教一下你又有什么好的建议呢?”

“色彩。”风清让沉吟片刻,尖锐地指出,“既然要遵照传统版型制作,那么设计的重点只能放在色彩上面,你这一身的色彩搭配非常柔和耐看,却少了惊艳与冲击力。”

说完,从包里取出一叠资料往她面前一扔:“看看。”

许静琴接过资料,匆匆翻了一遍,都是传统绘画和传世的服饰文物图片,这些她都看过,也确实知道古人的用色其实非常大胆鲜亮。

“没信心么?不敢尝试么?”风清让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却似乎一下子看到了她心底,将她的那些想法与情绪一一尖锐指出。

许静琴沉默了片刻,突然从那叠资料中抽出一张,推到风清让面前:“这个,我参加初赛的正式作品,就以这两种颜色作为主基调。”

那是一条葱绿色的纱裙,却衬着桃红的裙腰,鲜艳明媚异常,一下子就牢牢抓住看客的眼球。

“用桃红做上衣,葱绿做裙子么?”风清让瞥了一眼图片,问道。

“对。”虽然对自己的色彩运用能力不那么有信心,但总该试一试,不试又怎么知道到底行不行呢?她可不想再被眼前这个人看轻。

“汉服当中有一种无袖的、类似时装中小马甲的款式,叫比甲对吧?”风清让几乎是想也没想,“再搭配一件浅杏色的比甲,上衣的面积远大过这裙腰的面积,不另找一个颜色中和,会显得太扎眼。”

还没等许静琴说什么,他突然起身:“我有点事,先离开一下。”

怎么回事?风清让离开得匆忙,让许静琴一头雾水,盯着门口发了半天呆,才隐约回忆起来一些蹊跷——今天他的脸色……似乎很苍白……

傍晚时分,依然是上次那家咖啡店,许静琴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街道上刚刚点亮的繁灯,有些局促地将手里的东西转来转去——那是一个她亲手缝制的皮制卡套。

这是许静琴第一次主动约林楚泽出来,她想给林楚泽看一看自己的作品,也想为他悄悄的帮助道谢。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他的语气温和礼貌依旧,却并没能缓和许静琴心中的紧张与局促。

“楚泽学长……”她一下子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干脆站起来,让他可以看清楚自己身上的衣服。

“是你做的吗?”林楚泽的眼里有欣赏的神色,“刚开始尝试就能做到这个程度,非常不错啊!”

“还得谢谢学长。”听到林楚泽的夸奖,许静琴的眼睛蓦地一亮,却没好意思得意,只是赶紧道谢。

如果不是学长的暗中帮助……她根本不会这么快就突破这个瓶颈,做出符合自己想象的衣服来。

“我并没有帮你什么,这些都是你自己努力的成果。”

“不是的,如果不是那天学长悄悄帮我划出资料上的重点,我现在可能还坐在图书馆里捶脑袋呢。”许静琴说着,把准备好的答谢礼递了过去,“这个……是我自己做的卡套,作为答谢,还请学长收下。”

“什么?划出重点?”平静温和的脸庞上,少有的露出了惊讶不解的神色,他看了卡套一眼,并没有接下,“对不起小琴,我不能接受这份答谢,并不是觉得这份礼物不好或者其他,只是我并没有如你所说的那样帮助过你,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

许静琴楞了一下,却误解了林楚泽的意思:“这身衣服只是我想向我的搭档和特别指导证明汉服之美才做的,并不是准备拿去参赛的作品,所以学长不用避嫌的。”

“我想小琴你是真的误会的。”林楚泽收起惊诧,笑意如旧,然而眼神和语气里却多了一份认真,“如果确实是我想做的、认为一定要做的,自然会光明正大地做,不会暗中偷偷做什么,即使要承担什么责任,那也是我应该的。”

他这样认真地否认,让许静琴一下子手足无措了起来——一来觉得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实在有些丢脸;二来……如果不是楚泽学长做的,又能是谁呢?她真的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而疑惑困扰和不好意思之余,她也不免感到了淡淡的失望……她还记得那天刚刚误以为是学长在暗中帮助自己时的欣喜,可到头来,居然只是自己的误会和自作多情罢了。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也确实并不是我所为,但我还是很高兴,这样的事,小琴首先想到的会是我。也很抱歉……”林楚泽说着,语气里多了一分歉意,“我不能如你所想的那样,给予你足够的帮助。等到比赛结束,我们再好好聊聊关于传统汉服制作的相关问题,如果你有其他设计方面的问题,我也一定尽可能给予你解答和帮助。”

“是我该抱歉才对,没有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冒冒然约学长出来说这些。”听到林楚泽这样说,许静琴赶紧压下心中的失望。并不能怪学长的,他一开始就说明了他不能给她什么帮助,只是她自己想太多了而已。

“不说这个了,否则再这么抱歉来抱歉去,咖啡都该凉了。”林楚泽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容,接着说道,“继续加油!我期待在评审的时候看到你更优秀的作品!”

“是!我一定会努力的!”

“晓玲你说奇怪不奇怪,如果不是楚泽学长,还能有谁呢……”等到晚上和乔晓玲煲电话粥的时候,许静琴忍不住把自己的困惑全部告诉了好友。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下来,一直到许静琴以为信号不好想要挂断重播的时候,乔晓玲才幽幽地开口打破了沉默:“其实……”

“什么?”许静琴心里隐约掠过了一丝什么,却并没有能抓住,只是诧异地问。

“你不觉得还有一个人……也有可能么?”一向大大咧咧的乔晓玲难得地小心翼翼了起来,几乎是试探着问出这个问题。

“谁?晓玲你那天去图书馆的时候……看到了对不对?”她终于反应了过来——那天乔晓玲去图书馆给她送鸡排和奶茶的时候,突然在电话里“咦”了一声,然后反应就奇奇怪怪的,她当时也没在意,现在回过头来想,才恍然大悟。

“是的……那天我本来想把东西放在你桌上就走的,可是看到你说的那个位置上坐着其他人……”乔晓玲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

“风清让。”

这三个字不啻于一道惊雷劈下,让许静琴瞬间怔在了那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你是说——风清让?”她重复了一遍那三个字,用满是怀疑的语气。

怎么会是他呢?怎么会是……那个没礼貌又自大的混蛋呢?一边嘲笑讥讽着她,却又一边帮助着她……这人太奇怪了!根本该去看精神科嘛!

电话那头传来肯定的答复——其实冷静下来想,他也确实是除林楚泽之外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那个人,虽然许静琴无论怎么都想不明白,他是出于什么想法才会这样做的。

“晓玲,你不是知道很多关于风清让的资料和八卦么?能不能告诉我一些?”

“这个你问我就对了!”乔晓玲终于恢复到了一贯没心没肺的状态,叽叽喳喳地开始跟许静琴聊起了风清让的种种八卦。

乔晓玲的叙述难免带着几分夸张,然而那一字一句却真的让许静琴重新认识了那个叫风清让的少年——

她知道了他在进入森诺欧尼不过短短的一年间就获得了许许多多的设计比赛的奖项、成为全校的风云人物之一这样的辉煌与荣耀;

知道了他曾经为被剽窃了设计创意的学姐打抱不平,连续投了一批高质量设计作品到抄袭者合作的时尚品牌,并且对创意总监说想用他的作品就不能再用那人的作品,逼得抄袭者只能公开承认并且道歉这样的英雄事迹;

也知道了他的家庭非常反对他学习服装设计,并且为此断绝了与他的往来和经济支持,为了维持表面的光鲜和与名流及设计圈的交际活动,他必须不停地进行大量的设计创作,赚取酬劳或是奖金,长期的生活不规律和巨大压力让他患上了反复发作的肠胃疾病这样的辛酸秘密。

原来这个人……居然有那么多故事。那个总是带着似有若无、优雅疏离的笑容,眸子里有清亮高傲的光芒,嘴巴特别坏、似乎永远不知道“谦虚”和“礼貌”怎么写的少年,在她心里渐渐地饱满鲜活起来。

不过,不管他是怎么样的人,既然帮助过她,她总是应该去道谢的。怀着复杂的心情,许静琴默默地这样想。

睡觉之前,许静琴给风清让发了短信,说自己有事找他。其实不太确定他会不会搭理自己,但第二天早上一起床,就看到了他的回复。

居然是凌晨四点的消息,没什么废话,只是短短的写了一行地址,应该是他的住处。

这是让她过去找他的意思么?许静琴抓了抓头发,不太确定地想。

风清让给的地址并不算偏僻,却是一个老式的住宅区,小巷错综复杂得宛如迷宫,两侧是陈旧的公寓楼,许静琴找了好久,才找到风清让住的那幢楼。虽然门牌号被郁郁葱葱的爬山虎遮掉了小半,不过她很确定自己并没有找错——因为风清让那辆奢华拉风的法拉利跑车正停在她面前,几乎将整个狭小的巷子都占满,那优雅而不失锐利的亮红色光彩在破败的周遭当中显得颇为格格不入。

鼓起勇气上楼敲门,屏息静待了近一分钟,那扇锈黑色的沉重铁门才被缓缓拉开。风清让的脸色有些苍白,然而清亮的双眸却依旧神采奕奕,并不显出疲惫,反而隐约透着几分狂热高亢——应该是刚刚从设计或制作中抽身。

“怎么?设计上遇到什么问题想到要请教前辈高手了么?”他淡淡瞥了一眼站在门外的许静琴,唇边那抹似有若无的笑蓦地深了几分。

许静琴对他这种态度已经习以为常,甚至懒得腹诽他的骄傲、不谦虚、没礼貌了,深深吸了口气,便直奔主题:“我是来道谢的。”

“道谢?”风清让少有地楞了一愣。

“那份资料……还有上面划出的重点……谢谢。”非常郑重的语气。

片刻的沉默之后,风清让恢复了一贯的浅笑,却并没有回应她的道谢,只是淡淡开口:“进来坐吧。”

说完将门完全拉开,侧身让她进屋。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间老式小公寓……为什么自己会有进龙潭闯虎穴的感觉呢?硬着头皮走进屋,许静琴只觉得自己冷汗直冒。

当然,说这间公寓普通,其实也不尽然——狭小的客厅里摆着人台、划粉、尺子、剪刀、缝纫机……几乎所有制衣工具都很完备,与其说是公寓,反而更像一间小小的服装工作室。只是不见半张图纸、半片布料,更没有正在制作或已经做完的服装。客厅南面通往卧室的门紧紧关着,看不到门后的分毫。

正暗自打量着,却听到风清让的声音:“实在是这几天太忙,不然真该约你在外面见面的……”

回过头去,风清让正将一杯水递到了她手边——很普通的白开水,却用高脚玻璃杯装着,他执杯的手白皙修长,尽透出优雅从容的姿态。

没有一个多余的水杯,却不缺精美的高脚杯。真是奇怪的人,奇怪的生活。

许静琴接过高脚杯,风清让没有再跟她寒暄客气的意思,自顾自抄起桌上一瓶喝了大半的咖啡,皱了皱眉,又从边上一个小瓶子里倒出了点什么放入口中,随即灌起了咖啡。

是止疼片!盯着小瓶子看了好一会儿,许静琴终于看清楚了上面的字。而止疼片边上,还放着各种不同种类的胃药。

一种莫名的酸涩在她心里弥漫开来,然而关切的话语却并没有轻易地说出来——风清让那么骄傲的人,应该不太会愿意被人同情关心吧?

“又盯着我发呆。魅力太大真是没办法啊。”当然,风清让这么一开口,便立刻让许静琴的所有心疼和体谅都烟消云散。

“既然是祸害,当然会遗千年了。”风清让倒是应得坦然,甚至很得寸进尺地挑眉问道,“只是不知道是哪一种祸害。是长得太帅的祸害,还是人格魅力太强的祸害?”

千不该万不该,真是不该用“祸害”这个词啊。正暗自后悔着,却看到风清让又非常自顾自地拐进厨房,片刻后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泡面来。

肠胃病发作的人吃什么泡面啊!这一回她终于没忍住,非常没好气地吼了一句:“想要遗千年,是不是也该稍微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啊?”

“这算是在关心我吗?果然……”

以她对他的了解程度,接下来风清让肯定要说自己多有魅力,自恋一番顺便调侃她几句,于是许静琴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谁那么无聊关心你啊。我已经说了,我是来道谢了。”

说着把他手里的泡面抢过来丢进垃圾桶,然后飞快地下楼,到住宅区门口的小商店里买了一卷挂面、两个鸡蛋、一个西红柿,又在隔壁的糕点店里买了一块刚刚出炉的牛奶土司。

回到风清让家,把还带着暖意的土司往他怀里一塞,不敢多看一眼风清让的表情,便径自进了厨房。

还好,风清让家的厨房虽然简陋,但基本的厨具和调味料还是有的。许静琴麻利地煮水下面,打鸡蛋、切西红柿。

“别把我家厨房拆了。”耳畔突然传来风清让的声音,虽然是叮嘱的话语,却是轻飘飘、漫不经心的语气,带着含义不明的笑意,让许静琴的手不由一抖,差点把自己的手指和西红柿一起给切了。

好在之后风清让没有再说什么,否则她不保证自己一紧张会不会真的把厨房给拆了……好不容易煮完了那碗西红柿鸡蛋面,往正靠在桌边翻看时尚杂志的风清让面前一放,她只觉得自己终于松了一口气——至于之前在紧张什么、在担心什么,其实她自己也说不太清。

“谢礼?”风清让饶有兴致地看了看那碗面,又抬头看了看她。

“嗯。”许静琴闷声回答。对,是谢礼,只是谢礼,绝对不是什么难过心疼!这种骄傲自大没礼貌的祸害完全不需要被同情好吗!

“其实你不用谢我。”风清让吹了吹鸡蛋面冒出的热气,“只是作为你的特别指导,你若不能在比赛当中取得一点成绩,我会觉得很丢脸而已。”

“那……那你也可以帮叶瑾瑶啊……”

“叶瑾瑶?”他微微摇了摇头,“如果说你的水平只是一般的菜,那她的水平就是非常菜。两害相权其轻,我还是帮你吧。”

什么叫两害相权取其轻……不带这么损人的吧?!

“你不觉得叶瑾瑶做的那身衣服,粗看还凑活,仔细看却觉得结构非常呆板局促吗?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所说的传统汉服之美,只是以此来参加服装设计比赛,有些冒险。因此,我最初希望你仅仅是提取汉服当中的传统元素,融入时装设计。当然了,比起你这种冒险的坚持,没有很好地提取再设计,只是在汉服基础上乱改一气……只能说,更蠢。

“所以,其实你不用谢我。”

这一席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许静琴陷入了沉思。

风清让也不再说话,一口口地吃着那碗西红柿鸡蛋面。

屋子里一下子沉寂了下来,只有袅袅的热气在两人之间静静蒸腾。

这气氛……是不是有一点奇怪……许静琴终于消化完了风清让所说的那一番话,才忽然意识到有些什么不对。

可她自己也说不清哪里奇怪,也想不出什么话可以打破这种奇怪的寂静。只能默默地拿起风清让搁在桌子上的时尚杂志,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书拿反了。”清朗含笑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正在神游中的许静琴双手一颤。

匆匆看了一眼手里的书,她立刻就怒了——根本没有拿反嘛!风清让这家伙!

抬眼瞪过去,却发现他的神情是少有的认真,完全不像是想要戏弄自己的样子。

“其实……”风清让欲言又止,眼神飘忽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落回她的身上,“其实你不用谢我,那是我欠你的——道歉。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误以为你是想来窥探我还未发布的最新设计,想要给你一个教训,于是就那样戏弄了你。直到你朋友找来,我才反应过来,你确实是走错的新生,是我误会了……所以才会想帮你点什么,作为弥补道歉。

“对不起。”

那是我欠你的道歉……

对不起……

许静琴只觉得自己大脑瞬间当机,好不容易重启回来,做的第一件事是就是非常煞风景地凑到窗口,想看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咳咳……”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太合适,许静琴尴尬地咳了两声。

虽然她一直在心里念念叨叨初见时的烂番茄和臭鸡蛋,但说实话……在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之后,她对此已经不再耿耿于怀了。然而在她默认原谅了风清让的戏弄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他的道歉……并且说,那些给予她的帮助,是为了弥补他的误会。

许静琴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天自己愤怒地将那碗粘稠的**泼到风清让身上时,他那毫不躲闪的认真眼神。

她似乎有一些懂了,因为骄傲的性格,所以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过错、不愿意道歉,却坦然地接收了她的报复,甚至悄悄地帮助她作为弥补道歉。

许静琴看了一眼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依然低头认真吃面的风清让。

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吧?

当然很快,她就收回了这一评价——

风清让在喝完了最后一口面汤后,皱了皱眉,带着些许的不满和嫌弃:“我本来以为你的设计水平已经很菜了,没想到你的做菜手艺更菜。”

嫌她手艺菜还整碗通扫?许静琴几乎是用了毕生的修为,才勉强克制住了自己把面碗狠狠扣到风清让脸上的冲动。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之后,风清让又独自对着那个空碗发了好一会儿呆。

她知道了是自己帮的她,他并不太意外;然而她竟然特意登门道谢,却确实让他有些意外……

所以他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句对不起——他风清让总不能比一个傻乎乎的小姑娘还小心眼,是吧?

而且……他真的好久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面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