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猎虎

騩(gui平声)山,九座山头连绵横亘于西海之滨。

东数第七座山的北山坡上,一个汉子正在一块**的岩石上,夸张的舞动着四肢,嘴里呼啦呵哟地怪叫着。他的脸上身上,抹着河沟里黑色发臭的污泥,额头胸脯以及下身那东西上,则用垩土涂成了白色。

坡西边的山谷深处,有一群汉子用怪叫回应着。

随着这个汉子不停的怪叫,山东坡就掀起了一阵罡风。罡风直奔这汉子的方向,喀喇喇地冲了过来。来的就是他要引的白虎,这只虎已经祸害寨子快三个月了。根据卷起的枯草和树叶,那汉子知道虎就要近前。他兴奋地呼啦哈哟地又大叫了几声,谷里的汉子们也高声地和了一声。

汉子已经看到白虎。那白虎额上两只赤红的吊睛,身上是雪白的皮毛。从额顶到后腰生了一道灼蓝色的月牙弧的长毛,它奔跑的时候,那道蓝色的长毛就象一道蓝火在风中闪耀。

到了汉子的跟前,白虎陡然停了下来。看了一眼汉子,往后挫了一下身子,作势要扑,却对着汉子一声长啸。汉子的长发,直直地在风中飘了起来。汉子并不害怕,他呲起了牙,用两个手指狠命地撕扯着自己的嘴,也学着白虎那样啸叫了一声。白虎怒,再次往后挫了一下身子。这次那汉子不敢怠慢连忙转身跃下,就在他跃开的时候,那白虎也扑到了他站着的那块岩石上。那汉子躲到了一棵树的后面,伸出头,冲着白虎依然怪叫着。白虎又是一扑,那汉子绕树转了半圈,迅速转到了另一棵树的后面。

那虎大怒,抬掌“嘭”的一爪,拍断了挡在面前的树,树“喀喇剌”就倒在了那汉子的身旁。那白虎再扑,那汉子又躲到了另一棵树的后面。能看出来,汉子不用回头看,就知道身后的每一棵树在什么位置。就这样,汉子一边躲闪着,一边把白虎引向同伴所在的谷底里。

虎猛,也有力乏的时候。白虎不扑了,踞坐在地上,两个鼻孔里‘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那汉子从树后走出来,扭腰摆臀摇晃着自己的下身,嘴里呼啦哈哟地怪叫着。白虎不堪羞辱,狂啸猛跃,再次扑向汉子。

谷底一块平地的边上,八九个身上一样涂抹的汉子,正躲在灌木丛后面,从飘起的树叶判断白虎被引到了什么地方。有两个人拉着埋在地里面的绳子,另外的几个汉子则每人跟前守着块大石头,在那里等待着。

虎终于引到了。引虎的汉子离开最后一棵树,轻轻地跃到了那块平地的中央。白虎停了下来,嘴里呼呼冒着热气,不停地打着鼻哼,似乎感觉有什么不对。那汉子故伎重演,又摇晃起自己的下身,并哇哇怪叫起来。白虎受不了他这种挑衅,嘶吼了一声就扑了过来。在虎腾身而起的刹那,引虎的汉子也跃身而起。在那汉子跃身而起的刹那,灌丛后面拽着绳子的两个汉子,迅速拉起了手里的绳子。白虎就扑通一声,掉进了掘好的陷阱里。

十几个汉子赶忙抱起身前的石头,砸向陷阱里的白虎。

没砸中要害!当那帮汉子弯腰去抬第二轮石头的时候,那虎蹬着石块晃晃悠悠地跃了出来。

众汉子一哄而散,引虎的汉子没跑。白虎向他走来,他蹲身猫腰瞪着老虎。白虎一声长啸,张牙挥爪,跃身扑了过来。当白虎扑起刹那,那汉子迎着虎,就地一滚来到了白虎的身后,抓住了虎尾。拧腰转身,好个汉子,他把三四个人重的白虎给轮了起来。轮起来后,他就开始转,不停地转,不停地转。也不知转了多少圈,实在没劲的时候,他把白虎扔了出去。

他摇摇晃晃走向白虎。白虎也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向他。

当人和虎快走到一起的时候,虎突然趴在地上,拼命地呕吐起来。

“春日暖,春夜长,流水拍岸哗哗响,日睡迟,夜睡凉,心慌起来看月亮……”

引虎的男人走在最前面,身后四个人抬着白虎,其他的男人跟在后面。他们晃着,唱着,走回自己的寨落。

经过穷桑氏的茧窝,穷桑氏的女人听到了歌声,坦胸露怀跑出了上下茧窝的藤门。騩山的汉子更来劲了,胯上也晃动的更有力了。穷桑的女人们一边高声大笑着,一边谑骂着。

本来有一条近道,可以让他们尽快地回到他们的寨落,但他们更愿意绕到穷桑村落的边上。因为这里有美丽的女人,春暖花开的时候,这里美丽的女人们会把他们带上自己的茧窝。

穷桑人,是因为逃避瘟疫迁居而来,恐惧中他们抛弃了美好的家园,从遥远的灌水来到了这里。他们原本不叫穷桑氏,因为居住在穷桑树上,西海周围的聚落都称他们为穷桑人,慢慢地他们对外也称自己为穷桑人了。騩山氏住在凄水的上游,他们住在凄水的下游,两个氏族间群婚,并在有流寇的时候相互照应。因此,两个部落世世代代和睦相处。

本族的女人只可以和另外一族的男人婚媾,本族的男人绝不可觊觎本族的女人。这是两个氏族间共同的族规。

两个聚落相距不远,只是隔着一条小河。为了方便往来,在两个村落中间的河道上,两个氏族的男人架起了一架藤桥。

这是两个母系氏族。穷桑氏的族长叫穷桑巫皇,七十多岁,黑面而苍发。騩山氏的族长叫騩山巫明,三十多岁俏面黄发。那个引虎的男人是騩山氏人,因为喜欢以猎虎显摆自己,所以人称騩山弑虎。

听到男人们的歌声,两个村落里的人就知道,騩山人今天的围猎又有了好收获。

每次剥虎,騩山弑虎都是把虎吊在聚落口的歪脖子椿树上。

虎吊好后,騩山人的族长騩山巫明就来到虎的旁边,她边敲着手中的小木鼓边唱念着:

“虎啊,不是我们要杀你啊,是你自己走错了方向,虎啊,你回家走吧,快回到自己的故乡……”围着虎转了六圈,这就算是做完了祷祝。

騩山弑虎开始剥虎。

陆陆续续地两个聚落的人们都围到了那树的两旁。大家并不是想看剥虎,大家是想看那把金刀。

金刀是那样的锋利,在阳光下闪耀着的金光,让每个看到的男人,心里都会涌起一种莫明的躁动。

那把金刀是弑虎从遥远的东方一个叫做申的氏族,用十张白虎皮换来的。这两个氏族的很多人都听弑虎说过,在东方时男人统领氏族,统治着氏族的男人叫做“伯”,“伯”管理着氏族里的一切。

剥虎的时候騩山弑虎是庄重的,神圣的。每当他握着那把金刀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时,他就会觉得自己主宰了这天下的一切。他眼神专注,用强有力的手臂握住刀的样子,就让围观的人们都发出了由衷的赞叹。而当刀刃划过虎皮,虎的皮肉向两边绽开的时候,围观的人们就发出尊崇的欢呼。

在河的对岸的一个土堆上,有一个孩子远远地望着剥虎的人群,他就是从凤凰巢上飞下来的鸷。

鸷是个不和群的孩子,小时候因为笨又是个没妈的孩子,其它的孩子总不带他玩。

“不带鸷玩!”是族里其它孩子最开心最自豪的一句话。

现在他已是滑溜叶最好的了,他向其它孩子展示在桑叶上一波一波地向上滑的时候,其它孩子只是惊讶地看着,却没有一个孩子给他叫声好。

鸷今年十五岁了,再一个月圆的日子,就到祈媒节。行了祈媒礼,鸷就是个大人了,就可以住到一騩山女人的棚窝里了。他对住到棚窝里很好奇。

他**着上身,肩上斜背着一支他从不离身的弓,腰上用鹿筋栓着一个羊皮的箭囊。

穷桑人尚弓,騩山人尚矛。

弓用于远射,矛用于远掷和近搏。弓更需的是制弓和射箭的技巧,而矛更需要的是力量。

鸷的弓也算是穷桑人里最差的一把弓了。

就在鸷静静地看着騩山弑虎剥虎的时候,他的姆妈穷桑人的族长穷桑巫皇走到了他的身边。

“你也有这样的一把金刀。”声音苍老的姆妈说。

鸷转回头看了姆妈一眼,又把头转了回来。他不相信姆妈这没来由的话,他也不相信自己能有这样一把金刀。因为騩山弑虎的这把金刀在这两个氏族男人的眼里,那是神才能使用的刀啊。

“你会有的,给你金刀,你是留下来还是远走?那金刀就是个灾咎……”姆妈说完,叹了一口气就走了。

虎皮剥好了,太阳也要落山了,騩山弑虎正在用金刀分虎肉。这时候穷桑人就散去了,因为騩山人从不把猎物分给穷桑人。

鸷也从土堆上站了起来,准备回到族里去等姆妈分晚饭。

就在转过身的时候,他似乎看见东面的树林里,闪过一双赤红的眼,好象是凤凰巢里见过的那双眼,他连忙朝树林跑去。

鸷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正准备离开树林。一只手从树梢上伸到了他的面前,手上放着三颗草果。鸷抬头往上一看,就看到了那个家伙赤红的双眼。鸷笑了,接过了果子,然后把另一只手伸给了那个家伙。鸷一跳,那个家伙往上一拉,鸷就坐在了那个家伙双腿勾着的树干上。

鸷吃着果子,那个家伙就在树枝上跃来跃去,高兴的时候,他能借着落下来压下树枝的弹力,跃到半空中去。

从此以后,每当太阳刚落山的时候,鸷都到树林里和那个家伙玩上一会。每次那个家伙都会给鸷带上三个草果。

渐渐地,鸷也能象那个家伙那样,在树枝间穿行飞跃了。

直到有一天晚上,那家伙带来了一张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