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天才设计的不在场证明1

18

早上9点,河边公园外的人行道上,站了不少围观群众。

区公安分局刑侦二中队的队长林奇带人穿过警戒线,一到现场,他就对先来的手下吼了起来:“搞什么!你们怎么保护现场的啊!”

整片草地上到处都是烟头,还有各种各样的脚印,甚至石头都被翻起来了,还有不少从旁边树上折断的枝条。

侦查员小宋无奈道:“我们来的时候就这样啦,各种乱七八糟的人都跑进来了,连乞丐都来了又走了好几拨,地上踩得一团糟,脚印根本没办法提取。”

“该不会这帮无知的老百姓连尸体都动过了吧?”

小宋道:“那倒没有,我问了现场的目击者,尸体那块区域只有两个人走进去了,看到有具尸体连忙跑出来报警了,其他人没进去过。这些人都是来捡钱的。”

“捡钱的?”林奇茫然不解地瞪着眼睛。

小宋摊手道:“是啊,最开始是早上4点40分,清洁工在附近扫地,从地上捡到了一个用一百元折起来的桃心,后来又接连捡到好几个,再后来发现这片草地上散落着很多用一百元折起来的桃心,还有一些硬币、五块十块的散钱,于是周围早起锻炼的、上班的、路过的人全都跑过来捡,有些钱是扔在树上的,还有的是塞在石头下面的,所以这片草地都快被他们翻个遍了。再后来有两个走到树林里的人弄开地上的落叶时,发现了下面盖着的尸体,吓得连忙跑出来报警了。”

“尸体是这样被发现的?”林奇瞠目结舌,他早上去单位上班的途中接到电话,直接赶到现场,对发现尸体的细节并不清楚。

“是啊,地上散落的这么多钱也许和案子有关系。钱全部折成桃心,或许是求爱表达用的,也许是这男的出轨了,女方杀了他,把当初的定情信物当场抛掉了。”小宋充分发挥了言情剧观众的想象力,把现场的线索“完美”地串联在一起。

如果骆闻听到这话,想必也会很吃惊,他压根没想过这套剧情,之所以要把钱折成桃心,散落在四周,是想让路人找得吃力些,人一多,乱翻乱走,就把现场彻底破坏了。如果直接扔整张的百元大钞,不经折叠,说不定第一个见到钱的清洁工很快就把所有钱都找到了,现场也只多了清洁工一人的脚印,破坏很不彻底。那样,这两万五千元就真打水漂了。为了保险起见,他不但把一些钱扔到树上,塞进草丛石头缝里,还扔了些散钱,这样一来,想把所有钱都捡完,就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了。并且,能在地上白捡钞票——没有什么事比这更能让早起的路人、锻炼的大妈大爷疯狂了,一个人捡钱,马上就会引来一大群人。

郭羽和朱慧如做梦都想不到,骆闻竟然会用两万五千元的真金白银为他们两个陌生人伪造现场。

林奇瞪了他一眼,小宋是个新警察,没接触过几次大案,想法莫名其妙也不足为奇。他冷哼了声,领着法医到了树林前。法医拿出专业设备,对附近地上的各种信息拍了照,确认了一遍,没有遗漏信息,两人一起走了进去。

尸体旁有两名警员在看护,现在是夏季,只过了一夜,尸体就已经发出一阵难闻的恶臭。当然,林奇这种老刑警对此早有了免疫力,司空见惯了。可是走到尸体旁,林奇仍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好凶狠,这得多大的仇啊!”

尸体的无袖衫被割破,扔在了一旁,凶手心脏处有个破口,大量血渍在周边凝固,腹部还有两个刺口,能隐约看见肠子。可还远远不止这些,尸体整个腹部、胸口,以及两条手臂上,都是用利刃割出的一圈圈血条,所有血条的间距几乎相等,很匀称。远看仿佛尸体穿了一件条纹状的衣服。

法医看了眼林奇,哈了下嘴,似乎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林队,今天你摊上大案咯。”

林奇皱皱眉,表情颇有几分无奈。如果单纯是发现了一具尸体,那是普通的凶杀案。而现在尸体上有一圈圈的血条,很明显,这是凶手杀人后,费了好大劲慢慢在尸体身上割出来的,这是社会影响极其恶劣的恐怖凶杀案,容易引发人民群众的恐慌心理,案件性质恶劣得多,也意味着破案压力大得多。

法医接着一边检查,一边道:“死亡时间是昨晚,具体时间嘛,等解剖结果比较靠谱,现在气温太高了,肉眼不太好判断。嗯……死者手机钱包都在呀,呵呵,林队,是仇杀,钱包里有死者信息,待会儿你让手下去查吧。”

法医又抬起死者的手臂检查,咂嘴道:“怎么指甲里全是泥?……嗯,现在全身检查过了,身上这些血条嘛,刻得很均匀,显然是人死了之后才刻的,从血迹看,是死后不久就开始刻的,如果死后的时间隔得长了,血液凝固,刻出的血条不是这样的。致命伤是心脏这块,看着像匕首刺的,回去解剖了能整理出凶器的横截面图像。肚子上的两刀都不致命。此外死者后脑有被钝器敲打过的痕迹,具体现场能还原到什么程度,我还要等下再查看周围的信息。不过不太乐观啊,你看现场都被破坏成这样了。”

林奇无奈地撇撇嘴:“反正你看着办呗。”这时,他注意到尸体旁的几个啤酒罐,道:“老古,你看看这地上的易拉罐。”

这位姓古的法医脱掉沾了血渍的手套,重新换了一双,捡起地上的一个易拉罐,在避光处用专门的放大镜检查了一遍,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怎么?”林奇发现了他眼神中的不对劲。

古法医郑重地抬起头,看着他,道:“林队,这案子可能比我刚才想的还要复杂。本来我以为是普通的凶杀案,凶手和死者结了很大仇,所以不但杀人,还要割尸体,那样的话,即便我这边工作帮助不大,你手下通过调查死者的人际关系网,相信也能很快发现嫌疑人。但这个易拉罐却……却明显被擦过了,上面没有半个指纹。”

林奇不以为意道:“现在的凶手刑侦节目看得多了,犯罪分子都知道不留指纹,像现在的小偷,撬门时手上还包块毛巾……”他话说到一半,停住了,愣了一下,随即道:“这不是普通凶杀案,是谋杀案!如果嫌疑人通过死者的人际关系网就能找出来,他压根没必要去清理指纹。结合刚刚的情况,刚刚地上都是钱……如果这钱是凶手留下的,而他的目的根本就是要让无关的路人踩进现场,破坏现场,那么……”他倒抽一口冷气。

“在地上撒钱故意引无关的人进来破坏现场的凶手你见过吗?”古法医很严肃地问。

林奇瞪着眼缓缓摇头:“没有,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凶手会这样想,会这样做。”

古法医吸口气,点点头,道:“但愿是我们把凶手想得太高端了吧,应该不至于这么聪明。”

林奇也点头安慰自己,因为从警十多年,接触过大大小小几十起命案,基本上凶手都是些文化程度比较低的人,尽管也有些看电视学杀人手法的,但电视里那一套在警方眼里压根弱智得很。

随后,古法医和其他工作人员把现场的易拉罐一个个装进物证袋里,他以为装完时,手下一人道:“古老师,那里还有个易拉罐。”

古法医这才注意到树丛,在一棵和易拉罐同样粗的树后,还躺着一个罐子。他趴着伸手探进去摸出易拉罐,本以为和其他罐子一样,上面没有指纹,随便看了眼,却叫了出来:“这个有指纹!”

19

傍晚,林奇坐在办公室里,两名侦查员提着工具箱走进来,一人道:“林队,我们在附近走访了一遍,死者的大致情况弄清楚了。死者叫徐添丁,是旁边一个农民房小区的拆迁户,他妈听到消息昏过去了,我们给他爸做了基本的笔录。另外通过他的亲友和附近居民了解到,这家伙是个有名的混混,绰号小太保,从初中开始到现在,派出所不知进过多少次了。过去他常去旁边学校收学生保护费,这几年打击严了,据说偷偷收,更多时候是在附近瞎混,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他在外结交了很多小混混,和他关系最好的是个跟他从小玩到大的小流氓,叫张兵。据张兵说,昨晚他们俩以及另外三个小流氓一起吃了夜宵,吃完后大约晚上10点,他说他再去旁边逛逛,就一个人走了。后经案发地附近的一家小超市了解到,徐添丁在10点多去买了六听啤酒,就是案发地留下的那些。其中一听他喝了大部分,还有五听他没动过。”

林奇思索片刻,道:“他一个人买这么多酒干吗?想找人一起喝?”

侦查员摇头道:“不清楚,问了昨天他那几个同伙,均说他没提起过喝酒的原因,在小超市买酒时,他也没说。”

林奇皱眉道:“从现场迹象看,凶手对死者有极大的仇恨,肯定是仇杀。他的人际关系网中,结仇的情况怎么样?”

侦查员笑道:“和他结仇的,整条街都是。附近居民都表示这家伙就是个人渣,像旁边开店的多是外地人,他常常赊账不付钱,外地人做点小生意不愿惹地头蛇,再说欠的钱也不是很多,所以都忍着。此外,他行为不端,有时外地打工妹走过,他也要去戏弄一下。打架更是家常便饭,昨晚就因为一个女人差点跟人打了一架。”

“昨天晚上?”

“对。”侦查员将昨天徐添丁调戏那名美女,又揍她男朋友的事说了一遍。

林奇冷笑一声,显出几分无奈道:“结仇这么多,仇杀这块人际调查的可疑对象估计得列好几页了。”

“好几页也未必列得完,能知道的都是他和其他混混一起干坏事惹的人,谁知道他一个人走在外面时还欺负过谁呢。”

“好吧,”林奇想了想,道,“明天你们再继续走访周边群众,看看有哪些可疑程度高些的嫌疑人,昨天被打的那对男女重点查一下。另外,旁边有监控吗?”

“河边这条路上没有,过去半条街的十字路口上有一个。”

“行,那把监控调过来看看。嗯,我先去找古法医问问情况。”

林奇转到法医实验室,古法医正在吃面条,旁边垃圾桶里还扔着带血的手套。林奇咽了下唾沫,道:“老古,查得怎么样了?”

古法医拍拍手站起来,笑着揶揄道:“徐添丁胃里有不少东西,有没有兴趣看看?”

林奇咳嗽一声,他和古法医认识好多年了,最受不了他的这种幽默,皱眉道:“免了,我刚吃了饭,可没你这么好胃口,你直接说吧。”他看了眼面条,又看到垃圾桶里的血手套,连忙转过身去。他心理素质也不算差,毕竟当刑警这么多年,尸体见得多了,只不过他从来没有在尸体旁吃饭的经历,也不想有。

古法医哈哈一笑,接着道:“这家伙可真能吃,别看这么瘦,十足一个大胃王。他肚子里除了没消化掉的烤肉外,还有很多啤酒,另外,还有不少蛋炒饭。不过蛋炒饭只有部分在胃里,另有部分还在他的食道上,这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呕吐,没吐出来。吐的原因也有两种,一是他酒喝多了吐,二是他被凶手袭击时后脑被石头敲了下,造成自主神经紊乱而呕吐。另一种不是他呕吐,而是他在吃蛋炒饭时,被凶手袭击了,所以饭还没来得及完全咽下去。不过随便哪种可能都和案件没太大关系,重点是,胃里留下的饭基本未消化,这显示他吃蛋炒饭的时间与被害时间非常接近。”

“蛋炒饭?”林奇道,“蛋炒饭他从哪里买的?”

“我从他胃里发现蛋炒饭后,专门让人去案发地找,在树丛外的草地上发现了一个外卖盒,里面还有大半盒蛋炒饭。另外树林里并不是直接案发现场,案发现场是外面的草地,也就是蛋炒饭外卖盒的旁边。那里的泥土下发现了大量血迹,但泥土是被人翻过掩盖起来的。案发点到发现尸体的树丛这段几十米的路,尽管早上被很多路人踩过了,但依然看得出一条明显的拖行痕迹。也就是说,凶手在草地上把人杀死后,把尸体拖到树丛里暂时藏起来。不过由于现场脚印太混乱,凶手的脚印已经完全没办法看清楚了。尤其是树丛里,凶手显然还破坏了地面。”

“这是为什么?”林奇微微不解。

“我认为,凶手在地上撒钱引路人踩乱现场,目的自然是破坏现场痕迹,包括他的脚印。但他肯定也想过,树丛中未必有很多人走进来,所以树丛里的那块区域,他自己破坏了地面,使脚印保留不下来。”

“案发时间呢?”

“从了解到的昨晚徐添丁吃夜宵的时间和解剖结果两方面综合判断,死亡时间是在昨晚10点到11点半间。但我们通过他的手机找到了一条通话记录。徐添丁在10点50分,打了一个电话给张兵,我让小宋去问了张兵,张兵说当时徐添丁就说了一句,‘明天一起吃午饭吧’,随后突然传来一声‘啊啊’的叫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随即电话被挂断了。张兵再打过去没人接,然后很快就关机了。张兵并没想到徐添丁会被害,所以当时也没当回事。看来案发时间就是在10点50分徐添丁打电话的时候了。”

林奇点点头,案发时间已经能够精确到分钟了,这对接下来的侦查有很大帮助。他接着道:“老古,你看凶手会不会是徐添丁的熟人?”

“熟人?为什么这么判断?”

林奇道:“昨晚徐添丁在旁边小超市买了六听啤酒,他一个人显然喝不完,带着六听啤酒来到草地上,照理说应该是找什么人一起喝吧?但他那几个狐朋狗友都说不知道这件事。”

古法医点点头,道:“很有道理。不过我在想,河边蚊子这么多,他一个人跑那儿去干吗?”

林奇微微眯了下眼:“对,一般情况下就算找朋友喝酒,也不会挑到处有蚊虫的河边,现阶段搞清楚这一点很重要!不过他蛋炒饭倒是只要了一份,没给潜在的同伴买。嗯,明天我想让人调查清楚他在几点、在哪家店买的蛋炒饭,说不定会有相关线索。”

古法医补充道:“另外,调查时最好问一下周围群众,那天晚上是否看到一个人身上沾了血。”

“凶手身上有血?”

古法医点头:“这是很显然的结果。死者身上的三刀是连续刺的,尤其心脏那一刀,必定在拔刀时喷出了一股鲜血,凶手手上、衣服上必定沾了不少血。”

林奇缓缓点头。

20

今天赵铁民接到了四个不好的消息。

其一是文一西路案发地附近的几个监控查了个遍,没有发现嫌疑人,因为马路监控有很多死角,比如绿化带和人行道都拍不到,凶手前四次犯罪都有意识地避开监控了,此次也不例外。尽管这在赵铁民的预期内,他还是感觉很失望。

其二是人际关系排查毫无结果,没人事先知道孙红运当晚会独自经过那条路,还会停留在绿化带旁小便,可见凶手是尾随跟踪,而不是固定蹲点伺机下手,但当晚没人看到有跟踪者,表明对方跟踪时很小心。而在孙红运的人际关系网中,几个潜在结仇的人经过初步调查,都排除了犯罪可能,并且结合前四起案子,警方也不太相信是死者的熟人干的。

其三是凶手留字的这张纸,经省厅的物证专家鉴定,所用的是最普通的A4纸,最普通的油墨,最普通的打印机。全国这种打印机、这种油墨至少有几百万用户,根本没法查来源。

其四是附近居民的走访工作也陷入僵局,问了几个当晚路过的人,他们并未注意到有异常的人和事。这点很容易理解,平时生活中一个陌生人从你身旁经过,除非长得像外星人,否则谁也不会没事留意对方长什么样,是否有异常。不过这块的工作还是要靠基层民警继续做下去,也许有人注意到了呢,只是还没问到这个人。

这四方面的调查工作仅仅一天时间,几乎全面沦陷,让赵铁民颇感沮丧。

不过,关于凶器绳子的调查,倒让他多了几分思考。

刑警带着绳子走访了城西很多家文具店,结果得知,这牌子的绳子早已经停产了,最后一批两三年前就断货了。

这个消息让赵铁民颇感震惊,这意味着绳子是凶手两三年前就买好了的,难道他在三年前第一次犯罪之初,就打算犯下这一连环命案吗?

赵铁民顿时感觉有些不寒而栗。

他检查了很多遍绳子,绳子非常新,肯定是凶手买来的,而不是从垃圾堆里捡到别人丢弃的。他翻阅前四起案子的卷宗,从照片里仔细观察每次凶手犯罪所用的凶器绳子,发现绳子都很新,但彼此之间有差别,说明不是同一个厂家生产的绳子。这表明凶手应该不是去同一家文具店一口气买很多根绳子,而是这家店买一根,另一家店买一根,如此购买,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见凶手行事之缜密。

绳子是凶手几年前买的,追查凶器来源也成了不可能的事。

现在还能怎么往下查?

赵铁民笔直地躺在办公椅里,仰头瞪着天花板。命案发生后才第三天,警方调查的方向几乎就被堵死了。难道都第五次犯罪了,还抓不住他吗?

难道只能再靠大海捞针般登记附近居民指纹,再逐一比对?

这时,陈法医走进办公室,手里拿着一份文件,道:“省厅的笔迹鉴定专家核对过地上的‘本地人’三个字了。”

赵铁民顿时立直身体,道:“什么结果?”

陈法医摊了下手:“无法确定是否孙红运本人的笔迹。”

“为什么?”

“本来孙红运写过的字就很少,在他家里找来找去,只找到几张收货单上有他写的几十个字。拿给省厅的笔迹鉴定专家后,专家说地面上刻的字和收货单上的字显然不是同一种字体,不过这也不能判断‘本地人’三个字不是孙红运写的,因为他在危急情况下,根本看不见自己写的字,他一边挣扎,一边凭感觉在地上划,换成任何一个人这么做,划在地上的字显然都会和平时正常写的完全不同。”

赵铁民无奈地抿抿嘴,道:“那留在绿化带里的脚印,能否确认是孙红运本人的,还是凶手穿上孙红运的鞋子留下的?”

“这次的脚印情况较复杂,我们做不了这方面的鉴定工作,已经联系了浙大的力学课题组,请他们帮忙通过实验确定。”

赵铁民点点头,道:“好,那就等学校那边的消息。”

陈法医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听小杨说,另外几块常规的侦查工作都遇到了些麻烦?”

赵铁民吐口气,岂止遇到麻烦,几乎没查到任何线索。

他思索片刻,道:“还有个突破口,抓到那个变态佬或许有新线索。明天我重新安排一下人手,早点把变态佬抓了再说。”

21

日头逐渐西沉,面馆门外这条街上,骆闻斜背着他的挎包,不急不慢地踱步向前。

来到面馆前,他稍做停留,驻足看了眼里面。

此刻,郭羽正在靠里的一张桌子上吃面,朱慧如在收银台边上打杂,两人同时看到了他,都停下手中的动作,脸上露出了一丝紧张。

骆闻避开他们的视线,又看了眼街上周边,随后佯装不经意地走进店里,却没有坐郭羽的那张桌子,而是坐到了一张空桌上,抬头望着墙上的菜单。

朱慧如连忙走到他身旁,道:“要吃点什么?”接着又低声道:“怎么……怎么不坐他那桌,他说要跟您说情况。”

听到郭羽要跟自己说情况,骆闻丝毫不紧张,他深信现场处理已经完全把警方骗过去了,如果真有情况,郭羽现在应该在公安局,而不是好端端地坐着吃面。

“嗯……我看看,番茄鸡蛋面?哦,番茄鸡蛋面最近吃了好多次了,等等,我再想想——”骆闻同样压低声音道,“有空桌不坐,挤到他旁边不自然。”他又放开声音道:“那就牛肉盖浇面吧。”

“哦。”朱慧如应了声,正要转身走。

骆闻低声道:“你想个办法呗。”

骆闻的眼神飘向了收银台后挂着的面筛。

朱慧如马上心领神会,进去跟哥哥说来碗牛肉盖浇面后,拿下面筛,对骆闻抱歉地道:“我要晾下年糕,能否麻烦您坐旁边那桌?”

骆闻爽快地起身坐到了郭羽的对面。郭羽放下筷子,正要说话,骆闻连忙手捂着嘴巴,低声道:“继续吃,边吃边说。”

郭羽对他言听计从,马上重新拿起筷子,装作吃面,同时悄悄道:“朱慧如说今天白天看到警察在附近走过,好像进了一些店铺问些什么,不过没来过这里。”他笑了下,似乎显得有一丝轻松。

骆闻一点都不意外:“第一天嘛,他们只是做些最基础的调查工作。不过我想最近一两天内警察一定会找到店里的。”

“啊,这么快?”

骆闻悄悄道:“不要紧张,只是例行调查。警察只是想知道那人几点在这里要了外卖,朱慧如又是什么时候送过去的。按我说的回答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哦。”郭羽忐忑不安地点点头。

“她什么时候告诉你刚才的情况的?”

“就刚刚,我刚来面馆的时候。”

骆闻叮嘱一句:“小心点,尤其你们两人在手机上不要谈任何有关信息,包括电话和短信。”

“嗯,我知道,凡是您交代的,我们都牢牢记下了。”

这时,朱慧如给骆闻端来了面条。

骆闻拿起旁边的调料,当着朱慧如的面把醋全部倒进面里,随后道:“小姑娘,醋没了,再给我弄点来。”

朱慧如马上心领神会,跑进厨房拿了醋,走过来,故意很慢地倒进调料罐。

骆闻在旁偷偷道:“今天我看到你们有点问题,记住,你们和我是陌生人,以后见到我不要有任何不自然的表情。还有,你的腿已经扭伤了,要多表现出走路困难的样子。对了,你那件衣服洗了几遍?”

“按您说的,用洗衣粉洗了十多遍,完全看不出了。”朱慧如的演技更好,她的嘴巴几乎不动却照样能说话。

“看不出不代表就一定行了,血液试剂很灵敏的,你再多用水加洗衣粉泡几遍。”

朱慧如倒好醋,正要走,骆闻又道:“再多倒点。”随即很快地从包里拿出一把水果刀,偷偷放在朱慧如身体下方,道:“新买的,一模一样,拿去收好。另外,一两天内警方会到店里问那人叫外卖的事,一切按计划进行。”

朱慧如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两人都对骆闻产生了越来越强烈的信赖感。

吃完,骆闻起身付钱,朱慧如却拒不肯收,骆闻微微一笑,低声道:“记住,你我是陌生人。”他大声说一句:“老板,找钱!”

22

第二天早上9点,朱福来出去买菜了,朱慧如正在面馆里收拾着,为中午的开张做准备。

小宋和小李两个警察走进店里:“哎,老板娘,请问一下,最近见过这个人吗?”小宋掏出了一张照片。

朱慧如看到警察,微微一愣,随即马上镇定下来,凑上去看照片,照片里的人正是死去的黄毛。“见……”她感觉喉咙有点发干,咳嗽一声,道,“见过,这人好像是住小区里的,怎么了?”

“你不知道他出事了吗?”小宋有点意外,因为面馆离案发地不到一千米,昨天案子发生后,他们去其他店里问时,几乎都知道死的是他。

“出……出什么事了?”朱慧如有些紧张,骆闻教她的是警方各种关键问题怎么回答,他不是神仙,不可能预料到警方的普通对白会怎么问,只是告诉朱慧如,要保持自然状态,不要害怕,随机应变,话可以说得慢些,但一定要想好了再说,不要说错话。可是朱慧如毕竟是生平第一次接触警察,紧张也是在所难免。

由于徐添丁的死附近居民大都知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两个警察大方地告诉她:“昨天河边的事你知道吧?躺里面的就是他,外号小太保。”

“原来死的是他?”朱慧如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同时按照骆闻的吩咐,嘴角上挂出了一抹笑意。

小宋跟小李对视一眼,道:“你认识他?”

朱慧如冷哼一声,道:“不认识,就记得他常常吃饭不给钱,还总是平白无故捉弄人。”

徐添丁劣迹斑斑的情况警察早已知道,对朱慧如的表现就不觉得意外了,反而感觉很正常,因为走访下来发现,附近的一些居民大都对他的死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当然,除了家属,尽管徐添丁在外是个人见人恨的小流氓,周围商户巴不得他每天被车撞一遍,但在家长眼里,他还是个顽皮的孩子。尤其是他奶奶,在小区里哭得死去活来,可惜其他居民少有人上去安慰。

小李道:“你最后一次见到他大概是什么时候?”

“最后一次?”朱慧如眉头皱了一下,脱口而出,“前天晚上。”

“前天晚上什么时候?”

“我们快收摊的时候,这人过来要吃蛋炒饭,我不想给他做,说饭没了,但他表现得很凶,我哥怕他,于是——”

还没等她说完,小宋就张大了嘴:“蛋炒饭是你们店里做的?”

“对啊。”朱慧如回答得很理所当然。

小宋连忙道:“后来怎么样?”

朱慧如道:“我不想做他的生意,但我哥怕惹恼他,还是做了。他说他先走了,等蛋炒饭做好,送到河边的公园去。”

“他叫你把蛋炒饭做好后,送到河边的公园去?”两个警察互看一眼,显然是发现新线索了。

“对呀。”朱慧如很坦然地看着他们。

小宋继续问:“他一共要了几份蛋炒饭?”

“就一份啊。”

“然后你照做了吗?”

朱慧如抿抿嘴,道:“我当然不想送了,但我哥不想惹事,说我不送的话,他去送。我哥从小腿脚有毛病,走路不方便,平时都是我送外卖的,没办法,我只好送过去。”

“你把外卖送到河边后的情况怎么样?”

“他……他……”朱慧如欲言又止。

两个警察顿时打起精神,知道肯定有情况,小宋连忙问:“发生了什么?”

朱慧如神色扭捏地道:“他一个人在公园那儿喝酒,手里还拎着一袋啤酒,见到我后……见到我后,他上来拉我,要……要我陪他一起喝酒,还对……还对我……”

“对你怎么样?”小李急忙问。

“没……没什么……”朱慧如似乎很不想说。

小宋收敛起表情,严肃起来:“女士,我们是在调查案子,请你如实告诉我们当时的情况。”

朱慧如被他吓住了,犹豫片刻,这才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他拉我要我一起喝酒,还……还对我动手动脚**。”

“这样子!”小宋气愤地握了下拳,紧张地问,“然后怎么样了?”

“我要逃,他拉住我不放,一定要我陪他喝酒,我不知道他是真醉还是装醉。我大声喊救命,他还要捂我的嘴,我跟他对打了一下,费好大劲跑出来,跑到路边他才没追,结果害得我摔了一跤,腿上流了好多血,筋也扭到了,最后还是我一个朋友路过把我背回来的。差点……差点吓死我了。”她表情确实充满了恐惧,不过这也是骆闻教她的,在表现害怕的情绪时,脑子里想着刚把黄毛杀死的心情,那样的恐惧就会很真实。

两个警察打量了她一遍,她穿的是条牛仔裤,所以看不出腿上是否真受伤了,不过他们也不能为了验证她的话,当场就叫她把裤子脱掉吧。

两个警察又问了她一些关于当时的细节问题,不过并没有其他有价值的线索了,两人商量一下,决定再去其他店里了解一下情况,回去汇报后再做打算。

23

“她的腿真的受伤了吗?”办公室里,林奇摩挲着下巴,打量着小宋和小李。

小宋道:“看她走路的样子,有点一扭一扭的,不过还能走路,应该伤得不重吧。”

“不,”林奇摇摇头,踱了几步,道,“她说摔了一跤后,不但脚扭到了,腿上也流了好多血?”

“对,她是这么说的。”

“你们有见到她腿上的伤口吗?”

小宋摇头:“没看到,她穿着牛仔裤。”

“长的牛仔裤?”

“对,有什么问题吗?”

林奇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皱眉道:“这样倒是合理的。”

“什么意思?”两人都不解。

林奇道:“现在是夏天,如果外伤破皮了,最好的办法是暴露出来,免得细菌感染发炎,这样才好得快。”

小李立即睁大眼睛道:“你是说她腿上其实没伤,骗我们的?所以故意穿了长裤,让我们看不出是否有伤?”

林奇摇头否认:“不不。如果她穿着裙子,让你们看到伤口了,这反而不合理。爱美是女孩子的天性,腿上破了皮,流了不少血,她却穿着裙子,露出有个丑陋伤疤的腿,这似乎是想故意把伤口给我们看。可是她穿了长裤,反而是合情合理的。”

林奇想了想,又道:“你们问她当时的情况时,她是直接把徐添丁对她动手动脚的事告诉你们了,还是你们费了好大劲才问出来的?”

小宋回忆着说:“一开始她不肯说,就说了送外卖的事,但我们觉得她话没说干净,所以追着问,她吞吞吐吐地才把这件事说出来。”

小李也道:“是啊,当时宋哥瞪眼告诉她,我们是在调查案子,要她把实情通通说出来,她才交代的。”

林奇摸了摸鼻子,道:“这也合理。遇到这种被骚扰的事,既然她当时没报警,事后肯定也不想被更多人知道。如果她一见你们,就把情况一口气说完了,反而像在演戏。”

小宋道:“这么说,朱慧如没有嫌疑了?”

“那也不一定,”林奇目光投到窗外看了眼,又转过头,眼角微微收敛,道,“她的表现从表面上说没有任何问题,也很符合常理。可是,如果她的这番表现是在演戏呢?那说明她的想法已经走到了我们警察前面,而这个女人,就了不得了。”

小宋哈哈一笑,道:“这不可能吧,这种细节我们俩也没想这么多,一个打工妹如果在警察面前都这么会演戏,那世上的罪犯都太厉害了啊,以后我们还怎么办案?”

小李也道:“是啊,一个普通的打工妹哪儿有这么多反侦查意识,如果是她杀的人,就算她想掩饰,她肯定迫不及待想让我们看到她腿上的伤口,迫不及待说出前天晚上的事,让我们对她放弃怀疑呢,更不会反其道而行之了。”

小宋接着道:“我听古老师说,现场当时有很多张一百元折成桃心状,扔在案发地附近让人捡,很可能是为了破坏现场,估计有几万元。一个打工妹哪儿会舍得花这么多钱,还想出这么巧妙的办法破坏现场呢?而且凶手杀死徐添丁后,还在他身上割了很多刀,划出密密麻麻的血条,这种事一个小姑娘做不出来。”

林奇抿抿嘴,点点头道:“也对,换个角度看,朱慧如的嫌疑度不够。不过她是现在所知的,当晚最后和徐添丁发生纠纷的人。而徐添丁买这么多啤酒,不是约了其他人喝酒,而是想找朱慧如一起喝,好以此借酒精发生关系。至少,徐添丁当晚一个人出现在河边,又买了一堆啤酒,这两个动作都是为了朱慧如,而不是别人。啤酒罐上有被人擦去指纹的痕迹,显然指纹和凶手是有关的。那么在朱慧如走了以后,是什么人杀了徐添丁,并且还碰过啤酒罐呢?这很奇怪。”

小宋道:“不是还找到了一个啤酒罐,上面除了徐添丁自己的指纹外,还有另一个人的指纹吗?拿这个指纹跟朱慧如的比对下,不就知道是不是跟她有关了?”

林奇道:“不急,比对是肯定要做的,不过现在还无法肯定留下的指纹一定是凶手的,也许是卖酒给他的商店里的人的,也许是更早之前的啤酒运送员的。如果现在比对发现不是,容易影响我们对潜在嫌疑人的判断,主观上先否定了朱慧如涉案的可能。在这之前,我想再去找趟朱慧如,我要看看她的表现。你们先去把监控调出来,我要看看当晚朱慧如进出监控时的状态。”

24

一小时后,林奇站在刑技中心的一台电脑前,旁边的小宋指着电脑道:“林哥,这段监控有点意思。10点19分,朱慧如提着外卖,经过监控,走向河边方向。10点20分,也就是她离开监控一分钟后,有个男人步伐很快地跑过监控,也朝河边方向去。10点42分,那个男的背着朱慧如再次出现在监控中,往小区的方向走。”

旁边的小李道:“我记得她说脚摔伤后,在路边待了一阵子,也许是她在路旁看伤耗费了不少时间呢?”

林奇道:“可是那样的话,路过的人应该会注意到路旁有个女人受伤了,可是你们走访的周边群众中,有人提到过这个情况吗?”

小李摇摇头:“暂时还没有。不过,这也不能表明她撒谎啊,那个时间点本来经过那条路的人就很少。”

林奇道:“既然人少,那就更容易注意到旁边有人受伤了。”

小李道:“也许有看到的人,我们走访中还没问到。”

林奇道:“和朱慧如在一起的这名男性你们有问过吗?”

小宋道:“她早上说是一位朋友见她摔倒了,看她没法走路,把她背回家的,具体情况我们没详细问。”

林奇道:“那名男子第一次出现在监控中时,步伐很快,仿佛急着去干什么事,嗯……这个男的需要好好调查一番。这案子的凶手把人捅了三刀,并且把尸体拖进树林里,还用了一些销毁证据的手段,本来我觉得一名女性做出这种事的可能性太低,现在加上这个男人,嗯……那就可以办到了。”

“不过这男的身上没血,”小李道,“古法医说凶手连续刺了死者三刀,其中一刀刺在心脏,拔刀时必然会有大量血液喷出,溅到他身上。”

林奇看了他一眼:“监控里光线不好,你怎么看得出他衣服上没有血?”

小李道:“如果他身上沾了血,从这条路上经过,肯定有路过的人会看到的呀。”

林奇点点头,身上沾了不少血,就算在晚上,也很容易被身旁路过的人注意到。随即,他的目光落在了朱慧如身上,她穿着件看着像黑色的小衬衣,不过她趴在那男子的背上,更无法判断她身上是否沾了血。

也许……也许她身上有血,所以才让男子背着,免得被人发现?

不过这样的一个女人,捅徐添丁三刀,不至于吧。

他正犹豫不决,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他们俩不可能是凶手。”

林奇转身,看到是古法医,随即问:“为什么?”

“你忘了,徐添丁被杀的时间是10点50分,他打朋友张兵电话的时候。张兵很肯定,电话里的声音是徐添丁自己的,说明这个电话不是伪造的。而他们俩10点42分出现在监控里,此后并未折返。当然,他们也可以在经过监控后,再绕其他没有监控的路回到案发地杀人,但我刚看过地图,即便从旁边最近的路绕过去,除非是一路快跑,否则赶不及在10点50分重新回到现场杀人。也就是说,两人有不在场证明。”

古法医接着道:“那个男的身份还不知道,不过光从朱慧如的情况看,她缺乏这次犯罪的能力。这次犯罪中,凶手破坏了大部分现场遗留的证据,包括死者的指甲。你应该记得死者的指甲里全是泥吧?死者的指甲被凶手修剪过了,并且挖出了其中的泥垢,又插在泥中。这么做的原因,恐怕是因为徐添丁与凶手发生过肢体冲突,徐添丁的指甲抓到过凶手的皮肤组织,指甲中留有凶手的DNA。但凶手清理了徐添丁的指甲后,我们就没办法提取了。最让我想不明白的是死者身上的血条,血条割得很精细,彼此间距差不多相等,这得花上凶手不少时间。我不理解的是,凶手杀人后留在案发现场,花费大量时间割划出的血条,是否包含着某种意义。”

林奇皱眉道:“有可能是什么意义?”

古法医摇头,道:“我不清楚。有些凶杀案现场,凶手会留下某些符号来传递某种信息,譬如电影里放的一些谋杀案,案发现场会留下一些具有宗教意义的符号或图腾。看最近的例子,市局一直在查的连环命案,死者口中都会插上一根利群烟。这次的死者上半身割满血条,我翻查过很多案例资料,没有类似记载,所以也无法判断其含义。”

林奇有些不甘心地点点头,道:“尽管这样,明天我还是去找趟朱慧如吧,毕竟她在案发现场停留了大概17分钟,受伤后蹲路边却没有其他行人证明,我倒要看看她会怎么解释。对了,老古,凶器的形状确定了吗?”

古法医拿出一张照片,道:“根据伤口的横截面图做出的凶器模型,看着像把普通的水果刀,不是专业的杀人匕首。”

“水果刀?”林奇拿着照片看了几眼,若有所思。

25

市公安局内,连环命案的调查依然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陈法医手拿一沓文件,走进赵铁民的办公室,道:“学校的力学模拟结果出来了,草地上留下脚印的那个人,体重在120~150斤之间,而死者孙红运的体重有170多斤,所以脚印是凶手的,而不是孙红运挣扎所留下的。另外,学校方面说,从脚印的痕迹上看,也更像是拖行者的,而不是被拖行者挣扎留下的。这表明,凶手穿了孙红运的凉鞋,把人拖到水泥地中间后,再把凉鞋给死者穿回去,当然,他在一路拖动孙红运的过程中,走路时的足迹模仿了被拖行者挣扎的情况。既然能模仿得这么到位,看样子凶手相当专业,不只是杀人手法,还有对现场的处理水平。”

不过既然如此,那么严良的下一条判断也成立了,孙红运并不是被拖到水泥地后才被杀死的,而是一开始凶手就已经杀死了他,然后才把他的尸体拖到了水泥地中间。否则的话,如果孙红运在这期间还活着,那么拖行痕迹中,除了这个凶手自己模仿的脚印外,也会有孙红运赤脚挣扎的脚印。但事实是没有。

不过,凶手为何要这么做?

他想了想,道:“那么凶手的体形特征也出来了?”

陈法医微微沮丧地摇摇头:“留存的脚印太凌乱,并且是凶手在拖动一个大胖子的过程中留下的,学校方面说凶手穿过绿化带时,步履模仿了被拖行人挣扎的样子,而绿化带上的泥土,每天都会因水分含量的不同,导致受力状态不同,因为不是案发当天直接做的实验,所以只能得出凶手身高数据是170~180厘米之间,体重在120~150斤之间,这个结果实在太模糊了。”

赵铁民按住了额头,这个结果确实没多大帮助,大部分人的身高体重都落在这个区间内,这个结果只是排除了凶手是个矮子或大高个的可能。

陈法医又道:“但还有个结果与我们已知的线索似乎不合。”

赵铁民肃然道:“是什么?”

“我们在之前的调查中一直认为凶手是个左撇子。通常左撇子的人,左腿的力量也大过右腿,可是从现场的脚印看,右腿的着力点更深。”

赵铁民全神贯注地看着陈法医:“那又意味着什么?”

“凶手也许不是一个左撇子,他在犯罪过程中故意显得自己左手力量比右手力量大,伪装自己是个左撇子。”

赵铁民不太相信地问:“有这个必要吗?”

陈法医皱了皱眉,道:“这只是我的一种猜测,通常情况下没必要。因为大部分人都是右撇子,国内外犯罪过程中,倒有不少左撇子的人,故意伪造现场装成右撇子的犯罪行为,这样能增加警方的搜查范围,并摆脱自己的嫌疑。可是从没见过本身就是右撇子的人,故意伪装成左撇子犯罪的。”

赵铁民思索片刻,道:“你这个判断可靠吗?”

陈法医很干脆地摇头:“不可靠,这算不上判断,只是我个人的一种猜测。左撇子的人也未必都左腿力量大过右腿。就像大部分人是右撇子,但其中也有人左腿比右腿强壮。”

赵铁民嘘了口气,这说来说去各种可能性都有,纯属扯淡,啥结论都没有嘛。

他想了想,又道:“整个拖行痕迹中,只留下了一个人的脚印,现在证实这脚印是凶手的,而不是死者孙红运的。也就是说,孙红运在绿化带旁边小便时遭到袭击,此时他直接被凶手杀死了,否则拖行过程中肯定会留下他赤脚挣扎的脚印,而不是他被拖上水泥地后,才被杀死的。这个结论没问题吧?”

“那么另一点,水泥地上刻着的字,压根不是孙红运留下的,而是凶手写的。凶手在水泥地上刻字,然后把石子塞入孙红运的手里,伪造成孙红运死前留下来的。”

陈法医想了想,点点头:“没错。”

“新的疑问摆在我们面前了,凶手为何要借孙红运的手,写下‘本地人’这三个字?”

陈法医茫然不解地摇摇头:“不知道,这个问题就像凶手为何要在死者口中插根利群烟一样,想不出可能性。”

赵铁民叹口气,闭眼想了会儿,又睁眼道:“我能想到的可能性有两种:一是凶手不是本地人,故意留下这三个字,让我们把侦查方向转向本地人,这样他会更安全;二是凶手就是本地人,他是个内心特别自大的疯子,觉得我们警方一直抓不到他,想给我们警方留些提示。嗯……这两个可能性也都是扯皮,说了等于没说。”

陈法医犹豫着道:“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赵铁民颇显无奈道:“还能怎么办?只能先找出当晚的那个变态佬,看看他会不会跟凶手有关了。”

打发走陈法医后,赵铁民重新陷入了思索,现在对直接抓捕凶手一点方向都没有。今天的调查结果显示,凶手对案发现场进行了多处伪造,能伪造现场留下来的线索的凶手,那注定不是一般人了。

尽管几个点的伪造被他们识破了,可是发现的其他线索是不是伪造的呢?如果是……甚至如果发现的所有线索都是凶手伪造的——赵铁民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心情烦躁地抿抿嘴,转而重新翻看起关于变态佬的所有卷宗,又看了几遍他亲自去问的凶杀案当晚被猥亵的那名刘女士的笔录,那天他就有种感觉,这份笔录有问题,但想来想去想不出问题究竟在哪儿。现在他连看几遍,心中始终还是觉得不对劲。

他把卷宗放到一旁,把报案人做的每份笔录形成图像,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当再度回忆刘女士的笔录时,他一个激灵挺起身。

没错,笔录确实有问题!

他连忙把所有笔录翻开来再次比对,问题出现了!

以往的笔录中记载,那个变态佬每次猥亵完女性后,都拿着刀子对着受害人口头威胁一番,然后嚣张地大摇大摆地离去。唯独这最后一份,也就是案发当晚的那次,刘女士描述那个变态佬在猥亵完她后,显得很慌张的样子,连忙逃走了。

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很慌张?

26

傍晚,骆闻背着他那个斜挎包,出现在面馆门口。朱慧如一看到他,就先装成不认识低下头,后一想,重新抬头,连忙朝他快速地使了个眼色。

骆闻没有直接去看朱慧如,而是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朝附近打量了一圈,随后才往店里走去。

朱慧如凑过来,低声道:“今天警察找过我了。”

骆闻微微一笑,点点头,随即叫道:“还是牛肉面吧,嗯……不知道你们店送不送外卖?我现在还有点事,最好能做好送过来。”

朱慧如马上心领神会,道:“没问题,您把地址告诉我,等下就送去。”

“哦,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了。”骆闻报了住址,随后走出了面馆。

回到家后,又过了十多分钟,门铃响起,骆闻开门,朱慧如拿着外卖站在门口。

骆闻招呼道:“进来吧。”

这时,那条小土狗跑了过来,对她汪汪低叫了两声,又跑到沙发旁躲起来。

朱慧如开心地看着小狗:“呀,它的伤完全好了啊,会跑了!”

骆闻微笑地望着小狗,道:“是啊,好得很快,没几天就活蹦乱跳了。”说完,他背过身,目光有些黯淡。他想到八年前,几乎是完全相同的一条狗,也是受伤了,也是没过几天就痊愈了,活蹦乱跳的——就像现在这样。那时候他女儿可高兴了,跟着妈妈一起把小狗洗得干干净净,抱在手里玩。骆闻看到总是把小狗抢过来,说狗脏,小孩子抵抗力差,要生病的。他女儿最拿手的就是马上哇哇大哭,骆闻只好无奈地把小狗还给她。

他想起往事,各种情绪交织着,眼眶也不觉湿润。如果时光能定格,那该多好。

他轻声吐了口气,抿了抿嘴,把思绪拉回当下,收敛了情绪,给朱慧如倒了杯水,道:“今天什么情况?你慢慢说。”

朱慧如把早上的对话尽可能详细地还原,告知骆闻。

听完,骆闻笑了笑,道:“很好,就是这样说,你做得很对。对了,早上你也是穿的这条裤子吗?”

“是啊,是您让我这几天都穿长裤的。”骆闻当晚因时间紧迫,并未把所有吩咐他们要去做的事的原因告诉他们,不过朱慧如和郭羽都一五一十、完完全全地照做了。

骆闻点头道:“那就好,现在伤口怎么样了?”

“已经结痂了。”

“嗯……方便的话,能否让我看一眼?”

“当然。”朱慧如去卷裤脚,可是伤口在膝盖,牛仔裤卷不上去,朱慧如尴尬道,“我……我去卫生间换一下裤子?”

骆闻连忙摇头,道:“不用了,你一个女孩子在我房里换裤子,太不合时宜,否则我就成怪叔叔了。”骆闻做了个鬼脸,又道:“裤脚卷起来,我看个大概就行。”

朱慧如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她对这位中年大叔的信任更深了一层。因为她看得出,大叔的帮助并不附加其他龌龊的企图。

她尽量卷起裤子,骆闻看了眼大概,随即道:“现在气温高,伤口愈合得比我想象中更快一些。对了,伤口发痒吗?”

骆闻点点头,道:“那么,从明天早上开始,你就穿短裙子吧,把膝盖露出来。不过明天你要包块纱布,不是把全部的伤口都包进去,而是要留出一截让别人能看到。后天纱布也不要包了,涂点消毒药水。”

“好的。”

“对了,你脚腕处的扭伤呢?”

“就是昨天还有点痛,今天几乎全好了,我感觉不到痛。”

骆闻叹息一声:“真糟糕,好得太快了。都怪我那天下手不够重,最理想的情况是脚筋肿起来,这样更能解释当时走不了路,需要人背的状况。不过嘛,筋扭到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旁人不是你,也不知道你到底还痛不痛。那么你接下来这几天,尽量还是走路瘸着点,慢慢地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朱慧如连连点头:“我明白,不过我有点不懂,为什么这两天要穿长裤子,明天开始穿裙子?”

骆闻道:“抱歉,那天没有足够的时间跟你解释。警察第一次找你时,你告诉他们你摔了一跤,流了不少血,警察一定会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受伤,来判断你是否撒谎。可是如果你穿了裙子,让警察一眼看到伤口,笨警察当然不会发现问题,但遇到敏感的警察,尤其如果是女警察,她们有生活经验,通常女生腿摔伤了,会穿长裤掩饰伤口。今天警察找过你了,看到你穿长裤,稍一想就会觉得你的状态很符合常理。而他们接下去再来找你时,你穿裙子,贴上纱布。这是因为夏天伤口愈合时会特别痒,穿长裤会非常难受。但纱布外依旧要暴露一点伤口,让他们看到你确实受伤了,没撒谎。再之后,伤口结痂开始脱落,自然用不到纱布,没几天就会好了。”

朱慧如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原来是这样!”

骆闻道:“你今天见过郭羽吗?”

“刚才你走后不久他来的,我跟他说警察今天找过我了,我先来找你,他说他晚点再来吃夜宵跟我商量。”

骆闻道:“好的,那么你待会儿转告他,警察未来几天内,很可能会分别找你们俩了解情况,一切按计划进行。另外,再重复提醒一遍,你们两人不管有多紧急的事,都不要相互打电话或发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