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恶意的生延 01
自打有记忆以来，子旋印象中经历过的第一次大变动大概就是从罗湖搬回清温了。
那个时候的子旋还是小子旋，才五、六岁。
罗湖是深圳的罗湖，而清温只是个小地方。子旋不知道对于爸爸而言，离开深圳意味着什么。爸爸好像非常不舍，但又没有办法，一路看着窗外不言，很落寞的样子。
妈妈抱着弟弟也有埋怨，不过爸爸还是盯着窗外不说话。或许大人们就是烦恼多吧。
对于小子旋而言，罗湖无非就是高楼多些，但小吃没有清温的好吃啊！
回到清温后，爷爷奶奶热烈欢迎，妈妈晚上也经常带着她和弟弟外出寻食，吃各种各样好吃的小吃！子旋总是会多分些给弟弟，因为弟弟是个跟屁虫啊！动不动就哭的，当然要多照顾。
爸爸好像不是很同意妈妈在晚上带着她和弟弟外出寻食，不过爸爸总是说不过妈妈，最后也算是默认了。
子旋当然开心！弟弟跟在她后面也很开心。那是一段没有烦恼的日子，不过烦恼似乎总会到来，生活不会一直平静。
后来爷爷被查出了癌症，子旋不知道什么叫癌症，不过癌症令爷爷非常痛苦，令人痛苦的东西都是坏东西！至少在小子旋的认知里，它就是个坏东西，很坏很坏的东西！
全家都很讨厌癌症，不，应该是全世界，全世界都很讨厌它！
不过不可否认，癌症也是个很可怕的东西，爷爷从确诊到离世，仅仅半年，很短的半年……
天啊！真的很可怕啊！
爸爸妈妈跟奶奶对此都很伤心，弟弟则探头出来更像好奇，不明白爷爷怎么就不动了。子旋则本能恐惧，不是很敢看。或许她是没弟弟勇敢吧！
爷爷的离世对家的影响其实只是一时的，真正令这个家四分五裂，畸形得家不像家的，还是那件事……
梦魇的开始。
梦魇具体怎么开始的其实子旋并不清楚，她那时还小，就感觉很突然，猝不及防，毫无准备……
就像是天空毫无征兆地变暗，黑压压的，还会打雷！
在变暗的世界里，童话书已经烂掉，越翻越烂！残酷的现实正在逼近，要把天真的孩子撕碎，整个撕碎！连渣儿都不剩。
或许这个比喻有些夸张，子旋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不过属于她的童话确实正在消失。或许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童话都是骗人的，现实却总会逼近……
残酷地逼近！
或许也不能说完全的残酷，它有时候也会带着甜，慢慢诱你上钩……
然后再吃掉，残忍地吃掉！
2013年的国庆，妈妈带着子旋出去，那个时候子旋八岁了，小学三年级，活泼可爱，被妈妈牵着小手到超市里买东西，主要是日常消耗品，当然也包括好吃的！还有饮料。弟弟呢，在家，奶奶看着。
奶奶很疼弟弟。当然，子旋并不嫉妒，有什么好嫉妒的呢？妈妈更疼我啊！爸爸呢，嘻嘻，对我跟弟弟都一样，直到那天……
出现了另一个爸爸。
子旋的小脑袋在那个时候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两个爸爸呢？到底哪个才是我爸啊！或者两个都是？
另一个爸爸，子旋最初其实是叫叔叔的。
整件事非常突然……
真的很突然。
从超市出来，妈妈一手牵着子旋，另一只手当然是拎着买回的东西，有洗发液、沐浴露跟大衣挂！嘻嘻，还有一条盒装的娃哈哈以及一小袋草莓饼干，子旋最爱草莓了！不过这家超市里并不卖水果，只能用饼干来代替咯。
刚出超市没一会，一个身上满是汽油味、裤子破洞有油渍的男人突然在子旋面前当街蹲下，颤抖着手，捧起子旋的脸看。那个男人真的很突然，突兀，子旋以前没见过他，不过却没有被吓到。或许刚开始的时候也有一惊吧！但是子旋并不害怕，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那个男人捧着子旋脸看，好像很震惊，很激动，真的好奇怪啊！子旋都想问，叔叔，你这么突然又突兀的，应该震惊的人是我吧！哈哈。莫名其妙的亲切感油然而生。是的，子旋发现自己对这个奇怪的叔叔竟然生出了好感，真的奇怪啊！
不过妈妈好像并不喜欢这个叔叔，很慌恐的样子。那个叔叔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跟妈妈闹了起来，妈妈一直摇头好像是在极力否认着什么，到底是什么呢？子旋不懂，她还小，不过好像是跟自己有关。
后来超市保安出来，拦住了那个奇怪的叔叔，妈妈则拉着子旋手，像是躲瘟疫似的，惊恐离开。妈妈怎么那么害怕那个叔叔？子旋想不明白，她觉得那个叔叔好像也没什么恶意啊！
回到家关门后，妈妈才算平静下来。爸爸不在，要上班呢，还没回来。弟弟呢，见妈妈回来马上上前找吃，子旋也想吃，这才发现最上面的草莓饼干不见了，在超市门口闹的时候掉了？弟弟直接就哭了起来，因为妈妈答应过要给他买饼干的。
一般弟弟哭了妈妈都会安慰，可这次妈妈却心事重重，根本就不管弟弟，没心情管，放下袋子就回自己房，还关了房门。子旋是姐姐，当然不能让弟弟哭啊！这个时候奶奶恰好也不在。虽然草莓饼干是扔了，但那条盒装的娃哈哈还在，子旋用娃哈哈哄好了弟弟。弟弟不再哭了。
后来妈妈突然出来，头发乱糟糟的，子旋有些被吓到，因为妈妈说她脸脏。那个叔叔摸过子旋脸，妈妈认为子旋脏了，就直接拧子旋鼻子，要去洗。子旋鼻子被妈妈拧疼，就说自己疼，可妈妈反而更用力了，子旋觉得自己的鼻子都已经整块红掉，呼吸不顺，火辣辣的，真的非常疼！都疼出眼泪了，妈妈这才放手。
妈妈虽然不拧子旋鼻子了，但还是执意要让子旋去洗脸。子旋不知道妈妈怎么了，但这个时候也是起了些叛逆的心理，就说不想洗。没想到妈妈听后直接拉过子旋衣服，几乎是拽的，把子旋拽到卫生间，不由分说地帮她强行洗脸。
子旋已经哭出了声，但妈妈似乎更在意洗脸这件事本身。其实用毛巾湿水简单擦擦就行了，但妈妈并不满意。妈妈用上了昂贵的洗面奶，那东西妈妈平时也很省着用的，可这次却不在乎，猛地涂子旋脸上，像是忽然有了强迫症似的，用毛巾来回反复硬擦子旋的脸颊两边，那个叔叔摸过的地方。子旋觉得自己的脸蛋都快被磨掉了一层皮，很疼很疼！大哭起来！但妈妈的动作并没有停下。
直至奶奶回来才算收敛。
妈妈叫子旋别哭了，再哭就打，说完还做了个狠挥手的动作。妈妈以前从未这么粗鲁地对过子旋，子旋被吓到不敢违令，就曲咬着嘴，两个小拳头擦泪，虽还哽咽，但是哭声已经忍下不大。奶奶没有来管。奶奶更喜欢弟弟。
妈妈已经不喜欢我了吗？子旋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一时也不敢问。
她是姐姐，其实是不能哭的。
妈妈后来还拉着子旋私下说，那个叔叔很脏很坏，他身上的味道，简直恶心！妈妈说到这里的时候还十分厌恶地皱了皱鼻子，如果你碰到一定要远离，不要被传染，听到了吗？子旋。
子旋其实觉得汽油味好像也不是很难闻啊，甚至还有点莫名亲近，怎么就要远离了？不过由于之前被硬洗脸的事，子旋不敢说出实话，只得点头。
见子旋点头，妈妈还是不放心，有机会就拉着子旋私下反复说那个叔叔就是坏人，人贩子！就是想拐走你们这些小朋友，拐走后会割你器官的！他有可能开始时会给你一些甜头，你一定要拒绝！千万别靠近，明白没有？
子旋空洞点头。
妈妈最后还有强调，不要让你爸爸知道这件事。子旋就奇怪了，是坏人不是更应该告诉爸爸吗？妈妈语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妈妈后来又编了个理由，再次拉住子旋，私下说，你爸爸得了一种病，很罕见的病，一知道那个叔叔就会疯癫，疯癫是医不好的！还是遗传病！也就是说，奶奶也别告诉，你不想要个疯癫的爸爸跟奶奶吧？子旋说当然不想，不过我怎么就没有这种病？不是遗传的么……
妈妈开始生气打断，你还是小孩子，当然无所谓疯癫！对了，弟弟你也别告诉，他太小了。
子旋不敢再问，怕被打！只得先点头不再说话。内心里，她倒是觉得妈妈此刻就有些疯癫。当然，其实子旋也不是很懂疯癫这个词。
事实上，子旋的确有听妈妈话，没在家里提过那个叔叔。
但这并不意味着那个叔叔会就此消失……
嗯，他后来又出现了。
自从超市那件事后，妈妈就变得不爱出门了，晚上不会再带着她和弟弟外出寻食，买小吃吃。买菜的事也都推给了奶奶，甚至，国庆后，子旋跟弟弟要上下学的时候，妈妈也不送了。妈妈叫子旋开始自己带着弟弟上下学，因为你是姐姐，这个责任是迟早要背的。还有，上下学的时候你一定要戴帽子，遮阳帽，不要被晒伤，女孩子是不能被晒伤的，听到没有？子旋。
妈妈托朋友买了一顶很漂亮的遮阳帽给子旋。子旋有些受宠若惊，原来妈妈还是很关心自己的啊！子旋说，我是姐姐，上下学的时候肯定会带好弟弟的！妈妈这才算是放心。勉强放心。
老实说，那顶遮阳帽是很漂亮，不过好像有点挡视线？就是影响看路。不过不管怎么说，妈妈给的帽子子旋都会戴。弟弟没有呢，嘻嘻，也不适合他吧。
一次放学的时候，子旋戴着遮阳帽出校，其实下午后太阳已经不晒了。当然，弟弟就跟在后面，跟屁虫，嘻嘻。子旋当然不会当面说自己的弟弟是个跟屁虫，其实弟弟走慢的时候她也会停下等，或者让弟弟直接牵着她手，这样更不容易跟丢。不过弟弟一年级了，不像幼儿园时，总爱让人牵。子旋只能帮他拿书包。弟弟其实也已经认识回家的路了的。
正是这次放学回家的途中，那个叔叔又出现了。
其实这次是子旋先发现那个叔叔，想起了妈妈的话，忙拉低遮阳帽，毕竟她也怕被割器官啊！虽然这个叔叔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坏人……
或许有些坏人也会装成好人吧！不止妈妈，学校的老师也说过，有些坏人面目慈祥，给你糖果，其实就是想诱你上车！如果你上了他的车后，那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割人器官卖的大坏蛋！子旋也看过新闻的。
不过有时候你越不想引起人注意，结果却总是相反……是的，子旋拉低遮阳帽帽沿的这个行为反而引起了那个叔叔的注意。也是，现在太阳又不晒的，戴这帽子更扎眼吧！
好笨！子旋有些懊恼。
那个叔叔走来了，一步又一步，然后停了会，不知道什么心理，好像也挺小心翼翼？不知道，一会后他又继续走来，一步又一步，动作慢了些，但实际上却还是越来越近……
子旋的心跳莫名加速。弟弟呢？还在后面吧！
终于，那个叔叔又走到了子旋面前，然后再次蹲下，单膝蹲下。子旋却依旧拉低着遮阳帽沿尽量不看对方。其实子旋也不是不想看对方，但记起妈妈的话，好像是不能看，看是错的。
弟弟呢？怎么还不上来！子旋有些紧张。明明第一次见到这个叔叔的那个时候很突然，突兀，却不慌；可这一次，明明就不突然，谈不上突兀，怎么就紧张了呢？
那个叔叔单膝蹲下好像是想摸子旋，不过见子旋这紧张的样子，又伸回了手。他看着子旋，开口问了第一句话：“你……怎么了？”他语气中带着些不安的关切。
“没事，”子旋听后忙摇手说，“我没事，没事的……”妈妈说过不能跟这个叔叔搭话，没想到就这么破了……
好像摇手这个动作也不对吧？像招财猫……
不过破了后感觉好像也没什么。子旋不再拉低遮阳帽的帽沿。割人器官卖的可恶人贩子应该是开车来的，他没有车，应该不会怎么样。子旋这么鼓励自己放松。
她真的就放松了下来，随后开始好奇地打量起这个叔叔。这个叔叔除了身上总有股汽油味，衣服裤子不怎么干净外，仔细看其实挺帅，虽然好像也有些拘谨。拘谨归拘谨，这个叔叔神奇的一点在于，能令人莫名亲近，怎么也无法跟坏人挂钩，真的不像，是真的不像啊！
那个叔叔朝天吸了口气，才又对子旋说，“没事就好。”
他的鼻梁上有汗。
弟弟这个时候上来了，不过躲子旋后面，警惕地看着那个叔叔。弟弟这个时候还是比较害怕陌生人的。
那个叔叔看到弟弟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手往下放，再抬起来时多了一袋饼干，正是妈妈那天到超市买来又不小心弄丢的草莓饼干！
弟弟看到后眼睛马上一亮，那个叔叔见状，当然就把饼干直接分给了弟弟，或者更应该说是还，因为草莓饼干本来就不是这个叔叔的，他只是保管，暂时帮着保管。
弟弟接过就马上吃了起来，对这个叔叔消除了警惕。嘻嘻，弟弟估计还以为饼干是叔叔专门买的，不知道其实是妈妈的，这点子旋可是知道的啊！不过子旋打算帮叔叔守住这个秘密，没必要跟弟弟说清楚。
那个叔叔虽然把饼干分给了弟弟，不过更在乎的好像是子旋。事实上，那袋饼干的大部分，那个叔叔直接交给了子旋。这是妈妈买的，子旋当然收，不过还是说了句谢谢。
听到子旋说谢谢，那个叔叔好像非常高兴，甚至可以说的上激动，哈哈，子旋也不知道自己这句谢谢有什么魔力，觉得这个叔叔挺逗的。
“你们是……是不是前面三小的？”那个叔叔开始压住激动问。
“是啊，我跟弟弟都是三小的。”子旋回答。
其实应该也不用问，看校服就知道。
“他是你弟弟？”
“对啊！”子旋奇怪，“怎么了？”
那个叔叔脸上呆愣了一会，不过很快又笑了起来，“哦哦，没事没事！”他摆着手。
“嗯？”子旋虽然奇怪，但不多追究。
弟弟很快便吃完了手上的饼干，见那袋草莓饼干已经在子旋手里了，忙要过来继续吃。子旋也顺着他。
“那……那你，”那个叔叔又问，“那你家住哪里？”叔叔问完后好像也觉得问得太突兀了，又说，“当然你不方便……嗯，也可以不说……”
子旋听着笑了，没有隐瞒，真告诉了他地址。弟弟还在吃饼干。那个叔叔则很认真地记，仿佛这是天大的事，或者说有个天大的任务要办，办前要牢记注意事项。
“那、那……”那个叔叔记完后，忽然很笨地来了一句，“你现在是回家？”
子旋真没忍住笑出了声，这也算是问题啊！
“当然啦！”子旋说，“我跟弟弟当然要回家，不然呢？太迟回的话，妈妈会骂的。”
“噢……”那个叔叔脸上流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不过很快又掩盖，“不，哦……”
子旋不知道叔叔在想什么，不过他好像不是很情愿自己回家，但不回家是不可能的啊！妈妈真的会骂人的。
“那我走了。”子旋叫上弟弟，表示要回家吃饭。
那个叔叔听后，好像还有很多话想说，不过又没再说。他憋着，最终还是没有挡，让开了路。
子旋拉着弟弟走过，又回头，多看了那个叔叔一眼，摇手做了个拜拜的手势。
那个叔叔好像是在苦笑，不过子旋回头后，又努力把苦涩掩掉，回以同样的动作。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