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第二天的时候，雨已经停，但太阳说不上晒，虽然没有昨晚那么冷了，但还是挺冷的，路面不少积水。
李子旋一觉睡到中午才醒，别说，谭霞昨晚熬煮的药还真很有效，她烧退了下来，也不咳嗽了，不过或许是因为之前咳得太厉害，现在说话带些沙哑，慢慢也会恢复吧。子旋能自己下床走动了，不过还不是很敢乱走，毕竟这是别人家，对自己很好的别人……
谭霞打早就外出买了好几袋东西回来，这在冯金延看来，算是非常稀见的事了。娇娇走后，除了娇娇忌日跟生日那天外，谭霞是不会专门出街买那么多东西回来的，虽然说不上夸张的破天荒，但在娇娇走后的这几年里，还是极为少见。
不过子旋在家，买这些东西回来其实也是必须的，谁叫家里忽然多了这么个女孩儿呢？
子旋醒来后，谭霞跟冯金延当然找机会问怎么回事，就是子旋家里的情况，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特别是昨晚……问的态度当然还是尽量显温和。然而，李子旋只愿回答自己的名字跟年龄，对于家里情况，则有些支支吾吾，像是受到了什么伤害，但难以启齿，一碰就痛，这令冯谭这对中年夫妻很是诧异。子旋只表示不愿回去，而且是很明确的那种表示，其他的则不想答，甚至一问她眼里就打起滚儿，很难继续……
冯金延跟谭霞当然不能硬问，子旋不愿说，可能是因为现在还是有些认生吧！毕竟十三其实也还是孩子，忽然来到了个陌生的环境，能那么快适应吗？需要时间习惯的。子旋一醒来就问，是有些唐突吧……或者，其实有别的隐情？冯金延不知道，子旋滚泪儿的样子让他心疼，怎么忍心强问呢？只能暂时搁置，转移话题，不触碰她伤心疼痛的点。说不定过两天后，等子旋不再那么认生，熟悉了环境，能进一步取得她信任后，她会再答。只能先这样了……
冯金延在清温的这栋房子三层带个后院，后院当然有围墙围着，外面一般看不到里面。其实后院墙外是条水沟，有时候还有臭味传来，没什么人的。谭霞养的几只猫就在后院，院里还有一棵小树，冯金延自己其实也不知道是什么树，不重要。后院不算大，除了养养猫外，也放不下太多别的东西。倒是也有几只老旧的花瓶，不过里面的花早就不管枯萎掉了。
冯金延在清温的邻居，也就是隔壁，是一对已经老年的夫妇，腿脚还不方便，他们儿女子孙都上省城工作读书去了，所以平时这里还是挺安静的。
子旋看上去似乎也很喜欢猫，经常到后院，轻抚着摸。猫咪们也不认生，愿意被她抚摸。谭霞在旁边看着，露出了少见的笑意，冯金延真的很久没见老婆露出这样的笑容了。当然，那笑容肯定谈不上娇娇还活着的那个时候，或许，两者本就不该拿出来比较，比较是愚蠢的。
其实吧，子旋在后院，主要是不能出去，也只能逗猫。冯金延跟谭霞还是怕别人发现子旋的，原因显而易见，万一被误会成人贩子怎么办？这事确实有些棘手……
果不出其然，又一天后，也就是2月2日，李子旋的寻人启事向社会发出，当然谈不上哪里都有贴，因为已经排除跟江会奸杀案的关系了，所以最后只是当作一起普通且单一的少女失踪案处理，不过冯金延还是得重视，不带子旋外出是正确的，不然被人看到怀疑报警误会成人贩子真的很麻烦。
寻人启事的事冯金延只跟谭霞谈，没在子旋面前提，子旋现在还不知道街上已经有了找自己的寻人启事，不……其实她心里大概也有个数吧。子旋还在低头摸猫，看上去对杨家真的没什么留恋。
会不会只是进入青春期有些叛逆，然后跟家里闹不和？谭霞其实这么问过。
老实说，这种可能性不能完全排除，不过冯金延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估计没那么简单。如果这事放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里，女儿因为叛逆闹不和的原因暂时离家出走那很正常，不过李子旋算是简单的离家出走吗？三更半夜冒雨顶寒还发烧咳嗽地倒路边，即使如此了最后还是表示不愿回去，一般的家里闹不和哪会到这种极端的程度啊？况且子旋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所谓的叛逆少女，比曾经的娇娇乖多了……
即使是以前的娇娇，那么调皮捣蛋的，被教训，最后也没有离家出走过啊！
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很不幸，又是一天后，也就是2月3日，一条消息忽然在互联网上火了起来，最后还上了广嘉当地的报纸，标题为：清温少女失踪，疑被养父性侵？
说的正是李子旋啊！
当然，考虑到影响，标题下的内容，地址只说了个大概，引用的主要也是化名，李某萱，就是李子旋啊！因为最近清温失踪的少女，发出寻人启事的，就只有李子旋了……
然后就是，那个养父的化名，杨某知……
这消息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冯金延都有些不敢相信……或者更应该说不想相信！
其实报纸报道上写的还是比较克制的，只是说疑似，没有为博人眼球而刻意夸张狗血，也说明了消息的最初来源，一个叫“苏珊说”的上海自媒体账号，最后也有强调这个账号以前发布过一些不实推测（事后证明不实），就是不一定可靠，望大众擦亮眼睛，暂时不要当作是事实，不要给人打扰，以警方的消息为准。当然，现在广嘉警方只承认有少女失踪这回事，其他的无可奉告。警方一向谨慎，当过几十年警的冯金延当然懂得。不过无可奉告就意味着没这件事吗？很悬……
冯金延当然希望这个消息只是假的，最好是假的！不过都已经有这种消息传出了，可以说是必须要确认一下了，不能再一拖再拖，尽管这有些残忍……
这事冯金延个大男人当然不能亲自去问，得回避，必须得回避，谭霞进房问的。冯金延在房外蹲下点烟，其实也没什么心情抽了，心思压根就不在烟上。此时冯金延的心外围仿佛爬满了蚂蚁，就等着被群咬或散，可以说非常的忐忑。
谭霞肯定是轻声问的，冯金延在房外根本听不清内容，不过没多久后，房内传出了哭声，冯金延拿烟的手不自觉地抖了抖，而且是渐渐大哭的声音！冯金延的心仿佛又被扎了一刀，群蚁终究咬下了口，滴血的感觉终究再次传来……
冯金延忽然狠狠地朝地扔烟，握紧颤抖着的拳头想砸墙，猛砸！不过最后还是强忍了下来，不能弄出动静吓到里面在哭的子旋……
谭霞这会儿应该是在抱着子旋安慰，哭声也的确渐渐平息了下来。只是没有了哭声……冯金延都觉得自己的心在跟着痛了，子旋呢？天知道她承受了怎样的痛苦！这份坚强令人心碎……
真的心碎！
谭霞走出来的时候，神情极其凝重，极其凝重地点了点头。冯金延握紧着的拳头还在颤抖，但是就是没有地方砸下！不能砸墙……
冯金延最后只用拳头狠狠地挥了挥空气，强忍下想粗暴动怒的情绪！只觉无力……
为什么老天总是这样？！总是开这种残忍恶心视人为畜的垃圾玩笑！冯金延真的痛心，这痛心无力的感觉是如此的熟悉……
如果说娇娇的命运在最后经历的是瞬间式的残暴，那么子旋一直以来在经历的就是一刀又一刀的凌迟，凌辱！两者都毫无人性！
甚至可以这么说，一刀又一刀的折磨，有时候远比直接杀死一个人要来得更为残酷……就是生不如死！
悲啊！
谭霞出来凝重点头后，终也没忍住，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在擦，她哪会安慰啊？只是抱着说了些鸡汤，轻飘飘的鸡汤……
这种事其实很难安慰的！怎么安慰？没法安慰啊！老天真的不公啊！
如果可以的话，冯金延真想把所谓老天从天上拉下来，然后直接就是一顿暴打！呵呵，还老天？还上帝？还佛祖跟耶稣？呵呵，你真的关心过人间吗？不！你他妈的也是个垃圾！把人当木偶玩弄的垃圾！
杨远志真的是畜牲啊！养父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不，那还叫事吗？垃圾！真的垃圾！
现在在冯金延心中，杨远志已经是跟孙别侯一样的垃圾，都该去死的垃圾！
这样的人哪怕是活着都是在浪费空气，呸！冯金延对这类人真的是极致的恨跟不屑，太垃圾了！太畜牲了！真的太畜牲了！
然而，畜牲是畜牲，这事其实非常难处理。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性侵太难取证了！特别是这种家庭外壳下的性侵，极其的隐秘！如果没有足够的意识，很多女性难以启齿，没有勇气，因为强烈的羞辱感，直接就错过了最佳的取证期，导致无法上诉或上诉了也没用，真的是个很现实的问题！更别说子旋这种才进入青春期不久的小女孩了……
非常非常的棘手！
一个比较近的案例，去年4月，台湾年轻才女，也就是《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的作者林奕含被发现于台湾住处自杀身亡，为什么自杀？就是因为告不了对方！就是因为苦于没有证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性侵过自己的人渣逍遥法外却又没有办法……这直接导致了抑郁的加重！悲剧的结尾就是自杀……
诱奸林奕含的那个畜牲叫陈国星！还只是个老师……补课的老师……
一个补课的老师事后都那么难控告，家庭外壳下的性侵呢？更加隐秘啊！也意味着更难控告……
没有证据，即使是法律也没法伸张正义——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谭霞想报警了，但冯金延拦下。其实冯金延也想报警啊！不过该怎么说？谭霞说子旋不是在吗！言下之意就是都被害成这样不敢回家了，她都说了，难道这还不够吗？
还真就不够！
当过几十年警的冯金延当然知道，口供是不能当作证据使用的！没有实打实的证据一切都是白搭……
甚至，现在这个时候如果强行报警，然后没有证据的话，子旋该怎么办？去哪里？再留在这里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说不定冯金延反而会被对方告成诱拐儿童，不，是诱拐少女！还包括洗脑少女……
毕竟对方才是子旋的监护人啊，畜牲监护人！
虽然冯金延很不想承认，不过如果没有证据，那么事后李子旋还是有着不少的概率会回到所谓监护人那里，就是杨家杨远志那垃圾那里！
那不等于重回虎口吗？绝对绝对不行啊！
谭霞抹了抹眼泪，缓缓情绪，又进了房，冯金延当然还是在外面等着。谭霞这次主要就是想着再问问，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证据，这有些天真……
事实是，李子旋哪里有保留所谓证据啊！不出所料，根本就不懂这些……
谭霞没有办法，最后提出可以让阿姨检查一下你的身体么，指的就是性部位。子旋敏感，听后猛地摇头缩成一团，咬着下唇似又要哭。这是她的梦魇啊！谭霞也怕再刺激到子旋会导致她抑郁甚至是干出傻事，只好作罢，只说，如果下面还疼的话，记得跟阿姨讲，阿姨一直都在的……
子旋缩成一团盯着地板像是发呆，听谭霞说话忽然抖了抖，十来秒后才算点头。
谭霞此时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可安慰的了，默默轻叹了口气后，只得退出。让子旋一个人在房间里好好地安静安静吧……
谭霞又出来跟冯金延商量。冯金延觉得再待在清温不行，为保守起见，应该回唐岭平。唐岭平就是冯金延老家，人更少，地方也更开阔和安全。而在这里，子旋只能在屋里跟小后院活动，空间有限，其实非常憋屈，久了后怕会影响心理。
这点谭霞当然同意。其实很早以前她就在脑海里计划过了，等娇娇十八上大学，以及冯金延退休后，清温的房子就租出去，他们回唐岭平住。现在娇娇走了……想起娇娇谭霞就黯然神伤！不过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2月4日，两人按照计划想办法带子旋回唐岭平。冯金延骑着三轮回的，三轮后面藏着的当然就是子旋，这方法可以说也是够笨够笨的。谭霞也在后面，当然还包括猫咪们，这一路上不少折腾，不过好在有惊无险，没出什么大意外。
冯金延在老家唐岭平的房子可就大太多了，有千把平方，以前听村长他们游说，看政策赶风潮什么的也租出去过，就是给别人办厂，别人在这里办厂能省下不少成本。然而，现在不行了，现在即使是曾经的世界工厂莞城都有很多工厂破产被清算，在转型，更别说广嘉唐岭平这么偏的地方，真的租不出去了，就一直闲置。
现在回头看，那波红利只是一时的，其实就没成过气候，可以说是属瞎折腾。
2月5日，经商量，冯金延又回清温，回来干嘛？找人搬家具、大件行李等物品回唐岭平。是的，听谭霞说，冯金延也决定清空在清温的这所房子，然后找中介，看看能不能租出去，虽然也不算什么好的地段，不过在清温，应该还是有人有这个需求的。实在不行也可以就这样卖了，看情况吧！
其实冯金延还有不少存款，娇娇走后这几年里就没再怎么花过钱，所以也就谈不上缺钱。不过算是谭霞的第六感吧，总感觉走后应该处理掉在清温的这所房子，或租或卖，毕竟带走子旋，或是说多了个子旋，万一以后因为她要忽然花很多的钱怎么办？保险点，就是先提前准备足够多的钱，这样以后会应对的更从容些。
冯金延当然没话说，事实上他还有了些欣慰。娇娇走后，谭霞就没再跟他唠叨、计划过未来，像是一潭死水。现在因为多了个子旋，需要考虑的多了，死水终于注入了一丝活力，或者说一剂活力，生活没再那么死沉，这算是一件好事吧？当然，不否认也很棘手。
冯金延在唐岭平的老家叫冯家延村，以前折腾过但失败了，现在人口流失非常严重，不是节日，几乎都见不到年轻人了，只有老年人们还在。事实上，冯金延父辈那代都走了不少了，冯金延也没什么关系要好的兄弟姐妹，家在村里较偏的位置，一般没什么人串门。
考虑到子旋被性侵过，可能对成年男人，特别是大她整整一个辈分或一个辈分还有余的成年男人怀有恐惧，潜在却深的恐惧。谭霞跟冯金延商量，冯金延也不是很会说话的人，就是对子旋的问话沟通主要是谭霞，冯金延还是忙外围的事去吧。冯金延听后想了想，可能还是老婆考虑的多，更为周到细心吧，他人确实不是很会说话，特别是对女孩儿……于是便点头无异议。
把主要家具、物品都搬回唐岭平冯家延后又两天，也就是2月7日，冯金延联系到清温的一家房屋中介公司，再次下清温讨论房子的租售问题。
冯金延在清温的房子其实比较难租，毕竟整三层带个后院的，但又算不上别墅，就是不上不下吧，定位比较尴尬。
然而，有些没想到的是，定位是比较尴尬，但第二天中介公司就有来电说有人感兴趣，想长租，当然只是在考虑中，没定的。
冯金延在清温的房子算是老房子了，不像一般的商品房，这种三层带院的老房中介公司其实不好介绍，一些细节还是得冯金延亲自来讲的，也就是说，他还得再下清温带人看房，过程比较折腾。
事实上，对方只是感兴趣，后面其实没有谈成，也是郁闷。
2月7日后的几天，冯金延还是不时要下清温，因为中介公司说，又有别的人感兴趣，要看房。没想到这老房子还挺受欢迎，可能是因为冯金延叫价低吧，就没想过坑人。冯金延倒也不算是怕折腾的人，下就下吧。不过最后因为各种原因，冯金延在清温的房子还是没能顺利地租售出去，没办法，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说不准的。
2月7日及其后的几天，就是冯金延不在的时候，在唐岭平冯家延谭霞这边，也发生了一些事，说大不大，说小的话，也不能算小，就是——子旋想要外出。
事实上也的确有自己跑出去。
也是，一个刚进入青春期的女孩儿，一直关着不让出去，尽管所待的所谓家比以前大了，但是你一直不让出去就是会不舒服啊！其实冯金延跟谭霞也没明确说过不让子旋出去，真那么说的话，那性质就真跟拐卖儿童差不多了，就是限制人身自由，也是头疼，难处理。
子旋开始时当然不是自己跑出去的，有跟谭霞说。谭霞则比较犹豫，后来也怕子旋会在家憋坏，可能导致抑郁什么的，便点头同意了。人本来就不能一直不出去啊！子旋有想外出的想法，或许也说明了被性侵的阴影并没有击垮她，她依旧渴望接触外面的世界，这是怎样的一种坚强啊？当然，要戴上口罩跟围巾，头发最好不扎散下，这样估计就没人能认出了。本来就是冬天，也算是流感季，戴口罩跟围巾很正常，不会有人怀疑的。
冯家延这个村归唐岭平唐吴镇管，距离唐吴镇并不远。附近村的人需要买东西，一般都是上唐吴镇上买的，谭霞当然也不例外。子旋说想外出，开始时真的就只是想出去走走而已，谭霞就带她上了一次唐吴镇上，吃了碗当地小吃才走。
后来子旋也熟悉路了，就有自己跑出去。对此，谭霞说不头大那肯定是假的，不过子旋每次都有戴口罩跟围巾，也算是小心翼翼，没惹出麻烦回来，谭霞不好说什么。真限制人身自由那肯定不行。谭霞也有问子旋外出干嘛，子旋没具体回答，就是说想一个人出去散心。谭霞没办法，后来听子旋说喜欢听歌，就上镇上买了一部二手的手机给她，也算是方便联系吧，不然以后真出什么意外还没联系的那就太糟糕了。
时间快进到2月11日的晚时，谭霞终于知道了子旋为什么外出，她竟牵了个小男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