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补品

阿廿恢复了在外人面前人模狗样的女侠做派,“这是上个月刚入门的弟子,我带出来见见世面。”

“我瞧这位师弟气度非常人可比,但……好像不太爱说话?”

“小孩子怕生人,沈兄见笑了。”

“小兄弟出手利落,若是上个月才入门便有如此修为,必是带艺投师,不知过去师从何人?”

阿廿假装咳了两声,“沈兄啊沈兄,娶了我师姐还不够,又来拉拢我师弟,这是要把我们别云涧弟子全都骗到你的庄上去吗?”

“鹿师妹哪儿的话,沈某只是看你们二人甚是亲密……”书生含笑扫过二人肩叠肩手挨手的站姿,“我记得除了薄阙,鹿师妹素来距其他男弟子于千里的,倒不知这位小兄弟有什么特别之处。”

阿廿回头看着夜悬阳,脸不红心不跳的胡编乱造,“他呀,是我捡回来的野孩子,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差点被一群恶徒抓去做妖兽的血食,我多管闲事救了他一命,他便死皮赖脸非要跟着我。至于他身上的功夫……其实我一直也不清楚,看起来毫无章法,许是野生野长的,独自面对的困境多了,便自然磨出了一些应对之法,又或许在什么古树洞里捡到过仙丹也说不定呢。”

“能得鹿师妹相救,也是这小师弟的福气。”

“我嘴上说他是师弟,其实不过是个随身小厮罢了,他心智不全,还不太会说人话,尊长们也不可能收他为徒,可我瞧他根骨还不错,扔了可惜,便带在身边了。好在这家伙长得不讨人厌,权当摆着养眼吧。”

阿廿越说越痛快,说到不会说人话时,甚至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抬手敲了一下夜悬阳的头,悬阳闷声站着,只字不发,做一个老实可靠的小野崽儿。

那位沈兄眼睛片刻未离夜悬阳,折扇在掌心敲了两下,“心智不全于习武而言未必是坏事,灵思纯良,心无旁骛,往往比常人更易静心凝神,通透其法。我看他对你还算忠心,好好**,日后定能为师妹手下得力干将。”

“那我便替他谢沈兄吉言了。”

书生的目光终于从“小师弟”的身上挪开,“对了,为何只有你二人在此?薄阙和其他师兄弟呢?”

“师兄他们已经回别云涧了,我……还有些私事要办。”

书生点点头,倒是没再追问,“那就好,你们都平安无事,沈某便不算白跑一趟。你师姐还在等我的消息,我先告辞了。”

“沈兄,我师姐如今有孕在身,我这私事……你就不用向我师姐交代了吧,万一她操心伤了身子,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书生笑道:“你鬼心思这么多,还不知道如何收买你沈兄吗?”

阿廿自是了然,“下个月,会有归南先生的《蒙尘卷》百衲本送到沈兄庄上。”

“你呀……也别光顾着玩,有空去我那儿陪陪你师姐。”

“知道啦。”

“那沈某就告辞了。”

“沈兄慢走。”

那一行人很快走远了,阿廿顺势拉着悬阳朝反方向走,回头见竹林尽头的人影慢慢消失时,感觉身侧挨着的人也挪开了一点距离。

阿廿停下来,学着他往常的模样靠着一根竹子假寐,口中道:“我又救了尊使大人一命,如何谢我啊?”

“我野生野长的,不太会说人话,不懂如何谢人。”

“真记仇……我是在救你,你知道他是谁吗?”

悬阳并未回应。

阿廿等了一会儿,偷偷挑开一点眼皮,见夜悬阳平静的站着,丝毫没有要追根问底的意思,无奈只好自己说下去,“他叫沈忱,尺庐山庄的庄主……沈纵的亲弟弟。沈纵这个名字,尊使应该听过吧?”

夜悬阳又沉默了一会儿,“没有。”

“沈纵八年前练功走火入魔,误杀了尺庐山下澹台家三十多口人,后被擒住送进了寂牢,这样一个魔头,尊使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夜悬阳睁眼看她,“三十多,在寂牢中不过等闲之辈,还入不得本尊使的眼。”

“这还等闲啊……”阿廿突然有点好奇,睁大眼睛看着他,“那其他人都什么样?最凶的有多厉害?你平时都是怎么管束他们的?给我讲讲呗。”

“小孩子别乱打听。”

“我也是堂堂别云涧三大弟子之一,怎么就小孩子了?哎,你走慢点……”

悬阳不再说话,径直往竹林外走去,步伐飞快,阿廿被他拽的一路小跑,口中还不肯停下,“反正,无论是囚徒还是囚徒的家人,他们都恨你入骨,一旦遇上,还是能避则避,以你的伤势,估计也打不过沈大哥,我这是在救你,你得好好谢谢我……”

大风筝上挂了个小铃铛,他不语,并不耽误她说个不停,两人一路前行,一人吵吵闹闹,倒也没什么不和谐……

天近晚时,两人在一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客栈落了脚。

客人不多,伙计殷勤得紧,“二位客官住店吗?”

阿廿自己跟自己掰扯了一路,早就饿得晕头转向,勉强“嗯”了一声。

伙计偷眼打量这两个人,瞧模样都是神仙般的人物,并排站在一处也甚是般配,只是一个面目寒凉,一个满脸颓丧,谁也不看谁。

这是……小两口吵架了?

他小心翼翼的试探:“二位……两间?”

那两人一个用白眼看他,一个不看他,同时答道:“一间。”

“哦哦……好嘞,”伙计转身一个亮音,“二楼上房一间!”

客栈不大,楼梯也窄,俩人并肩便不太宽裕了,伙计在前面带路,一回头瞧见那楼梯上俩人依旧肩挨着肩,面无表情的挤着往上走,难分难舍,苦大仇深。

伙计看得牙疼,尴尬笑着将那二人引入房中,那女子立刻坐下,趴在桌上瘫成一坨泥,男子站在她身边抬眸环视四周,即便这样,他俩居然还拉着手。

伙计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话了,勉强笑了几声打破尴尬,然后才躬身问:“二位客官可需要热水和吃食?小的去准备。”

那女子趴在桌上哼唧,“先拿点吃的吧,荤素不忌,越快越好。”

“得嘞,马上给您送来。”

伙计像得了赦令,正欲飞速逃离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那男子又开口了,“我们要在此处住三日,需要你采买些东西。”

“客官您吩咐。”

“鹿茸,人参,虫草,灵芝,苁蓉,炖成汤,送到房间来。”

伙计已经完全懵了,“客官您这是……”

悬阳伸手,不知从哪儿变出一片金叶子,“多多益善,去吧。”

“啊啊……好,小的这就去。”

关了房门,伙计一脚跨三阶楼梯往下冲,将金叶子拍在柜台上,“掌柜的!楼上那男的不对劲儿,你看,他给了我这个。”

掌柜的眼前一亮,“哟,不声不响的,倒是个财主。”

“哎呀不是!他让我买……”小伙计凑在掌柜的耳边,把那男人的要求重复了一遍,又低声道:“你说,那小娘子生得如此水灵,该不会是被劫持来给人消遣的吧?”

掌柜也听得龇牙咧嘴,抬头瞧瞧楼上,又低头瞧瞧手里的金叶子,犹豫片刻后,决定息事宁人,“你管那么多呢,没听见那小娘们也说要一间房嘛,没准儿她自己乐意。”

“可我瞧着她没精打采的,不太像乐意啊,掌柜的你听说没,昨天风蝉山大乱,囚徒恶兽全都跑出来了,那男的面无血色,又如此那个……那个什么……他会不会是从寂牢逃出来的?素了太久,所以抓了个姑娘来糟蹋?”小伙计越说越邪乎,把自己说得后背生寒,“我看他长得也邪里邪气的,该不会是妖兽成精吧!他会不会半夜起来把我们也吃了!”

掌柜的也有点心虚,却还是稳稳把金叶子塞进口袋里,然后照着伙计的脑袋给了他一巴掌,“大晚上的,能不能说点吉利的?干活去!”

伙计揉着脑袋往后厨去,边走边嘀咕:“这么老多补品炖一锅,牲口喝了也受不了啊……”

二楼房间里,某位牲口终于放开了阿廿的手,两人分开坐着,露出中间的银链。

阿廿不是绣楼中养大的闺秀,这些年为了能假模假式的活下去,她对旁门左道人情世故无一不用心,懂的远比她该懂的多得多,可就因为懂太多了,她此时才如此坐立难安。

她绷着根弦看夜悬阳,眼都不敢眨一下,努力找话说:“尊使还有金叶子呢……当牢头这么赚钱?”

“昨天从礼箱顺的。”

“哦……好厉害……有远见……”

夜悬阳早习惯了她没话找话,依旧面无表情,抬手要倒水。他一伸手,阿廿吓得直接跳起来,努力抻着银链想甩掉它。然而无恕只在竹林里活了那一下就再无动静,抻了半天,俩人之间依旧隔了不足一尺。

悬阳被她闹得烦了,一把拽住她按在凳子上,“你不累吗?”

他的右手绑着阿廿的左手,另一只手按在她肩上,几乎把她拢了起来。阿廿已经要哭了,“尊使饶命,我还年轻,我还没找到我师父呢,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悬阳莫名其妙,“我又没要杀你。”

阿廿的表情更惨了,“别的更不行啊,我还小呢,我还是个孩子……”

她在悬阳面前素来说怂就怂,但怂成这样还是头一回。夜悬阳低头瞧她干打雷不下雨的德行,琢磨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在怕什么,旋即更愁了,“你……懂的挺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