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释囚

夜悬阳眼底无波无澜,心中却不免一凛,这些人,是寂牢囚徒……

风蝉山寂牢是四境内唯一的囚牢,除了一些大门派设有私牢外,几乎整个浮尘的罪大恶极之人都囚禁在此。

妖兽可遏,人心难测,夜悬阳如何复仇,都不可能放这些穷凶极恶之徒出牢。何况寂牢中咒锁层叠,岂是这些人可以打开的?

他们……是怎么出来的?

风蝉山牢房百年前便有之,看守牢房并非舍寻与悬阳师徒二人之功,只是在夜悬阳手里愈发像个炼狱罢了。这百年来,间或有囚徒被送入,每次零星三两人,威吓管束倒也不难。可这些罪戾之人慢慢积了上百年,也早已汇成洪水猛兽,如今零存整取,开闸放水,再想收回去几乎是不可能了……

无恕似乎闻到了熟悉的猎物味,在他袖中蠢蠢欲动,悬阳轻轻捏住袖口,把这不许他杀生的碍事玩意儿按回去。

他沉静的与几十个囚徒对峙,如往常在牢中一样,彼此都不开口。

困顿已久的囚徒们磨刀霍霍,即便是夜悬阳也会犯难。

能被送到寂牢的人,从前必是狠角色,虽囚禁多年,若真打起来,以他一人之力与几十个亡命之徒缠斗,怕是要耗得精疲力竭。而一旦动了杀心,袖子里那玩意就是恶徒们最大的帮凶,到时候尊使大人被自己的兵器困缚了手脚,这些家伙便能冲上来生吞活剥了他。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打,为首的囚徒突然掉转刀尖向下,朝他一抱拳,“尊使,大鹅……不牙……些。”

这人许是太久没说过话了,口齿混沌得紧,悬阳足愣了有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大恩不言谢”。

下一刻,他倏然如坠寒潭——他们在谢他。

这些被他压制得连话都说不清的囚徒,怎么可能谢他?

除非……他们不是自己逃出来的,有人以夜悬阳的名义放出了他们。

寂牢共计一百九十一人,眼前几十人提着兵器冲上来,想必是找风氏寻仇的,而其他百余人,怕是早已逃离了风蝉山。

炼狱之门大开,魑魅魍魉重见天日,他夜悬阳从此便是四境之内最大的恶人。

这打开囚牢之人为了害他,还真是花足了心思……

天边夕阳渐落,暮色凄艳胜晚秋乌桕,把悬阳眼中的死水熨成一片赤灼。他沉眸看着眼前的囚徒们冲向四处,肆虐狂欢,却未注意到身后几个囚犯正偷偷朝他靠近……

有人谢他,便会有人恨他,这是很自然的事。

多年沉积的牢狱之苦让大半囚徒们重见天光后依旧愤懑难平,挥刀朝悬阳而来。悬阳还未动手,那菩萨心肠的无恕直接冲破他的衣袖探出,卷着两个囚徒的脖子丢了出去……

正殿以西,鹿未识正循着夜悬阳给她的方向溜进最角落的庭院。

她不知道那古怪的尊使为何要帮她,但她这个连自己师兄的话都只信一半的人,竟莫名信了夜悬阳。

或许是因为,他真的没有必要骗她。

她挨个房间摸索着,直到推开最后一间柴房,那里面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个人,五花大绑,不省人事,正是别云涧弟子。

上前挨个儿扒拉着探了一遍鼻息,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两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都还有气。

坏消息是气息微弱,面色发青,明显中了毒。

第二个坏消息是……薄阙不在。

阿廿压着自己还隐隐作痛的胸腔发愁,这一地十几个人,扛是肯定扛不走,外面如此纷乱,又能去哪儿找解药。

还有薄阙,他是逃了,还是……完了?

暮色沉落,正殿方向纷乱声已起,阿廿跃上屋顶瞧了瞧,正殿塌了一个角,四下尘烟漫布,妖兽奔袭,喊杀声一片。

她知道自己没得选,飞身跃下,硬着头皮朝纷乱之地去了……

天色彻底暗下来,许是因为黑夜笼罩,四处的喧沸之声也渐渐弱了些,囚徒们和风蝉山守卫两败俱伤,各自隐入暗处。妖兽们似乎也乏了,听着夜悬阳的哨音,慢慢伏藏下来。

阿廿悄悄探进风知迹的房间。

这屋子没有想象中的奢靡,除了**装饰的花里胡哨,其余陈设都很简单,看来这位大少主的爱好仅此一件。

书架上瓶瓶罐罐倒是不少,齐刷刷几排都是些补药,几本书翻开,净是些风流秘法,阿廿嫌弃的转头,正要换个地方找找,听见门口有脚步靠近。

躲吧。

屋中能容人的也就只有床下,阿廿俯身溜进去,在一片被搅起的薄尘中紧闭呼吸,笑自己若是念境还在,何苦要遭这份罪。

门开了,两双脚走进来,一双男子的黑靴,一双女子的赤足。那赤足之人紫色裙摆飘然,阿廿曾在树林间见过……

“你说,少主如此大动干戈,就只为了害一个牢房看守?”女子开口,声音也和裙摆一样袅娜,似有回音在耳际久久不散。

没人回应她,女子停下脚步转身,足尖轻轻踩在黑靴上,与那人贴近,“往后,少主就是风蝉山之主,大人你是少主的左膀右臂,前途不可限量,还请……多多关照。”

“大局还未定,先找到孤云刀。”那男子终于开口说话了,竟是轻柔和暖,听不出一丝情绪。

女子很识时务,毫无留恋的退开,两人脚步各朝向一处,分头寻找。

她话很多,一边找着,口中依旧不停,“这么多秘法!大少主于此道还真是兢兢业业……我都想试试了……”

男子打断她,“快找,找到立刻走。”

女子笑得刺耳,“不知道那尊使是什么凶煞,你们一个两个的如临大敌,连你都能说出立刻二字,我倒是对他好奇了。”

“你会喜欢他的。”

“承大人吉言,好久都没遇到让我喜欢的猎物了。”

“若是拿他当猎物,你就也离死不远了。”

“听你这么说,我已经开始喜欢他了……”

阿廿生无可恋的听这俩人议论夜悬阳,暗道这尊使还真是好人缘,估计天底下也只有她鹿未识和薄阙是盼着夜悬阳活的。

床下的灰尘渐渐落定,她无聊的眨眨眼,突然发现眼前的床板上有东西……这床下,竟刻着暗符。

阿廿自小也通学百家咒术,虽然没了念境大都不得施展,但记下了不少,这符文的样子,她竟从未见过,好像两条黑蛇互相撕咬缠绕,相杀又相生,古怪中透着一股妖异。

她正愣着神,听见屋中男子说话,“找到了,走吧。”

紫衣女子声中带媚,“你先走,我要把这几本秘法好好研究一下。”

男子没说什么,房门开了又合,一双黑靴迈步出去了。他转过身的片刻,阿廿看到他左靴上有一只红丝线绣的蚂蚁。

风蝉山的人,果然个顶个的奇怪……

那女人似乎真的在角落里看书,阿廿完全看不见她的脚,她竖起耳朵听了半天,房间里半天没有一点动静。

阿廿有点心虚,该不会已经发现她了吧?等一下突然趁她不注意掀起床帐阴凄凄的笑,然后给她一刀?

她警惕了好一会儿,那紫衣女子居然放下书,直接开门走了。

阿廿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她不会再回来,慢慢从床下出来,一回头吓了一跳。钻心符、剔骨符、破血符、落魂符……所有折磨人的符咒应有尽有,满满贴了一床。

阿廿记得她进来时,**是没有这些的。

看来还是被发现了,只不过这紫衣女子非寻常路数,不愿动刀剑,更愿意用符咒折磨人,估计也是没料到床下这位念境已失,偏偏不怕符咒,只怕刀剑。

她正想缓口气,床边的柜子突然打开,一个人影从里面冒出来,伸手朝阿廿而来。

阿廿听见身后动静,侧身躲过,想都没想,顺手抓了把符咒朝那人甩过去。

柜子里的人闷哼一声直接倒地,片刻后开始扭曲挣扎,连滚了好几个来回,阿廿才认出这身影有点眼熟,“师兄?”

那人勉强挤出一句话:“鹿阿廿……你个混账……”

阿廿赶紧过去,手忙脚乱解了他浑身咒法,薄阙坐起来,疼得满头大汗,喘着粗气看她,“你真是出息大发了,都开始对师兄下黑手了!”

阿廿努力憋着笑,“我以为是风知迹的人……”

“还笑!好的不学,坑人倒是利索!”薄阙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嘴上是教训,手倒还挺轻,眼神中竟有点温柔,“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害我担心你好久。”

阿廿的笑容慢慢僵在脸上,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薄阙平时虽然没大没小,但阿廿毕竟不是他亲妹妹,二人举止从来都还是有分寸的,怎么隔了一天,突然这么腻歪,老兄吃错药了?

她不再嬉皮笑脸,伸手把薄阙扶起来,“你怎么也在这儿?你昨晚去哪儿了?”

“犯什么傻呢?我昨晚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阿廿心里一沉,表面不动声色,“是啊,外面太乱了,把我都闹糊涂了……”

薄阙又凑近她,“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阿廿柔柔一笑,反手抽了他腰间刀抵在他脖子上,“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