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红颜惨淡流离苦

珠儿抚着心口,略定了定神,凝目看过去。只一眼,便身子一震,瘫坐在地上。

珠儿分明看到,那三个女子的下体中,都插着一杆枪,枪头冲外,枪尾深深没入体内,血,不绝流出,但人却不得便死,甚至连翻身都不行,更不要说自己求死了。看那枪露出在外的长度,便知道深入体内的长度之长,令人咋舌。珠儿只觉得五脏六腑一阵翻江倒海的痛,想站起来,却怎么也提不起力气。

珠儿取出那骨球,拨开机簧,在手里握着,酝酿了很久,才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蹒跚着,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了过去。

其中一个女子看到了珠儿,涣散的眼神中有了一丝光:“杀了我……快杀了我……快……”

珠儿点点头,按照许道长说的位置,向那女子的胸口刺了过去。

“谢……谢……”那女子嘴边浮现了一个笑,闭上了眼睛,再无呼吸。

珠儿迅速地了断了另外两个女子,全然没有了第一次那样的惶惑不安,反而有一种神圣的满足,似乎,在做一件大功德。

那三个女子,看服饰都是宫中女史,一个尚药、一个尚食、一个尚衣。珠儿把手伸向他们的腰间,去摸他们的腰牌。她们不该被埋没掉名姓,要让青史记取,让后世怀思,让天下人凭吊。

尚药局内史郑寿心、尚食局使令吕吉祥,尚衣局尚衣徐宝莲,小巧的紫檀腰牌上错着金字,像她们曾经如花的生命一样,精致而美好……珠儿将它们小心的纳入怀中,任由泪水滚滚淌落。

珠儿收起那骨球的机簧,将它纳入荷包之中。哪知道才刚一迈步,那骨球便掉落了出来,顺着地势的斜坡,一路骨碌碌地滚了很远。珠儿忙追了过去,就在马上要抓住那骨球的时候,冷不防黑暗中伸过来一只手,将那骨球捡了起来。

珠儿抬头去看,却见是个七、八岁的男孩儿,一身白狐裘,皮帽的左右两侧,各垂下一条毛茸茸的长尾,正是源国式样。

“还给我,那是我的。”

“你是谁?赵国的帝姬或宗姬吗?”那男孩开了口,一口字正腔圆的汉话。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帝姬或宗姬,就、就不能是其他什么人吗?”珠儿心中忐忑,说话也磕磕绊绊起来。

“你这岁数,必然不可能是后妃夫人,那么不是帝姬,就是宗姬。听他们说,公主的孩子算外姓了,不需要跟你们在一起。”

珠儿点点头,心道这孩子倒是聪明:“我父亲是永安郡王。”

“那就是宗姬了?也就是郡主?”

珠儿又点点头。

“郡主的服饰,都是这样的吗?”那男孩用手指点着珠儿襦裙胸前的带子,问道。

珠儿脸一红,略缩了缩身子,“这是家常衣服,并不是册封宗姬时穿的。”她不晓得这孩子为何这么关心这种事,只是随口敷衍。

那男孩点点头:“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迷路了。”珠儿心情略略平复了下来,撒谎撒得很是坦然。

“没关系,你是住在青宫的对吧?我可以送你回去。”

“可是我要回到原来那个大帐,里面有我的衣服。”

“没关系,我陪你去找!”那男孩拍了拍胸脯,“我叫颜音,你叫什么?”

“……珠儿。”

“你几岁?”

“七岁。”

“我八岁,比你大。”颜音微微扬起头,得意一笑。

“那你把那个还给我吧……”珠儿伸出手来。

颜音把那骨球托在手中端详:“这是什么?”

“打捶丸用的球。”

“啊!我知道那个,跟打马球差不多,只是不用骑马,那是女人孩子玩的玩意儿。”

珠儿不知怎的,有点想笑,这孩子把自己当成大人的样子很是可爱。

“给我吧……”珠儿又说道,不知是装得还是真的,突然动了情,声音带了三分哽咽,眼中水盈盈的,蕴上了泪。

颜音见珠儿泫然欲泣,忙把那骨球塞到珠儿手里,“给你!给你!你放心,我们再不会夺走你们任何东西了!”他把“再不会”三个字咬得很重,像是信誓。

珠儿点点头,将那骨球重新塞回荷包,却不防它又掉了出来。

颜音再度帮珠儿拾起骨球。

珠儿翻过那荷包看时,却见那锦缎的荷包底部已经崩了丝,漏了一个大洞,再也没法修补了。

“这东西太重了,用丝绸的荷包装恐怕不行,我的这个给你用吧,这是小羊皮的。”颜音说着,解下身上一个荷包,递给珠儿。

珠儿伸手接过,见羊皮被磨得极薄,手感绵软而温润,上面用一种很特殊的浅褐色丝线,绣着杂宝卐字纹:“这是什么线?”

“是梅花鹿尾巴上的毛纺成的线,我娘绣的……”颜音说到这里,神色间有些黯然。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珠儿推辞。

“没关系啊,你有什么好东西也送我一个就好啦!”

有什么好东西吗?珠儿不自觉地摸了摸发髻,那上面只有两根铜簪子。羁押在东塔院的时候,源兵挨个搜身检查过了,所有女子身上但凡一点值钱的东西,金也好,玉也好,都被搜了去,连绿豆大小的银耳塞也不放过。

“这个送你。”珠儿从腕子上褪下一个珠串,是各色琉璃圆珠穿成的,每一个都各不相同。源兵认为琉璃不值钱,便没有拿走。

“这个很好看!只可惜我是男的,又不能戴这种首饰。”颜音微微有些失望。

珠儿一笑:“这个珠串上的珠子是浑圆珠,不是桶珠、盘珠,这其实不是首饰,而是用来玩耍的弹珠儿,玩法类似捶丸,但是不用球棒,只用手弹的。这样穿起来,只为着携带方便,不容易丢。”

“啊!我知道这个,我见过市井间的小孩子玩的,可是没人教我,也没人跟我玩。”

“嗯,那你拿着吧,等回去找个人教你玩。”珠儿说着,便接过了那羊皮荷包,将它系在腰间。

“对了,刚才我听到有人惨叫,但循着声音找过来,却又停了,你从那边过来,知道是怎么回事吗?”颜音一边将那珠串套在腕子上,一边随口问道。

珠儿心中一惊,不知道刚才杀人的情景是否被这孩子看去了,转念又一想,那旗杆上虽有火把,但依然很昏暗,隔着这么远,他就算看到自己在那里,也不可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于是说道:“我也是听着声音过来的,那边有几个死人。”

颜音闻言,微微皱起了眉头,死死地盯着珠儿。

珠儿心中又是一惊,心道自己是哪里出了纰漏?被这孩子看出什么破绽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