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愁城忧困肃千兵

珠儿心中怔忡,愣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却见庭院寂寂,已经空无一人。

那许道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飘然离开。条石小径上,点点蜡梅落花,尚未绽放,便已凋残,被踩成了带着暗香的泥尘。

那飘落在地的金箔花子,恰好也是五出的梅花形状。珠儿俯身去拾,却不想指甲把那花子戳破了,碎成几片,再也捡不起来。珠儿心道怨不得皇上三令五申,下令民间不得以销金为饰,这金子一旦碾成箔,切成丝,磨成泥,就散失了,如同覆水,再也收不回来。

珠儿本是活泼开朗,从不伤春悲秋的性子,此时不知怎的,心中蓦地涌满了悲凉,眼角酸涩,几乎便要落泪。

“皇上为什么让我们住到艮苑去?是战事状况不好吗?”

珠儿还没进厅门,便听到母亲的声音,话语间带着一丝颤抖。

“倒未见有什么不好,可是形势也不容乐观。源国的三路大军已经合围,足有十多万人之众。他们把黄河以南以及京郊附近的平民都征用了去,每日里只是运石伐木,打造鹅车,修筑炮架,只派少数游骑滋扰,并不急于攻城。看来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有备而来,做了久战的准备。”正是永安郡王康微的声音。

珠儿迈门而入,行了个礼,便偎在母亲身侧,静静地听着。

“那倒是不打紧,自去年围城之后,皇上便下令增加京师的钱粮储备,就算被围上半年,也没有断粮之虞,只怕不到三个月,各路勤王之师就齐集了,到时候内外夹攻,不怕围城不解。他们源国,每次都是这样劫掠一番便退了兵,目的也不过是钱财人口而已。”王妃一边说,一边揽过珠儿的一只手来,放在自己掌心摩挲着。

永安郡王康微摇了摇头:“这次却未必……那源军的后路军由益王颜启昊率领,踞守黄河,我军大多被困在了黄河以北,只怕一时难以接应。那颜启昊颇有用兵之才,十多年前,燕京就是他打下来的……曾经是我大赵的北塞重镇,如今已经成了源国的南都了……”

“除了我们,还有哪些人也要住到艮苑去?”珠儿忍不住插口问道。

“皇子、公主、驸马、诸亲王、郡王,在京的近远支宗室都住过去,对外说是行冬至宴,与宗室同乐。”

“可是这么多人,艮苑哪里住得下?”

“因此每户限制人数,我们只能去十个人。”

“十个人?那不是连下人都不能带了吗?”王妃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康微摇头:“你们母女各带两个婢女,我再带三个侍从便罢了。”

“怎么?大哥、二哥不去?”珠儿问。

“他们是庶子,也没有封爵,还是留在家里守着为好……我老了,也该轮到他们当门立户了。”康微轻轻叹了口气。

“那带什么人呢?”王妃思忖着,“你把乳娘带上吧,再带上紫笑?”

珠儿还未答话,康微便截过了话头:“你们带四个年轻婢女吧,仆妇婆子留在府里。”

“怎么?”王妃不解。

“现在外头街面上很乱,全城大肆搜捕奸细,市井中游手好闲之徒趁机作乱,已经闹出数起事故来。昨天一伙无赖还鼓动百姓杀了东壁统治官辛康。当时源军游骑来扰,一接战就撤退,皇上有令只许死守,不许开城迎敌,因此辛康只下令在城头放箭,待源军游骑去远,已经出了射程,辛康便下令停止。这本无一点过错,但城下有人造作谣言,说辛康是奸细,是故意放走了源兵,那些百姓便鼓噪起来,冲上城头,将辛康捶杀,尸体被抛下城来,践踏如泥……”

“阿弥陀佛。”王妃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

珠儿却圆睁双眼,怒道:“外敌未退,自己伙里便闹了起来,怎么能这样?!就没有人管吗?”

“为首的五个人,昨天晚上便被抓了起来,腰斩在东壁城墙下,皇上也已经下诏,令百姓不得上城守御。并下令有杀敌报国之心的百姓,可以加入道士统御的‘六甲营’,统一安排御敌。”

“哎……城中不是还有数万禁军吗?怎能让道士登坛拜将?”珠儿又是不屑的语气。

康微摇头苦笑:“一则是皇上笃信道教,真有几分相信靠那些道士的法术,能够力挽狂澜,二则是通过这法子,将那些市井豪猾无赖拘管起来,省得他们四处作乱。今天凌晨还有一伙人闯进了都亭驿中,险些杀了源国使臣。皇上已经派重兵把守都亭驿,将相邻的两条街都划为禁区了。”

“他们来打咱们,咱们还要保护他们,凭什么?”珠儿双目圆睁。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康微捻着胡须,继续说道,“更何况皇上还存了求和的心思,总要预留地步。”

珠儿一惊:“为什么要求和?源兵虽然骑**湛,但源国在北方苦寒之地,物产不丰,国力不强,又加上长途奔袭,必定不耐久战,我们就是拖也拖死了他,还可以趁机收复失地,何必求和?”

“阿弥陀佛。”王妃又念了一句佛号,叹道,“还是求和的好,能不打仗便不打仗,少杀生,便是功德。”

珠儿撅起了朱唇,心中不服,但又不想拂逆母亲,只得一拧身子,说道:“我去让紫笑收拾东西去!”说罢便三步两步走了出去。

康微见珠儿走远,方对王妃说道:“目前外面很乱,皇上给那些方士道人都封了军职,他们各个都领着一营‘六甲营’纵横来去,或上城守御,或穿街入巷搜捕奸细,禁军对他们已经极为不满,已经有了几次小冲突,只怕还会生出大事来。”

“那怎么办?”王妃有些惶然。

“我们一家三口住在艮苑,自然是无虞的。你稍后吩咐内院管事的,从今天开始,府中女子,无论老幼,一律不许出府。我也去嘱咐荣儿、荫儿,守好门户。不管外面怎么乱,只要家里不乱,怎样的大难都能顶过去,最怕家里也乱了,那恐怕就有覆巢之危了。”

王妃怔怔地看着夫君,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似乎暗藏着什么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