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浴罢振衣话旧伤

“城中情况如何?”颜鲁虎问道。

“还算平顺。百姓安业,别无变乱,只是物价高涨,铺户关门,民生日益艰难。”颜启昊躬身应答。

“只要粥场还开着,就不会有大碍,我再让那康衍下一道敕令,要求质库当铺照常营业便是。”

“他会答应?”

“哼!只要事涉小民生计,他就不会不答应。”颜鲁虎又问,“根括之事进展如何?”

“比预想中的还快些。除了康衍毁了汝窑瓷器之外,只翰林院舆图处被纵火毁了。”

“哼!这是怕我们拿到各州县舆图,威胁到他们那半壁江山呢!”

“是啊……可是我国地广人稀,如今吞了河北河东之地,已经够我们忙上几年了,就算原河南百姓放还赵国,目前我国汉人的人数,也已经数倍于我们女直,数年之内,只怕皇上并无并吞河南之心。”

“正是,南人奸诈狡猾,斗勇我们不怕,但斗智我们是斗不过的,不如让他们自己管自己,我们只管收岁币便是,又省心,又得实惠,何乐不为?更何况南人都是软骨头,怕死好利,待我们要挥师南下之时,不怕找不到肯卖与我们情报的人,区区舆图而已,难不倒我们。”

颜启昊点头:“王叔说得是。”

“不过那几个翰林竟然如此大胆,可不能轻易放过,总要给他们点厉害才行!”颜鲁虎愤愤。

颜启昊摇头:“翰林院舆图处一共一十三名翰林,七名内侍,已经一同葬身火海。”

颜鲁虎一呆,轻哼道:“便宜他们了……”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似乎都想不好该怎样评价此事。

颜鲁虎笑问道:“你这么不顾前不顾后地把那康衍弄了来,想好下一步怎么办了吗?”

颜启昊尴尬一笑:“侄儿鲁莽,还请王叔指点。”

“你先说说你怎么想的。”

“而今之计,只得顺水推舟,对外说咱们邀请康衍饮宴打球,并元宵赏灯,元宵之前各路物资根括便可完结,之后便是要人了,那康衍也就不必回去了。”

“可是这几日城中无主,不会生乱?”

“若能让康衍下谕安民是最好的,若不能,便让大梁府出榜文假传圣旨便是。”

“朝政你打算让谁代理?”

“王叔以为呢?”颜启昊轻笑。

“宰执张国昌?”

“正是!”颜启昊抚掌笑道,“左右将来是要另立新君的,提前做个铺垫也好。”

“只怕元宵之前,河东河北接收之事不能了结。”

颜启昊晃了晃手中的札子:“有了这个,进展会快上许多,再加上皇上已经派了八弟协助,应该不会有问题。”

颜鲁虎点了点头:“你倒真行!也不跟叔王商量便把那康衍弄了出来。”

颜启昊听颜鲁虎话中有嗔怪之意,忙屈膝拜倒:“侄儿一时气愤,行事鲁莽,请王叔恕罪。”

“汝窑的瓷器,就那么好吗?”颜鲁虎一哂。

“只是……音儿和盈歌喜欢。”颜启昊讷讷。

颜鲁虎摇头道:“你该续弦了,不好色算是美德,但家中一个女人也没有,总归会惹人物议。”

颜启昊也不辩解,只低低应了声“是”。

“小郎君,洗好了吗?”阿古站在门外,侧着身子听着里面的动静。他站在雪地里,虽然裹着毡袍,兀自跺着脚,呵着气,瑟瑟发抖。

“还没——”颜音拉长了声音回道,“你不要等在门口,该干吗干吗去!”

“这么久了,水都要凉了,仔细冻出病来。”阿古又劝。

“你走开啊!烦人……”颜音的语气,有了几分不耐烦。

“这是在做什么?!”颜启昊见此情景,有些愠怒。

“王爷!”阿古急忙躬身行礼,“小郎君在洗澡,不让人看的。”

“胡闹!他洗澡身边没人伺候怎么行?什么不让人看,你给他上药不都看过了吗?”

阿古一惊,忙单膝跪倒:“王爷,小郎君一直不肯上药……”

还没等阿古说完,颜启昊便一脚踹开了房门。

屋内一片狼藉,沐桶中的水,溅得到处都是,颜音正裹着布单,手忙脚乱的穿着衣服。

“你胡闹什么?!”颜启昊怒道。

颜音一惊,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只把那布单紧紧裹住身体,不说话,也不行礼,只是侧身站着。

颜启昊见他如此无礼,心中更怒,抢上去一把把颜音丢在了**。

颜音拉过被子裹住身上,向床里面缩去。

“让父王看看伤。”颜启昊一边说,一边拉扯颜音。

“不要!你走开!”颜音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将身子死死地缩在床角。

“怎么跟父王说话呢?!”颜启昊沉声喝道,随手便抽出了身后的马鞭。

颜音的眼神,迅即暗淡了下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你出去!”颜音敛容沉声。

颜启昊一皱眉,正要扬起马鞭,便听到关门的声音,回去望去,才醒悟刚才应该是阿古站在门口,颜音这句话,是对他讲的。

颜启昊回过身来,只见颜音已经扯开了身上的束缚,**身子,趴在**,跟那日挨打的姿势一模一样。

那臀上的伤已经收口,但微微有些红肿。颜启昊轻轻用手触了一下,略略有些热,毕竟,还是有点发炎。

“为什么不上药?不疼吗?”颜启昊的话音,依然带着愠怒。

颜音闷闷的声音传来:“疼的时候没人问,问的时候已经不疼了……”

“这是什么话?”颜启昊皱眉。

“实话。”

颜启昊被噎得说不上话来,愣了片刻,完全不知道怎么接口。

“父王不愿意听实话吗?只要父王愿意听,让我说谎也行,但是不知道父王想听我说疼,还是不疼。”颜音的声音平平淡淡,不像是故意气人,但这话又实在不中听。

颜启昊丢下马鞭,挥掌拍了过去:“疼吗?”

“不疼。”颜音不动,也不呼痛,平淡中带着一点鼻音。

颜启昊大怒,挥掌想要再打,但看到那些伤痕,到底还是心软了,转身去找那药,却见桌案的正中间,端端正正放着一块玉佩,系着深紫色的流苏。

“这是什么?”

颜音头也不抬:“那是蒲罕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颜启昊听颜音提到蒲罕,怒气又生,挥掌便把那玉佩扫落在地:“若不是因为这些玩物,蒲罕现在还好好的在这里。”

玉佩撞上木桶的铜环,跌落在地上,系着流苏的下端碎裂了,寿星、两个小童和那鹿与鹤的十二只脚和身子分了开来。

颜启昊俯身拾起那两片玉佩,有些怔忡,抬头去看眼颜音,却见他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眼中含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