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穷途奔走乱离中

人流如洪流,人在其中,身不由己。

蒲罕久在军中,深知这种骚乱的威力,虽然心中惴惴,但仍强自镇定。

蒲罕忖度着形势,不敢把颜音举在肩头或者背在背后,只用双手在胸前抱住,用整个身子护住他的安全,放开脚步,飞速狂奔。

人群好像疯了一样狂奔着,很多人手中都拿着木棒、扁担、竹竿一类的“武器”,却不知敌人在何方。蒲罕既要小心地躲避这些“武器”,又要尽量加快速度,赶超过其他人,想要尽快赶到东壁城门,因此上更为吃力。

饶是蒲罕人高马大,依然有好几次几乎被人流挤倒,跌跌撞撞才稳住了身形。蒲罕知道,这种情况下,跌倒了就很难爬起来,最终会被后面的人潮践踏而死,几次避过险情,也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斜前面几步远的地方,一个十三四岁的纤瘦少年被人挤倒了,在人从中打了几个滚儿,最终还是被杂沓的脚步踏成了肉糜,只留下了几声断续的尖叫和呻吟,混在凌乱的人声当中,根本没有人在意……原本提在他手中的红纸灯笼,被风吹着,被人流裹挟着,倒是向前滚了很远,但最终也被踩成了扁扁的一片红纸,像是一个红红火火圆圆满满的梦境,破灭了,成了一抹惨淡的血色……

蒲罕低头去看颜音,见他睁着一双大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便说道:“闭上眼,什么都不要看,相信我,一定会护得你安全。”

“是……”颜音轻声答应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人,越来越多,奔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蒲罕也渐渐接近了人流的最前面。

突然,视野里出现了一个戴着虎头帽的小小孩童,只有四五岁的样子,迎着人流号啕大哭,周围没有大人,想必是走散了。

蒲罕暗叫不好,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用手一盘一带,轻轻巧巧地把那孩子抛在了路旁茶肆的席棚上。那孩子很轻,席棚又结实,只微微一沉,竟稳稳接住了那孩子。那孩子依然在掩面大哭,似乎完全不知道,刚才自己从鬼门关打了个来回。

蒲罕转身正要前行,忽觉左腿一痛,拧身看去,却见一个生铁炉钩,正插在自己小腿肚上。炉钩的主人早已不见了踪影,也不知是有意还是误伤。

腿上带着这么长一个东西,自然是跑不动的。蒲罕一咬牙,猛地把那炉钩拔了出来,一线血,激飞而出,炉钩的尖端,还带着一片肉,蒲罕疼得浑身一抖。

“怎么了?”颜音睁眼问道。

“没事儿……”蒲罕抬头看了看遥遥在望的熙宋门城楼,深吸了一口气,安慰颜音道,“马上就到了,闭上眼睛,乖。”

颜音又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只这样一瞬间,后面的人,便潮水一样赶了上来。

蒲罕不敢耽搁,更不敢俯身去包扎伤口,只得提起一口气,向前狂奔。

隆冬天时,蒲罕竟然跑出了一身热汗,汗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滴在了颜音脸上。颜音睫毛轻颤,似乎有些痒,但依然乖顺地闭着眼睛。

猛然间,前面一阵骚乱,另一条交叉路上,冲过来另一股人潮。

十字街头,人与人立刻挤成了一团。每个人都拼命挣扎着,推挤着,企图夺路而逃,像是一群陷入网里的鱼。顷刻之间,推挤便变成了争斗,有人倒地,有人受伤,更有人手持棍棒狂舞,状若疯魔。

蒲罕用一只手臂稳稳地抱住颜音,另一只手臂挥舞着炉钩护着上半身,稳稳地踏着步子,逐渐移动到人群边缘……

“只要,穿过这群人,就可以直奔城门了……”蒲罕想着,咬了咬已经失了血色的嘴唇,正要提气疾行,冷不防街边一根高竿带着它上面的旗帜,挟着风声,缓缓倒了下来。

蒲罕忙转身护住颜音,闪在一旁。

高竿倒落的劲风如利刃,将蒲罕头顶的头巾扫落下来。

蒲罕的发型,正是源国人最常见的那种:剃去顶心,只留四周,披发不束。这样的发型是很难结成发髻,包上头巾的。蒲罕又不太会梳赵国人的发型,所以只是胡乱扎了起来。那头巾原本就很松散,跑了一路,又被旗帜带了一下,便完全散了开来。

“鞑子!那人是源国鞑子!”

不知道谁发了一声喊,众人的视线,便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蒲罕暗叫不好,忙狂舞起手中的炉钩,几个纵跃,直向人群密集处冲去。

蒲罕企图躲在人丛中,以掩盖自己是源国人的身份,但怎奈他身材过于高大,纵然是弓着身子,头顶的那块光秃秃的头皮依然十分醒目。

人,渐渐围拢了起来,蒲罕只得回身迎战,那些大梁百姓自然不是蒲罕对手,但因人数太多,还是阻滞了蒲罕的脚步,虽然称不上寸步难行,但也束手束脚。

蒲罕的脸颊被不知谁的竹竿扫到,划了一个大口子,血滴了下来,滴在颜音脸上。

颜音觉得脸上一热,和汗水的感觉微微有些不同,忙用手抹了一下,睁眼去看,满眼是一片红色,抬头去看蒲罕,只见他头发已经散落了下来,被血污黏在脸上,显得面容狰狞。

颜音皱着眉头略想了想,便解下了头上的风帽,伸长了手臂,扣在了蒲罕头顶。

蒲罕暗叫聪明!忙伸手按住了风帽,把两条带子扶正,示意颜音帮忙打结。

那风帽虽然是小孩儿的样式,但下面的披垂很长,可以盖住肩膀,因此戴在成人头上,也勉强使得。

颜音很是紧张,抖着小手去系那带子。

只这样一停顿,蒲罕便觉背心突然一痛,知道遭了偷袭,当下强忍着不动声色,待颜音把带子系好,才丢了炉钩,躬身疾行,瞬间便甩开了那些人,混入了人丛。

蒲罕费尽千辛万苦,东躲西饶,好不容易才突破了混乱的人群,来到了路口东侧,方长出了一口气。

颜音伸出手来,用袖子轻轻擦拭了一下蒲罕脸上的伤。

“马上就到熙宋门了!”蒲罕声音虽轻,但充满了喜悦。

颜音心中也是一喜,露出了一个粲然的笑。

蒲罕抬头向熙宋门城楼看去,却见一排排弓箭手密密麻麻肃立城头,弯弓搭箭,那雪亮的箭镞,直直的指着城下这一群人。城门洞里,更依稀有王爷麾下最精锐的骑兵——铁鹞子军的身影,似乎整装待发。

“莫非,真要屠城?”蒲罕心中一凛,不自觉的,更加用力抱紧了颜音。

万、箭、齐、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