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因为温昶礼难得回来,一家人一起去拜访了隔壁温爷爷,顺便晚饭也在那里吃了。两位重量级长辈都在场,连一向爱跟温远斗嘴的温祁此刻都是一副安静温顺的模样。乔雨芬是最后落座的,说:“来之前给行之打过电话,说晚上还有一个会要开,回不来。”

“哼,开会开会。他比国家领导人还忙他!”

“不能这么说。”温昶礼笑着哄老爷子,“现在经济形势正不好,行之又是干这一行的,自然要忙一些。”

“我看他是钻钱眼里了!”老爷子犹是生气。“正经事不操心。”

这回温昶礼没插话了,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在座的每个人都知道温老爷子说的正经事是什么事,温行之已经二十九岁,可依旧单身。老爷子催他结婚催了好几次,都被他敷衍了回来,到最后索性直接逼婚。结果,就造成了现在一副局面,温行之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老爷子也无可奈何了。

有一次过来吃饭的时候,温远还听见温老爷子悄悄地问她父亲:“你说,行之他心里头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否则怎么到现在我一提女的他就不耐烦呢?”

温昶礼失笑,“他那方面正常的很,是您老催的太紧。行之本来性子就冷,说不定让您这么一弄,还真就能弄出来什么毛病。”

于是,温老爷子也不敢催了。

对于温恪,温远一直都抱足了敬畏之心。所以越发佩服温行之,毕竟是个温老爷子都不敢去逼迫着做一件事的人。

“想什么呢?菜都要凉了。”温祁难得地用哥哥的态度对她表示关心。

温远哦了一声,夹起碗里的菜往嘴里塞,差点噎住。

乔雨芬失笑地拍拍她的后背,“这孩子,吃饭的时候还能走神!想什么呢,是不是又在学校惹什么祸了?”

温远听了立刻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过度的紧张,引得温老爷子和父亲都向她看来。温远只好讪讪道:“就是,最近学习太累了点。”

“注意身体。”温昶礼淡声嘱咐道。

温远乖乖地应了一声。

父亲一回来,温远就更加惆怅了,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本来回家之前,温远已经做好挨训的准备将请家长的事告诉母亲乔雨芬了。但一看到父亲也在,她立刻就没了勇气。可不请家长,方老师那里又没办法交代,到时候搞不好会更难收场。

到底为什么这么搞她!温远烦躁不堪,抓抓头,在**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不小心把床头的凳子踢到了,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远远,怎么还不睡?”成奶奶在外面敲门,“明天早点起,去隔壁温爷爷家陪他吃早饭。”由于温恪常年一个人,加上两家关系亲厚,小温家的人常过去隔壁陪他用餐聊天。尤其是温昶礼在家的时候。

温远哦一声,不敢动了,等成奶奶脚步声渐渐远去,才又发泄一般躺回到**。算了,还是先睡吧,明天早上要是去温爷爷家,那必然得早起半小时。对于爱睡懒觉的温远而言,这半小时太宝贵了。

等等——温爷爷?

盯着天花板,温远的眼睛忽然一亮。

T市的GP分部里,此刻正灯火通明。

最近英国有一家基金公司正在以发盘价疯狂地抛售一些国家债券,一些银行见利有些蠢蠢欲动,正在考虑出手购进。GP作为英国一大重要的私人银行,对业内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有些耳闻,不过目前为止,还只是冷眼旁观而已。

温行之的电话快被人打爆了,他关了手机,又吩咐助理过滤掉相关来电,坐在办公室里,喝下一杯水。

他昨天刚刚从伦敦回来,时差还没倒过来就开始应付这些从世界各地打过来的电话。由此可见,资本的魅力,并不容人小觑。

喝光一杯清水,温行之闭目靠进椅子里准备休息时,忽然听见抽屉里传来的嗡嗡声,是他的私人手机在响。温行之顿了下,将手机取了出来。号码显示是从国内打过来的,想必又是老爷子知道他不回去,打过来问罪的。

微一挑眉头,他按下接听键:“喂。”

电话那头有些沉默,等了几秒,才有一道软糯的声音传了过来:“温小叔,是我,温远。”

接到温远的电话,温行之稍有些意外,静了一瞬才开口:“有事?”

那道柔软的声音继续说道:“您最近有空吗?”

“怎么?”

“您还记得上次送我回家的时候给了我张名片吗?您说,上面有您的私人号码”

“嗯,我是这么说的。”他的声音淡淡的,让温远没了开口的勇气。两厢僵持了大约十几秒,最终还是温行之打破了沉默:“那你现在给我打电话,是有事?”

“是有一点点。”

尽管温远说的很含蓄,可温行之听出来了,这事儿对她而言,绝不是“有一点点”的程度,否则定然是不会来找自己。

温行之顿时觉得有点意思了,重新靠回椅子里,姿态闲适地问:“什么事?”

“叫家长。”温远很是小声地说。

温行之再次沉默:“什么时候?”

那短暂的沉默让温远很是揪心,生怕温行之觉得可笑进而拒绝,一颗心快要从腔子里跳出来的时候,终于听到他开口,心中一喜,她忙答:“周一。”这是班主任老方规定的最后期限。

“什么原因?”

“……”

这个问题让温远犹豫了一下。也就是在她迟疑的当口,温行之明白了,这是个难以启齿的原因。稍作思忖,他说:“那好,周五中午。

“嗯?”

“在校门口等我,我们见一面。”

“见一面?!”

这三个字终于成功让电话那头的温远傻了眼,当面谈这种事,那她怎么说得出口?

“不方便?”

偏偏温行之这三个字问得格外有力度,温远只得硬着头皮说:“没,没有。”

“那就先这样。”

温行之率先挂断了电话,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一串电话号码,他忽然勾了勾唇角。

叫家长?倒是有意思。

给温行之打过电话之后,温远隐约有种不真实感。她用这种理由请他来学校,分明是把他当最后一棵救命稻草,没想到他还真答应了?还要当面谈?温远的心情颇有些复杂。不过既然有求于人,还是要按照他的要求做。

周五中午,温远背着书包匆忙地跑到了校门口,在停在校门口的一群车子里找遍了也没发现温行之那辆黑色的宾利座驾,翻出手机拨了一下,结果他挂掉之后发过来一条短信:“开会,晚点到。学校附近找个地方等我。”

看着这条短信,温远同学长吁一口气。因为全市要利用周末时间进行会考工作,所以他们上午早早的就放学了。不过因为会考要占用他们教室做考场,温远不幸地被班主任方老师留下来布置考场。

这是方老师独特的教育方式,你犯了错,就要有接受“劳改”的心理准备。一同留下来的还有一个女生,据说是上课时看小说被逮住了。两个女生相对无语凝噎,只有认命地开始布置考场。等到打扫结束已经十二点半了,温远二话不说扔下扫把就往校门口跑。幸好他还没来。

合上手机盖,温远左右张望了一下,决定去距离学校两百米的一家奶茶店等他。B市这几天的天气有些多变,温远走进奶茶店没多久,就听见外面轰隆一声响起了雷,顷刻间,大雨便瓢泼而至。

来发短信给温行之报告自己的地理位置后,温远颇为庆幸地点了一杯奶茶,小口小口地嘬着,等到奶茶里的珍珠都被她一个一个嚼进肚里去了的时候,温行之还没到。

温远感到有些无聊,便取出练习册准备温习功课,不料同时翻出了另外一本书。封面看着有些陌生,温远翻开一看,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这本书不是她的,怕是刚刚走得急把东西跟另外一位一起留下来打扫卫生的女同学拿混了。

又翻了几页,温远的脸更红了。她终于明白那个女同学为什么会被方老师留下了,她手里这本根本就是小黄书嘛!温远老古板地摇摇头,手指却控制不住地继续往下翻了,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有一道身影悄悄地向她走来。

等她终于看到最脸红心跳的部分的时候,温远啪地一下合上书:“不看了不看了,不能再看了!”

温远拼命的用手给自己扇风。

“看的什么?”

温远立刻捂住书,嚯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睁大眼睛看着不知何时站到她身边的人。待她看清楚来人是谁之后,简直有种就地挖坑埋了自己的冲动——是温行之!

“您来了?”温远有些磕巴地跟他打着招呼。

温行之瞧了眼她那红透的脸颊,直接拿过被她捂的紧紧的书,放在手里一页一页地翻阅着。温远微抬头,看着他的动作,也顾不得感叹他的手指有多修长多好看了,脑子里只有三个大字:完蛋了。

单看这花里胡哨的书名温行之就知道这大体是一本什么性质的书了,可他依旧坚持翻了三页,三页过后,他合上书,看着温远,开口道:“先坐下。”

忐忑了半天就等着头顶上的刀落下,没想到到头来竟然是这么两个字,一时间温远有些不敢相信。直到看见温行之在刚刚她坐的位置对面落座,才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服务生掐着时间走了过来。从温行之一进来她就注意到他了。这家奶茶店临近高中,平时光顾的都是一拨又一拨的高中生。好不容易走进来了一个成年男人,身材削瘦挺拔,容貌儒雅英俊,怎能不吸引人眼球?

她将单子往温行之面前一放:“先生您要点什么?”

声音温柔到温远都感到有些不适应了,而温行之依旧面色不改地用清冷的声音回答道:“两杯温水,谢谢。”

服务生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勉力地维持着嘴角的微笑说:“请稍等。”

温水很快端了上来,温远低着头,靠听力分辨对面那人的一举一动。只听他喝得一口水,放下水杯,敲了敲桌子。不得已,温远唯有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温行之……的下巴。

距离上一次见到温行之已经过去许久了,温远现在甚至有点记不起来当初为什么会想着找他来帮忙了,仿佛脑子一热就那么做了。让她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还答应了。是因为曾经说过“有事找他”,所以不好意思食言吗?那他现在会不会有点儿后悔给了自己那张名片?

温远不禁抬眸偷瞄温行之一眼,这应该算是清醒状态下,头一次跟他这么近距离接触。看着这张脸,温远又想起了他送她回家的情景,灯光下照射的那张脸,虽冷清,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慑人,仿佛一眼就能将她看透。再等她仔细去瞧的时候,却是什么都没有,如一汪平静的湖水,没有半点涟漪。

温行之也在打量温远。

标准的学生打扮,身形偏瘦,再加上那校服过分宽大的尺码,整个人被映衬得更加伶仃。浓密的黑发下是一张透红的鹅蛋小脸,那双琥珀棕的眼睛时而瞄他一下,写满了无辜和……心虚。

“温远。”

被叫到名字的人一下子将背挺得很直。

挑了下眉,温行之说:“按理说,叫家长应该是你爸妈的事。”

听到这话,温远的心一提。什么意思,这是反悔啦?还是,他根本就没答应她?短短几秒,温远的脑海里闪过N种对这句话的解读。

温行之将她有些精彩的表情变化收在眼底,接着说:“说吧,是怎么回事。”

温远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想起事情的缘由,却又忽然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我,我可以不说吗?”

温行之看着她的小动作,也没说话,视线就直直落在桌子上摊开的那本小说上。温远更加不自在了,咬了咬唇,终于还是老实交代。

温行之一直默默地听着,面上虽看不出情绪起伏,但心里却是对温远又多了几分认识。叫家长倒也算了,没想到理由还竟然是——早恋。

“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不敢让你家里知道?”

温远:“……”默认了。

“好,这个忙我可以帮你。”抬眼看了看温远低垂着的脑袋,他问道:“信是不是你写的?”

“当然不是!”温远激动地否认,“我跟唯一只是朋友。”

温行之似是信了她的说辞,转而问:“那你知不知道是谁写的?”

“知道,倒是知道——”温远有些苦恼,“但我没有证据,所以没法向老肥证明我的清白。”

“老肥是谁?”

说溜了嘴的温远有些尴尬地低声嗫嚅:“是我的班主任。”

上学期间,学生的一大乐趣之一就是给老师起外号。虽然这些外号都是同学们之间内部流传的,但大多数老师也都清楚,不过就是不点破而已。温远的班主任实则姓方,但因为体型过于肥胖,性格过于暴戾,同学们就赠了一个外号:老肥。

温行之也没过多追究,沉吟了片刻,点点桌子说:“好了,我知道了。”

温远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欢快地收拾着东西,想跟温行之告别。不料温行之却说:“不急,我们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温远茫然了。

温行之带她去的是书店,距离十一中最近的那家。下车的时候,看到“新华书店”四个字,温远差点儿以为自己看错。而温行之却是丝毫没有停留,直接迈步走了进去。愣怔过后,温远赶紧小步跟在后头,看着他步伐稳健地拐了几道弯,最后停在了一个专柜前面。抬头一看,竟然是社会学以及心理学类的图书。

温远脸色微窘,她看向温行之。刚才只顾低头走着,不知何时他已经将西装外套脱了下来搭在了臂弯,里面只穿了一件浅色法式衬衣,衬得整个人都修长挺拔起来。温远盯着他那一丝不苟的装扮,一时间有些愣怔。

“我们今天说的不是叫家长的事么,来书店做什么?”回过神,温远小声问道。

“见家长是你老师的事,至于你——”温行之随手抽了一本书递到她的手中,“也有你要做的事。”

“我?”温远一愣

“你现在处于一个敏感的年纪。”他一边翻阅着一本书一边说道,并且刻意压低了声音,“对很多事情好奇却又不解,多读一些书,可以避免你犯错误。”

这是他今天中午对她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可温远却郁闷了:“那封情书不是我写的。”

“我对谁写的不感兴趣,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一些道理。”温行之看都没看她,只轻描淡写地说:“若你能明白你这个年纪对异性产生的好感只能称之为精神冲动,做不得准的话,那早恋也就算不得什么大问题了。”

竟是这个意思。温远低头翻了几页手中的书,忍不住又问他一个问题:“那什么时候产生的好感才不算冲动?”

“二十五岁吧。”温行之说,随手又递给她一本书,“好好学习,二十五岁以后再来考虑个人问题。”

温远:“……”

选好了书,温行之还带着温远就近去吃了午饭。整个过程温远也很是拘束,生怕自己有哪一点做的不好惹他不高兴,吃饭的时候连最不喜欢吃的胡萝卜丁都不敢往外挑了。

终于熬到了他开车送她回了家。因为下午还有工作要忙温行之并没有动,只是在温远下车的时候叫住了她,交代道:“今天就先这样,周一下午放了学在校门口等我。”

温远赶紧点头应是。

关上车门,温行之开着车子离开了。站在原地的温远却没觉得轻松多少。一中午过去了,温远忽然有种感觉,她找温行之来不像是在解决问题,倒像是在——自找麻烦?!

意识到这一点,温远有些想哭。天了噜!

被方老师请家长这件事,温远虽然努力瞒过了家里人,却还是瞒不过赵唯一和苏羡。这两个人这几天一直在打比赛,几乎不怎么出现在课堂上。因为两人绝佳的战绩,方老师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温远这几天没怎么跟他们说过话,一是因为见不到人,二是因为要躲开班主任。鉴于温远死不承认那封信是出自她手,方老师已经盯了她好几天了,而且除了她之外,方老师私下里还找过赵唯一。

赵唯一生性是粗性子,自然是不拿这当回事,正打算比赛结束之后当面嘲笑温远时,苏羡知道了这件事。他跟赵唯一是不太一样的,所以周一一到学校就把温远叫了出来,问她:“方老师为难你了?”

温远怔了下:“什么?”

“就是那封情书。”一向以如沐春风的温柔著称的苏羡脸上难得露出了焦急的表情,“老方怎么处理的?说是请家长?”

“你都知道啦?”温远既意外又有些不好意思,“没事,反正我又没做亏心事。”

“说的这么简单,你不是一向最怕这个了?”苏羡恢复了惯常的镇定,“那封信真不是你写的?”

“我才没那么笨呢。”温远丝毫不给赵唯一留面子,否认地很干脆。

苏羡微微地笑了笑,继而又蹙眉:“那到底是谁陷害的你?”这个问题温远已经想的很清楚了。之前她从不过问班里的事,后来向同学打听了才知道,班里每期的黑板报都是安然负责的,她写的一手好字,尤擅临摹。虽然她的字不怎么漂亮,但安然若想模仿,倒也不是没办法。再加上她英语课代表的身份,温远不想怀疑她都难。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不会告诉苏羡,女孩子之间的勾心斗角大半都是跟男孩子有关,安然这么做,多半是因为苏羡,想借此挑拨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想通了的温远有些委屈,她跟苏羡明明是哥们,怎么看在别人眼里,反倒成了暧昧?

温远叹一口气,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苏羡的肩膀:“算了,不重要了。反正下午我家长就会过来,事情很快就可以解决了。”

温远发誓这话绝不是敷衍,因为今天是周一,方老师规定的见家长的最后期限。

忐忑不安地挨到下午放学,温远就早早地就等在了校门口。这次温行之倒没有迟到,六点钟准时到达,把车停在距离学校一百米远的地方,然后步行至校门口。温远老远就看见了他挺拔修长的身影,堪称丰姿绰约。而温行之也瞧见了她,只见这姑娘穿着一身不合身的校服,耷拉着脑袋,站在树下,像是霜打的茄子。

温远不知自己在温行之心目中是那么个形象,见他走过来,忙讨巧地跟他打着招呼:“您好。”

温行之淡淡地嗯了一声。他发现,这姑娘虽然十八岁了,可个头仍不算太高,站在马路伢子上才到他的下颚。

“温远”他低头看着她,“你们学校的校服,就没有适合你的号吗?”

温远被他问得有些窘,她低头拽了拽自己的衣服,嗫嚅道:“高一有,高二的时候就没了。”

他们学校每一个年级的校服都不一样,高一的时候那校服温远穿着还勉强合身。到了高二,普遍大了一些,温远穿上就显大了。温行之也算是从B市的高中走过来的,对这一情况多少还算了解。他又看了她一眼,才说:“行了,带我去见你们班主任吧。”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校门,此时距离放学有一会儿了,学校里的人该走的都走得差不多了。不过但凡有几个走得晚的,看见他们两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尤其是女同学。

温行之一开始并未察觉,就算是知道了也会走得很泰然自若。而温远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隐隐有一种被众人围观的感觉。叫家长这种事,需要这么高调么?温远咬咬牙,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温行之被她这突来的小脾气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可待他看见周围向他投来注视目光的人,也大概明白了。眉头稍稍一挑,长腿一迈,便不慌不忙跟上了温远。

老肥,即方老师,正在办公室里等着温行之的到来。刚出去打了一杯水,就看见温远带着一个人急冲冲地往办公室来。她正想端起老师的架子训她做事毛毛躁躁,可视线一转看见她身后跟着的人,原本恶狠狠的面部肌肉忽然舒展开来。看着来人,方老师端出一个微笑来。

“这是,温远的家长吧。”

她看着温行之,伸出手来。

温行之淡淡一笑,握住了她的手:“您好,方老师。”

握手间,方老师上下打量着温行之,问道:“你是温远的——?”

“他是我叔叔。”温远抢着说道,“我爸妈比较忙,所以就让我叔叔来了。”

当着温行之的面撒谎,温远多少有些不适应。话说到后半句,声音便弱下去了。好在温行之只是瞧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方老师是决计看不出端倪的,只知道都姓温,谁还会多嘴问一句是不是亲的?尤其是,对着这样一个人。虽然学生们叫方老师老肥,但她其实一点都不老。现年二十七岁,还是未婚,所以猛一看到温行之,竟稍稍有些不淡定。好在她心理素质极佳,短时间内稳住了心神:“哦,那咱们进去谈吧。”

温行之点点头,回头看了温远一眼,对她说:“在外面等着我。”

诶?温远被他说得登时就停住了脚步,乖乖地等在了办公室外。方老师也因为他的话面部表情发生了迅速的变化,最终定格在了微笑,笑里含怯地进了办公室,并请温行之入座。

温行之也未推拒,坐下之后首先便说:“抱歉,耽误方老师的时间了。”

“没有没有。”方老师摆摆手,又略略含羞地说道,“接待家长也是我们的工作任务之一,哪里算是耽误。”

温行之微微颔首,沉吟片刻后,说:“我听温远说,这次是因为早恋问题?”

“啊,确实是有这么个事。”方老师像是刚想起来,从抽屉里取出那封情书,递给了温行之,“要说这事并不算大,但现在温远已经高二了,还有不到两年就要高考了,她的学习成绩算是中等,如果不能把心思全部用在学习上,要想考一个差不多的大学恐怕有些难度。”

温行之没说话,展开那封有些皱巴巴的情书,一目十行地看了下来。看完之后,他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方老师,我想知道,您是怎么发现这封信的?”

“是在温远的作业本里。”

“这个作业本是温远直接交给您的还是另有人经手?”

“这个……”方老师有些迟疑。

“温远说她对这封情书并不知情。”温行之直视着方老师说,“有些事您可能不清楚,温家的孩子,优秀也好,普通也罢,从小受到的教育里最根本的一点是要诚实。所以我想,温远她并没有撒谎。”

“这个我倒是知道。”方老师有些不好意思,“可这字体看着是温远的……”

“字体这个怕也做不得准,温远的字虽然潦草,但要模仿,也不是不可以的。”

“模仿?”方老师蹙了蹙眉,顿时觉得此事有些复杂。她一拍桌子,说道:“那这事我倒要好好查查了,查出来一定严惩不贷。”

温行之稍一思忖,说:“严惩就不必了。我今天既然来了,就是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因为这个影响到两个孩子的学习。说到底,也不是什么罪不可赦的大事。”

方老师目光炯炯地看着面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片刻之后,分外难为情地笑了,“真不好意思,事情还没搞清楚就贸然把家长给叫过来了!”想了想又说,“不过温远这孩子,平时跟赵唯一走得也挺近,我一看这情书,也没多想,就直接——”

“无妨。”温行之丝毫也不介怀,“在学校,她还是需要方老师多多管教的。”

于是,让温远同学纠结许久的双方会谈,就在这样友好和平的气氛下结束了。温远正在外面踌躇不已,看见办公室门打开,连忙跑了过去。

“跟老师说再见。”

温行之嘱咐道,温远只好硬着头皮,向老方说了一声再见。而她则笑眯眯地应了一声,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和善。温远觉得难以置信,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温行之身后,走出校门口,见周围没什么人,她上前小声问温行之:“小叔,事情都解释清楚了吗?”

“嗯。”

如此简单的一个回复,让温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但很快,她反应过来了,事情解决了!压抑住心头的雀跃之情,她清了清嗓,说:“小叔,今天谢谢您了。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您——”

她想说“您就先回吧”,说完她也可以顺利开溜了。

不料温行之忽然打断她。

“不急。”他说,回头瞧她一眼,“你很想我走?”

她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温远被问的几乎有些惭愧了,她抓了下头发:“没有。”才怪!

温行之这才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温远跟在他后面,走了一段后才发现,他去的上次那家奶茶店。

嗯?这是有话跟她说?

依旧是上次的位置,温行之依旧要了一杯温水。这一次,服务生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宠辱不惊,上了一杯温水和一杯桑葚奶茶后,迅速退回到吧台。

温远抱着书包,瞅着面前那杯奶茶,小声问道:“您是有事跟我说吗?”

温行之刚喝了口水,放下手中的水杯,说:“信的事我已经同你们方老师解释清楚,她也答应不再追究。”

温远疑惑了下,就是这件事?那还用得着来这里说吗?但她还是飞快地挤出一个笑,再一次道谢:“谢谢小叔,今天麻烦您了。”

“不用谢。”温行之说,“你既然叫我一声叔叔,那么我自然也是有管教你的责任。”

温远:“……”

这话说的她没法接,温远只得抓抓头发,傻笑一声,低头吸了口奶茶。没想到,温行之又扔出一个重磅炸弹。

“刚刚方老师向我要了名片。”

温远:“……啊?”

看着女孩儿瞬间睁大的双眼,温行之眉眼间有一丝几不可查的松动。

“是你跟她说我是你的叔叔,她为了联系你的家长方便,所以要求留下我的电话。”顿了下,“我给她了。”

温远想哭了,她头一次恨自己这么聪明,居然一下子就领悟了温行之的意思。能不给吗?不给不就露馅了?

“谢谢小叔。”温远哭丧着脸说。

温行之竟忽然觉得面前这张脸生动起来,不再是一味的卖乖讨巧。轻挑一下眉头,他又说,“这是个麻烦事儿。以后你们方老师或许会联系我,但我工作向来很忙,不如——”

“不会的!”

温远又一次福至心灵地明白了温行之话中之意,他是想说不如还是把这件事告诉家里,以后有什么事就由她的爸爸妈妈跟方老师联系。这样他倒是省事了,可她怎么办?不光要跟家里说清楚是怎么把温行之牵扯进来的,还得跟家里解释早恋那回事,说不定方老师那头也瞒不住了!那她不是白忙一场吗!怎么有这样的人,帮人就要帮到底啊!

然而温远转念一想,觉得也不能怪温行之这么无情,毕竟谁也不想总被跟自己无关的事情打扰。

“怕什么?”温行之又说,“事情已经说清楚,你爸妈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事情才没有那么简单!想起她那严肃的爸妈,温远咬了咬牙,说:“我会好好学习,不让方老师经常打扰你,打扰你的工作。所以——”所以还是别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了,尤其是她的爸爸妈妈!

温行之不说话,沉默着打量温远。

温远双手合十,两只明亮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小声说:“你是我的叔叔呀。”

这句话似乎打动了温行之,他凝视温远片刻,终于松口:“也罢,那就先这样。”

温远:“……!”阿弥陀佛!

事情到这里总算结束了,温行之离开前,嘱咐温远练字。从这一刻起,他已经开始未雨绸缪了,原话是这样说的:“尽管那封信不是你写的,但到底也是模仿你的笔迹来的。”

“回去记得练字。”他说,“太难看了。”

温远:“……”

事已至此,他说的话,她哪还敢有反驳的,只得含泪点头应下。

看着他的车绝尘而去,温远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有一个时光机,让她穿越回那天晚上,打醒那个想要找温行之帮忙的自己。

不,还是穿越回交英语作业的那天,打醒那个想要陷害自己的安然吧……

就在温远痛心疾首悔不当初的时候,温行之的车子慢慢驶远了,透过倒车镜看着那个渐渐变小的身影,良久他才正回目光,看向手机,上面有数个未接来电和请示信息,以及许多待批的工作事项。

其实,温行之最近很忙。手头上现有四五个项目亟待启动,资金额达亿万以上。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的政府、高校和经济组织的会议邀约以及客户的私人邀约。这些加起来将他的时间,占得很满。可他接到温远的电话后,还是答应她了,为了这两次回B市,推了不少行程。因为在他听到叫家长这件事后,就想起那次在酒吧见到她的情景。

因为常年不在B市,他对隔壁小温家这两个孩子诚然说不上太过了解。在他的印象当中,温祁还是他出国那一年那个十一二岁的小子,现在已经快大学毕业,也学的金融,绩点和实习经历不错,后生可畏。至于温远,仿佛一直是个乖巧的孩子,乖巧到——在家里没有什么存在感,就好像是她母亲乔雨芬的一个附庸,很小的时候挂在她的腿边,长大了以后就躲在了她的身后。

或许是出于这样的印象,上一次在酒吧看到她的那一刻,他是有几分意外的。当然,这种意外说不上是颠覆性的,所以那一次的事他也纯粹的当作是偶然了。之所以后来给她一张名片,不过是想尽一尽本分,她到底是叫他一声叔叔的。没想到,她倒挺不跟他客气的,还真找他来了,理由是叫家长。而他听到之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拒绝,也不是告知隔壁她的父母,竟是有几分好奇,想看看她到底还能做出什么怪来。

事实证明,好奇心确实会给人带来麻烦。但——

且看看吧。温行之想。且看那样一个乖孩子,吃些苦头会怎么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