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军营交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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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胖子虽然进了炊事班,但行政上还算是机关的人。机关有机关的好,每天在首长身边跑前跑后,自己的表现直接进入首长的视线,减少了许多的环节。况且,机关的兵少,竞争不象连队那么激烈,机遇就像千根线认你这一根针。在机关当兵,多少都会有点优越感。

小胖子进炊事班时间不长就干上了给养员,给养员专门负责为食堂采购。在战士眼里,这可是个肥缺。更主要的是出入营门自由,不用请假,随时可以找个借口外出。小胖几乎没有穿过军装,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小老板,通常穿着一身牛仔,头发梳得油亮,三轮车一踩,基本上找不着他的脖子了。

各行也有各行的难。凡有油水的地方就会有人来蹭,部队也会出现这样的现象:常会有一些干部家属让给养员帮忙带菜,目的不言而喻。买的贵了吧,人家不满意,说你不会办事;买的便宜吧,公家要受损失,司务长这里不好交待。她们不可怕,但是人家枕头风一吹,你在领导眼里的印象自然要大打折扣。你连领导的爱人都不放在眼里,真是不想混了!所以,给养员要会混事,两头都要摆得平。

事实上,越是容易得罪人的岗位越容易做人,关键是看你怎样做。在这方面,来自上海的小胖就很精明,做事得体,机关的干部都比较欢喜他。据说在过年期间,还有几个助理员请他去自己家里喝酒呢,仅凭这点,就够连队战士羡慕的了!

因为学卫生员的事,让他着实恼火了一阵子,眼看到嘴的鸭子又飞了,你说晕不晕?要不,这会儿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正坐在教室里听课呢!对了,说不定还有许多漂亮的女兵。没想到,那个其貌不扬的乡巴佬竟然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人心险恶,人心险恶呀!为此,他几个月没有理鲁兵了。

好在现在混得还不错,要吃得吃,要玩得玩,要人缘有人缘。明年争取到司训队学个驾驶,再弄个党票走人!呵呵,也不比学什么卫生员差!乡巴佬就是乡巴佬!小农意识。真可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呀!

中午的饭菜卖得差不多了,还有少数的人在零星走进饭堂。小胖一边点着饭菜票,一边用眼往窗外观望。通常情况下,除了值班的领导,赶写材料的干事,还有一个就是修理所的鲁兵,往往每到这时候才过来。鲁兵有时来迟了,身上的工作服都来不及换,脏兮兮的,散发着一股汽油味,讨饭的叫花子一样。

“下次再穿工作服来我不卖饭给你!一点不讲卫生!”小胖子威胁道,计狠莫过于绝粮嘛!

“嘿嘿,来晚了,没来得及。”鲁兵一点也不恼火。倒是小胖子在心里过意不去了,自己为杨宗伟学卫生员之事还跟鲁兵生过气,其实,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呀?想一想和鲁兵在新兵连的情景,小胖子感到有点愧疚了。

“饭菜都快凉了,以后你不能早点来呀?”小胖子一边为鲁兵朝碗里挑肉,一边善意地抱怨。

“换换衣服洗洗手,总要晚一点,呵呵。”鲁兵感觉影响炊事班的人下班,有点不好意思,“耽误你休息了,对不起。”

“行了哥们,我无所谓,当心总吃凉的搞坏了胃!”小胖子把饭菜端给鲁兵,顺手抓了一把饭菜票揉成了团,塞到鲁兵的手里。

鲁兵以为是找回的散票,顺手装了,端起饭菜就走。饭后回到宿舍,清理口袋里,才发现小胖多给了自己好几块钱……

自小胖和鲁兵和解后,也会经常来修理所找鲁兵玩,看到鲁兵的被子叠得豆腐块一般,上下没有一丝皱褶,竖起大拇指,把嘴一撇:“啧啧,被子叠得和新兵连一样,佩服,我的被子简直不能看,嘿嘿。”

“班长不批你呀?”鲁兵端详着自己的被子,像是在欣赏自己的一部杰作。

“哼!还批我呢,他的被子整天像狗窝一样。”现在小胖也说起了普通话,连常说那个“阿拉”也不见了。

“来,抽一支!”小胖娴熟地抽出香烟,递给鲁兵,被鲁兵谢绝了。

“别后悔哟,你看我抽的是什么,黄果树,知道吗?贵烟!”

“贵烟多贵?我不抽烟,不懂。”

“难道你没有听说吗?一云二贵三中华,红塔山下阿诗玛。”

鲁兵摇了摇头。小胖吸了一口烟,把烟在手中亮了亮:“四块一包。”

天!这下该鲁兵感到惊奇了,他简直不敢相信!一个月12元的津贴,只够买3包烟的,怎么舍得这样花呀?不过也难怪,人家上海来的兵,都是带着工资来的,政府每年还有补助,一点也不比在职的工人拿得少。同样是当兵来尽义务,老家乡政府每年只给家庭补助200元,至今还没有到位。父亲来信说,他们都到乡里催过几次了,但乡里穷,没有钱。

“抽这贵的烟多可惜呀。”鲁兵惋惜地说,“一个月的津贴,三包烟就没了。”

“嘿嘿。”小胖吐了一口烟,把头一甩,“这个你不懂。”

“嗯。”

“对了,你们那个小老乡卫生员学得怎么样了?”小胖还惦记着自己的那个竞争对手。

“谁知道呢?我和他来往的不多,他也从不写信给我。”

“哦。”小胖在机关呆得久了,说话口气都和以前不同了,临走的时候,把手扬了扬:“哥们,我回去了,有什么事到机关找我!”

(26)

快熄灯的时候,办公室里的电话又响了起来。自上次在所长面前说出“超级女声”的事,鲁兵在心里一直很内疚,感觉欠了王桂什么一样。电话响几声了,他坐在那儿仍然无动于衷。廖家雨沉不住气了,穿着拖鞋噼里啪啦地跑了出去。

“王桂,所长打电话让你和鲁兵到大门口去接灯。”其实电话是业务处参谋蒋大勇打来的,大门口因修煤气管道,挖了一段沟尚未填上,为防止事故,打电话到修理所让王桂接个灯。廖家雨正听着新借来的一盘带子,怕受影响,于是谎报军情,将王桂和鲁兵同时支走。

这会儿他们都穿着短裤背心,准备洗漱了,闻言只好将军装换上,到工间取了工具,然后去机关找营房保管员领灯泡和软线。

别看小胖常来修理所玩,鲁兵却很少去机关。机关不是自己去的地方,别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今晚工作需要,才跟着王桂直奔机关的战士宿舍。

宿舍内灯火通明,保管员正和周林,小胖几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打扑克牌。周林的脸上还贴满了白纸条,被电扇吹得晃动个不停。王桂把来意说了,没有人答理,两人只好站在旁边看他们打牌。鲁兵看不懂这种玩法,穿戴整齐地站在那儿,感觉汗水正从背上往下淌。直盼着领了东西走人,可人家玩在兴头上,没有散局的意思。鲁兵渐渐有些恼火了!抬眼看看王桂,正不急不躁地在一旁观战,也只好忍着。

“鲁兵急什么?过来看看我的牌!”小胖见鲁兵在房间不停地走动,开口打了声招呼,“打过这局让他去帮你们拿东西。”

“那我脸上的条子怎么办?”周林瞪了小胖一眼,继续看着手中的牌。别看他是借调在此,但也算是个准机关。前些时间因王桂的事在修理所被所长剋了一通,便认准是王桂在所长面前告了他的黑状,因此,在心里和王桂记着一笔帐呢!我才离开修理所几天?你就想称老大!哼!还早着呢!

“先贴着呗,一会儿的工夫。”保管员说着,就找钥匙准备出去。这时,周林把手中的牌一惯,顺手把脸上的白纸条撕了:“扯鸡巴鸟蛋!我可不等!你们忙正事去吧,别到时候又有人在背后说我周某不是。”

王桂想说什么,张张嘴,什么也没有说,拉起鲁兵跟在保管员后面出去了。才出房门没走几步,周林就把一盆水猛地泼在了他们身后。

参谋蒋大勇拿着手电筒,站在大门口,正检查人员外出登记情况,见王桂和鲁兵过来,便合上本子,用右手食指敲了敲了手表,一脸严肃地质问:“电话打了近半个小时了,怎么现在才来?!”

“领材料了。”王桂回答。

“领个灯泡也要这么久吗?!”蒋参谋似乎很不满。部队上常说:参谋不带长,放屁也不响。蒋大勇最恼火别人不把他的话的当回事儿。“这儿万一出了事谁负责?!”

“好,马上接好。”王桂平时就怕蒋参,现在又被他这么一追问,显得有些慌张,赶紧取出工具忙碌起来。

鲁兵也很惧怕这个威严的参谋,现在与他零距离接触也是提心吊胆,然而,蒋参谋却似乎对他很友好,和气地问鲁兵:“你叫鲁兵吧?”

“是!”鲁兵一个立正动作,自来到修理所,鲁兵始终保持在新兵连的精神风貌,一点也没有松懈过。蒋大勇满意地笑了,很亲切地拍了拍鲁兵的肩膀:“不错,鲁兵,好兵!”

“听说你们所的廖家雨平时比较稀拉?”蒋参谋并没有急着离开的意思,这让鲁兵感到很紧张。听到这样的问话,鲁兵不知怎么回答,在心里飞速地盘算着。

“还可以。”听到王桂回答,鲁兵才松了一口气。

“兵都是好兵,关键是看你怎么带!”蒋参谋冲着王桂道,“你是老兵了,要为他们做个好榜样。”

“蒋参谋,那我报考军校的事领导同意了吗?”王桂小声地问。

“这个嘛”蒋参谋顿了顿,“这事政治处管,我也不太清楚。”

王桂还想再问,蒋参谋打起手电筒已经离开了。

(27)

晁亮上次“高攀”那位中专生不成,还在信中受了她一番奚落,情绪一度低落,意志很消沉,多亏了鲁兵经常开导,才使他重新找回了自信。按常规,部队每年都要从连队挑选两到三名表现好的战士去学驾驶,晁亮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暗暗盯上这个指标,横下身子拚上了。

连部里有一个战士综合评比栏,谁在上面得到的星多,说明谁的进步快,是战士综合素质的体现。晁亮目前的对手是本班的黄勇。黄勇比他多贴有一颗星,排在首位。虽然一星之差,但晁亮在内心告诫自己几百次了,一定要在本月赶超他。

今晚战士小王生病,晁亮自告奋勇替他去巡逻了。两圈转下来,已是一身汗水,那冲锋枪子弹袋把胸前部位围得密不透风,像一帖大的热膏药粘在身上,说不出有多难受。

时间过得真慢,看看表才出来一刻钟。晁亮忽然想起了那片梨树,说不定梨子能吃了呢!想到这里,晁亮感到有些口渴得慌,于是端起枪向梨树林走去。

远远地,晁亮发现梨树林有亮光一闪,起初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接着亮光又是一闪!晁亮明白了,一定是有人在摘梨呢。想到这儿,晁亮很兴奋,端起枪悄悄摸了过去。

在距亮光六七米远的地方,晁亮把枪一横,大喝一声:“什么人!口令!”

没有人回答,亮光不见了。

“不回答我开枪了!”晁亮“哗啦”一声拉动了枪栓。

“别开枪!我是蒋参谋,口令我没记……”

“蒋参谋?”

“是我!”蒋大勇“脱离了险境”,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想到刚才自己在新兵面前有点失态,不禁有些恼怒,“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巡逻范围?!”

晁亮这才意识到这儿不属于技术区,自己把巡逻范围扩大了。听蒋参谋这么一责问,有点慌张,连忙解释不留意走错了路线。

“今晚的事到此为止了,考虑你是名新同志,让连队知道影响你的进步,巡逻去吧!下次可要注意哟”蒋参谋说完,亮起手电走了。

梨子没吃成,还挨了一顿,真划不来!晁亮背起枪往回走,边走边郁闷着:一样想吃梨,还装腔作势!

“早知道是这个样子,当初真该继续去念高中!”晁亮不知怎么产生了这种念头,哪怕考个师专,毕业后去当个老师也不比那个小中专差呀?弄不好,在部队这三年就白混了,还比不上在家打工的堂弟呢!

想到了家,晁亮心里就不能平静了。本来自己也无意当兵的,父亲非让他报名应征,谁料想歪打正着,竟然验上了。父亲说当兵好,狗日的你就得去部队锻炼,在家你永远也成不了器。晁亮最不愿听这话,当时就与父亲接上了火:“怎么了?我吃你闲饭了?我在家做的事少呀?!”

那会儿父亲正扶着耩子播麦种,晁亮在前面牵着牛,只顾着吵嘴,方向走偏了。气得父亲把耩子一扔,从地上捡起一块坷拉就冲晁亮砸过来:“你他娘的就这点出息了是不是?!你想这样一辈子!”

晁亮不闪不躲:“你打!让你打!打不死我走,我不吃你闲饭,行了吧?!”

“小子,你别得意!在部队干不好,三年后你还要回来,这几亩田老子还给你留着!”

晁亮一语不发,甩了牛缰绳,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哪,我这是作什么孽了呀?”父亲忽然抱着头蹲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父亲的哭声好像还在耳边,晁亮的心这会儿有些酸。这些事情虽然发生还不到一年,但现在感觉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已经非常遥远了。晁亮想像着当自己重新站到父亲面前时,父亲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晁亮的思绪有点乱,不知是因为想起了那个中专生的来信,还是想起了父亲为他留着的那几亩田。

(28)

上班号响过,鲁兵就到了卫生所。马军医那会儿正在里间换白大褂,听到有人进来,在里面问:“哪个?”

“是我,马军医,鲁兵。”

“哦,先坐在那儿等一下。”马军医从内间走出来,一边继续扣着衣扣,一边找自己的茶杯。

“马军医,我的手腕疼了半个多月了,脸盆都端不了。”鲁兵自那天把手腕扭伤后,贴了几贴膏药,始终不见好转。

“你呀”马军医喝了一口水,“我上次给你打了一针封闭,让你回去休息几天,你不听。现在好了,肌肉劳损。”

“那怎么办呀?”鲁兵为此烦燥过,这么久了,右手的手腕都用不上力。休息?怎么能休息?就说手腕被扭了一下,天天坐在宿舍玩?廖家雨可以,我可没有这么娇贵。

“那就做理疗吧!”马军医无奈地摇摇头,“不过,做过理疗后同样要注意休息,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马军医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劝道:“你们农村来的战士,一定要注意,将来回去还是要从事体力劳动的,千万不能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儿啊。”

“谢谢马军医!”鲁兵虽然不愿听到这样的话,但知道人家是真心为自己好。至于以后回家做什么,鲁兵想都没有想过。考不上军校和士官,也要争取留队转个志愿兵。鲁兵坚信,只要在部队努力,一定会拚出一个光明的前程来。

看鲁兵走远,马军医拨通了修理所的电话:“喂!陈所,对您说个事儿,你们所战士鲁兵的手腕肌肉劳损,要安排他休息。什么?他不肯休息?那你们要想办法让他休息……好的,明天继续让他过来理疗!”

马军医挂上电话,下意识地用中指敲着桌面,在心里说道:好兵,好兵。

陈天军放下电话,把正在起草的一份报告一丢,带上门就去了工间。廖家雨正趴在一辆车身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李浩和王桂忙活,抬头看见所长进来,就顺手摸起旁边的小锤子,对着一颗螺丝毫无目的地敲打了几下。叮叮铛铛的声音还真引起了所长的注意:“小廖,鲁兵回来了吗?”

“还没有,去了快一个小时了!”廖家雨看看表回答。

所长没有理会,又转身对李浩说:“等鲁兵回来,让他去办公室,我有事找他,对了,你们要劝劝他,注意休息,等手腕好了再工作。事情是也不是一天做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呵呵。”

“好的,放心吧,所长!”李浩一边用力扭动着螺丝,一边扭着脖子对所长说。

正在这时,鲁兵从外面进来了,刚想换工作服,被陈天军叫住了:“鲁兵!最近有点特殊情况,从现在起,你在办公室值班,注意接听电话。刚好,你的手腕受伤,接电话没有问题吧?”

“嗯,没问题。”鲁兵回答。

“那好,现在就跟我上去!”说着,陈天军亲切地拍拍了鲁兵的肩膀,又嘱咐了李浩他们几句,带鲁兵上楼去了。

陈天军在部队口碑极好,是一位以情带兵的典范。每到逢年过节,他总是想着所里的战士们,往往在天黑后用饭盒装了烧好的牛肉和蛋饺,提上一瓶老酒,悄悄送到战士们的宿舍。他关心着每一位战士的成长,把战士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深受战士们的尊重和爱戴。

对于两名新战士,陈天军在心里都思量过:鲁兵热爱部队,积极上进,是很难得的一棵好苗子,一定要为他提供一个良好的成才环境;廖家雨是城镇兵,职高毕业,也无心考学,更无心在部队长期服役。况且年龄小,在家缺乏亲情,要重点帮他走好在军营的路,不成才要成人。对他不能要求过高,用鲁兵一样的标准来要求他,也不符合客观事实。

按说一个营级单位,也应该配个教导员,但修理所的编制少,但人少事不少,这几年都是他一个人在顶着。又当爹又当妈的,也真不容易。李浩虽然年轻,可在所里承担了不少事务,是个好助手。没想到来所里还不到一年,上面竟要调他走!为此,陈天军有点急,正在打报告想把李浩留下来。

电话响了,鲁兵把电话递了过来:“政委的电话。”

“喂,政委,我是陈天军……我正在为这事打报告。这样吧,您现在有时间吧?好,我马上就去您办公室!”

陈天军抓起挂钩上的军帽,急匆匆地出去了。鲁兵想帮他收拾一下桌面,却忽然看到了陈天军写了一半的那份报告:关于李浩同志工作调动的几点建议……

工作调动?李浩去哪儿呀?鲁兵一脸的迷惑。

(29)

真可谓军令如山倒,李浩马上就要去新单位报到了,这两天正在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他把自己的那张书桌留给了鲁兵,把椅子送了廖家雨,还给了王桂一部分业务书籍。

李浩要去的地方离南京很遥远,在安徽的大别山区。那儿军区新成立了一个培训机构,正缺乏教员,李浩要去那儿任教了。

陈天军这两天一直沉着脸,心里老大的不快。好不容易分来了个助理,还不到一年,业务才熟悉,现又要被调走!同样都是党的军队,难道我这儿不需要人才?难道我们是后娘养的?!

赵政委看陈天军气冲冲的样子,知道他牛劲又上来了,把眼镜扶了扶,笑呵呵地做着他的工作:“老陈呀,可不能说这样的气话,我们也向分部反映了这个情况。干部科朱科长说了,这是后勤统一调配的,他们也顶不住呀!再说,那儿也的确需要李浩这样既有理论又有一定实践的人才嘛。再说,年轻人多经历些,也是好事嘛!也许他去那儿未必不是件好事呢!将来,总比呆在仓库有发展。”

“说调就调,也得让人家有个思想准备呀?从大城市一下调到偏远的小县城,谁愿意呀?”

“这个工作,还是要你所长来做,回头,我再找小李谈谈,他有什么要求,我们尽量满足他!”

陈天军就这样回到了修理所。他不知该如何对李浩来说这事。说什么?说是工作的需要?为了今后的发展?这不明显是扯淡吗?!你们怎么不愿去那鬼地方!?奶奶个熊!

李浩在听了陈天军关于自己要调动的事后,老半天一语不发。陈天军也说不出话来,坐在那儿大口大口地抽烟。本来也想好了几句说辞,现在他感觉说什么都是废话。干脆,陪他沉默好了。

“好吧,所长,什么时候动身?”最终还是李浩打破了沉默。

“不急,就在本周,你看还有什么事要办,还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陈天军感觉有点愧疚一样。

“没有什么,我洗一洗衣服,简单收拾一下就可以动身了。哦,对了,让鲁兵为我做一套蚊帐杆吧,山区里蚊子多呢!”

“好,好,有什么事你尽管说。”陈天军没想到李浩这样想得开,一点儿也不闹情绪。难怪上级挑选他去任教,素质就是不一般。

“说心里话,我们舍不得你走,无论于公还是于私。”陈天军说的是心里话,“我也知道,你和战士们的感情也很深。不要急着走,先休息几天再说,好好玩玩。”

“谢了,所长,感谢您这几个月来的关怀,在您身上我学了不少的东西。”李浩动情地说,“我也知道您为我的事没少做工作,不管我到哪里,我都不会忘记在修理所度过的日子。”

“也感谢你为所里所做的工作!以后来南京,把女朋友也一起带过来,把这儿当作娘家,我们随时欢迎你,为你们提供一切方便。”陈天军真诚地说。

“嗯,我会的”李浩站起身向所长敬了个军礼,陈天军没有还礼,却一把握住了李浩的手,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鲁兵得知李浩真得要调走后,心里非常难过。但这有什么办法呢?军队就是这样,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呢?话虽然是这个理,可感情上却难以割舍,生活中令人难堪的事多着呢!李浩在这一年里,各方面对自己的帮助都很大,像兄长一样关心爱护自己,现在要调走了,真舍不得呀舍不得!

鲁兵在砂轮机上打磨着那副蚊帐杆。蚊帐杆是用12MM的钢筋做的,很精致,体现了鲁兵最高的技术水平。

“鲁兵!”李浩说话还是笑眯眯的,“以后蚊子一咬我,我就会想起你来的,呵呵。”

鲁兵也想笑,可是没有笑出来,反而有一种想哭的冲动,真想抱着李浩大哭一场。

在李浩要走的头一天下午,所里召开了一个欢送会。赵林瑞政委也带政治处的干事一起过来了。廖家雨提了个开水瓶,忙前忙后地倒着开水。会上,政委和所长先发了言,给了李浩很高的评价,然后大家自由发言。

职工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糖果,没有一点离别的气氛。只有鲁兵坐在那儿,既没有发言,也没有动手吃东西。当李浩把一支剥好了的香蕉递到他手上的到时候,鲁兵再出控制不住自己,泪水哗哗地掉了下来。

(30)

王桂最终没有能报考军校或士官学校,眼看退伍工作就要开始了,心里急得直上火。李浩的调走,使他又一次看到了留队的希望。在修理所,处处闪动着王桂的身影,给人的感觉是,现在王桂挑着大梁,王桂不能走。

事实上,陈天军也是这样想的。这天许小辉带蒋参谋过来谈老兵退伍的事情,陈天军谈了自己的打算,那就是,让王桂继续留队。

“老陈,恐怕这事儿不太好办。”许处面有难色,“不是我不支持你老陈的工作,这个王桂虽然工作各方面都不错,但他在驻地谈恋爱,已在部队造成了很坏的影响,如果继续留队,其它退伍老兵的思想工作就难做了。”

“王桂以前是和他的那位小老乡接触多了点,不过,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经过做思想工作,他也意识到了这方面的问题,”陈天军说到这里,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红塔山”,给许处和蒋参谋每人递了一支,“而且,李浩刚调走,所里没有人手,还准备让王桂扛大梁呢!”

许小辉点上火,冲陈天军笑笑:“老陈,你这是拿红塔山贿赂我们,哈哈!”

“呵呵,要是这一支烟能贿赂了你许处,那我这包烟全送你了。”陈天军也笑起来。

许小辉望了望蒋大勇:“蒋参谋,你看看,这事怎么办好?”

蒋大勇知道许小辉的意思,连忙顺水推舟:“一切按处座的意思办!”

“好!”许小辉果断地说,“就让他先留下来,不过,丑话说在这儿,我们可不包能让他转志愿兵。这话,你老陈可要对他说清楚,千万别留下什么后遗症。”

“哎,这你放心,我会找他谈的。”

“那好,老陈的面子我们要给,老陈的事情我们要办,怎么样?老陈?还有什么话说?”其实,许小辉征求了部队首长的意见,政委建议先把王桂留下来。现在,他就把这个顺水人情送给了陈天军。

“陈所长爱兵如子,难得!事情先这么定吧。对了,还有一个重要的事。”许处长转脸望了望蒋大勇,“蒋参谋,你来给陈所谈谈。”

“哦,是这样。接分部通知,计划在明年初选送少数的战士到技工训练大队去培训,我们单位有一个名额,经研究,决定从你们修理所选派一人,学成后回来,增强你们的技术力量。具体谁去合适,还是由所长你来决定吧,报我们业务处就行了。”

“哦,好呀,好呀。”陈天军喜出望外,忙着又去掏烟。许小辉赶紧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走喊:“蒋参谋,我们快走,老陈这烟可抽不得,哈哈哈……”

对于能不能继续留队,王桂心里没有底,心中就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表面上的干劲丝毫不减,暗地里却展开了一系列的活动。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明年有可能调到舅舅所在的部队。王桂的舅舅在某军分区任司令员,如能顺利调过去,转个志愿兵还是大有希望的。况且,远离南京,也不存在驻地谈对象的问题了,真是一举两得。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李浩被上级调走,这对自己来讲简直太有利了!为此王桂白天显得愁眉苦脸,心事忡忡地,其实内心却充满着喜悦,仿佛希望正在前方等着他。

别看陈天军一直在为王桂开脱,力争让他继续留队,其实在心里也有点恼火。在驻地谈恋爱是部队最忌讳的事情之一,没想到自己的部下会犯这种错误。所里就这几个鸟兵,平时就在自己眼皮底下,竟还会出现这种情况,这让他感觉到被动。要不是自己有点资格,部队常委还给些面子,恐怕你十八个王桂也早滚蛋了!

王桂呀王桂,我可算为你尽了力了,机遇要靠自己把握哩,小伙子!陈天军感觉还有必要再和王桂谈一次话。想到这里,陈天军把鲁兵叫到跟前:“王桂呢?”

“他可能在工间。”鲁兵回答,“最近王桂中午也不休息,都是在那儿加班。”

“哦,这样吧,你过去把他叫到办公室来,我找他有事。”

“是!”鲁兵转身跑步走了。陈天军看到鲁兵的背影,会心地笑了。

(31)

在老兵退伍动员大会上,蒋参谋宣布了一串退伍战士名单,里面虽然没有修理所的王桂,但鲁兵却听到其中有吴涛的名字。鲁兵侧过脸来寻找着吴涛,却发现吴涛正偷偷摸摸地用手指弹敲着坐在他前面的那个老兵的后脑勺,还得意地咧着他的大嘴巴开心地笑着。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吴涛还穿上了花格子衬衣,连风纪扣也敞开着,鲁兵真想上前为他扣好。有一次在新兵连鲁兵不小心敞开风纪扣,班长还专找自己谈了很长时间心。其实,那次并不是鲁兵故意敞开的,由于那件上衣的风纪扣比较松散,在报数时自动敞开的。

鲁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新兵班长,在即将退伍的时候,会有这样大的变化,使鲁兵在心理上扭不过弯来。从踏进军营的那一天,吴涛一直是自己的榜样,在鲁兵心中,他就是军人的化身。可是今天,鲁兵却感到很失落,一个偶像的倒塌,让鲁兵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痛。

其实,吴涛没有理由不笑。当了三年兵,入了党,学了驾驶,当了班长,立过三等功,要荣誉有荣誉,要技术有技术,名利双收,何况家中又为他联系到了一份好工作,怎么能不高兴呢?不高兴才有问题。当然,鲁兵不知道这些,鲁兵只知道班长不应该是这种形象,哪怕在你离开军营的时候,不能这么快就没有了一点点的兵味。

中午的伙食相当好,在老兵即将离队的这些天,炊事班把伙食安排得非常丰盛,小胖子骑着那辆三轮货车,一天跑几趟市场。对于退伍,新兵们没有什么感觉,离自己还早着呢!“老兵退伍,新兵过年”嘛!

鲁兵利用中午休息的时间,去了吴涛的宿舍。那会儿吴涛正把洗得干干净净的军装细心地折叠着,脸上全然没有了开会时的那种笑意。

“班长!”鲁兵轻轻地叫了一声。

“哎!”吴涛应道。

“都准备好了吗?”鲁兵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差不多了,没有什么要帮忙。”吴涛放下手中的活儿,让鲁兵坐了,“回头你和周仁张强他们几个都说一下,我就不一一和他们打招呼了。”

“放心吧,到时候他们肯定要过来的,我已让小胖分头打电话给他们几个了。”

“哦”吴涛给鲁兵递了个桔子,“鲁兵,你在这儿一定要好好干,将来肯定会比他们几个有出息。”

“怎么会呀?班长?”

“呵,我带的兵我有数,将来能成点气候的,也非你鲁兵莫属。”吴涛大有青梅煮酒论英雄的味道。

“班长,我会努力的,谢谢您的鼓励。”

“嗯,经常写信给我哟。”

“会的。”

“唉”吴涛长长地叹了口气,把帽徽轻轻地擦试着,表情变得凝重起来。看样子,仿佛要把它永远珍藏在自己的心里。

“鲁兵”小胖晃晃悠悠地就过来了,“几个人的电话我都打过了,周仁和韩为璋他们下午一起过来。张强他妈B不来,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有什么好送的,吴涛在新兵连对我们那个熊样!早走早好!我不去!”

“哦”鲁兵早就料想到张强不一定来,所以并不感到奇怪,“这话千万不要对班长讲哟。”

“知道了。其实,也不能怪人家张强,他吴涛有时做得也有些不像样。要不是你叫我,我都没有想起来送他。你说吧,我们是大家出份子共同为班长买点纪念品,还是各买各的?”小胖问。过去在新兵连时,这种事情都是班副周仁具体操作,现在新兵5班不存在了,只有他们俩和吴涛一个单位,这些事情,只有他们俩商量了。

“各买各的吧。”鲁兵心里明白,在经济上,很难和人家看齐,“我外出不方便,请你到外面为我代买一个好一点的影集吧。”

鲁兵把一个月的津贴交到了小胖手上。小胖把钱在手上掂了掂,装进了上衣口袋。

“我去办,你在家等周仁他们。”说罢,小胖吹着口哨,晃晃悠悠地走了。

别看韩为璋在炊事班吃得好,还多拿5元的洗理费,但周仁在行政上已是副班级了,而且这次老兵一退伍,就可能成为名符其实的班长了。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周仁始终喜欢高昂着自己下巴,韩为璋总感觉自己要仰视他才行。

周仁一边走,一边和韩为璋商量着事情:“见到班长后,就说这只箱子是我们俩合买送他的,好吧?”

“合买?你出了几个钱?”江西老俵瞪大了眼睛。

“干吗这样看着我?行不行你说句话,痛快点,别他妈这么不爽快!”周仁对韩为璋从来没有客气过,“我回头给你十块钱,算我一股。”

“十块?!十块钱你买个屁!”

“我操!十块钱我买个挂名权,我他妈的也不用这箱子” 周仁伸出一只手掌,“再加五块!不行拉倒!”

韩为璋没有表态,嘴里嘟囔着,很不情愿的样子。

吴涛是晚上的船票,在江边的H码头,大家一字排开,由周仁起头,唱起了《战友之歌》:“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革命把我们召唤在一起,你来自边疆,我来自内地,我们都是人民的子弟,战友,战友,这亲切的称呼,这崇高的友谊,把我们结成一个钢铁集体……

在歌声中,轮船拉响了汽笛,缓缓起动。就在这一刻,大家对着船上举手敬礼!吴涛虽已换上了便装,但依然保持着立正姿势,任分别的泪水顺着脸颊流淌……

午后的阳光很温暖,从房门透进来,斜射在廖家雨的**。

廖家雨躺在**,病了。

他的病是在修理所开过年终总结会之后开始的。

会上,所里决定为王桂报请三等功,鲁兵嘉奖,而他什么也没有。

一年干,两年看,三年不行回家转。廖家雨感觉这第一年就干砸了!同样是天天进工间,日日去上班,人家都得到领导的肯定,自己的成绩竟然是白板一块,郁闷!

倒八辈子霉了!我怎么会和鲁兵分在一起?更让廖家雨郁闷的是,自己怎么碰到了这么一位竞争对手!在这位对手面前,他感觉到力不从心。无论自己怎么干,也干不过他。

廖家雨感到自己的头有点晕,有点胀,脸上火辣辣地烧。于是,扯过被子盖了,把头也蒙得严严实实的。平时他的被子虽然没有鲁兵叠得整齐漂亮,但是他也认认真真地叠。平日里午休的时候,他也舍不得盖自己的被子,都是盖大衣。现在却管不了这么多了,被子不是留作盖的吗?!我睡!我盖!我盖我的被!

其实,王桂和鲁兵心里都清楚廖家雨的“病情”,不过谁也没有好药,心病还得心药治呢!所长在会后到机关汇报工作去了,只能让廖家雨先“病”着。

王桂能顺利留队就够高兴的了,没想到今年还会为他报功。其实,今年取得的成绩是和李浩分不开的,不过,李浩走了。作为一个支部,总不能不去争取一个立功的名额,于是就把王桂报上去了。王桂知道自己立不了功,要是能立功的话,也就早让他考士官了。不过,他非常感谢陈天军的良苦用心,他明白这是所长在有意帮他。

鲁兵心里美得也不用提了!第一年就干出了个嘉奖,虽然也就是十几块钱的奖品,但是这绝非是能用钱来衡量的。这将作为个人的历史,写进自己的军旅档案呢!和小廖相反,他的心情很愉快,做什么事儿都哼着歌儿,廖家雨今天却蔫了。

郁闷着的还不止廖家雨一个,晁亮这会儿正气冲冲地过来找鲁兵。

“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为了不影响廖家雨“养病”,两人说着就往外走。

“今天我们进行评比了,采取无记名投票的方式。”晁亮阴沉着脸对鲁兵说。

“怎么样?你得了多少票?”

“我们班11个人,我满票!”

“呵呵,厉害,得了10票!”鲁兵捶了晁亮一拳。

“不,11票!”晁亮纠正道。

“那一票是怎么来的?难道是你自己……”

晁亮脸一红:“我投了自己一票。嘿嘿。”

鲁兵也忍不住笑了,这种情况出现毕竟让人尴尬。“结果呢?结果怎么样?”

“结果,现在指导员找我谈话,希望我能把这个嘉奖让出来!”

“为什么?”

“他说是要民主也要集中,连队统一权衡的。给我一个连嘉奖,奖品和他们一样。只是心里感到有点委屈。”

自老兵退伍后,晁亮提了班副,所以,连队想劝他把嘉奖嘉奖让出来,工作是大家做的,你吃了肉,还要给别人一点汤喝呀?

“你已经进步够快了,何必还盯着所谓的团嘉奖不放呢?和指导员的关系弄缰了也不是好事。”

“嗯”晁亮若有所悟,“我只是感觉连嘉奖不如你们风光。”

“那你还是副班长呢!”

“嘿嘿嘿……”晁亮开心地笑了。

正如王桂所料,他的三等功没有批下来,鲁兵却受到了团级嘉奖。廖家雨在躺了一天之后,病也好了许多。从内心讲,自己和鲁兵相比还是有差距的。这就像是在工厂做事,同样开机床,你生产的产品没有人棒,奖金自然也要少拿,不服不行,人家靠得是真本事。

转眼又是冬季,不知不觉又是一年。这天,陈天军把鲁兵叫到办公室,告诉了一条让鲁兵十分兴奋的消息:开春后,送他去外地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