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击式防御战术

然而,57师和58师却激战正酣。

双方阵地失而复得,得而复失,互相胶着。57师师长余程万打电话向军长王耀武请求援兵,王耀武手中已无援兵可派,他知道向罗卓英也要不到援兵,罗卓英在司令部最危急的关头,把一个特务连都划拨给他了。王耀武在电话里对余程万说:“必须固守上高,失了阵地,提头来见。”

这天黄昏,57师的阵地被日军攻破,师预备队也被日军击退,日军沿着阵地缺口,蜂拥进入上高城,上高城眼看就要失守,在此危急关头,余程万派出敢死队,手舞大刀冲了上去。双方在城墙下激战一个时辰,敢死队终于击退了敌人。

是夜,月色朗润,照着城墙下一眼望不到边的死尸。

57师在激战,58师也在激战。

58师代理师长张灵甫的师部驻扎在官桥街,官桥街距离上高仅有15公里。

和那个时候国军将领惯用的挖掘壕沟坚守不一样,58师决定变换战术。如果将58师有限的兵力放在正面阵地上,与武装到牙齿的机械化日军硬碰硬,58师是占不到任何便宜的;而且,漫长的长达十公里的战线,58师需要在每一个点上都设防,而日军只会攻击一点,在这一个点上,集中兵力的日军像锥子一样轻易就刺穿了58师的防线,而58师其他地方的兵力想要回援这一个点,哪里还来得及?

58师不愿意这样被动坚守,他们要化被动为主动。在战场上,如果把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牵着对方的鼻子走,那么就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

可是,日军在进攻,58师在防守,又如何能够牵着日军的鼻子。

58师想了一个好办法。

58师下辖172团、173团、174团。

大敌当前,58师只派出了174团一个营去迎击。日军在前进,这个营也在前进,双方相向而行。

一个营如何能够抵挡如狼似虎的日军34师团?这明显是以身饲虎。任何人都能看出这是一着“臭棋”。

然而,58师还嫌不够,又将这一个营分成了九个排,让58师的先锋部队以排为单位迎向日军。

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58师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58师不愿意在十公里宽的阵地上平均投放兵力,把阵地当成一把破扇子,日军的刺刀一捅就会捅穿;58师只放出了一个营的兵力作为尖刀,寻找日军的刺刀,另外的部队在干什么?在阵地后面睡觉。

这一个营,这九个排,像章鱼的九根触须,伸出了很长很长,寻找着日军的进攻方向,他们不是去与日军决战,而是侦察日军的动向。一旦有一根触须碰到了日军,其余的触须马上缩回来,与后方的大部队做好准备,迎击日军。

原来是这样的。58师派出的这一营人马,不是前锋部队,而是侦察部队。

日军把自己当成了锥子,58师也把自己当成了锥子,这是一场锥子与锥子的战斗,不是锥子与扇子的战斗。

与58师作战的日军是34师团216联队。

抗战时期,日军的一个师团编制相当于中国军队一个军,中国军队一个军下辖三个师,日军一个师团下辖三个联队,那么日军一个联队的编制也大约相当于中国军队一个师;一个师下辖三个团,一个联队下辖三个大队,那么日军一个大队相当于中国军队一个团。

日军34师团216联队的先锋是第2大队,大队长名叫木下重四郎。

5月20日凌晨,木下重四郎率领着第2大队浩浩****地向官桥镇杀奔而来,在一个名叫交椅山的地方与58师一个游动侦察排相遇,侦察排依靠有利地形与日军一个联队发生激战,并派人飞速向后方传递情报。然而,在强大的日军攻击下,侦察排再骁勇善战,也不是对手,侦察排如果拼死抵抗,于事无补,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他们不会做这样折本的生意,他们节节抵抗,退守到了玛瑙山。

坚守玛瑙山的,是58师172团2营第6连和3营第8连。

两个连,要对抗日军一个大队——相当于一个团的兵力,战况注定是惨烈的。

木下重四郎很快就发现面前的国军数量稀少,他命令日军步兵在当面攻击,骑兵从后路包抄。玛瑙山很矮小,南方的很多山都很矮小,号称“天南第一柱”的广州白云山,也仅仅300多米高。玛瑙山更为矮小,日军的骑兵可以骑着马一直冲到山顶上。两个连的中国军队在玛瑙山上殊死抵抗,以便给后方的部队调兵遣将、安排布防赢得时间。

就在这两连中国军队与日军一个大队激战的时候,58师派出的另外八个侦察排,飞速向玛瑙山后的防御阵地集结,而早已经养精蓄锐的58师其余部队,像渔夫一样张开罗网,等着鱼儿游进来。张灵甫判断出,日军是向官桥方向进攻,妄图打开从官桥通往上高的通道。

中国军队两个连从早晨一直坚守到了中午,日军一个大队没有前进一步。午后,日军九架飞机飞临了玛瑙山上空,对着矮小的玛瑙山倾泻了上百颗炮弹,接着,木下重四郎命令日军再次发起攻击,可是,仍然遭到了中国军队的迎头痛击。

战斗一直进行到黄昏。

黄昏来临了,两个连的中国军队已经抵挡了日军12小时的进攻,而就在这宝贵的12小时里,58师完成了集结。两个连开始撤退玛瑙山。

玛瑙山战斗,第8连连长雍徵先壮烈殉国,第6连连长张才根身受重伤。两个连阵亡80多人。而日军死亡得更多。

木下重四郎在58师主阵地上,最先遇到的是172团,团长名叫王伯雄。

王伯雄面对冲来的日军,集中了全团所有的轻重机枪,对着敌群疯狂扫射。木下重四郎在王伯雄面前没有找到丝毫便宜,便想绕开王伯雄的172团,在距离官桥1.7公里的万子桥上过河,迂回进攻官桥。

木下重四郎在迂回,中国军队174团也在迂回,木下重四郎想迂回进攻官桥,174团想迂回包围木下重四郎,就这样,174团与木下重四郎的216联队第2大队像一对恋人一样在万子桥上意外邂逅,不期而遇。

狭路相逢勇者胜,174团猛打猛冲,和日军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714团战士专打带指挥刀的,216联队第2大队很快就被击溃,而木下重四郎在国军第一波攻击中就被无数枪弹打成了筛子。

日本防卫厅防卫研究作战史室编写的《锦江作战》这样描述当日的战事:

步兵216联队第2大队木下少佐指挥部队开始准备渡泗水时,在官桥东面一点七公里的万子桥遭到阻击,木下第一个战死,该大队的指挥力量立即下降。接着,在渡河开始全部山炮不停地射击,在炮火的旁边与成群的敌人应战。

日军这里所说的“山炮”,应该是74军的山炮,因为江南梅雨天气,道路泥泞,而且所有大路小径都被中共地下党员、上高县县长黄贤度率领的三万民众挖断,日军的大炮无法运至前方,日军只能用飞机代替大炮进行攻击。

《上高会战战斗详报》对这一天的战斗是这样写的:

激战至14时许,日军陆续增达2000余,并以一部迂回到黄蜂岭侧背,中国军队从早晨战至夜晚,敌人的阴谋终于没有得逞。另一路,敌主力万余于今晨集结龙潭圩附近后,以一部千余,于12时许,在九架飞机掩护下,经石坑、墓田圩向我58师172团官桥街附近阵地猛扑,该师即以174团由左翼向敌迂回,进占交椅山、上斜岭向南侧进,威胁敌后,激战至黄昏,双方伤亡惨重,旋敌主力赶至增援,向我左翼实施反包围,我以态势不利,趁夜撤入泗水西岸主阵地。

58师放弃了官桥,趁夜渡河,来到了泗水西岸。

一条河流挡住了日军西进的脚步。

中国军队的主动撤退,让34师团师团长大贺茂错误地认为面前的军队不堪一击,攻占上高只在“弹指一挥间”。

大贺茂太骄傲自满了。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这一刻,大贺茂已经为34师团埋下了灭亡的种子。

自开战至今,34师团节节胜利,骄横的大贺茂认为:没有什么能够阻挡皇军穿着牛皮鞋的牛气哄哄的脚步,天气挡不住,泥泞挡不住,中国军队的阻击也挡不住。

此时,大贺茂的左右翼都已空虚,樱井省三的33师团认为成功在望,已经撤退到了遥远的几百里之外;第20独立混成旅团被李天霞的74军51师和宋英仲的第70军107师阻击,举步维艰。按照常规,大贺茂无论如何也要等到第20独立混成旅团在击败中国军队后,再左右呼应,对上高进行饼形攻势。可是,大贺茂太相信自己的能力了,他认为仅仅凭借34师团,就能够拿下上高城。

就这样,大贺茂像一头莽撞的大犍牛,一步步踏进了伏击圈,而他竟浑然不觉。

打仗,仅有二杆子是不行的,还要有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