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死尽

只是,死人又怎么样?瘟疫又怎么样?他们这群人死完又能怎么样?

这扯淡的世道啊!要不怎么有圣贤会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呢?

天地是不是以万物为刍狗,丁牧童不知道,也没有办法知道,但他们这群人在天地眼中大抵是连刍狗都算不上的。

所以啊!死人很正常,瘟疫蔓延也很正常。

那种起初死了两个人依旧显得有些淡的惶恐在队伍中第三个人无声无息死去以后开始变得浓郁起来,这种不太寻常的接连死人,让村子中的这群妇孺有了警惕。

没有人是笨蛋,要是村子中接连死了三个人,而且三个人死状还是一样,他们哪里还能够相信这只是普通的病死,这些没有见过大世面但活了足够岁数的老人心中都或多或少的有了一些推测。

这些推测让他们有些惶恐,甚至是让他们自欺欺人不去相信,这群从边州奔波而来的流民就在这种有些诡秘的氛围中继续往东南方向奔波着。

直到第四个人以同样的症状死去,他们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惶恐,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在这群没有多大胆子的妇孺面前,天好像都要塌下来了。

终于有人忍不住走到了林恒的身边,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一石激起千层浪,捅破了那层让人忌惮的窗户纸,所有人憋在心里的那口气都吐了出来。

说不惶恐不可能,但总归是好受了一些。

从小花死去到现在第四个人离开人世,仅仅只过了两天。

这两天中,瘸子老周和林恒一直在观察着村中这群妇孺的身体状况,想要找到这次瘟疫发生的蛛丝马迹,可经过了两天的观察,老周和林恒始终都没有收获。

这种无法预料,没办法估测无疑为两个人心中的惶恐加了几分料,让他们心中那种强行压抑下去的惶恐时不时翻涌一下,多多少少都对林恒和老周有些折磨。

在老周的招呼下,丁牧童一直刻意的和村子里的那群妇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老周的心里对丁牧童那份诚挚的爱让他有些奢望,希望丁牧童能够逃过这一次的瘟疫。

毕竟这一次的瘟疫实在是恐怖了一些,来的毫无预兆,就连发病都毫无征兆。

这就像是老天展开的一场丢骰子的游戏,这个骰子不止简单的六个切面,也许可能是复杂的二十个切面,在这些切面上就刻着林恒他们这二十个人的名字。

老天爷有些顽皮,它也许只是那样随意一丢,丢到谁,就该谁死,然后那人就真的死了。

在老天爷的眼里,这有些幼稚的游戏可能只是好玩,可在林恒他们的眼中这种游戏就是可怖了。

村子里的这些人还在不断的死着。

等到第三天过去,已经死了有五个人了。村子中剩下的这最后二十个人,三天时间就死掉了四分之一,这种死人的速度在不是战乱肆虐的这个世道里,实实在在是有些吓人。

仅仅是三天时间,有吃有喝,可林恒带领着的这群人竟然一个个都被折磨的不成人样,更甚者有两个人经不起这种煎熬,脱离了他们这个队伍,不知道去了何处。

在这种不知起于何处的惶恐下等死,甚至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死,滋味真的不是那么好受。

也许老天也不想太快结束这个称不上好玩的游戏,村子中那两人离开了之后的那天,他么剩下的十三个人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死掉。

这让已经绝望了的林恒一行人心中灰飞烟灭的侥幸又重新升起,就这样结束了吗?那离开的两个人将这种来无影踪的瘟疫病源带走了?

如果真有这么简单的话,瘟疫也就不会称得上是死神了。

只不过是消停了一天,还没有缓过气来的这群人中就又有一个人毫无征兆的一睡不醒。

那种才升起的侥幸再次破灭,这群被恐怖折磨着的流民心中甚至是连骂一下这个贼老天的力气都没有了,骂了又如何?瘟疫还是会蔓延,该死人的时候依旧会死人。

这种死人的速度一直就这样不紧不慢的保持着,不加快,也不减缓,两天死三个人,三天死五个人,再正常不过了。

老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蹲在地上叹气。

他叹老天不公,叹这个世道不公,叹命运不公。

他有的时候愤怒异常,有的时候又悲竦莫名,有的时候会痛苦,有的时候会大笑,未了他会突然从地上站起来,那只瘸了的腿会狠狠的踢出去,“这世道,凭什么啊,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这辈子要这样来偿还?”

林恒也没了最开始那种村长身上才具有的气度,沉稳没有了,理智没有了,就连原本还算强壮的身躯在这种折磨下都瘦了一圈,看不到皮包骨,只是眼眶下陷的厉害,头发白的厉害,身体瘦削的厉害。

他也会叹气,只是没有和老周一样,更多的时候是沉默的抱着头。

丁牧童有一次就偷偷的看到抱着头的林恒在哭,能让堂堂一个男子汉痛哭流涕,那份苦楚该是多么的苦啊!

丁牧童从村子中剩下的那几个妇孺面前走向林恒,嘴唇张合想开口说什么,欲言又止。

林恒瞥了一眼丁牧童,声音不太有力,“牧童,说吧,又是谁死了?”

丁牧童同样的叹了一口气,语气低沉,“王婆婆死了,这几天接连死人,现在加上林叔和周爷爷,我们一共只剩下八个人了。”

丁牧童语气有些不忍,这些天他作为一个旁观者,因为刻意和村子中的这群人保持距离,更加客观的看到了村子中的这群人一个一个死去。

自己经历了生死的丁牧童也算是真的见惯了生死了,从最开始时候的悲伤到现在的淡漠,丁牧童实在是不知道是他自己的心肠变硬了还是真的已经习惯了这几天的时时死人,处处死人。

林恒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心痛加头痛,这几天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听到有人死去的消息,但他越是不喜欢听到就越能够看见村子中的人死去,一个一个的离开,如今只剩下八个人了还不够吗?

他抬眼望天,晴空万里,深秋的寒意早在阳光下被驱散,可林恒却始终感觉到不丁点的温暖,他能感受到的除了寒冷还是寒冷。

心底的那种凉意一直都若有若无的将他笼罩着,挥之不去。

丁牧童向前迈出了一步,他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这个肩膀宽阔到能够支撑起一个村子重担的男人,他能够明白他的苦。

“林叔,会过去的,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吗?一定会过去的!”丁牧童伸手握住了这个男人宽大的手掌,感觉到了男人手心中的汗渍,微凉。

林恒闻言,嘴角牵扯出一丝笑意,不太肯定的点了点头,他口中呢喃:“真的会过去吗?”

会过去的不是在他们这群人中蔓延开来的瘟疫,而是死人以后产生的悲痛。

剩下八个人中,村子里最小的那个孩子死掉了,同样死的无声无息,睡过去就没有再醒过来。

这群人已经认命,他们甚至是已经没有继续往东南行走,而是找了一个还算空旷的地方暂时的驻扎了下来。

被死亡所折磨,这群人心中也生出了一种来自骨子里的狠意,这个贼老天,你不是要让我们全部都死掉吗?那我们倒要看看你如何来让我们全部死绝。

又有人死了,八个人还剩下六个人。

也许是村子里这些人心中的狠意激怒了这个无情的贼老天,在随后的一天中,竟然直接死掉了三个人。

至此,村子中二十个人,除了瘸子老周,村长林恒,还有丁牧童,竟然全部死绝。

林恒已经对生死看的极淡,他的脸上从村子中那些人死尽的时候就挂上了一抹浓郁的微笑,也许他是觉得自己能够解脱了,压在那宽阔肩膀上差点将他压垮的重担终于能够卸下来了。

老周好像同样看淡了生死,相比于林恒那种重担卸下以后得来的轻松,他更多的表现是一种淡漠,也能称得上是冷眼旁观。

除了在看丁牧童的时候,他的双眼中会露出柔和的神色,就是看林恒,亦或是看他自己,老周的眼中都不会产生丝毫的情绪波动。

老周也许是预感到了自己的死亡,他露出了一丝冷笑,眼神斜睥天空,很重的嘲讽意味。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坐下来靠着一颗大树,有些不舍的看了一眼丁牧童,然后木然的看了一眼林恒。

直到丁牧童再也按耐不住心中悲伤想要冲过去,老周的脸上才露出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严厉,他制止了想要扑到他身上的丁牧童,重重的摇了摇头。

他怕自己身上染上的瘟疫病源传到了丁牧童的身上,怕他自己连累丁牧童。

他心中有着一个可以为之放弃一切的乞求,哪怕是他自己将死,他都没有祈求过上天,但是为了让丁牧童能够侥幸活下去,他甚至在心中许下了下辈子为牛为马。

老周对丁牧童的爱很重很重,已经完全做到了一个祖父能够为孙子做到的全部,甚至是能够赌上他的下辈子。

在老周的心中是相信人有前世今生的,一个相信前世今生的人能够赌上自己的下辈子,这份爱有多么重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