湔冥幽暗

晦暗

上面几番交涉下,实在没找到更合适的人选,于是干脆顺水推舟,将这下主之名重新颁给了凡心。就这样,纪灵十九年兰秋,兜兜转转多年后,凡心重新回到了下主的位置上,没有提升,也没有进步。

这一次他没觉得尴尬,只觉得可笑。

如今的凡心也不再计较这个,索性务实了起来。作下主是有一定支配权的,他开始在自己的百户内遍施恩泽。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他觉得很快乐,身边也聚集了不少不错的扈从。

近年来常有外来者侵入,临近的莽浮林也是块烫手的山芋,该地下主就是一个明显有职务任命却没人实际干活的挂职存在。凡心之前沉沦时常在莽浮林区域游**,太了解其中的大事小情了,他可能是对该现象气不过,也可能是同情当地的摇民,于是在他的授意下,不久后,莽浮林也爆发了部落冲突,而且消息再次传到了南望城。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上层再次为难了。虽然又是个小地方,但出事了也不能不管。前次冲突还历历在目,这随时都有掉脑袋的危险,让谁来?谁能去?谁又有能力能很好地解决这个事?

高压之下,之前在此挂职熬资历的下主天悦,只得硬着头皮从南望城的安乐窝赶回去戡乱。讽刺的是,算这次,他实际一共就来过莽浮林两回,上一次是任命时。

指着一直挂职的天悦把事情压下去显然不现实,他来之后连自己的部属和边界都得现熟悉。可是,天悦也不是一点收获也没有,当他到达莽浮林后发现这次的动乱别有洞天,之前所报明显有夸大的成分。

事情超出了凡心的预料,他没想到上面还真的找了个人回来,而且这个人还有两把刷子,发现了其中的猫腻。正当天悦信心满满,准备工工整整上奏一本时,不幸的事发生了,冲突在此发生,他没能将报告报上去就意外死在了莽浮林里。

消息传回,青廷如临大敌。去了就丧命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如此险恶之地,上位者的心腹自然不会再来。因为凡心的一百户紧挨莽浮林,于是他又成了顶雷背锅的那个,兼领了莽浮林的百户。

不给我的,只能我自己去拿了。

凡心站在天悦的坟前,洒了一杯酒,然后斜靠在树上,举杯自酌。

当当权者开始害怕接触他的臣民,那他就离灭亡不远了。

一百多年以来,大青早已淡薄了当初人青之战的危机,腐化的弊端久已暴露了出来,充斥着各个层级和部落。虽然还没有像黄金平原那样剧烈爆发,各自为主,以致战火纷飞,此刻却也暗流涌动,风雨欲来。

外无敌国外患,长久安稳的生活使得大青安于享乐,不思进取。各氏族、部落秉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原则,尸位素餐,碌碌无为,遇事能躲就躲,躲不掉就拖,拖不垮就推。从黄金平原移植过来的整套统治体系虽然十分全面,但加上之前在岭内的二百余年,已经近三百多年未有改进,此刻效率极其低下。

在高位的统治者门生故吏盘根错节,阶层已经固化,下层的氏族志士纵有千般能耐,也无法得到施展的机会。凡心的遭遇是个人的悲哀,更是群体的缩影。伴随着最底层日益增加的怨声,上层对下面加大了监视和惩罚的力度,最底层也逐渐对达官贵族们失去了信任和耐心。

所以,才有了之前各地不停的冲突和暴动。

一切都像一壶热锅上的水在酝酿着,等待着沸腾迸溅的那一刻。

即使是一个并不聪颖的人都可以感受到这一切,更何况聪慧的凡心。

他平时仅是听听大家议论,从不发表什么。过去的一连串打击让他养成了孤独忧郁的性格,也磨砺了他的意志,他变得更加隐忍克制。他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山的那边,那个一直存在于口口相传中的地方,他的祖辈们曾经统治过的那片土地。他想尽可能地从来人口中获悉岭内的信息。这种行为为青廷所不许,只能私下进行。所以,他才会阻止几个部下要杀辰轩的行为,同时,他也听到了几个人的碎碎念,却也没有搭理。

回到帐里,凡心问了眼前的娃娃一些话,辰轩都战战兢兢地回答了,凡心大喜过望。凡心决定偷偷将他留下来,其实就算他不是中州的王子,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接下来的日子,他仔细呵护照顾这个可怜的孩子,一有时间就去陪这个娃娃,席地而坐,听这个童言无忌的小家伙讲述栖霞岭内的所见所闻、风土人情。他慢慢消除了辰轩心中的块垒,辰轩也开始逐渐接受这个平时冷峻沉默的生人。

纪灵二十一年仲冬,凡心已经知道大人四分五裂,纪灵王死了,靖王带兵去了朝歌,月氏侵入了离怨川,烟阳王、鬲津候、兴王、隆基侯这些猛人各自称雄于一方。

凡心是羡慕这些乱世藩王诸侯的,他们身系大权,手握重兵,可以尽情地在那片丰饶的土地上纵横捭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