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在外面转悠到天黑才回家。电梯打开,我刚进入楼道,就看见阿鲸和陈涤正鬼鬼祟祟地蹲在阿鲸家的门口,好像在偷听里面的动静。我走过去,他们一齐转过头,竖起食指,冲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我不要说话。我奇怪地看着他俩。看起来气氛很紧张。

“怎么了?”我压低声音问道。第一反应是阿鲸家里进贼了。

“遇到了点麻烦。”阿鲸小声说道,指了指自家的门。

“到底怎么回事?里面有人?”

“说来话长。”阿鲸叹了口气。陈涤则难掩兴奋,把耳朵贴在门上。

“那就长话短说。”

“家里太乱了……”阿鲸忽然说了出了没头没脑的话,不过这正是他说话的风格。停了片刻,他继续说:“所以我制造了一台清洁机器人。刚开始还好,帮我清理了客厅的垃圾。可不知怎么回事,它突然发了疯,把我从屋子里赶出来了。”

宁愿组装各种奇奇怪怪的机器,也不愿打扫卫生,这的确是阿鲸的性格。听到他的叙述,我忍不住乐了起来。阿鲸皱着眉头,刚想说话,这时陈涤说:“它好像砸碎了什么东西。”我和阿鲸急忙把耳朵像他一样贴在门上。

屋子里传来某件东西被砸得稀烂的声响。

“坏了,”阿鲸大惊失色,“它好像在砸电视。”

“怎么办?”陈涤依然是那副不嫌事大的表情。

“白河,我记得你有一支棒球棍?”阿鲸问我。

经他提醒我记起来了,确实有那么一支棒球棍,还是小时候父亲给我买的。当时我根本不会打棒球,甚至连比赛规则都看不懂(现在也不懂),但我就是觉得棒球棍很酷,于是缠着父亲给我买了一支当作生日礼物。那时母亲还没有离开家。和父亲买完棒球棍回家的那个午后,是我记忆中最后的平静时光。

“可是……”我有些为难地说,“我忘了把它放哪儿了。”

“就在床下的箱子里。”陈涤突然说,“跟你的诗放在一起,那天我看到了。”

我转身回家,果然在床底下发现了那支早已尘封的棒球棍。还有我写给阿树的诗,好几大本笔记本,也整齐地放在里面。喝醉的那天,我把它们全都拿了出来,乱读一气,最后还是陈涤帮我收拾好,放回了原处。如今再看到这些本子,还有棒球棍,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其实并没有过去多少年,可它们仿佛都变作了几个世纪前的遗迹。

取走棒球棍,我回到阿鲸的门前。

阿鲸制定了行动计划:陈涤负责将发疯的机器人引出来,而我守在门口,负责用棒球棍将它制伏。

“交给我吧。”陈涤兴奋地搓了搓手,打开了门。

砸东西的响声停止了,机器人应该注意到了陈涤。我像是一个第一次参加棒球比赛的打击手那样攥紧棒球棍,站在门口,心脏怦怦直跳。“你这个混蛋,”我听到陈涤在里面大声嚷嚷,“有本事就出来!”

大约两秒钟的静默后,我听到一阵令人不安的躁动,好像某个部件正在急速运转,马上就要崩裂。我想,难道这就是机器人发怒时的样子吗?不等我仔细思索,陈涤就跑了出来,同时扭过头,向我使了个眼色。我大吼一声,闪身而出,还来不及看清它的样子,就抡起棒球棍朝机器人砸去。这一下可谓使出了全身力气。发疯的机器人立刻四分五裂,在我脚下瘫成一堆零件。

我喘了口气,看了眼手中的棒球棍。完好无损。

问题终于解决了,可阿鲸的家里就像是遭到了轰炸。电视机倾倒在地板上,屏幕碎了一地;窗帘被撕了条状;沙发里的海绵像内脏一样翻了出来;所有家具都偏离了原先的位置,要么干脆就变成了残骸。几乎没有哪样东西是完整的。阿鲸艰难迈过已经变成垃圾厂的客厅,急忙冲进卧室。过了一会儿,他抱着浸入式头盔走出来。

“还好,它没事。”他如释重负般地叹了口气。

“以后不要再搞这么危险的事了。”我说。刚刚由于紧张而用力过猛,我的手经受了强大的反作用力,直到现在仍隐隐作痛。

“我也只是想尝试一下,不知哪里出了问题。”阿鲸一脸颓丧地坐在已然变成垃圾堆的家中,环顾这场人间惨剧。

他的手中,拿着那只侦查苍蝇。还好,在大破坏中,它也是幸免于难。

“已经没有苍蝇了。”沉默半晌,他突然开口说道。

“什么?”

“不是吗?”阿鲸抬起头,看着我,“现在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都见不到苍蝇了。”

“证明城市的卫生条件已经得到巨大改善。”我说。

他重又低下头。“是吗……”他盯着手中的机器苍蝇,自言自语,“可能是这样的。但我记得咱们小时候还是偶尔能够看到苍蝇、蚊子、蟑螂之类,但现在全没有了。”

“城市已经不适合它们居住。”他说的确实是实情,但我实在没兴趣探讨这个话题。

“我还记得……”阿鲸自顾自说下去,全然没有注意我的不耐烦,“小时候妈妈最讨厌的就是苍蝇,一到夏天,她就会喷各种灭蝇药,只要听到苍蝇的嗡嗡声,无论睡得多熟都会立刻起身,拿通电的苍蝇拍四处寻找,电死苍蝇才会继续入睡。现在想来也挺好笑的。我对妈妈的记忆已经很淡薄了,可这个场景却一直记忆犹新。”

他露出微笑,轻轻抚摸着侦查苍蝇的机器身躯。

“本来妈妈最讨厌的就是苍蝇,可后来只要一看见苍蝇我就会想起她。不过把苍蝇和妈妈联系到一起,妈妈应该也不会开心吧。但也没法子,这是我对她最深的记忆了。”

我终于知道了阿鲸制作机器苍蝇真正的初衷,可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我不禁又想起了小时候与父母去公园玩的情景。母亲的话再一次在我耳边响起:“不要玩蚂蚁,它们都很脏。”可我无论如何回想,都想不起母亲的面容了。

我拿起手边的棒球棍,凝视着棍身上面父亲用不褪色墨水写的那几个字:“祝小河生日快乐”。我摸了摸早已干掉的字迹,心想:那些日子确实回不去了啊。

“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沉默半晌,我对阿鲸说。

“什么?”阿鲸疑惑地看着我。

“帮我制作一只机器蚂蚁,如何?”

阿鲸略微惊讶地张了张嘴,接着,他笑了。

“没问题,需要安装监控设备吗?”

“那倒不必了。”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