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孤独

岸上的人瞪大眼睛看,撒了一层米的水底根本就藏不了东西,可以清晰看见,一团黑影在水下向岸边游过来,速度比黑鱼还快!

只用了几秒钟,黑影蹿到岸边,外公刚喊出“撒网”,它就已经上了岸。

根本看不清这玩意长什么样,只能看见浑身黑毛湿漉漉的,大概一米来长,上岸后跑得比兔子都快,一路疯狂尖叫。

首当其冲是个妇女,还没反应过来,那玩意“呼”的一声从她脚边冲过去,把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当场就尿了裤子。

外公急得跳脚,出动这么多人,搞出这么大场面,好浪费了这么多宝贵的粮食,要是让这玩意儿跑了,那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老胳膊老腿,从旁边人手里抢过一张渔网,大吼大叫追了过去。

追也没用,这东西速度太快,都看不清样子,眨眼间就被它硬生生穿透了包围圈,所有人都急眼了,大声怒骂向这边靠拢,做着无望的努力。

人就是这样,离着远没心理压力还好,真的面对面,有几个人能不怕?

还真有人不怕。

就在这东西刚穿透包围圈的时候,前面堵过来一人,刘老汉。他手里提着一张撒网,咬牙切齿看着撞过来的黑影,毫不退缩。

“狗日的!”黑影到了面前,刘老汉根本来不及撒网,大骂一声直接向前扑。

那东西估计也是慌不择路了,竟然忘了躲闪,被抱着渔网的刘老汉扑了个正着。

刘老汉瘦小枯干,个子连一米六都不到,顶多九十斤,被狠狠一撞,顿时飞了出去,在田垄上翻滚出老远。不过他的努力没白费,尽管撒网没撑开,可那东西冲的太急,一头钻了进去,顿时摔成了一团。

被绊住的水鬼立刻开始拼命挣扎,嘶声尖叫,挠的尘土飞扬,声威骇人。好在它再也跑不起来,只能在原地发疯,再难寸进。

追赶的人围过来一看这架势,好家伙,这比拖拉机头甩断皮带还吓人,谁敢靠近?好在又过来了几张网,他们远远围着,一张接着一张往上盖,眨眼间就盖了四、五层。

这下那水鬼被裹了个严严实实,再也挣不脱,可仍在激烈挣扎,叫声越发的尖利。

眼看着动静小了些,有些胆子大的人冲上,抡起锄头瓦锹就打,虽然大部分落空,偶尔拍到都“嘭嘭”作响,显然使了死力。可这东西生命力顽强的难以想象,任由敲打,依然拼命挣扎。

男人们在那里抡着农具拼命打,乱糟糟的渔网里水鬼在挣扎,我们小孩子和女人远远看着不敢靠近,心惊肉跳。

眼看怎么也打不死,外公一把掀开挡路的人,划着一根火柴丢了过去。难以想象的一幕出现了,湿淋淋的水鬼身上仿佛满是汽油,火星刚粘上,立刻“轰”的一声,转眼烧成了一个大火球。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大作,刺得人耳膜都疼,那团火像皮球一样在香瓜地里翻滚弹跳,附近的人忙不迭扔了农具四散奔逃。

没一会儿功夫,火球停止挣扎,静静焚烧起来,水鬼显然已经被烧死了。大家伙儿面面相觑,全都湿淋淋的,大热天剧烈搏斗,所有人都出了一身透汗。

火焰开始收缩变小,冒出了股股黑烟,一股难闻的臭味散发开来,仿佛烧着的是一具腐尸,闻之欲呕。下风头的人受不了这股怪味,忙不迭往上风头跑。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凄厉的警笛声,一辆BJ2020警察停在了机耕路上。车门打开,三名身穿白色制服的警察扶着个妇女走了出来,正是小扁头他娘。

那年月大家伙儿都怕警察,看见他们过来,乡民们不明所以,全都站在原地不敢动。

那四人到了香瓜地后,小扁头他娘疯了一般挣脱警察的搀扶,扑向了仍坐在地上的刘老汉,他刚才被撞的不轻,到现在都没缓过劲来。

莫名其妙中,小扁头他娘跑过去,一把揪住刘老汉,抡起巴掌抽打起来,咬牙切齿喝骂:“你个老畜生,老畜生!”

刘老汉连挨了几巴掌,又被狠狠在脸上抓出了几道血印子,终于毛了,一把把她掀翻在地,指着怒斥:“你发什么疯?!”

话音刚落,两名民警冲上来,各自抓住刘老汉一条胳膊,反劈到了背后按在地上,“你给我老实点!”

刘老汉一把年纪,那里能抗得过两名身强力壮的民警,被按得丝毫不能动弹。

小扁头他娘面目狰狞爬起来,从地上抱起一块人头大的土坷垃,尖叫着重重砸在了刘老汉后脑勺上,老汉白眼珠一翻,梗起来的脖子软了下去,当场闷了过去。

另一名干警连忙拦住发了疯的小扁头他娘,大声呵斥:“你再这样就把你也抓起来!”

小扁头他娘一软,瘫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那苦命的儿啊……”

当场好几百人看着这一幕闹剧,神情复杂,没人出声。这时候大伙儿琢磨过来了,小扁头他娘怒火攻心,一门心思把刘老汉当成凶手,报案来抓他了。

司法上,疑罪从无还是后来的事,那时候就是疑罪从有,意思就是说,你是嫌犯,你就有罪了。刘老汉现在是嫌犯,而且还是杀人嫌犯,他就基本上毫无人权了。

刘老汉只是被土坷垃闷了一下,这么一会功夫缓过了那口气,哭着喊:“扁头他娘,真不是我干的,害死你儿子的是……”

转头看,那边火已经灭了,只余黑烟缭绕,连灰都没剩下一小把。

带队的干警看了那片焦黑一眼,皱眉在鼻子前挥了挥,左右一打量,竟然走向了我外公。

看着走过来的警察,外公面色变得阴沉,站在原处不动。

“你是梁可玉?”警察看着外公问。

外公不动声色把我稍稍推开了些,淡淡说:“我就是。”

那名警察接着问,“你在这里搞封建迷信活动,这是违反法律法规的,你知道吗?”

“知道,我承认错误。”外公老老实实回答。

闻言,那名干警点了点头,神色舒缓了些,招手说:“跟我们走一趟吧,把事情交代一下,你放心,不是什么大事。”

到了这一步,不管事情大不大,你也得跟着去,好在警察没有押外公,更没有给他戴手铐,就这么先聊着把他领走了。

与外公相比,刘老汉就惨了,他双手被别在后面,用拇指铐铐住,被两名警察推推搡搡往前赶,跌跌撞撞的,脸上还在流着血,狼狈不堪。

我当时还太小,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只是一个劲的发抖,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外公被带走。

警察在,没人敢说话,直到吉普车呼啸而去,大家伙儿才算是回过了神,开始大声议论。

“小米,快去通知你外婆!”突然有人在身后重重推了我一把,差点把我推倒在地,回头看,是面色凝重的队长,算起来他还是我表舅。

当时我整个人都懵了,呆呆“哦”了一声,爬起来沿着田埂撒腿就跑,魂不守舍。

我脑子里一片空百,都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家,路上摔了许多跤,直到看见了外婆,才算是回了魂,“哇”一声哭了出来,“外婆,外公让警察带走啦!”

外婆当时正在纳鞋底,听见这话猛然站起来,满脸不敢置信,半晌后,她老人家的一把逮住我,厉声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外婆出身大户人家,书香门第,见多识广,尽管事发突然,她还是迅速镇定了下来。

我哽咽着把事情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外婆慢慢松开手,又坐回去琢磨起来。

又过去一会儿,外婆似乎有了决定,温和的把我揽过去,摸着我的头叮嘱:“我在大锅里摊了面饼,你饿了就把锅里的水烧开,闷热了再吃。”

我不停点头,烧大灶我会,只是不知道外婆什么意思。

外婆慈祥的点了点头,想想又嘱咐:“记得每次都要往锅里加点水,我得出去一趟,可能要几天才能回来,你看好家,千万别出去。”

我又点了点头,外婆这才松开我,起身回了自己屋,从里面闩上了门。

房间里传来沉闷的敲打声,我不知道外婆在干什么,就大声呼喊,可外婆根本就不搭理我。

大概过去十几分钟后,房门打开,外婆换了身干净衣服走出来,胳膊上挎着个包袱皮。

“听话,看好家!”外婆又严厉的嘱咐一声,挎着包袱急匆匆出门去了。

我推开外公他们房门看,只见那张沉重的木床被移开,下面的青砖地面上被扒了个动,乱七八糟的。

凭我当时的小脑瓜,是想不明白这些事的,何况这时候我正深陷在无边的惶恐中。

外公被带走了,外婆也走了,家里只剩下了我一个,这种状况还从未曾有过。我怕得要死,那种被绝望和恐惧充满身心的感觉,我现在形容不出来,也不想再细细回忆。

我一个人在凉**坐了一会儿,脑子里一团糟,又换到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整个人都呆傻了。这时候我说不出的孤独,可又不愿和别人接触,只想就这么安安静静等外公外婆回来。

处在种种复杂难明的情绪中,我浑浑噩噩的,等感觉到肚子饿了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我走进厨房,把锅膛点着,又按照外婆的吩咐把锅里加了点水,就坐在灶间默默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