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今日多云转甜

1.0

进入高三之后,梁晨买了一个巨大的倒数日历,挂在黑板旁边的墙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高考一天天临近。

距离高考前一百天,一中惯例要集结高三年级所有学生召开“百日誓师大会”,激励同学们在之后的这一百天里内努力努力再努力,拼搏向上,竭力冲刺。

自去年开始,嘉城号召学生减负,高三年级假期内也不许提前回来上课,所以距离高考刚好一百天的这一日,学生都在家里。

反正大会的目的是在激励,到底是不是百天都不重要,校长就把誓师大会挪到了开学之后的3月17日,也是一中建校的纪念日。

每年的誓师大会,都要有一名学生代表,站在台上发言。

每年的学生代表要综合年级成绩和品德优秀来选,往常为了抢这个名额几个班主任暗潮汹涌,你争我夺。

今年则还没用选校长和教务处就直接定了下来——高三七班的许樱。

对于这个结果,除了梁晨之外的其他几个班主任虽然心有不甘,但介于许樱实在能打的年级第一排名和无懈可击的满分品德考核成绩,只能闭嘴惊艳。

梁晨从办公室出来,往班里走的步伐都轻盈起来。

第二节课刚下课,这几天操场上放着誓师大会布置的椅子,取消了课间操,这三十分钟的大课间班里很多学生都出去玩了,教室里只剩下十来个人,或是补觉,或是在埋头继续做题。

许樱一直都是第二类。

梁晨刚进门,看见小班长眉头皱了皱,咬着笔杆对着一道题在绞尽脑汁,颇觉欣慰。

一定是老天爷体恤她第一年带高三,才派来了小班长这样哪哪儿都完美的学生来。

只是可惜,小班长放弃了之前保送机会非要自己考,倒是便宜了六班的岑与。

梁晨叹了一口气,只见许樱眉头舒展,提笔在草稿纸上列了几个算式,填了正确答案。

她一抬头,刚好撞上梁晨惋惜的目光。

后者立马笑起来,对她招招手:“许樱,你来一下。”

走廊里人来人往,许樱听到梁晨的通知,面上没有一丝高兴的神色。

梁晨倒没想太多,只当她是怕需要时间准备耽误学习,便说:“校长的意思是要你临场发挥随便说些高三的感受,还有分享学习的心得方法,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东西,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越通俗易懂越好,也算是给一些还迷茫的同学指引方向。什么激励人心啊,什么鼓励大家学习啊的漂亮话,都有教导主任说呢!”

梁晨说着心虚地左右张望着,看没有刘主任的人影才放心下来。

许樱心里沉甸甸的,像塞了块吸满水又放在冰柜里冻成一坨的海绵,心是热的,一点点融化开海绵里的冰,滴滴答答地淌着水,海绵又膨胀开,扯着整颗心往下坠。

她有些呼吸不畅。

梁晨说完,许樱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梁老师,我可以拒绝吗?”

梁晨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做学生代表发言这可是整个高三学生都梦寐以求的事情啊,你会跟着这一年的高三一起被一中的历史铭记,多骄傲啊!你,你是怎么想的?”

“我……”许樱几次张口都又闭上,最后才说,“我怕说不好,丢七班的脸。”

“嗐,凭我家小班长的美丽,就杵在那儿什么话也不说,底下都会有人鼓掌的。”

梁晨双手握拳,给她加油鼓劲儿:“你可是学校直接定下来的人选,放眼全校再没有人比你更合适,更难带动学生们的学习积极性了,你要是不上就又要便宜六班的岑与了!”

因为许樱不想要保送的名额,梁晨着实苦恼了很久。

这是她第一届高三,要是班里能出个清北的学生,对她的教学生涯而言是个绝好的开门红。

虽说的许樱的成绩十拿九稳自己也能考上,但毕竟还有那“一稳”的不确定因素,谁也说不准。

许樱明白,也不想再让梁晨多费心。

她最终松口:“那我试试吧!”

梁晨拍拍她的肩膀:“你一定行的,好了,去学习吧!去做全年级的好榜样去吧!”

话音刚落,楼梯口涌进来一群人。

校服或是松松垮垮围在胯上,或者甩在肩膀上,拿着球的人球在左右手来回换着,手里什么也没有的,走三五步跳起来一下做一个投篮姿势,是大课间刚从篮球场上归来的“爱球人士”。

“刚才燃哥那记进球真是漂亮,这是神仙才能打出来的球吧!”

“燃哥一出现,操场上各个年级的女生都围了过来,那尖叫声差点儿把我给送走。”

“你人已经够废了,聋不聋的区别不大。”

“蒋京你过来,看老子不把你的脑壳撬开!”

李不言说着要动手,蒋京看见梁晨像看到救命稻草:“梁老师救命!李不言要对我下毒手!”

其他班的学生们看到梁晨都急忙散开各回各班,预备铃在这时响起,梁晨板着脸训道:“都上高三了怎么还像小学生!快进教室,马上上课了。”

她年轻,平时又和班里打成一片,板着脸也没什么威严,学生虽然调皮捣蛋还是听她的话。

李不言和蒋京立正站好,高声喊:“遵命!”

梁晨:“……”

梁晨:“快从我眼前消失!”

两个人一前一后飞也似的窜进了教室,许樱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有些疑惑,沈燃应该是跟他们一起去的,怎么只回来了这两个相声演员,不见沈燃的人影?

思绪刚一闪,她有些愣住。

“我现在自己都顾不过来,怎么还会想到他?”

不过不得不说,刚才莫名分心想沈燃的事情,让许樱短暂地从刚才的困境中抽身而出,但也只是短暂而已。

这一节课是物理课,物理老师杨还山是高三年级物理组的组长,一中的金字招牌,刚过三十就开始谢顶,到了如今年过四十脑顶秃得锃亮。

杨还山为人严厉古板,上他的课迟到一分钟都不行,他还极度不喜欢那些风头过盛,每天乌泱泱扯一群人凑在一起的学生,刚来不久的沈燃已经自动被他划为这类不良学生行列。

沈燃在上课铃响了十三分钟才出现,杨还山锐利的眼上下打量着他,没好气地问:“干什么去了?”

沈燃不慌不忙地答道:“上厕所。”

“一个大课间那么长时间在外面疯玩,到上课点了跑去上厕所,我看这课你也没心思上了,去走廊站着去!”

班里陷入一片死寂,沈燃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杨还山,并没有动。

许樱盯着门口,生怕他摔门就走,或者和杨还山发生什么冲突。

沈燃在一中粉丝遍地,在外面罚站被人指指点点,传出去不知道多少人以此为谈资,当笑话,他和他的“小凤凰”又怎么能受得了?

此时此刻,旁边的郑知许已经屏住呼吸,没受伤的那只手攥住拳,仿佛等着沈燃一声令下之后,就冲上去为他冲锋陷阵。

杨还山瞪着眼睛:“我说话你没听见?滚外面站着去!”

“你这种学生,留在一中就是拖累年级的成绩,带坏学生们的学习风气,真不知道校长为什么要留你!要是因为你,让本该能考上大学的学生落榜,你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杨还山的话落在许樱耳朵里,和记忆里的那个人如出一辙,骂人的时候恨不得把全世界发生的坏事根源都加诸于她身上。

许樱感同身受,在沈燃脸色沉下来前“噌”地站起来,提高声音喊了声“杨老师”,拦住他说出更刺耳的话。

杨还山皱着眉,额上深深的抬头纹挤在一起。

许樱迎上他的审视目光,继续说:“杨老师,沈燃刚来不久,对学校的时间规定还不熟悉。沈燃底子不好,现在的每节课对他而言都很重要,杨老师就原谅他这一次,他下次一定不会再犯。”

老陈讲理,沈燃的事情和他解释清楚他会信,但是杨还山固执,自己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许樱就只能让沈燃先低头认错。

她说着,望向沈燃,目光殷殷:“是吧,沈燃?”

沈燃定定地看着她,眸底波光闪了闪,轻溢出了声“嗯”。

可杨还山完全不吃这套,他指向门口:“他那个样子根本不觉得自己做错,你要是觉得不服就跟他一起出去站着,别在这儿耽误其他同学听课!”

许樱剪得圆润的指甲抵在书桌上,只沉默了一秒就拿着书走出了座位。

郑知许惊得眼神呆滞,后桌的蒋京和李不言张大嘴。

杨还山都没料到除了学习什么也不在意的许樱,居然真的放弃这一节课。

沈燃人高马大立在门口,许樱要擦着他肩头才能走出去。

下一秒,沈燃跟上许樱。

走廊里空****的,许樱背对着沈燃站在窗边,将书和卷子放在上面。

她在校服外惯例套了件黑色的外套,一头长发束成高马尾,随着她俯下身写字的动作,黑发顺着纤瘦的肩膀滑下去,露出后脖颈儿的一片雪白肌肤。

他能听见从窗外渗进来的风声,她偶尔的翻书声,和那一声声自己的心跳声,坚定的,有力的,有温度的。

“你为什么要帮我说话?”

他难得的语气不带什么情绪,可她习惯了他之前的套路。

做完一道电磁场的题,许樱头也没抬地说:“粉丝维护爱豆是正常的,视若无睹的是假粉。”

沈燃:“……”

现在她被锻炼得已经可以游刃有余和他斗智斗勇,他听不到想听的话。

沈燃“啧”了一声,手伸进大衣口袋,走到她面前。

他说:“伸手。”

许樱直起腰,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沈燃隔着衣服拉起她的手腕,她的手掌不自觉地摊开。

他的另一只手攥成拳,从口袋里拿出来,悬在半空中,倏地松开,一枚红红亮亮的小东西落在了许樱的掌心上。

那是个樱桃形状的小胸针,红的樱桃绿的叶子,上面缀着一小颗一小颗的钻石,小巧又精致。

“我的粉丝都知道我这个人爱憎分明,这个送你,算是今天你帮我说话的赠礼。”

其实这是他偷听到的她对自己的“保护”的谢礼,可还没送去,就遇到了这一次的“仗义发言”。

沈燃想,下一个谢礼,也要准备上了。

小胸针刚被他握在手中,每一处都还沾着他掌心的温度。

她的指尖有些僵硬,顿了一下,将手又递到他面前:“这很贵,我不能收。”

沈燃随口说:“昨天晚上回家路过夜市看旁边小摊子上卖的,批发处理一块五一个。”

许樱:“……”

沈燃又说:“你们给我写信,我给你们送些小东西,这是爱豆和粉丝双向的爱,班里其他的真粉都接受了我的爱,怎么,你不想接受我的爱?”

许樱:“……”

许樱的手又收回来,将胸针握住:“那谢谢你。”

“对了,你的手机摄像头……修得怎么样了?”

沈燃苦大仇深地叹了口气:“修手机的师傅说修不好了,最近家里破产又没有闲钱再买新手机,只能先这么用着了,就是可惜,晚上进直播间的时候只能听到声音看不到人了。”

许樱语重心长地说:“只要有心学习,不管直播间看不看得到人都不重要。”

沈燃绷住笑意,竖起大拇指肯定她的言论:“至理名言,学到了。”

2.0

下午,一个标题名为“昔日优质偶像今日课堂罚站,是人设的崩塌还是道德的沦丧”的帖子在一中论坛上飘红。

里面贴了多张沈燃在物理课站在走廊时的照片,每张照片都配上楼主自己的解读。

手插在口袋,是不耐烦。

嘴巴动,是心怀不满对着老师骂脏话。

走到门口,是欲和老师发生冲突。

在该楼主的翻译下,沈燃的形象和校外不良少年画上等号。

最后楼主总结——

【课堂闹事,连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一起罚站,但我知道我是粉丝心目中的完美男神。男神放心飞,眼瞎粉丝永相随。(嘻嘻)】

这几年随着微博和超话的兴起,学校的论坛逐渐没有人玩,放眼一中的论坛,首页只有几个打广告卖书的帖子,回复者更是寥寥。

而这个帖子却在短短一个小时内,吸引了上万人涌入,论坛一度因为浏览量过大而崩溃。

【1L:我看到了什么,论坛居然活了!】

【2L:燃哥都已经退出节目回来上学了,黑子居然还不放过,怪只怪大帅哥太出色,做素人也让某些人战战兢兢呢,歇歇吧别耽误大帅哥好好学习走上巅峰哈!】

【3L:这是学校又不是饭圈,成天在这儿追星也是好笑。沈燃来上学就是走个过场,以后肯定是要回娱乐圈捞钱啊!到时候你家哥哥拍拍屁股走了,你考不上学蹲在家里抠脚无人在意。别洗了别洗了,看着都可怜。】

【4L:真正在一中的“小凤凰”为了不让燃哥丢脸比以前更拼命地学习,长眼睛的都看得见,某些人就是选择性装瞎,我们“小凤凰”专注自家学习就好了。]

【5L:从微博过来的,燃哥真的回去上学了……那以后我不为燃哥节目排名担忧,要为他高考成绩担忧了,这就是俗称的妈粉吧?】

【6L:燃哥超话大粉,可自证,那个帖子里有没有燃哥班里的同学,他每科的成绩怎么样?本人去年高考,英语满分,笔记还在,可寄。】

帖子盖了几百层楼,画风逐渐演变成沈燃粉丝和一中学生隔着网线交流学习经验,中间发帖楼主企图出来将节奏拐回去,但抵挡不住高三学子对学习的渴望,和校外“小凤凰”们对沈燃学习的深切担忧。

“这帖子到底是谁发的啊,看图瞎编故事吗,真是恶毒!”最后一节自习课上,郑知许书桌上摞了厚厚一堆书,自己埋在书下面点着蒋京的手机把帖子翻了个遍,恨得牙痒痒。

蒋京在后面踹着她的椅子:“你小点声,别把刘主任招来,我这学期已经被他没收五个手机了,而且燃哥还在睡着呢!”

听到最后一句郑知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口气,低头继续刷帖子。

许樱拿在手里的笔转了一下,从指尖弹开飞到地上。

她弯腰去捡起,余光往侧后方看,沈燃果然伏在桌子上又睡了过去。

他有时候看着很疲惫,她不经意回头就看到他在睡着,睡醒起来又精神奕奕,做他的绝世大魔头。

许樱看在眼里,莫名地觉得很熟悉。

从前顾放在队里做队员时,每逢假期回来,为了身体机能一直保持住,每天做大量的运动,甚至比在队里的时候还多。

每天九点顾放回来,累得像狗一样,一句话也顾不上和她说沾枕头就睡着,等醒了之后又一张嘴叭叭不停地说他的单口相声。

只是顾放是职业运动员才有那么大的运动量,沈燃又是做了什么事情要消耗这么大的体力?

他仿佛除了学习之外,什么事情都干……

“哎哎,樱桃,你被拍到和燃哥同框了哎。不得不说,这张照得真不错。”许樱的思绪被郑知许扯过去,郑知许放大那张照片给她看。

许樱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继续做题,没有发表什么看法。

纸上画得方方正正的电路图四角的线在眼中似是有了生命,一点一点地蔓延,将整张图扯得乱七八糟,越看越看不清。

可方才只瞟一眼的那张照片,每一个细节却都被她记得完好。

照片的角度显然是从走廊楼梯口那过来的,沈燃站在镜头前面,许樱站在后面。

许樱长得娇小,前几张照片里她被沈燃挡得严严实实的,让人误以为只有他一个人。

最后一张,是沈燃走到后门口,去接蒋京趁杨还山不注意递出来上供给他玩的手机,之后折回去走向许樱时拍到的。

他向她走去,她不知他在做什么本能地侧头看过去。

照片就定格在这一刻,周遭的光晦暗不明,因为是偷拍,两个人的表情亦是不清楚。

可夜幕前的落日的光,寂静的白墙,玫瑰一样的少男少女,明明是静态的定格,却在氛围感的烘托下,变成动态的奔赴。

许樱放下笔,偏头扫了一眼郑知许的手机屏幕。

帖子又开始歪楼,开始研究起这唯一一张双人照。

【211L:这张真是绝了,审美太高级了,拍得跟画报一样,楼主别干狗仔了去当个堂堂正正的摄影师拯救拯救内娱这畸形的审美吧!】

【212L:燃哥不会早恋吧……妈妈不允许!】

【213L:楼上从女友粉转到妈妈粉也过于自然了。】

【213L:本人燃哥同班同学,照片里的女生是我班学霸班长,人美心好,也是小凤凰一枚,为了给燃哥求情被罚一起站着。班长除了学习没有任何世俗的欲望,大家不要误会也不要打扰她。】

213楼本楼郑知许敲完这段话,又仔细地端详着那张照片,小声嘟囔着:“嗐,要是燃哥以后找到的是樱桃这样的女朋友,本粉丝不仅同意还会连夜搬着民政局过来。”

许樱的心莫名颤了一下。

就在此时,教室门口晃进来个过于高大魁梧的身影。

蒋京纳闷:“他怎么来了?”

黄鑫走到讲台上,眼神压低,牙关紧咬一声不吭。

李不言和蒋京交换了个眼神,坐在外面的李不言猫着腰跑到窗边,“燃哥燃哥,有人来闹事了!”

沈燃并没有睡熟,几下被叫醒,脸色还带着倦色和不悦。

李不言怕燃哥对自己下手,急忙引他针对罪魁祸首:“燃哥你看!”

台上的黄鑫也看到沈燃,脸色陡然变了,他走下讲台,快步走到许樱的座位旁边。

郑知许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一样地伸出手挡住许樱,瞪着眼睛质问他:“你干吗?!”

“上次在篮球场的事情,对不起,这是赔你的手机钱和医药费。”黄鑫把一沓现金放到郑知许桌面上,又拿出一张对折叠着的纸放到许樱这边。

“还有这位同学,我对你态度恶劣,这是我写的检讨书。”

虽然他是来道歉的,却是一脸的不甘不愿,像被逼着过来的。

事实上,他也确实是被逼的。

三天前,黄鑫之前在球场上因为沈燃这个外来的人丢了面子,琢磨着该怎么样把场子找回来。

他当夜就给做一中高层的舅舅打电话。

舅舅说沈燃也算是个明星学生,给学校能带来关注度,沈燃自己没什么大问题学校都会让其留下,还骂了黄鑫一通让他以后老实点儿。

黄鑫告状不成反被警告,就更咽不下这口气了。

作为一中高二年级有名的“扛把子”,黄鑫一直以来因为自己过于强壮的身体外形,以及在学校上头有人而在学校里横着走。普通学生不想惹祸上身,对他能躲则躲,躲不了硬被找碴儿也只能忍着挨过去。

而沈燃,身体素质比他好,在学校影响力巨大,不是轻易就能按下去的人。

黄鑫身边有个狗头军师,叫谷一鸣,建议道:“我在网上找了个专业黑子水军,他告诉我对家到底是个啥形象都不重要,只要有图,我们都可以P成我们想要的样子,再配小作文做成洗脑包,洗着洗着大家就信了。”

黄鑫琢磨了下,这个办法好像可以,就把自己的手机给了谷一鸣,让他最近负责去捕捉到沈燃的图。

谷一鸣在高三教学楼转悠了两天,都没有机会拍到沈燃。他要么不出来,一出来就身边围一群人,实在不好下手。

大课间,谷一鸣目送着沈燃跟一大堆人往教室里走,眼看着又是一次失败,绝望地跑去卫生间洗把脸冷静一下,没想到一抬头,就在大镜子里看到身边多了个人。

那个他苦苦等待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眼神慑人得要命,他喉结滚动,紧张得直吞口水。

黄鑫的手机还放在一边,他却没胆子再拿了。

“我记得你,那天在黄鑫身边前后左右叫的就是你吧?”

谷一鸣:“……”

沈燃刚打完球回来,浑身蒸腾着热汗,配上刚剪不久的寸头,看着比黄鑫还不好惹。

他往前走一步,谷一鸣腿软差点儿就栽下去,谁知道沈燃只是在洗手台前站定,打开水龙头,冲着自己的双手,也不说话。

水流不大,潺潺地往下落,气氛一片祥和,可谷一鸣大气都不敢出。

慢刀最是磨人,他觉得自己要被磨死了。

“那个,沈……”

沈燃说:“放在一周前,你们要是能让我有合理的理由离开一中,我会请你们吃饭,可现在不行了。”

沈燃拧上水龙头,甩了几下手,水珠溅到镜面上,大大小小,每一滴遮着不一样的光。

他想了想,又说:“其实你们做什么都伤害不了我,所以我都无所谓,但是她不能受委屈。”

“她……”

“让黄鑫下午来道歉的时候带好给许樱的道歉信。”沈燃扔下这一句话转身走了出去,门口空****的,连片风都没留。

谷一鸣根本不知道沈燃在说什么,满脑子的莫名其妙,可对黄鑫的畏惧压过一切,他暂时把沈燃的话放到一边,继续去努力。

功夫不负有心人,沈燃回去没多久,就被赶出来罚站,谷一鸣连忙拍了几张照片,疾跑着回去立刻编辑了那条帖子,发在了一中的论坛。

毕竟他们的目的,是让沈燃在一中范围内不被追捧就好。

他这边刚一发出去,黄鑫那边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

男人声音很年轻,说话也很温和:“这位小同学,听话,今天去高三七班把该还的钱还了,该道的歉道了,不然别怪我对你家下手了。”

黄鑫听得直冷笑,骂了句“有病”直接挂了电话,转头跟谷一鸣在外面小树林休息的时候还在骂骂咧咧:“刚居然有个人来找我去还钱道歉,真是搞笑”

谷一鸣心里“咯噔”一声,想起上午大课间沈燃莫名其妙说的那句话。

这不是对上了吗?

黄鑫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有人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过来。

他只看了两行就急得蹦起来。

发件人是刚才的那个陌生号码,他列出了黄鑫自入学一中以来做过的各种破烂事,逃学打架、欺负同学、课堂捣乱、破坏学校公共财产等等……事无巨细,有些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我准备把这个文档再细化配图,发到令尊手机上,是这个号码没错吧?】

黄鑫看着那一行眼熟的数字,正是黄父的私人号码,吓得他把手机都扔了出去。谷一鸣瞄了几眼屏幕,脸都僵住了。

黄鑫父亲严厉,他从小在父亲的威势下长大,有他爹在他只能老老实实的。

前两年黄父总在国外做生意无暇管他,黄母又溺爱孩子,千叮咛万嘱咐让在一中的表弟照顾一下黄鑫,黄父也一直以为黄鑫在一中虽然学习不好,但好歹不惹是生非。

这个文档要是捅出去,黄鑫非得被扒一层皮。

这份自小到大钻进骨头融进血液里的恐惧让黄鑫什么也顾不上:“走,走,去道歉。”

“鑫哥等一下,沈燃让我告诉你,道歉的时候要准备一封给许樱的道歉信。”

黄鑫:“……许樱谁?”

“就那天那个出来做证,长得特漂亮,像个洋娃娃一样的女生。鑫哥,沈燃这人,好像有点儿东西,咱们还是先低个头,之后再找机会收拾他。”

黄鑫骂了一声,一巴掌拍他后脑勺:“找个屁的机会,你是想看着老子死是吧!”

谷一鸣:“……”

他摸摸脑袋,跟上连跑带颠赶去写道歉信的黄鑫。

高三七班的教室里,气氛因为黄鑫诡异的道歉举动凝滞。

许樱垂眼扫了一眼他桌面上的信,没说话。

黄鑫站在她旁边,眼睛就忍不住往她身上瞄。

那次在操场他就知道她长得漂亮,现下离得近看得清楚,更觉得这女生实在是好看……

他的眼神过于名明目张胆,许樱皱眉,有些不适。

“许樱同学专注学习,没时间去看你写的东西。”一道清冽的嗓音,带着沉睡后的慵懒,在许樱头顶传来。

他很轻易地让黄鑫退开一步,占据她桌边的位置。

日渐下移,少年立在那里,半边身子在阴影下。

许樱就在那个黑漆漆的他下面,被笼罩着,也被保护着。

沈燃两指夹着那张薄薄的信纸,递还给黄鑫,提议说:“这样吧,你读给她听。”

“你——”黄鑫脸黑成锅底,因为愤怒声音紧绷得变调,“沈燃,别以为我真的怕了你了!”

沈燃另一只手搭在桌边,看许樱桌上放着一个大拇指大小的人偶摆件,拿到手里左右摆弄着,随口说:“你当然怕。”

黄鑫:“……”

“要是不愿意就回去吧,反正机会只有这一次,错过就没了。”

这是威胁吧?

这是威胁没错吧?

黄鑫沙包大的拳头捏着,很想就这么抡上去。

可这儿没他的兄弟们,他自己又打不过沈燃,而且来之前谷一鸣说了,反正都是丢人,丢到底和丢一半没区别,最起码能保全他不被他爹打死。

黄鑫僵硬地点头:“行,我读。”

蒋京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自言自语道:“这真是黄鑫吗?咋像被人魂穿了呢?”

“许樱同学……”

沈燃打断他:“大点儿声,你中午没吃饭?”

黄鑫的脸色从深黑到铁青,咬着牙重新开口,声音被迫嘹亮了很多。

“许樱同学,你好,自从操场之后,我回去深刻意识到了我的错误,我不应该对你动手,也不应该对你吼,你那么漂亮,那么柔弱……”黄鑫对着自己潦草的字卡了一下壳,辨认了下继续道,“吼坏了可怎么办……”

教室里回**着黄鑫**澎湃的道歉,沈燃低头靠得更近,问许樱:“这个小人,怎么长得有点儿像我?”

许樱的耳朵被他的气息一带,有些酥热,还没等她回答郑知许抢先举手答:“是超话里的姐妹免费做的燃哥定制周边,我轮了几百遍微博抽奖抽到的,刚才樱桃对着它发呆,我家里还有一个,这个就送给樱桃啦!”

沈燃很不解:“你一回头我本人就在你身后,你对着它发呆做什么。”

许樱的耳朵更热了,耳朵尖泛起了好看的红,有些口不择言地解释说:“总回头会被老师批评的。”

沈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

那边黄鑫念完,铁青的脸涨得通红,一个人演了一个调色盘,他深吸口气,近乎落荒而逃。

放学前,那个帖子的照片和内容都被楼主删掉,只留一句话。

【楼主:沈燃同学是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少年,我瞎编我愧疚,我造谣我有罪。】

一场大戏轰轰烈烈地开演,不仅没把沈燃的粉丝演没,反而帮他虐到了粉。

两天时间内校内粉联合起来,计划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校外粉积极联合,搜集各种学习工具书学习笔记,打包往一中收发室寄。

黄鑫之后老实了一段时间,再碰到沈燃都绕路走。

其实沈燃也不知道宋帘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只是黄鑫再怎么样到底也才十六七岁,是还是没飞出过象牙塔里的鸟,靠着家里耀武扬威,也很容易被没见过的成人的行事法则给唬到。

沈燃靠着自己的阅历去碾压没出过校门的学生,可他说到底还是这个年纪的少年,管控不住自己莽撞的心。

晚上八点,他再次删掉自称自己是市队教练人发来的短信,并把该骗子拉黑,准备进直播间学习。

这两天班里的几个小凤凰都主动报名了许樱的直播间,跟着她一起做题一起进步,热情如火,争先恐后。

直播间学习班的人数一下激增到二十人,大家很自觉,直播的时候默默做题,从来不打扰许樱。

对此,沈燃很满意,也很骄傲。

他输了几次直播间码都能没进去,这时微信收到一条好友申请。

申请里写着:郑知许。

郑知许有作为大粉的觉悟,一直喊着“离燃哥的作品近一点,离他的私人生活远一点。”

所以蒋京把沈燃微信号给她,她也一直没加,今天是意外。

这个点,可能跟直播间进不去有关,沈燃点了通过。

果然对面的郑知许招呼都没打直接就说了情况。

【阿许:樱桃今晚没直播,应该是学习太累了回去就睡了,以前她也偶尔会睡过头的。】

【阿许:蒋京和李不言不知道死去哪儿了没回我消息,我就直接加了燃哥好友跟你汇报一下。】

【阿许:燃哥你忙你的!我这就退下了。】

说完郑知许附赠了一个抱拳退下的熊猫头表情包。

外面起了风,吹在透明的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呜呜”声音。

日子在往前滑,真正的春日却仿佛还没来。

人在某一时某一刻,总会因为不经意间的一点宿命感,而奔赴向前。

沈燃静默了片刻,捞了件大衣套上,拿着手机出了门。

3.0

窗明几净的泰式餐厅,坐落于市中心明天大厦十七层。

许樱以前很喜欢来这里,因为她喜欢吃泰式的酸辣味,也因为这里能看到绝美的落日。

只是人长大,喜好也跟着变,过于酸辣的东西会让她胃里翻滚,夕阳落日每日都一样,没什么好看的。

她喜欢上了看云。

云的形状每天都在变,像是每天看着,等到变成一个最好看的形状,难熬的生活到了尽头。

“小樱啊,尝尝这个,中和了烤鸭和酸辣汤两种风味,是餐厅出的新菜式。”

坐在对面的女人亲手舀了一碗汤,推到许樱手边,笑得很关切:“最近学习很累吧,我看你人都瘦了一圈,学习虽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要保养好自己的身体。”

许樱笑了笑,舀了一勺汤送到自己口中,表情看不到任何的抵触:“谢谢妈妈。”

许婧看着眼前的女儿,她的眉眼长得像自己,一笑起来很招人眼。可五官其他的部分都随了顾言山,那个年轻时靠着一副英俊秀气的皮囊就让许多女孩倾心的人,让她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絮叨自己的苦。

“女孩子嘛,学的再好也不如嫁个好人,以后不用吃苦受罪,不用像妈妈我一样,当初是被你爸的长相蒙蔽了心,嫁给你爸之后就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过去那么多年起早贪黑地忙,吃了上顿没下顿,有了顾放和你之后还得养你们。后来日子终于好过了,你爸就在外面花天酒地,根本不着家,顾放还好,到底是他们顾家唯一的儿子,可咱们母女他是一天都没好好对待过,要不是我坚持把你送到老太太那儿,你可能都活不到现在……”

许樱知道,许婧这话已经跟周边不知道多少人演练过,到她面前才说得这么流畅自然,一点儿也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她是差点儿活不到现在,可是罪魁祸首,明明是眼前的人。

许樱埋头,将碗里的汤往嘴里扒,一副饿得急了的样子。

许婧说得累了,看许樱碗里的汤已经见底,又夹了两块咖喱虾:“最近你爸找你了吗?”

许樱摇头:“没有,爸爸怕打扰我学习吧!”

“呵,真是找的好借口,连自己女儿都不管不顾也配叫人?良心都喂狗吃了。”许婧想到什么又问,“顾放呢,你最近见过他没有,我昨天去他队里没碰到他人。”

许樱又摇头,说:“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他最近要比赛很忙吧!”

得知许樱也和自己一样没有见过顾放,许婧心里稍微安心点儿,话又转回来:“你哥是个男孩子,虽然之前因为手伤了不能继续做运动员,但留在市队做教练也算有很体面的事业。妈妈现在最放心不下你了,你要是在妈身边行,妈以后能帮你掌掌眼找个好人家,万一留不到我身边,还能指望你那个不着四六的爸帮你吗?”

这顿饭吃到最后,许樱的舌尖已经麻木,分辨不出送进嘴里的是酸的辣的,还是甜的咸的。

中间许婧接了个电话,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但她的神情一下柔和起来。

许樱吃得很饱,又仿佛什么也没吃,整个人空落落的。

吃完许婧又叮嘱了几句,手机再一次很急切地响起,她接了电话说有急事要处理,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把许樱送上去,自己开车离开。

天边只剩下黑夜前的最后一丝光明,许樱坐在后座,将车窗按开。

车滑向前方,有凉风涌入,她的脸都被吹红了还犹不觉得疼。

司机打了个冷战,操着一口外地的口音问:“小姑娘你窗开那么大不冷啊?”

他问完后座的人没有回应,等他又说了一遍许樱才回头,很迅速地扫码付钱,转身就下了车。

“哎,姑娘还没到呢——”

许樱充耳不闻,一直往前跑。

她眼前一片模糊,天是模糊的,地是模糊的,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虚化过,只能通过颜色区分,有黄色光斑的刚亮起来的是路灯,灰色的菱形是铺着石砖的地面,褐色的歪歪曲曲的是树。

她撑着一棵树干,弯下腰一阵干呕。

明明吃了那么多会让她不适的东西,她却一点儿也吐不出来,只是生理性地做出这个动作。

她是个病人,可许婧从来没把这个当病,只当是她的矫情。

每次和许婧见面,许婧都会毫无顾忌地说着自己的话,每一次,都几乎让许樱刚刚藏好的难受一下就挑出来。

许樱胸口一阵窒息,几乎连站直的力气也没有,眼泪流了满脸也一点儿知觉也没有。

顾放不在嘉城,她就这么躺下去,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救她。

如果就这么躺下去,会不会就好了。

她是不是应该在两年前,就躺下去……

口袋里手机在振动,像是冥冥之中抛给她的一根稻草。

她撑着要去拿,可手抬起来,她脑子空空的,又想不起来下一步要做什么。

手机振动停下,她呆愣愣地看着手机,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

“奶奶……”她想听一听奶奶的声音,想像小时候委屈的时候都能躲进奶奶怀里。

她翻着通讯录,眼睛却花得怎么也找不着奶奶的名字。

她不能躺下去,奶奶还在家里等着她……

远处空旷的路上,沈燃将电话挂断。

他眉心皱了皱,不死心地又打了一遍从郑知许那要来的许樱的号码,依旧是无人接听。

他去过许樱的小区,小区门口的老婆婆每天都坐在门口,她说许樱没有回来。

许樱没有像郑知许说的那样,在家中补觉。

而除了学校之外许樱喜欢去哪儿,喜欢做什么,连跟她关系那么好的郑知许也并不清楚。

城市的建设日新月异,到处是高耸入云的建筑,车水马龙的街,可眼下这个地方却像是被一个世代所抛弃,柏油路边是低矮的平房,靠近路口依次开着几个小店。

一辆公交车停下,下来几个初中生模样的学生,背着书包结伴走进一家小卖部,出来时手里拿着不知道加了多少色素,被染得五颜六色的奶茶,嬉笑着走远。

这里破败不堪,却莫名会将人的焦躁和不安抚平。

沈燃拿起手机又一次的拨通了电话,这一次,被接通了。

“喂。”她的声音有些虚弱,有些沙哑,隔着电话能听见她浓重的鼻音,像是哭过。

沈燃悬了一路的心,一下落了地,他不安的思绪,有了可回收之地。

“我是沈燃。”

“你在哪儿?”

对方很明显地沉默了一瞬,因为浓重的鼻音顿了两秒钟,随后她才开口:“应该是我家小区后面,具体在哪儿我也认不出来。”

“等着。”

小区后面是一片杂乱种下的树,小路弯弯曲曲的,很适合捉迷藏。

每一棵树长得都差不多,许樱也分不清自己是在哪一棵下面。

她仰着头看着头顶的树杈,手里还攥着刚被挂断的电话,一张脸茫然又无辜,像陷入一场大梦里。

顾放在她住过来时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接陌生号码的电话。

她自己几次三番地提醒自己,为避免麻烦要离沈燃这个人远一点儿。

如果不是梦中,她怎么会依次打破这两条行为准则?

可如果是梦……

许樱睁着空洞的大眼睛,眼底映入沈燃那张过分招眼的脸。

他的手心很凉,是沾染了夜色的味道,贴在她额上,她听见他轻声喃喃:“发烧了吗,脸红成这样……很难受是吗?”

这声音,这触感,还有眼前人的清晰轮廓,都那么真实,是梦里不可能会有的真实。

沈燃上下打量着她。

她脸颊通红,连眼角都红了一片,可唇却一点儿血色都没有,鼻尖通红,显然刚哭过,憔悴得令人心惊。

她不说话,他蹲下来,双手握着她的肩膀,低声问:“许樱,许樱,你觉得哪里不舒服?”

许樱就只看着他,一声不吭。

沈燃嘴角抿平,将大衣脱下来给她套上,转身背对着她,手伸到肩膀那牵住她纤细的手腕往自己脖子上绕,将她背起来。

“撑一会儿,我带你去医院。”

他脚步飞快,仿佛背上什么人也没有。

方才许樱浑身没多少力气,他摆成什么姿势,她就只能是什么姿势。

眼下她的手臂环住他,她的脑袋贴近他的。

从这个难得的居高临下的角度,她能看见他英挺的鼻子,微张的薄唇。

她试着张了张嘴,并不像刚刚病突发时那样说不出来话。

焦虑症的发作,总是很突然地来,如果能度过那个至暗的几分钟,就会慢慢缓过来。

沈燃的到来唤醒了她,可她不想让沈燃知道她有病。

她接受不了别人刻意同情的眼光,她更怕会听到和许婧当年一样的话:“不过就是矫情而已。”

她的嗓音哑得不行:“沈燃。”

沈燃经过小区的那几棵桃树,闻言应了一声。

“放我下来,我想去前面的便利店买点儿东西。”

沈燃不同意:“先去医院再说。”

“不用去医院,我这个情况只要去便利店就能好。”

“那你在这儿等着,想买什么我帮你买。”

许樱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说:“你不方便买。”

沈燃:“……”

他回过味儿来,有些尴尬。

穿出小区,走到柏油路对面的便利店前将她慢慢放下来,摸了摸鼻子道:“那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许樱脚下虚浮,但好在缓过劲儿来,虽然身体很疲惫乏力,可慢慢走路还是没问题的。

她进了便利店过来一会儿再出来,背后的书包比进去时鼓了一些。

沈燃站在路灯下面在等许樱,头顶是暖黄色的光,手中是手机屏幕浅白的光。

他在两团光的中央。

听到声音他揣起手机,回过头,“买好了?”

许樱点点头,缓步走到他身边。

她仰着头看他,眸底又重新有了光,她问:“沈燃,你怎么会来?”

“我有一道题不会,因此茶不思饭不想,晚上觉都睡不着,本来想在直播间问你,你又不直播了,我就要了你的电话给你打,你又不接,我就过来找你了。”

沈燃说得很像那么回事,末了一点头:“成绩不好总要努力,就算有千难万险也要解开这道题。”

沈燃的思路,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

许樱理解不了,倒对他这份求知的执念刮目相看。

她睁着一双仍有些涣散的眼看他:“题呢?我看看。”

沈燃脸不红心不跳,将手机的备忘录打开,里面记着一道题,最新的编辑时间是三分钟前,很明显刚刚她进去买卫生巾的这一会儿他还在解题。

是一道英语的选择题,并没有多难,考察的是过去式的语法。

沈燃的基础差到这个地步,教一教他也算是回报今夜他的帮忙。

许樱身上还穿着沈燃的大衣,对她而言大得有些过分,她需要挽着袖子才能伸出手。

她从背包的小口袋里拿出一支笔和一个笔记本,把书包放在地上垫着,自己坐在上面,抠着自己手心保持最后的清醒,话也说得慢腾腾的。

“这道题考的是过去式,你要记一下过去式变形方法。过去式的变形分两种,一种是规则动词,一种是不规则动词。规则动作就是原形+ed,不规则动词变化比较常见的有六种……”

最后许樱将过去式的变形都讲完,让沈燃自己去选正确答案。

沈燃蹲在她旁边,目光在四个选项里来回游走,最后修长如玉的手指点着最后一个选项:“选D!”

许樱当下比自己第年级第一时还要有成就感,连方才那阵隐痛和随之而来的病发都仿佛被搓成纸团直接弹走。

她笑得很开心,眼睛都弯起来。

凉风扫过月亮,寂静的路旁只有两个人。

他们穿过这条路,分开往两个方向走。

许樱上楼,将买的卫生巾原封不动地放进柜子里。

柜子里还有大大小小的几盒药,她吃药反应很大,开始的几天昏昏沉沉,头痛欲裂。她好不容易停了药,如果不是实在撑不下去,她都不会再吃。

那种浮浮沉沉,整个人在水面上飘的感觉,她不想再经历。

马上高考了,只要过去这两个多月的时间,一切就都解脱了。

许樱手指僵硬,呼吸了几次,将柜门关上,没去碰它们。

许樱有些庆幸,自己接了那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突如其来的沈燃好像在今夜,无意中拉了她一把。

避免她丢掉好不容易捡起来的希望,继续往下坠,坠入未知的黑暗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