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
宋子曰：玉韫山辉，珠涵水媚①。此理诚然乎哉，抑意逆②之说也？大凡天地生物，光明者昏浊之反，滋润者枯涩之仇，贵在此则贱在彼矣。合浦、于阗③，行程相去二万里，珠雄于此，玉峙于彼，无胫而来④，以宠爱人寰之中，而辉煌廊庙⑤之上，使中华无端⑥宝藏折节而推上坐焉。岂中国辉山媚水者，萃在人身，而天地菁华止有此数哉？
【注释】
①玉韫山辉，珠涵水媚：语出西晋陆机《文赋》：“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
②意逆：主观臆测。
③合浦、于阗：广西合浦以产珍珠著名，新疆和田以产玉而著名。
④无胫而来：比喻良才不招而自己踏入爱才者的门第。
⑤廊庙：朝廷。
⑥无端：无尽。
【译文】
宋子说：蕴藏玉石的山璀璨夺目，涵养珍珠的水媚秀可爱。这个道理是本来就天生如此呢，还是人们的主观臆测呢？一般来说，大自然化生的事物中，总是光明与混浊相反，滋润与枯涩对立，在此处稀罕尊贵，在彼处则平常低贱。合浦和和田，相距不过两万里，珍珠在这里雄霸，玉石在那里傲立，很快就聚合起来。两者都备受人们的宠爱，在朝廷上焕发异彩。这就使全国各地无尽的宝藏都降低了身价，而把珠玉推上首位。难道全国能使山辉水媚的宝物全都聚集在人的身上了，而大自然的精华就只有珠玉这两种吗？
珠
凡珍珠必产蚌腹，映月成胎，经年最久，乃为至宝。其云蛇蝮、龙颔①、鲛②皮有珠者，妄也。凡中国珠必产雷、廉二池。三代以前，淮扬亦南国地，得珠稍近《禹贡》“淮夷玭珠”，或后互市之便，非必责其土产也。金采蒲与路，元采杨村直沽口，皆传记相承妄，何尝得珠？至云忽吕古江出珠，则夷地，非中国也。
【注释】
①龙颔：骊龙的下巴，传说其下有珠。
②鲛：鲨鱼。
【译文】
珍珠必定产自蚌里面，映照着月光逐渐孕育形成，其中年限最为长久的，才成为至宝。至于说蛇腹、龙颔、鲨鱼皮中有珍珠，那都是不可信的妄言。中国的珍珠必定出产在雷州和廉州这两个“珍珠池”中。在夏、商、周三个朝代以前，淮安、扬州一带属于南方诸侯国的领地，得到的珠比较接近《尚书·禹贡》里记载的蚌珠，但或许也只是从互市交换得来的，不一定是当地的土产。宋代金人采自黑龙江克东县乌裕尔河一带，元代采自杨村到天津大沽口一带的说法，都是误传，这些地方何曾采过珍珠呢？至于说忽吕古江产珠，那是少数民族地区，而不是中原地区。
凡蚌孕珠，乃无质而生质。他物形小而居水族者，吞噬弘多，寿以不永。蚌则环包坚甲，无隙可投，即吞腹，囫囵不能消化，故独得百年千年，成就无价之宝也。凡蚌孕珠，即千仞水底，一逢圆月中天，即开甲仰照，取月精以成其魄。中秋月明，则老蚌犹喜甚。若彻晓无云，则随月东升西没，转侧其身而映照之。他海滨无珠者，潮汐震撼，蚌无安身静存之地也。
【译文】
蚌孕育珍珠，乃是从无到有。其他形体小的水生动物，因为天敌很多而被吞噬掉了，所以往往寿命不长。蚌因为有坚硬的外壳包裹，天敌无隙可乘，即使被吞进肚子中，也因是整个囫囵吞下不能被消化，所以蚌的寿命很长，能够生成无价之宝。蚌在很深的水底下孕育珍珠，每逢圆月当空的时候就开壳仰照，吸取月光的精华，化为珍珠的形魄。尤其中秋月圆夜，老蚌会分外高兴。如果通宵没有云彩，它就会随着月亮东升西落不断转身吸取月光。有一些海滨不产珍珠，是因为潮汐涨落震撼得太厉害，蚌无处藏身和静养的缘故。
凡廉州池，自乌泥、独揽沙至于青莺，可百八十里。雷州池，自对乐岛斜望石城界，可百五十里。疍户①采珠，每岁必以三月，时牲杀祭海神，极其虔敬。疍户生啖海腥，入水能视水色，知蛟龙所在，则不敢侵犯。
【注释】
①疍户：水上居民。
【译文】
廉州（广西合浦）的珠池从乌泥池、独揽沙池到青莺池，大约有一百八十里。雷州珠池从乐岛到石城界（合浦与廉江边界），大约有一百五十里。这些地方的水上居民采集珍珠，每年必定在三月间，那时还会宰杀牲畜来祭拜海神，非常虔诚。他们能生吃海鲜，下水就能够看透水色，知道蛟龙藏在哪里，就不去侵犯那里。
凡采珠舶，其制视他舟横阔而圆，多载草荐于上。经过水漩，则掷荐投之，舟乃无恙。舟中以长绳系没人腰，携篮投水。凡没人，以锡造弯环空管，其本缺处，对掩没人口鼻，令舒透呼吸于中，别以熟皮包络耳项之际。极深者至四五百尺，拾蚌篮中。气逼则撼绳，其上急提引上。无命者或葬鱼腹。凡没人出水，煮热毳急覆之，缓则寒慄死。宋朝李招讨设法以铁为耙，最后木柱扳口，两角坠石，用麻绳作兜如囊状，绳系舶两傍，乘风扬帆而兜取之。然亦有漂、溺之患。今疍户两法并用之。
【译文】
采珠船与其他船相比要宽和圆一些，并且船上载有很多的草垫。当遇到漩涡的时候，把草垫扔下去，船就能安全地行驶过去。采珠人在船上先用一条长绳绑住腰部，然后提着篮子潜入水中。潜水前还要用锡做的弯环空管罩住口鼻，并把罩子的软皮带缠在耳项之间，以便呼吸。有的人最深能够潜到四五百尺，把蚌捡到篮子里。呼吸困难的时候就摇绳子，船上的人会赶紧将他拉上来。有些运气不好的人就会葬身鱼腹了。潜水者在上船之后要盖上煮熟了的毛皮，慢了就会被冻死。宋朝有位姓李的招讨使发明设计了一种采珠网兜：前面装有铁耙，两边装有木棍，两角坠石头作为沉子，四周围上麻绳网兜，拉网时用木棍封住网口，牵绳绑在船的两侧，乘风破浪，兜取珠贝。但这种采珠方法也有漂失和沉溺的危险。现在，海上居民还是使用这两种方法采珠。
凡珠在蚌，如玉在璞①，初不识其贵贱，剖取而识之。自五分至一寸五分经者为大品。小平似覆釜，一边光彩微似镀金者，此名珰珠②，其值一颗千金矣。古来“明月”“夜光”，即此便是。白昼晴明，檐下看有光一线闪烁不定。“夜光”乃其美号，非真有昏夜放光之珠也。次则走珠，置平底盘中，圆转无定歇，价亦与珰珠相仿。化者之身受含一粒则不复朽坏，故帝王之家重价购此。次则滑珠，色光而形不甚圆。次则螺蚵珠，次官雨珠，次税珠，次葱符珠。幼珠如粱粟，常珠如豌豆。玭而碎者曰玑。自夜光至于碎玑，譬均一人身而王公至于氓隶也。
【注释】
①璞：未加工的玉石。
②珰珠：可以作女子耳旁装饰的珠子。
【译文】
珍珠生长在蚌中，就像是玉生在璞中，刚开始的时候分不出贵贱，等到剖取之后才能够分辨。周长在五分到一寸五分的是大珍珠。其中有一种大珍珠，不是很圆，就像是个倒放的锅，一边光彩夺目略微像镀金似的，名字叫作珠，每一颗都价值千金。这就是过去人们所说的“明月”珠、“夜光”珠。白天天气晴朗的时候，在屋檐下面就能够看见它闪烁的光芒。“夜光”不过是它的美称，并不是真有能在黑夜放光的珍珠。其次就是走珠，放在平底盘中，它会不停地滚动，价值与珠差不多。死人嘴里放一颗，尸体就不会腐烂。所以帝王家会高价购买。再次的是滑珠，色泽光亮，但形状不是很圆。从次是螺蚵珠、官雨珠、税珠、葱符珠等。体积小的珍珠像是小米，一般的珍珠像豌豆。低劣破碎的珠叫作玑。从夜光珠到碎玑，就像是同样是人却分成由王公大臣到奴隶几个贵贱不同的等级一样。
凡珠生止有此数，采取太频，则其生不继。经数十年不采，则蚌乃安其身，繁其子孙而广孕宝质。所谓“珠徙珠还”，此煞定死谱，非真有清官感召也。我朝，弘治中一采得二万八千两；万历中一采止得三千两，不偿所费。
【译文】
珍珠的自然产量是有限度的，如果采珠过于频繁，那么珍珠的生长和产量也就跟不上。如果几十年不采，那么蚌就可以安心繁殖，孕育的珍珠也就会增多。所谓“珠徙珠还”，其实是取决于珍珠自身固有的消长规律，而不是真的有什么清官感召的神迹。我朝从弘治年间，某年采一次得珠二万八千两；万历年间，有一年采一次只得三千两，还抵不上采珠所花的费用。
宝
凡宝石皆出井中。西番诸域最盛，中国惟出云南金齿卫与丽江两处。
凡宝石，自大至小，皆有石床包其外，如玉之有璞。金银必积土其上，韫结乃成。而宝则不然，从井底直透上空，取日精月华之气而就，故生质有光明。如玉产峻湍，珠孕水底。其义一也。
【译文】
宝石都产自矿井。产地以西部边疆为最多，中原地区只有云南金齿卫与丽江两处出产。®bsp;
宝石无论大小，都有石床包在外面，就像是玉被璞石包着一样。金银都是在土层底下经过恒久的变化而形成的。宝石却不是这样，它是从井底直透天空，吸取日月精华而成，因此能够闪烁光彩。这与玉产在湍急的河流中、珠孕育在深渊水底的道理一样。
凡产宝之井，即极深无水，此乾坤派设机关。但其中宝气如雾，氤氲井中，人久食其气多致死。故采宝之人，或结十数为群，入井者得其半，而井上众人共得其半也。下井人以长绳系腰，腰带叉口袋两条，及泉近宝石，随手疾拾入袋。宝井内不容蛇虫。腰带一巨铃，宝气逼不得过，则急摇其铃，井上人引提上。其人即无恙，然已昏瞢。止与白滚汤入口解散，三日之内不得进食粮，然后调理平复。其袋内石，大者如碗，中者如拳，小者如豆，总不晓其中何等色。付与琢工错解开，然后知其为何等色也。
【译文】
出产宝石的矿井即使很深也没有水，这是大自然的刻意安排。但是井水中有宝气像是雾一样弥漫着，人吸久了这些气体多数会死亡。因此，采宝石的人往往是十几个人合伙。下井的人分得一半宝石，井上的人分得另外一半宝石。下井的人用绳子绑住腰，腰间系上两个叉口袋，到井底一靠近宝石就随手把宝石赶快装入袋子。宝石井内不会藏有蛇、虫。腰间系上一个大铃铛，当宝气逼得人承受不了时，便急忙摇铃，井上的人就会立即拉粗绳把他提上来。这时，人即使没有生命危险，也已经昏迷不醒了。只能给他嘴里灌一些白开水解救，三天内不能进食，然后再加以调理康复。袋子内的宝石，大的像碗，中等的像拳头，小的像豆子，但从外表看不到里面是什么颜色。要等到交给琢工锉开之后，才知道是什么是宝石。
属红、黄种类者，为猫精、靺羯芽、星汉砂、琥珀、木难、酒黄、喇子。猫精黄而微带红。琥珀最贵者名曰瑿。音“依”，此值黄金五倍价。红而微带黑，然昼见则黑，灯光下则红甚也。木难纯黄色。喇子纯红。前代何妄人，于松树注茯苓，又注琥珀，可笑也。属青、绿种类者，为瑟瑟珠、珇绿、鸦鹘石、空青之类。空青既取内质，其膜升打为曾青。至玫瑰一种，如黄豆、绿豆大者，则红、碧、青、黄数色皆具。宝石有玫瑰，如珠之有玑也。星汉砂以上，犹有煮海金丹。此等皆西番产，亦间气出，滇中井所无。
时人伪造者，惟琥珀易假，高者煮化硫黄，低者以殷红汁料煮入牛羊明角，映照红赤隐然，今亦最易辨认。琥珀磨之有浆。至引草，原惑人之说。凡物借人气能引拾轻芥也。自来《本草》陋妄，删去毋使灾木。
【译文】
属于红色和黄色的宝石有：猫精、靺羯芽、星汉砂、琥珀、木难、酒黄、喇子等。猫精石黄而稍带红色。最贵的琥珀叫瑿。音“依”，价值为黄金的五倍。红而微带黑，但在白天看起来是黑色的，在灯光下看起来却很红。木难纯黄色。喇子纯红色。从前不知道哪一个无知妄为的人，在“松树”条目下加注茯苓，又注释为琥珀，简直可笑。属于蓝色和绿色的宝石有：瑟瑟珠、祖母绿、鸦鹘石、空青等等。空青在内层，曾青在外层。至于玫瑰宝石，则像黄豆或者绿豆大小，红、绿、蓝、黄，各色都有。宝石中有玫瑰，就像是珠中有玑一样。比星汉砂高一级的，还有一种名叫煮海金丹的。这些宝石都出产在我国的西部地区，有的是偶然因宝气形成的，云南中部的宝井并不出产这类宝石。
现在人们伪造宝石，只有琥珀最容易仿造，高手用煮化的硫黄，低手用红中带黑的色汁煮牛、羊角胶，映照之下隐约可以看见红光，但是也容易识别。琥珀研磨之后有浆。至于说琥珀能吸引小草那是欺骗人的说法。物体只有借助人气才能够吸引轻微的东西。《神农本草经》里的荒诞错误之处很多，这些都应当删去，以免浪费印刷的木料纸张。
玉
凡玉入中国贵重用者，尽出于阗汉时西国号，后代或名别失八里，或统服赤斤蒙古，定名未详。葱岭。所谓蓝田，即葱岭出玉别地名，而后世误以为西安之蓝田也。其岭水发源名阿耨山，至葱岭分界两河：一曰白玉河，一曰绿玉河。晋人张匡邺作《西域行程记》，载有乌玉河，此节则妄也。
【译文】
贩运到中原的玉，贵重的都出自新疆和田地区汉代时西域的一个地名，后代叫别失八里，或属于赤斤蒙古，具体名称未详。和葱岭。所谓蓝田，是出产玉的葱岭的另一地名，而后世误以为是西安附近的蓝田。葱岭的河水发源于阿耨山，流到葱岭后分为两条河：一条叫白玉河，一条叫绿玉河。后晋人张匡邺作《西域行程记》记载的乌玉河，这段记载是错误的。
玉璞不藏深土，源泉峻急激映而生。然取者不于所生处，以急湍无著手。俟其夏月水涨，璞随湍流徙，或百里，或二三百里，取之河中。凡玉映月精光而生，故国人沿河取玉者，多于秋间明月夜，望河候视。玉璞堆聚处，其月色倍明亮。凡璞随水流，仍错杂乱石浅流之中，提出辨认而后知也。
【译文】
含玉的石头不藏于深土，而是在靠近山间河源处的急流冲击之下并被月光映照而生成的。但采玉的人并不去原产地采，因为河水湍急而无从下手。等到夏天涨水的时候，含玉之石随湍流被冲至一百里或二三百里处，这时再在河中采玉。玉是感受月之精光而生，所以当地人沿河取玉石多是在秋天明月之夜，守在河边观察。含玉之石堆聚的地方，月光就显得格外明亮。含玉的璞石随河水而流，免不了要夹杂些浅滩上的乱石，只有采出来经过辨认而后才知哪些是玉，哪些是石头。
白玉河流向东南，绿玉河流向西北。亦力把力地，其地有名望野者，河水多聚玉。其俗以女人赤身没水而取者，云阴气相召，则玉留不逝，易于捞取。此或夷人之愚也。夷中不贵此物，更流数百里，途远莫货，则弃而不用。
【译文】
白玉河流向东南，绿玉河流向西北。伊犁河流域地区有个地方叫望野，附近的河水中积聚了很多玉石。当地的风俗是由妇女赤身下水取玉石，据说是由于受妇女的阴气相召，玉石就会停止而不再流走，易于捞取。这或许可说明当地人的无知与愚蠢。当地人并不看重此物，玉石如果沿河再被冲出数百里，路途远又卖不出去，便放弃它而不去取了。
凡玉，惟白与绿两色。绿者，中国名菜玉。其赤玉、黄玉之说，皆奇石琅玕之类，价即不下于玉，然非玉也。凡玉璞根系山石流水，未推出位时，璞中玉软如棉絮，推出位时则已硬，入尘见风则愈硬。谓世间琢磨有软玉，则又非也。
凡璞藏玉，其外者曰玉皮，取为砚托之类，其值无几。璞中之玉，有纵横尺余无瑕玷者，古者帝王取以为玺。所谓连城之璧，亦不易得。其纵横五六寸无瑕者，治以为杯斝，此已当世重宝也。此外，惟西洋琐里有异玉，平时白色，晴日下看映出红色，阴雨时又为青色，此可谓之玉妖，尚方有之。朝鲜西北太尉山，有千年璞，中藏羊脂玉，与葱岭美者无殊异。其他虽有载志，闻见则未经也。
凡玉，由彼地缠头回，其俗人首一岁裹布一层，老则臃肿之甚，故名缠头回子。或溯河舟，或驾橐驼，经庄浪入嘉峪，而至于甘州与肃州。中国贩玉者，至此互市而得之，东入中华，卸萃燕京。玉工辨璞高下，定价，而后琢之。良玉虽集京师，工巧则推苏郡。
【译文】
玉有白和绿两种颜色。绿玉在我国叫菜玉。所谓红玉、黄玉，其实都是琅之类的奇石，即使价钱不比玉低，但终究不是玉。含玉之石产于山石、流水中，在未被剖取出来时，璞中的玉软如棉絮，剖取出来时就已变硬，见了风尘就变得更硬了。说世上有琢磨软玉的，那又错了。
璞包藏着玉，其外皮叫玉皮，用来制作砚台和托座等物，值不了多少钱。璞中的玉，有一尺多见方又没有瑕疵的，古代帝王用来做印玺。所谓价值连城的玉璧，也不容易得到。五六寸见方而无瑕的玉，用来加工做酒器，这已是当世重宝了。此外，爪哇一带的琐里产有异玉，平时是白色，晴天在阳光照射下显出红色，阴雨天又变成青色，这可以称为玉妖，一般宫廷内才有这种玉。朝鲜西北的太尉山有一种千年璞，中间藏有羊脂玉，与葱岭所出产的美玉没有什么不同。其余各种玉虽然书中有记载，但笔者未曾见过听过。
玉由葱岭缠头的回族人，那里的风俗是男子每人每年在头部裹一层布，老了就显得非常臃肿，所以叫缠头回人。或者是沿河乘船，或者是骑骆驼，经庄浪进入嘉峪关， 一直运到甘州、肃州。内地贩玉的商贩来到这里从互市中买到玉后，再向东运，一直运到北京才卸货。玉工辨别玉石等级，定价之后才开始琢磨。好的玉虽然集中于北京，但琢玉的能工巧匠、技术技艺则首推苏杭。
凡玉初剖时，冶铁为圆盘，以盆水盛砂，足踏圆盘使转，添砂剖玉，逐忽划断。中国解玉砂，出顺天玉田与真定邢台两邑。其砂非出河中，有泉流出，精粹如面，藉以攻玉，永无耗折。既解之后，别施精巧工夫，得镔铁刀者，则为利器也。镔铁亦出西番哈密卫砺石中，剖之乃得。凡玉器琢余碎，取入钿花用；又碎不堪者，碾筛和灰涂琴瑟，琴有玉音，以此故也。凡镂刻绝细处，难施锥刃者，以蟾酥填画而后锲之。物理制服，殆不可晓。凡假玉以砆碔充者，如锡之于银，昭然易辨。近则捣舂上料白瓷器，细过微尘，以白蔹诸汁调成为器，干燥，玉色烨然，此伪最巧云。
凡珠玉、金银，胎性相反。金银受日精，必沉埋深土结成。珠玉、宝石受月华，不受土寸掩盖。宝石在井，上透碧空；珠在重渊，玉在峻滩，但受空明水色盖上。珠有螺城，螺母居中，龙神守护，人不敢犯。数应入世用者，螺母推出人取。玉初孕处，亦不可得。玉神推徙入河，然后恣取。与珠宫同神异云。
【译文】
剖开玉石时，用铁做个铁圆盘，将水和沙放入盆内，一边脚踏圆盘转动，一边添沙剖玉，一点儿一点儿地切割玉。我国剖玉用的沙，出产在北京附近的玉田和河北的邢台两县。这种沙不是产在河里的，而是从泉眼里流出来的精细得像面粉，用来磨玉永远不会耗损。玉石解剖后，再施以精工巧艺，这时有把镔铁刀，就是很好的工具了。镔铁也出产于新疆哈密卫的类似磨刀石的岩石中，剖开就可炼得。琢磨玉器剩下的碎玉，可以用来镶嵌钿花等装饰品。那些零零碎碎无法再用的，经过碾筛后调灰来涂琴瑟，琴瑟就可发出玉器的声音。雕刻刀难以施展的微细地方，就用蟾酥汁填画在上面，再用刀刻。这种一物克一物的道理，真难以全部知晓。用来冒充玉，就好像用锡来冒充银一样，很容易辨别。近来有些人把上等白瓷器捣成极细的尘粉，再用白蔹等汁调和制成器物，干燥后发出玉器的光泽，这种伪造方法是最巧妙的。
珠玉与金银的成因相反。金银受的是日精，必定埋在深土里才能结成。而珠宝玉石受的是月华，不用一点泥土掩盖。宝石在井中直透天空，珠在深水底，玉在险滩里，但都受着明亮的月光或是被清水覆盖着。珠有螺城，螺母住在中间，外有龙神守护，人就不敢去侵犯珠。只有那些按气数注定应用于世间让人们享用的珠，才由螺母推出来供人们采取。在最初孕育玉的激流中，人也取不到玉。只有等玉神把它推入平缓的河流中，才可以任人采取。这跟珠宫一样神异。
附：玛瑙 水晶 琉璃
凡玛瑙，非石非玉。中国产处颇多，种类以十余计。得者多为簪、釦音扣。结之类，或为棋子，最大者为屏风及桌面。上品者产宁夏外徼羌地砂碛中，然中国即广有，商贩者亦不远涉也。今京师货者，多是大同、蔚州九空山、宣府四角山所产，有夹胎玛瑙、截子玛瑙、锦红玛瑙，是不一类。而神木、府谷出浆水玛瑙、锦缠玛瑙，随方货鬻。此其大端云。试法，以砑木不热者为真。伪者虽易为，然真者值原不甚贵，故不乐售其技也。
凡中国产水晶，视玛瑙少杀。今南方用者多福建漳浦产，山名铜山。北方用者多宣府黄尖山产，中土用者多河南信阳州黑色者最美。与湖广兴国州潘家山。产。黑色者产北不产南。其他山穴本有之而采识未到，与已经采识而官司厉禁封闭如广信惧中官开采之类。者尚多也。凡水晶出深山穴内瀑流石罅之中。其水经晶流出，昼夜不断，流出洞门半里许，其面尚如油珠滚沸。凡水晶未离穴时如棉软，见风方坚硬。琢工得宜者，就山穴成粗坯，然后持归加功，省力十倍云。
凡琉璃石，与中国水精、占城火齐，其类相同，同一精光明透之义，然不产中国，产于西域。其石五色皆具，中华人艳之，遂竭人巧以肖之。于是烧瓴甋转釉成黄、绿色者，曰琉璃瓦；煎化羊角为盛油与笼烛者，为琉璃碗；合化硝铅写珠铜线穿合者，为琉璃灯；捏片为琉璃瓶、袋。硝用煎炼上结马牙者。各色颜料汁，任从点染。凡为灯、珠，皆淮北齐地人，以其地产硝之故。
凡硝见火还空，其质本无，而黑铅为重质之物。两物假火为媒。硝欲引铅还空，铅欲留硝住世，和同一釜之中，透出光明形象。此乾坤造化，隐现于容易地面。《天工》卷末，著而出之。
【译文】
玛瑙既不是石头也不算是玉器，中国出产玛瑙的地方很多，大约有十几个种类。人们多用玛瑙来制作簪子和衣扣等，或者用来制作棋子，最大的玛瑙还可以用来制作屏风和桌面。质量最好的玛瑙出产在宁夏边境羌族地区的沙漠之中，但内地若有很多玛瑙出产，商贩也就用不着跑那么远去买卖了。现在北京所卖的玛瑙，大多是山西大同、河北蔚州九空山及河北宣化四角山出产的，其中有夹胎玛瑙、截子玛瑙、锦红玛瑙等好几个品种。而陕西神木和府谷所出产的是浆水玛瑙、锦缠玛瑙，作为土产就地买卖。关于玛瑙的情形大致就是这样。辨别玛瑙的方法是将它放在木头上摩擦，如果不发热的是真货。假的玛瑙虽然很容易做出来，但是因为真正的玛瑙价钱原来就不算贵，所以人们也就不愿意去多费手脚了。
中国出产的水晶相对玛瑙而言则少些。现在南方使用的大多数是福建漳浦的铜山山名。出产的。北方使用的大多数是河北宣化黄尖山出产的，中原地区使用的大多是河南信阳、其中尤其以黑色的为最美。湖广兴国州潘家山。出产的。黑色的水晶只出产于北方而不产于南方。其他地方的山洞中本来也有水晶，但是可能未被发现，或者已经被发现后又被官方封禁如江西省广信府害怕宦官开采。的都有很多。水晶产于深山洞穴内有瀑布的石缝之中，瀑布昼夜不停地流过水晶，流出洞口半里多，水面还像煮滚的油珠一样翻花。水晶在没有离开洞穴之前，像棉花一样软，遇到风后才变得坚硬。有些琢工为了方便省事，就在山洞先制成粗坯子，然后带回去再加工，据说这样可以省力十倍。
琉璃石与中国水晶、越南火齐类别相同，同样都是透明的，但是它不产于我国中原地区，而是产在我国西部少数民族地区。这类石头五种颜色都很齐全，中国人很喜爱它，便竭尽人的技巧来进行仿造。于是，有的将砖瓦加上釉料来烧成黄、绿色，叫作琉璃瓦；也有的把羊角煮化，做成油罐和烛罩，叫作琉璃碗；还有的把硝与铅一起熔化做成珠子，并用铜线串起来做成琉璃灯；有的用上述原料烧炼之后将其捏成薄片，制成琉璃瓶和琉璃袋。所用的硝石取自粗硝煎炼时结在上面的马牙硝。这种种颜色，都可以任由人用颜料汁任意涂染。琉璃灯与琉璃珠，都是淮河以北的山东人制作的，因为当地出产硝石。
硝遇到火就化气升腾到空中而消失了，而黑铅则是较重的物体。这两种东西以火为媒介，硝要引铅到空中，铅要拉硝留在地面，把它们放在一个容器中会化合，就能透出光明的形象。这是大自然创造孕育万物的功能在地面上极其平常的体现。已到《天工开物》全书的结尾，因此我在这里把它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