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阳,鸳梦温馨

经过半年的封闭性抗击,疫区的疫情被牢牢地控制在有限的范围内,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花静宜和欧阳雪英在疫区冒着生命危险辛苦工作,瘦了整整一圈。欧阳雪英戏称防疫为减肥运动,她们计划回到贵阳后,利用荣军医院批准的假期,好好休整一段时间,把损失的体能补回来。

花静宜回到周公馆的当天下午,王涤非和钟丽姬亲自登门拜访,送来了他们婚礼的大红请柬。钟丽姬说自己在贵阳没有亲人,只认识花静宜她们,希望她能做她的伴娘。花静宜愉快地答应了。

欧阳雪英回荣军医院办了一些交接手续,第二天早上才回周公馆。她进屋时见花静宜正坐在梳妆台前,笑道:“打扮得这么靓,是不是准备去约会了?”

“哪来什么约会。”花静宜笑道,然后把钟丽姬昨天来送请柬,请她当伴娘的事说了。欧阳雪英一听,火气就上来了,骂骂咧咧地道:“这个小婊子,亏她好意思说出口,换男人跟换灯笼似的,有男人就够了,还请我们做什么?”

花静宜沉着脸道:“雪英,怎么说话的?好歹我们也是姐妹一场,从上海一路枪林弹雨走过来的。多少姐妹都倒下了,我们能活着不容易,应该祝福他们。”

“你真的要去当伴娘?”欧阳雪英冷笑着问。

“我已经答应她了。你也梳妆一下,换件衣服,待会儿他们派车来接,我们就过去。”

“哟,难怪我一路走来,街上的人都在议论王家的盛大婚礼。我还以为是哪个王大少爷,原来是他们,敢情这一丘之貉聚在一起了。”

“你怎么这么大反应呢?”

“因为男人不是男人,女人不是女人。”欧阳雪英鄙夷地道。

“此话怎讲?”

“你想知道为什么你的谷子哥没有给你回信吗?都是王涤非那家伙地挑拨离间的,他把你和止戟的事添油加醋地写信告诉了谷止戈。”

花静宜好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心里有一种痛痛的感觉,半晌才苦笑道:“如果真是有情,别人哪能挑拨得了?可能是我做得不够好,让谷子哥不满意吧。”

欧阳雪英冷笑道:“哼,我看你还真是厚道,凡事都往自己身上找理由。”

“不管怎么说,王涤非也不是坏人。他在王寨的时候,得知我们在凤城镇,还特意叫人送药送方子过来。至于我和他的关系,只是无缘而已,如今钟丽姬能够嫁给他,也算是郎才女貌,很般配的一对。”

“这对婊子养的就是那个时候勾搭上的吧。范小娟在信里说,钟丽姬怪你的谷子哥害谢长万丢了命,恨不得咬你几口肉呢。如今她找了一个新男人,就好了伤疤忘了痛。”

“哪个没有生气的时候,哪能没有矛盾?关键要看事后怎么处理。”花静宜拍了拍欧阳雪英的手,道:“你也不是小气的人,何必对过去的事耿耿于怀?这是跟自己过不去呢。”

欧阳雪英见她这么说,扑哧一声笑了,道:“我是为你抱不平而已,抢了你的追求者,又来邀你当伴娘,这不是有意让你难堪?”

“我挑下的剩饭菜让她去吃,我还真有点好奇,不知人家吃起来是什么味道。”花静宜扮了一个鬼脸道。她这句幽默的话把欧阳雪英逗得大笑起来,道:“看来还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呢。”说罢她坐到梳妆台前,让花静宜帮她整理妆容。她翻开了台子上的请柬,见婚宴安排在明天,道:“你搞错没?婚礼是明天举行。”

花静宜解释:“传统婚礼确实是明天举行,但钟丽姬不知被哪个算命先生给忽悠的,说她适合在教堂举行婚礼,还必须由外国传教士主持。有外国传教士的就只有清镇教堂,所以王家安排了车,请主要宾客过去参加教堂婚礼。”

“这明显是摆阔嘛,洋式婚礼和中式婚礼都举行。这个钟丽姬,做任何事都像找男人一样,来两道菜。”

花静宜打了她一下,责备道:“你省点嘴,别那么缺德行不行?今天是人家的大喜日子,多说点祝福的话。”

墙上铜钟敲打九点的时候,院子里响起汽车喇叭声。两人已整好妆容,花静宜穿着长裙又站在镜子前比了一下,道:“这次回来瘦了一圈,裙子好像宽松了许多。”欧阳雪英道:“还行,依然衣袂飘飘,魅力无穷。”

“我皮肤变黑了。等会儿你看钟丽姬,皮肤变得又白又嫩,王涤非真个是把她当宝贝养着,日子过得很滋润呢。”

“一盘剩饭菜,你羡慕她干什么?”欧阳雪英回敬一句,让她不知说什么为好。穿过大厅时,欧阳雪英问:“外公呢?好久没见到他老人家了。”

“老爷到省政府开会去了。”阿兰以为是问她,从饭厅里探出头来答道。两人笑了笑,与她告辞。走下石阶时,花静宜说:“疫情解除,重庆方面对此很满意,据说蒋委员长要来视察,并表彰防疫有功人员。省政府目前正在开会研究接待事宜。”

“小鬼子这一拳还真是打在我们的软肋上,把我们打痛了还不能喊,真够让人难受的。”

“好在我们终于把这个难题不声不响地解决了,如果风声传开,只怕整个后方就会发生动摇,国家的前途和命运还不知会怎样呢。”

“我们这个灾难深重的民族啊。”坐上王家派来的轿车之后,欧阳雪英发出了这么一声感慨。花静宜以为她还会说什么,却没了下文。

三辆崭新的班车停在王家公馆前的大街上,车身披上大红绸缎,车头戴上绸缎扎成的大红花,整个被装饰得焕然一新。王家公馆更是贴上大红对联,呈现一派喜气洋洋的气象。陪同新郎新娘到清镇教堂的人都被安排坐在院子里,喝着茶吃着喜糖,等候客人到齐之后,一起坐车过去。

新郎新娘站在院子中央,接受大家的祝福。钟丽姬身着一袭白色的礼服,头发挽成一个髻盘在头顶,用一朵红花装饰,看起来风姿绰约。新郎则穿一身乳白色的西服,胸前同样别了一朵红花,与美丽高挑的新娘站在一起,可谓郎才女貌,显得那么般配,令客人们夸赞不已。

花静宜和欧阳雪英刚下车走进大院,正在左顾右盼的钟丽姬看见了她们,立刻朝她们奔了过来,站在花静宜面前时怔了一下,似乎手足无措。花静宜张开怀抱,搂住她,道:“丽姬,祝贺你找到了幸福的伴侣。”钟丽姬高兴地道:“谢谢你,花教官,谢谢您能当我的伴娘。”

“记住,我是你的姐姐,不是你的教官。”花静宜笑着纠正。

钟丽姬感动地点了点头。她松开花静宜,抹掉了眼角的泪,上前紧紧地抱着欧阳雪英,道:“雪英姐,你能来真好。”

花静宜还在担心欧阳雪英会说出什么讽刺她的话来,就听她说:“丽姬,祝贺你,你今天看起来漂亮极了。”

钟丽姬大声地说着谢谢,兴奋地道:“知道吗?在王寨的时候,我多想你们啊,好几次都想偷偷跑过去看你们。”

“我和花教官也想过来看你们呢,可申请了几次都没有得到允许。”

花静宜听她们的语气很欢喜很怀旧也很和睦,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见王涤非走过来,她迎上前,与他面对面站定,真诚地道:“祝贺你,涤非。丽姬今天看起来非常漂亮,神采飞扬。祝福你们。”

“谢谢。”王涤非说着,看了一眼热情地和欧阳雪英说话的钟丽姬,“一个幸福的小女人。”

花静宜一愣,道:“她可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女人,是我的好姐妹,你既然娶了她,就要好好待她,让她幸福一辈子。”

王涤非点头答应,道:“嗯,我会的。她是我的宝贝,我肯定会好好待她。”他想了想,道:“她就像一条小溪,很清澈很温馨很通透,对我来说是实实在在的、可以触摸的温暖。静宜,你知道你和她比起来,你像什么吗?”

“什么?”花静宜不明就里。

王涤非望了望明艳的天空,道:“如果她是可触可感的小溪,你在我眼里就像那条横亘于蓝天之上的天河,是我抬头可见却永远也无法消逝的梦想。”

花静宜觉得在钟丽姬的婚礼上谈论这些不合适,就想尽早结束这样的谈话,劝慰道:“涤非,生活是真实的、温暖的,小溪也是真实的、温暖的,忘掉所谓的天河吧,它冰冷且遥不可及。”

“人总是有梦,对不对?”王涤非似乎还想继续谈下去。

“和丽姬一起过好你们的爱情鸳梦,丽姬是个值得你花一生时间守候的女人。”花静宜见客人到齐,婚礼总管在安排客人上车,便道:“客人上车了,我们走吧。”

王涤非忙道:“伴娘和我们坐第一辆车。”

上了车,欧阳雪英见车子簇新,问:“丽姬,你们不会为了举行婚礼,特意买了几部车子吧?”

钟丽姬幸福地在依偎着王涤非怀里,道:“嗯,这是涤非刚从香港订购过来的十辆美国产客车。婚礼结束后,涤非我们准备成立一个运输公司,与省运输公司竞争。”

她一口一个涤非,语气中带着得意和自豪。欧阳雪英向花静宜投过来意味深长的一瞥,其意好像在说,你看看,该你享有的东西,别人拿在你面前炫耀吧?

花静宜没有理会她,把目光投向窗外。她想起了谷止戈,据说102师已从湘北调回贵州补充休整了一段时间,因为举行演练,不断变换驻地,所以现今不知在何处。

他为什么不给自己回信呢?是没有接到她的信,还是真的听信了别人的话,故意不回?这个问题让花静宜想起了燕山和湘子的爱情故事。看着眼前幸福的一对新人,她心底泛出一丝苦味,默默地道:“真爱,为什么总是让相爱的双方那么辛苦呢?”

欧阳雪英好像和她赌气一般,有意和钟丽姬大谈美国客车的品质,道:“这车型外观漂亮,马力大,坐起来平稳,还真不赖。你们公司一次性就投入那么多辆豪华客车,该把省运输公司的生意给抢走了。”

钟丽姬快活地笑道:“这当然是我们的想法。不过,省运输公司实力雄厚,名声在外,和他们竞争,就像和拥有金腰带的拳王竞赛一样,是有得一比的。”

车子猛然一个急刹车,把热烈的谈话打断了。

“出了什么事?”宾客的注意力都转移过来。透过灰蒙蒙的尘雾,只见前面一溜簇新的装甲车按次序排在公路上。朝远处望去,在蜿蜒的公路那一端,沿山道停着很长一排大卡车。穿着黄布军装的士兵,一堆一堆站在公路上,堵在装甲车的前面。

钟丽姬见堵了车,焦急地问:“涤非,我们约定十二点到教堂,一点开始举行婚礼的,会不会晚点啊?”

王涤非掏出怀表看了看,安慰道:“不会不会,时间还早着呢。”

“我去看看。”欧阳雪英自告奋勇地跳下车,朝着前面走去。不一会儿,她带着消息回来了。原来装甲车不小心与运兵的卡车撞上了,卡车驾驶员受了伤,要求装甲车驾驶员道歉,后者认为错在对方,不愿意道歉,结果言语不和,双方发生了肢体冲突。

介绍过情况,欧阳雪英感叹了一句:“难怪人家会生气啊,这都五月间了,大兵都还穿着棉衣,敞胸露怀的,棉花都露了出来,像叫花子一样。”

“这是哪支部队?”花静宜问。

“我没有问。”

“是不是叫花军?”王涤非问。

“什么叫花军?”车上的人同时把目光转向王涤非。

“贵州的草鞋兵啊,在战场上穿得破破烂烂的,所以才得了这么一个称号。”

大家听了,异口同声发出一阵惊叫。有人同情家乡的部队,也有人骂国民政府抠门儿。王涤非看了花静宜一眼,接着道:“目前叫花军主要指102师,其他师因为缺员,就有多余的钱来填补物价上涨带来的窟窿。102师呢,打仗厉害、名声好,每一次补充兵员都超员,划拨的军饷连吃饭都不够,哪还有多余的钱给官兵换装?前几天他的军需官向社会化缘,我们公司给102师官兵每人捐了一条褂子、一条短裤、一双草鞋,他们还没有穿到身上吗?难不成落进了当官的腰包里?”

花静宜听说102师就在前面,顿时心跳加速,满脸涨得通红。然而听到谷子哥所率领的部队被称为叫花军,她心疼不已,所以当王涤非说钱落到当官的腰包里时,她脱口反驳:“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国军将领贪污成风,这可是众所周知的。”一位老者摇头道。

“国军其他部队怎么样我不知道,但102师绝不可能。”花静宜语气明确而坚决,“如果他们的师长想贪污,他还会在招兵的时候,让部队超员吗?”

众人觉得她说得有理,连连点头称是。

王涤非瞟了她一眼,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们当然希望国军及民国社会风清气正,但事实是不是这样呢?感情不能代替理智,主观判断不能代表客观事实。”

花静宜颓然坐下,把目光投向远处,泪水无声地流淌下来。待听到王涤非轻声的哂笑,她的心被刺痛了,腾地跳起来冲下去,朝公路前面跑去。

“静宜,花教官。”钟丽姬和欧阳雪英同时站起来,跳下车。钟丽姬下车的时候,回头用责备的目光看了王涤非一眼,道:“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2

省政府会议室,由吴鼐臣省长召集、省里各部门主要负责人及相关人士参加的会议,一连开了几天。

这天早上八点,会议又继续举行。与先前凝重的气氛相比,此时宛如雨过天晴,每个人脸上都洋溢胜利后的喜悦。一场可能危及抗战救国大计、危及民族生存的鼠疫,居然奇迹般地被控制住了。虽然余悸犹存,但这场胜利似乎来得太突然了,让所有参与这场防疫攻坚战的人感觉这仿佛是一个梦,正在精彩之处,突然间醒来,到了阳光灿烂的早晨。而历历在目的梦境,竟然变得像雾一样不可捉摸了。

然而,这毕竟是一场没有硝烟的生死之战,政府和各级军民花费了巨大的人物、物力和财力,许多防疫人员牺牲在抗疫第一线。省里需要对防疫工作进行系统总结,对有功人员进行表彰,同时,要从这次惨痛的事件中,吸取经验和教训,以便日本鬼子再打类似的细菌战时,能更有针对性地进行防治。

在与会者中,并不是所有人都事先知晓发生了重大疫情。全省的保安队进行总动员时,大家都推测发生了什么大事,其中大部分人都相信省里的说法,即为了防止日本奸细,对流动人员进行严格检查和控制,同时进行紧急状态下的战术演练。待真相揭幕,大家都吃了一惊。谁能想到在中世纪的欧洲曾经吞噬了一亿人生命的恶魔,竟然与他们离得如此之近?谁能想到残暴的日本军国主义,竟然做出如此令人不耻的卑劣之事?在对日本鬼子无比憎恶的同时,他们又对省里的负责人能够采取坚决而果断的行动充满了敬佩,对防疫人员冒着生命危险深入疫区与病毒进行搏斗,充满了深深的敬意。

如今最令谷守诚和吴鼐臣头痛的事情是,为了体现民国政府对民众的关怀,须对防疫有功人员进行褒奖。不仅如此,蒋介石委员长还要亲临贵阳,亲临一线检查,并接见有功人员。这几天连轴开会,就是研究安排哪些人员参与接见、检查地点及沿途的安全保卫问题。

“我们是否应当把疫情向外界公布,争取国际上的同情,谴责日本帝国主义在中国的罪恶行径?”周沁源提出了这么一个尖锐的问题。在疫情发生时,出于大后方社会安定的考虑,几位负责人对外界采取了严格保密和封锁消息的策略。现在到了揭露真相的时候,这个策略是不是该放弃了?

何秘书从外面走进会议室,向吴鼐臣耳语几句,吴鼐臣起身走到隔壁的省长办公室。谷守诚为了使会议不至于冷场,便道:“周老,您提的这个问题很好,重庆方面对此有所考虑。如果不公布防疫情况,不仅埋没了参与防疫战斗的保安队、医护人员的功劳,也等于是替日本鬼子的罪恶行径保密,这会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但是,如果对外公布又会是怎样的情况呢?疫情刚刚得到控制,还会不会死灰复燃?会不会让我方军民对日本鬼子产生恐惧心理?从表面上看,这仅仅是对事件的一个总结与发布,然而事实上又是双方打的心理战、攻防战。”

谷守诚的话让与会者频频点头。是否将疫情向外公布,确实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大问题。吴鼐臣急匆匆地走回办公室,边收拣桌上的笔记本,边道:“重庆来了电话,蒋委员长八点半飞机准时起飞。”

大家把目光转向墙上的铜钟。谷守诚说:“那就意味着九点半到这里,我们到机场只需二十分钟,还有时间。”

吴鼐臣笑道:“你不知道老子头的脾气?定了规矩却总不按规矩出牌的。”说到这里,他想起了什么,对大家道:“关于疫情的发布问题,最高军事委员会已在电话里具体指示,要求全面总结,收集详细的事实证据,先在国际上进行公布,通过国际向日本军国主义施加压力。至于是否在国内公布,将视国际上产生的影响而定。”

“总是先国际,后国内,难道是国际在帮我们抗战吗?”周沁源嘟囔了一句。吴鼐臣听了,只是付之一笑,道:“今早上的会议暂时开到这里,守诚兄,我们这就到机场去?”

周沁源想起了什么,道:“守诚,长沙大火之后,不少重要人士需要通过湘黔公路后撤,这回防疫成功,公路也应适当开放了吧?”

“周老,公路我们一直都是开放的,只是严格禁止疫区人员通行而已。”

吴鼐臣道:“既然周老有问题,我们同上一个车,边走边说。”

参加会议的人都被安排到机场去迎接蒋委员长,大家从会议室出来,下楼后就直接上了车,奔赴贵阳前进机场。

吴鼐臣让谷守诚和周沁源坐后排。他在副驾位上坐定,问:“警戒部队方面没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我提出让税警团亮亮相,担任警卫,顺便让老头子检阅检阅。财政部宋部长很支持,早晨七点,税警团已经集结离开军营,朝机场方向开进了。”

“国防部对宋家军的武器装备很是眼红,几次想把他们整编进中央军系列,都被宋部长以各种理由拒绝。这一次大概是老头子发话了,宋部长扛不住了,估计这次检阅之后,这支税警装甲部队就将被编入战斗部队系列。”

“装甲车都是国家用黄金白银买来的,把那么好的利器在老百姓面前显摆,像什么话?”周沁源气呼呼地道。

“国防部下了几次整编方案都没被坚决落实,大概认为它是一件利器,想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手吧。”谷守诚替国防部说了句好话,又说:“周老,您刚才还有话没有说完呢。”

“鬼子占领武汉之后,开始陈兵湘北,窥伺长沙,加上长沙的大火,需要后撤的人员和装备很多。我们有必要加强湘黔公路沿线的安全,尤其是保障重要人士的安全。”

谷守诚道:“周老,请您放心,保障后方安全是我这个绥靖主任的职责。我已经把宪兵司令部安排在芷江,在沿途的怀化、凤凰、镇远等各部署了一个宪兵团,一方面卫护芷江军用机场的安全,另一方面保障湘黔线的通畅。”

周沁源满意地点点头,道:“前次周恩来先生的父亲从长沙撤向重庆,途经贵阳时,一路上都得到很好的照顾与保护,最后顺利抵达目的地。他们对此很是满意。”

谷守诚道:“武汉会战后,日本军国主义没有实现围歼我军主力的目的。据内线情报,日本大本营已开始调整策略,由先前的以军事打击为主,转向政治诱降为主军事打击为辅的方针。同时,他们对大后方的渗透也变得更加严重,细菌战只是其中一个手段。幸好由于我们的努力,他们的罪恶企图失败了。”

“他们也取得一个成果。”周沁源轻声笑道。

“什么成果?”吴鼐臣和谷守诚都看着他。

“汪精卫发布了艳电啊。”

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谷守诚仿佛极厌恶这件事,把头转向窗外。

吴鼐臣愤慨地道:“汪精卫身为国民政府的高级官员,口口声声自称总理信徒、最坚决的革命者,没想到他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最大的汉奸、卖国贼。加上一个伪满洲国皇帝,两个曾经最高的国家统治者投敌,让爱国民众情何以堪?让我华族以何面目立足于世界?”

“老头子说过‘攘外必先安内’,值此危情之际,安定西南大后方是我这个绥靖主任的首要职责,”谷守诚道,“我们绝不会让他们的阴谋得逞的。”

周沁源要的就是这句话,道:“这个想法很好,但要实现它,必须与有关各方建立信息交换、情报互动机制,否则,就会像这次疫情,敌人都已经把魔掌伸到我们脖子上,我们却还在酣然大睡。另一方面,我们应该暂时抛弃党派、政治偏见,因为值此存亡之秋,精诚合作是抗战救国的首要任务。”

两位听众似乎都不愿意就这件事表明态度,选择了沉默。过了一会,吴鼐臣想起了什么,道:“守诚兄,在这次疫情通报中,频频出现一个组织的词汇,不知你注意到了没有?”

“同善社?”谷守诚点点,道:“这个组织的背景较为复杂,我已经安排人员对它进行严密的监控,防止它成为日伪向我后方渗透的工具。”

周沁源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决定战争胜负的岂止在于战争,幕后的战略及手段,也极可能成为影响战争成败的关键因素。”

吴鼐臣道:“到目前为止好像还没发现什么迹象,同善社在这次防疫战斗中,积极发放药品,协助掩埋死者,救助受难家庭,做了不少善事呢。”

“这个情况我知道,但防疫成功的关键,还在于我们的医护人员成功地培植生产了大量抗病毒疫苗,他们在防疫战中功不可没。”谷守诚说着转向周沁源,“静宜这次表现不错,要不要叫她也露露面?”

周沁源知道他的意思,道:“这个苦命的孩子,还是让她安静地过自己的日子吧。”

“历史上的每一次民变,其组织者都是打着拯救民众的旗号,利用宗教或封建迷信把民众鼓动起来。”

吴鼐臣一句总结性的讲话还未说完,行进中的车队忽然停了下来。只见警卫车前面,三辆装饰一新的客车拦住了去路,客车前面还有装甲车的影子。

“担任警戒的装甲车怎么还在这里?怎么回事?”吴鼐臣心里一急,脱口问道。何秘书从后面跑过来,领了任务就跑上前了解情况。不一会儿他带着税警团的一位上尉走过来,吴鼐臣和谷守诚下了车。上尉先向两位长官行了礼,才道:“报告长官,前面发生车祸,公路被堵住了。”

两人一听,面面相觑。吴鼐臣急道:“堵住了?快想办法疏通啊。”

上尉无奈地道:“疏通不了,102师官兵用机枪和火炮把路封锁了,威胁说谁过去就打谁。”

“反了反了反了。”吴鼐臣像一只无头苍蝇,连声说了几个反了。周沁源下车走到谷守诚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守诚,这事要妥善处理啊。”

谷守诚被这种意外弄懵了。一边是102师,大儿子谷止戈在任副师长,在金牛之战中成功拖住了日军,受到联勤司令部的通报嘉奖。最高军事委员会原准备提升他到其他部队任师长,只因柏君健师长身体欠佳,一再挽留,他才继续留任。刚打了胜仗,他就闹出这种事,岂不是居功自傲、犯了军人的大忌?一边则是税警团,谷止戟也刚被提拔为上校,拟整编入主力部队系列后,再发布团长任命。这次去机场担任警戒并计划接受蒋委员长检阅的,就是他所率领的第一营,这是非常露脸的一件事情啊,说不定是谷止戟晋升的重大机遇。

谷守诚安排的一手充满胜算的棋,居然出现这样的意外。更不可理喻的是,这会儿对阵的居然是两兄弟。一旦老头子了解情况后发起脾气来,这两兄弟的前途就算玩完了。

谷守诚越想心里越沉,越来越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脸色慢慢变得死灰一般苍白。不过,他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所以跟上尉朝出事地点走时,依然保持着军人严整的姿态和步伐。

“谷止戟上校呢?”谷守诚问。

“报告长官,谷上校在前面协调纠纷。”

谷守诚胸口堵了一股气,一时说不出话来,待这股气匀过,又问了一句:“郝团长呢?”

“郝团长的装甲车出了毛病,落在后面。”

妈的。谷守诚骂了一句,心想,坏事情一旦出现,总会接二连三,让人措手不及。这时,绥靖公署的参谋副官急匆匆地跑上前,向他行了一个军礼:“报告谷司令,机场方面传来消息,飞机刚刚降落,蒋委员长走了。”

几名大员都被副官的话搞糊涂了,忙问:“什么?”

谷守诚示意他喘口气,慢慢说。副官镇定下来,道:“委员长的座机发现了地面的情况,不敢降落,朝昆明方向飞去了,只有蒋经国专员和侍卫的飞机降了下来。”

“蒋专员呢?”

“蒋专员见此路不通,往息烽方向去了。据说是代表蒋委员长去探望张学良将军,只留下侍从室一位将军前来了解情况。”

“是哪位将军?”谷守诚问。

“一位姓张的将军,我不好问名字。”

谷守诚生气地看了他一眼,本想骂他一句,转念一想情况已经成了这样,只得忍住,轻轻哦了一声。他心想自长沙大火事件后,张治中将军出任了侍从室主任,莫不是张将军到了?

到达出事地点,只见装甲兵和102师张弓拨弩,互不相让,现场的气氛十分紧张。得知蒋委员长专机转飞了昆明,大家的情绪不再那么紧张,反而都把目光转向谷守诚。因为他们都知道,102师有谷止戈,税警团有谷止戟,这两支部队对峙,实际是谷家兄弟的对峙,他们有意等着看好戏了。

原来,装甲车和卡车相撞后本没什么事,不料装甲兵司乘人员不小心说了一句:“叫花部队,你们先让一让。”102师官兵春天还穿着棉衣,本来就窝火,这句话哗地就把他们的火气点燃了。官兵们纷纷从车上跳下来,把装甲兵司乘人员团团围住,动起粗来。谷止戟听说这边出了事,连忙赶来劝架。但他见对方率队的少校营长判定己方占据优势,并不劝架,心里的火气也上来了。待对方的团长从后面赶来,无论对方怎么说,他都不叫装甲车挪位。双方就这么对峙着,互不相让。

花静宜跳下车走到出事地点时,见谷止戟黑着脸站在现场,上前问:“止戟,出了什么事?”

谷止戟指着相撞的车辆,说:‘卡车撞了我们装甲车,把责任赖在我们头上。他们非但不把车开走,还打我们的人。”

花静宜回头看见了雷云泉,忙喊道:“云泉,云泉。”雷云泉却像耗子见到猫一样,悄悄钻进部队后面溜走了。上校团长认识花静宜,上前说:“花医生,不是我们不愿让路,而是装甲车横冲直撞,撞了卡车伤了人,还骂我们是叫花军。你看看他们,穿得那么光鲜,拥有新式武装,却躲在后方游山玩水,我们官兵心里有气呀。”

“谁游山玩水了?我们是去机场担任警戒,保护领袖。”

102师的官兵中发出一阵哄笑:“哄鬼呢,领袖有领袖卫队,要你们保护?”

双方官兵又争执起来。

谷止戈率领师部跟在大部队后面,听到消息也赶过来。正在争吵的官兵看见谷止戈,立即向他敬礼,并后退了几步。谷止戟上前朝他敬了一个礼。谷止戈回了礼,目光却落在花静宜身上。他看了看花静宜,又看了看身着白色西服站在她身后的王涤非,目光变得复杂起来,仿佛在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花静宜看见谷止戈,心里顿时涌出千言万语,却知这里并非说话的地儿,就道:“谷副师长,请你命令他们让出道路,我们要去教堂举行婚礼,再晚就来不及了。”

“什么?”谷止戈似乎没听明白,脱口问道。他看了看花静宜和王涤非的装扮,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花静宜见他变了脸,吓了一跳,回头看见王涤非站在自己身后,而新娘钟丽姬因为身着长裙,行动不便,被人劝回车上去了。她怕谷子哥误会,连忙解释:“不是,谷子哥,”谷止戈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严肃地道:“你别说,我知道了。”

他走上前对谷止戟说:“装甲车什么道不能走,为什么要占着道?”

谷止戟指着路旁深沟,生气地道:“少将先生,请您睁大眼睛看一看,路旁是深沟呢。”

“我只叫你们让道,并没让你们开进深沟。”

谷止戟回头见手下的弟兄眼里冒着火气,把胸脯一挺,道:“谷副师长,凭什么要让我们先让道?我们要赶去保护领袖。”

谷止戈转身命令手下的团长道:“请把卡车挪开。”团长看着被撞破了头的卡车,道:“副师长,车子撞坏了,装甲车不让道,卡车根本无法挪动。”

“执行命令!”谷止戈冷冷地道。团长只得把命令吩咐下去。一位司机上了车,也不知是他故意违抗命令,还是发动机真的被撞坏了,无论怎样,车子都发动不起来。谷止戈准备亲自上车处理,这时侍从室一位将军刚好赶来。他在现场看了看,问明情况后,抛下一句话:“原来是谷家的家事啊,我们不便插手,还是留给守诚将军处理好了。”

这就是谷守诚和省里几位大员到达之前发生的事情。

“张将军呢?”谷守诚走到事发地点,问道。一位先期抵达的警卫人员上前说:“报告谷将军,张将军往息烽去了,说是从息烽回来再见。”

谷守诚脸上挂不住了,他站在出事车辆旁,朝谷止戈和谷止戟招了招手。两人不敢不从,走到他面前,垂首站着。谷守诚看了看两兄弟,忽地抬起手左右开弓,在他们脸上各抽了一耳光。兄弟俩扑通一声在父亲面前跪下。周围的人都看呆了。102师的战士们不认识谷守诚,见长官挨打,不由得情绪激动起来,作势要冲上去帮忙。团长举起手阻止了他们。

吴鼐臣抢上前,道:“守诚兄,使不得,使不得,家法还是回家再使。今天是公事,就按公家条例办。”

谷守诚抬头仰望天空,悲愤地道:“老天,这是我家门不幸,上对不住委员长栽培,下对不住祖宗的期望。”

“止戈,止戟,你们起来。今天的事情闹大了,快命令部队让道,疏通公路。蒋委员长在飞机上看到你们横在公路上,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飞机都不敢降落。”

兄弟俩惊出一身冷汗。刚才的脾性早就不见了,各自命令手下赶快让道。

装甲车重新上路。周沁源把谷止戟拉到一边,叮嘱道:“蒋专员往息烽去了,你立马率领一支小队前去护卫,以确保万无一失。另外,你要亲自向专员道歉,告诉他,吴省长我们随后就赶去看望他。”

“是。”谷止戟郑重地答应,向在场的长官行了军礼之后,登上身边的装甲车,轰隆隆地朝前开走了。

周沁源用赞赏的目光看着英姿飒爽的谷止戟,笑着对花静宜道:“真是一头老虎啊。”

“涤非结婚,新娘是我们在医护学校的姐妹。她非要到教堂举行婚礼,没想到遇上了这样的事,也不知102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们补充兵员之后在贵州进行整训,据说马上又要开往前线了。”

“是吗?”花静宜笑道:“难怪人家要骂他们叫花军,夏天都快到了,战士们还穿着棉衣,真不知谷子哥是怎么带兵的。”

“不为将,不知带兵之艰辛。”周沁源道,“物价一日一涨,军饷又是固定的,这能怪将军吗?”

客车开了过来,花静宜笑着朝外公摇摇手,道:“外公,再见。”

交通恢复了,谷止戈却被父亲叫到一边教训。他低头假装听训,眼睛却注意着花静宜这边,见她登车走了,不明就里的他仿佛掉进了一个黑洞,神情也变得恍惚起来。

谷守诚见谷止戈心不在焉,更加生气,严厉地道:“你们这长官是怎么当的?把102师搞成这个样子?”

谷止戈是个倔脾气,自己挨父亲批评可以,指责102师他可不干,立即抬头反问:“102师怎么了?”

“怎么了?委员长说你们没有把部队管好。”

“102师不好?是作战不好,还是训练不好?论作战,每次战役我们都打得很好;论校阅,成绩第一;论训练,也算不错。国防部前几天还打电报嘉奖我们,说102师‘纪律严明,为黔军部队之冠’,何以到了父亲嘴里就变得一无是处了?”

谷守诚哑口无言,看着从公路上走过的部队官兵,一个个穿着破衣烂衫,蓦地指着他们道:“这个,这个,102师衣服没有穿好嘛。”

“衣服没穿好,就能指责102师?”

“我们都穿着单衣,你们102师的士兵怎么还穿着冬天的棉衣,是想显摆还是想捂虱子?”

“这能怪我们吗?”

“你们师衣服穿不好,难道怪我们,怪领袖不成?”

“这衣服是去年国防部发的,只有四成是新的。并且质量太差,穿两个星期就破了。”

谷守诚怒道:“你这是在找理由推卸责任。国防部怎么会发旧衣服给你们,国军部队那么多,哪一个像102师穿得这么破的。”

谷止戈觉得自己受了冤枉,不服气地顶嘴:“如果父亲不相信,如果委员长也不相信,可以到我们102师查账,并非我故意捏造事实。”

谷守诚质问:“那么,同为黔军,为什么140师就穿得整整齐齐的?说明还是你们内部存在问题,没有好好想办法。”

谷止戈争辩道:“140师有一个大后台在军政部,他们的装备当然是新的。父亲怎么不去国防部军政部任职呢?”

谷守诚气得吹胡子瞪眼:“同样的编制,同样的装备,同样数额的军饷,你们穿成这样,只能证明你们不行。”

谷守诚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横蛮地道:“我说你们不行,你们就不行。”

谷止戈受不得这气,也提高了声音:“我认为我们师行,任何方面都比其他师行。”

吴鼐臣原想让他们父子自行解决矛盾,这会儿见矛盾非但没有解决,反而激化了,就走过来劝道:“你们两父子不要吵了,难得见一面,有话好好说。”

谷止戈把火气转向了吴鼐臣,道:“作为家乡的子弟兵,我们穿得破烂,与省里支持不够有很大关系。”

吴鼐臣是个协调关系的老手,官场油子,既然是来劝火的,自然不想惹火上身。他笑道:“止戈贤侄,我承认102师穿成这样,与我这个省长的失职有很大关系,也与我省的贫穷有很大的关系。”这么一句话,巧妙地把矛盾从自己身上引开去。他继续道:“不过,无论是国防部还是省里,并不了解具体情况。士兵穿成这样,既与我们有关,也与你们这些当师长的没有及时汇报有很大关系。”

见谷止戈脸上的颜色舒缓了一些,他转向谷守诚,道:“守诚兄,今天的事只是小事情,待委员长从昆明回来,我们再向委员长检讨。现在我们还是先去看看小蒋专员,不然太子生气,我们兄弟也不好受啊。”

谷守诚气消下去不少,见儿子向他们行了军礼,转身正要离开,又叮嘱道:“你母亲差不多一年没见你了吧,既然回来了,回家去看看你母亲。”

“我今晚回家。”谷止戈说了这么一句,即登上吉普车,跟随部队走了。

“两个牛脾气。”谷守诚摇头叹道。

“止戈打仗很有头脑,柏师长一直想提携他,可国防部舍不得放柏师长走,柏师长又舍不得止戈,所以变成了连环套,把止戈的前程给耽误了。”

“柏师长有大将之才,可惜早年落下的伤影响了他才智的发挥,止戈跟着他锻炼,能够学到不少东西。”

“师傅才高八斗,徒弟也得有出师的时候,止戈也该独立了。”两人说着走向专车,吴鼐臣朝周沁源招手道:“周老,蒋委员长不下来,太子到息烽去见张少帅,我们看望太子去?”

“好,你们先走,我坐镜如老弟的车。”

3

在机场送走了蒋委员长,吴鼐臣和谷守诚回到省长办公室,在沙发上并排而坐,满脸疲惫的神色。虽然蒋委员长飞临黔地上空时,虚惊了一场,但他在黔省视察的两天时间里,平安无事。因为黔省和湘省联合消灭了鼠疫,蒋委员长颇为满意,特意接见了部分在防疫战中牺牲者的家属,表彰了有功人员。此时客走主人安,把一尊大神送回去,两人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西安事变让委员长在中外大失颜面,他自然记恨于心,不会轻易原谅少帅的。”吴鼐臣寻思道,“不过,少帅发动兵变,目的是为了逼委员长抗日,既然现在已经走上了少帅所期望的道路,自然能得到少帅的拥护,因此,没有必要继续羁押少帅。从社会舆论角度来说,少帅在西安事变时发表的抗战宣言,代表了全国绝大部分民众的要求,释放他能赢得更多的民心。”

谷守诚点点头,道:“公道自在人心,在特殊历史时期,由于个人恩怨而采取错误的政策,不仅会失掉民心,还可能留下千古遗恨。宋王朝杀掉岳飞、明王朝杀掉于谦,都是自毁长城的愚蠢之举,也成为王朝政权的拐点。”

“是啊,少帅在东北民众心里拥有很高的威望,如果继续让他统率部队,将成为东北民众的旗帜,能够起到一呼百应的效果,只可惜——。”

两人正在摇头叹息,何秘书引着一位儒雅的将军走到门口,道:“省长,主任,柏师长他们到了。”吴鼐臣一见,满脸笑容地站起身来,上前热情地握住柏君健的手,道:“柏师长,止戈,请坐请坐。”

两位在他们对面坐下,办公室秘书端了茶水放在他们面前。谷止戈看了父亲一眼,见父亲正把目光看着他,他又把目光移开了。

吴鼐臣满脸歉意地道:“君健兄,102师的事实在是兄弟的过错,我对本省的抗战子弟兵关心不够,支持不够,兄弟已在委员长面前作了自我批评。我和谷主任商量了,尽管省里穷,各方面都很困难,但我们还是要协调各方面的力量,争取给子弟兵们多一些关心和支持。”

柏君健客气道:“吴省长上任之后,出台了很多新政,也改变了黔省过去军阀割据、派系林立的局面,很受民众欢迎。至于102师的事,实在是兄弟我带兵无方。我已向蒋委员长请辞师长职务,让止戈接替我,无奈委员长不同意。”

谷守诚道:“君健师长是蒋委员长定黔大计的忠实执行者和有功之臣,他自然舍不得轻易把你放走。”

柏君健笑道:“我不是要走,我能到哪里去?我只是希望年轻人能担负更多的责任。”

谷止戈道:“吴省长,社会捐赠的物品中有一批花短裤,这不明摆着戏弄我们是叫花军吗?领到花短裤的弟兄们很生气,军官花了很大精力才把他们的工作做通。”

哦?几位长者把惊讶的目光看向谷止戈。柏君健显出很通达的样子,笑道:“娘的,豆饼也当粮嘛,花短裤有什么不好?遮羞暖和样样不缺。”谷守诚道:“日军封锁了海上交通,造成物资紧缺,可能是捐赠者一时找不到那么多布料,只好用花布凑合缝制了。”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吴鼐臣点了点头。何秘书出去后,柏君健看着谷守诚苦笑道:“守诚兄,这是王家人在向我们发泄不满情绪啊。”

吴鼐臣听他这么说,诧异地问:“何出此言?”

“这事是守诚兄一手导演的,他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是请守诚兄告诉你。”

谷守诚因为儿子在座,表情颇为尴尬,道:“你说,你说。”

柏君健不好拒绝,只得道:“大家都知道老头子有一个惯用的手段,就是不惜采取一切手段分化瓦解对手的阵营。趁着红军进入贵州,中央军尾随跟进时,老头子又打起了把贵州中央化的主意,其中最大的障碍就是我的老司令王光华。王光华拥兵自重,舍不得交权,老头子于是耍两面手法,表面上与他套近乎,暗地里却派守诚兄当说客,要我们几个师长投向中央。我当时想,国家政令统一是时代潮流,也是老百姓的愿望,所以我和何师长按照守诚兄的安排,拉走了部队,接受了中央改编,使王光华成了光杆司令。本来王家烈省长离任之后,他满心希望能接任省长职务,哪想到省长一职中央另有安排,王光华只得接受了参议长的虚职。他心里对我们几个师长恨得牙痒痒。如今他们公司捐出花短裤,岂不是借机发气,愚弄我们一番?”

“意思是骂柏师长像女人一样反复无常。”谷守诚笑着把问题点破。

柏君健脸一红,挺起胸脯道:“养我们军人的是国家和人民,岂能把军人变成军阀的看家狗?我对国家的一片赤胆忠心苍天可鉴。”

这话说得重,在座各人的笑容都凝固在脸上,却用赞赏的目光看着柏君健,严肃地点了点头。为了缓和气氛,吴鼐臣转入正题,道:“君健兄,止戈,今天把你们叫来,是想商量一个事情,102师的事也是我们的事,对不对?蒋委员长已经答应给你们增加一些经费,我想,102师、103师等这些从黔省走出去的师,在抗战中屡立大功,做好你们的后勤保障,是我们负有义不容辞的责任。我和守诚兄研究过了,计划采取三种措施来解决你们的后勤问题,一是每月从省财政中拿出一部分资金,给每个师补助一万元经费。”

柏君健插话道:“多谢多谢。”

“君健兄别客气,我知道区区一万元,连塞你们的牙缝都不够。”

柏君健大笑道:“吴省长把我们看成魁伟的巨人了吧,如果我们102师真是这样的巨人,岂不是一口就能够把东洋鬼子吞进肚子里了?”

谷守诚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吴鼐臣道:“第二个办法是向社会募捐。102师的穿着经过媒体曝光之后,惊动了蒋委员长,让黔省父老乡亲大失颜面。这两天社会各界纷纷在想办法解决黔籍部队的穿衣吃饭问题。”

柏君健很是感动,道:“家乡父老的这番心意,我们102师全体官兵心领了。作为贵州人,我知道家乡父老的情况,他们为抗战已经捐得够多了,我不希望再给他们添麻烦,增加他们的负担。”

“这个,这个既然是自愿捐款,我想大家也是量力而行。”吴鼐臣把目光转向谷守诚,道,“至于第三个方案,就是守诚兄的心意了。我们都知道,其他各师多多少少都存在吃空饷的情况,唯有102师,每次出征都是齐装满员,甚至超员。尽管绥靖公署的经费也不宽裕,但守诚兄决定每月拿出五千元单独补助102师。”

谷止戈感激地看着父亲。柏君健叫道:“哎呀呀,守诚兄,这让兄弟怎么好意思接受呢?知道的人说你是爱护我们,不知道的人会说,因为止戈在我们部队,所以你偏袒我们。”

“他们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谷守诚把手一挥,“谁不知道国民政府和国军偏袒成风?蒋委员长偏袒嫡系将领是公开的秘密,140师靠着何总长这棵大树,吃香的喝辣的,我这点意思和他们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呢?”

“守诚兄这不叫偏袒,叫嘉勉有功的部队。102师马上就要开赴湘北了,这些钱多少能让官兵们在大战之前吃几顿饱饭。”吴鼐臣说着又想起了一个事情,“对了,第十八集团军最近接受了一笔海外捐赠,一共五千套春装。得知102师的事情后,办事处征得朱德将军同意,决定将春装转捐102师。”

“谢谢朱德将军,谢谢第十八集团军办事处。”柏君健感激地道,“第十八集团军后勤补给本身就很困难,他们还能这样,真令人感动。”

“这就是人家共产党干大事的气量。”谷守诚看了儿子一眼,若有所思地道。

吴鼐臣笑道:“有了这五千套春装,就没人看到你们102师的花短裤,也不会有人再喊你们叫花军了。”

“叫花军叫出了名,也是贵阳的一道风景线嘛。”柏君健笑道,“感谢省长、主任,以及社会各界对102师的关心。止戈,回去之后,除了在报纸上刊登感谢函之外,我们应当把省领导对我们师的关爱传达给每一位官兵,激励他们在今后的战斗中,杀敌立功,以此报效国家,回报家乡父老的厚爱。”

柏君健见事情谈妥,便站起身告辞。谷止戈向吴省长和父亲行了一个军礼,跟着出了门。两人来到大院,柏君健走向吉普车时,看了一眼拴在树脚的马,道:“止戈,你还是骑马回去?”

“我骑马。”谷止戈快步上前拉开了车门,待柏君健师长上车坐定,他行了一个军礼,道:“师长慢走。”

吉普车开出大院,消失在街道拐角处。谷止戈翻身上马,到十字路口,他勒马看了一眼通向102师设在贵阳的师指挥部方向,转而策马向城外奔去。

作为102师年轻的副师长,柏君健师长几乎把管理的重担都压在他身上。他生怕有负师长的期望,所以平时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102师的建设中,却没想到最后还是闹出了这么大的笑话。事后上司和各方领导都从各自身上找责任,谁也没有责备他。可在他看来,没有责备其实就是无声的责备,他这几天都处于深深的自责之中。现在官兵们的穿衣问题解决了,后勤供给也得到了加强,谷止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最近,据各方面的情报反映,日本华中派遣军第11军部队正在聚集部队,有攻掠长沙的迹象,第九战区也在调兵遣将,应对日军即将发起的进攻。而擅长防守的102师将被第九战区部署在湘北一线阵地。今天上午,102师先头部队已坐上汽车出发,师指挥部将于明天出发。谷止戈这几天都是忙到深夜才回家,一直没有见到花静宜,他决定趁此机会与花静宜见上一面。离开军营赴省政府之前,他已经给周公馆打过电话,得知花静宜在周家庄园。为方便起见,他连警卫都没带,骑着战马就出来了。

日本鬼子占领武汉后,与重庆、贵阳等后方城市的距离更近,日机对后方的轰炸更为频繁。山城贵阳也被炸得千疮百孔。有些建筑得以修复,有些仍然是惨遭轰炸后的模样。因为城市四周都是山,失去居所的居民就在山脚下搭一个窝棚临时居住。城防司令部动员居民利用喀斯特地貌所特有的溶洞,挖了许多防空洞。面对贵阳颓败和零乱的景象,谷止戈想起旧时贵阳的宁静和谐,心里不由得感慨万千,更感觉到作为一个军人肩负的保家卫国的重任。

傍晚的高原凝重而旷远,夕阳的面孔也变得柔和起来。谷止戈骑马穿过田野,扑面而来的风里夹带着一丝清甜的味道。想到马上就能与花静宜见面,他的心也像奔腾的马儿一般,活泼泼的蹦跳起来。

来到周家庄园,眼前崭新的房子几乎让人认不出了,谷止戈勒马站在积满了水的弹坑旁。作为从枪林弹雨中穿行过来的军人,他从弹坑的痕迹上,完全能够推断炸弹爆炸所产生的威力。大概是上帝出手替她遮挡了能量,让当时正待在房里的花静宜从死神手里拣回一条命。谷止戈又想到了父亲给兄弟俩所取的名字,一个叫止戈,一个叫止戟,寓意都是要停止刀戈和战争,表达了一位从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老军人善良的愿望。然而,日本帝国主义发动的万恶的侵略战争,不仅使一个老军人的善良愿望化为泡影,而且让千百万普通民众深受其害,包括花静宜母亲在内的周家庄园,都成为战争的牺牲品。

叮铃铃,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响起。谷止戈昂起头,见欧阳雪英刹住车,兴奋地叫道:“副师长!”

“啊,雪英。”谷止戈见对方额头汗涔涔,满脸喜色,问:“是去约会了吧?这么高兴。”

“云泉明天就要走了,我去看看他。”欧阳雪英不好意思地道,又问:“静宜在庄园里呢,副师长不进去坐坐?”

面对欧阳雪英质疑的目光,谷止戈不知怎么回答,啊啊地应了两声,才道:“我还有事呢,先走了,再见。”不待欧阳雪英说话,他再次扬鞭打马,飞奔向前。

欧阳雪英狐疑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很是纳闷。她重新踩着自行车回到周家庄园,待见到停在院子里的吉普车,顿时明白了一大半。

周家会客室里,聚集了贵阳文化界及中共贵州省工委负责高校工作的领导,共计十位知名人士。他们在讨论如何发动青年学生、民众更广泛地支持抗战,如何改善对黔籍抗战官兵后勤补给的问题。在每位参会人员面前,都摆放着几张报纸,上面刊载有身着破烂棉衣的102师与税警团坦克车的对峙场面。强烈的画面落差,加上“叫花军”这个颇具刺激性的字眼,深深地震撼着每一个人。大家都觉得必须为流血流汗的抗战官兵们做些实事。

第九战区发出通知,要求荣军医院积极组织医疗救护队,支援长沙会战。花静宜得知102师即将开赴湘北,于是主动报名,明天即赴长沙集训,准备随时投入战斗。离开贵阳前,她想到周家庄园与外公告别。从周公馆出来,她正好看见谷止戟开车回家,便让他送自己一程。与会人员见两人进来,热情地邀请他们参与其中,并要求他们谈一谈对战争以及部队后勤补给等问题的看法。花静宜用目光征求外公的意见,周沁源微笑着默许了。她便叫仆人加了两把椅子,坐在一边旁听起来。

不一会儿,欧阳雪英在门口露出一个头,朝花静宜悄悄招了招手。花静宜起身走过去。欧阳雪英把她拉到院子里,道:“刚才我在路上遇见了副师长,你见过他吗?”

“副师长?哪个副师长?”花静宜正在思考会议讨论的主题,一时没明白过来。

欧阳雪英焦躁地道:“还有哪个副师长?你的谷子哥呗。”

“他走了,我在路上碰到的,他可能是特意骑马过来看你的。”

不待欧阳雪英把话说完,花静宜叫了起来:“哎呀,你为什么不拦住他叫他进来?我特意跑了102师两次,他不是开会就是率领部队拉练去了,都没有碰到他。”

欧阳雪英望了一眼院子里的吉普车,犹疑地道:“我邀他进庄园来坐坐,他却策马跑了。我猜他是认为你已经有人作陪,故意回避来着。”

“说什么啊,他们俩是亲兄弟,都是我的哥哥呢。”花静宜不满地白了欧阳雪英一眼。

“在某些问题上,男人是连兄弟都可以不认的。”

“比如呢?”花静宜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

“比如啊,在权力和女人的问题上。”欧阳雪英很认真地回答。

“是吗?”花静宜嘴上反问,心里却认可了欧阳雪英的说法。她解释道:“我不过碰巧遇到止戟,他顺便送我来看看外公。你这鬼精灵哪来这么多想法?”

“你最近和止戟走得那么近,难道都是碰巧吗?人家见你和止戟出双入对,还以为你和他好上了呢。你忘了上次王涤非特意向副师长通风报信的事?现在离得这么近,难道就没有好事者也如法炮制一番?”

“谷子哥忙得晕头转向,哪有时间管这种闲事。”

“这可不是闲事,而是终身大事。”欧阳雪英反驳道,又问:“你和止戟在一起时,精神很放松,也很快乐,连我都有点怀疑你们的感情是不是如你所说的这般单纯呢。”

“拜托,他是我表哥,和他在一起,我当然很放松很快乐,这有什么奇怪的?”花静宜若有所思地道,“不过你还真别说,与谷子哥的稳重比较起来,止戟哥哥的想法倒是时常给人惊喜。但是,我对他们俩的感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欧阳雪英显出放松的样子,道:“那就好,那就好。据雷云泉说,这次事件给副师长耠成了很大的压力,不能再在其他事情上增加他的心理负担了。”

“嚯!”花静宜取笑道,“还没有嫁过去,就开始帮婆家说话了,真是个好媳妇。”

欧阳雪英脸一红,嗫嚅道:“雷云泉说,等打过这一仗,局势变得明朗一些,我们就结婚。”

“为什么要等局势明朗才结婚?”

“他说不想让我当寡妇。”

花静宜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正想说句什么,有人叫她进去开会。她答应了一声,道:“你到楼上房间里等我,待开完会吃过饭,咱们一起回城整理东西,明天上午出发。”

“明天上午出发?跟着102师的屁股走?这不明摆着大战在即了?”

花静宜没有回答她的话,转身走进了客厅。会议一直开到天黑,周家庄园特意设宴招待各位宾客。宴席散去,除了第十八集团军办事处派车把人接回去,谷止戟也送了一趟。经过这一番折腾,谷止戟把花静宜送回周公馆时,已到了晚上十点。

谷止戟瞪大眼睛看了一眼,发现谷止戈坐在石桌旁,惊诧地问:“大哥,这么晚了,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等你。”谷止戈愤然道。

谷止戈的语气让谷止戟吃了一惊,他倒退一步,道:“为什么?”

“我要你离静宜远一点。”谷止戈用军人特有的语气命令道。

谷止戟这才知道大哥是为花静宜的事吃醋了,心里暗笑了一下,故意用玩世不恭的语气道:“请大哥放心,待我们税警团整编成装甲部队,进驻新营地,我想离静宜近一点都不可能了。”

谷止戈正在气头上,装甲两个字更是刺激了他,这阵子郁积起来的委屈和愤恨重新在心里翻滚。他大声地训斥道:“装甲兵,装甲兵,有财政部撑腰、拥有新式装备有什么了不起?上海抗战一上场就全军覆灭,如果不是我们拿生命抵抗敌人的刚铁炮弹,你们这些公子哥儿,还能坐在装甲车里耀武扬威?只怕连人带车一起进战俘营当俘虏了吧?”

谷止戟一向心高气傲,这回听了大哥如此轻蔑的言论,立即昂着头用不屑的语气质问道:“你们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打了一些不失败的战斗吗?你们哪一场战斗击退过敌人?哪一场战斗真正达到杀敌三千、自损八百?不错,102师确实抗战有功,但除了损兵折将、横尸遍野,你们到底取得过什么实质性的战绩?是打得敌人落花流水呢还是攻城略地、横扫千里?”

面对弟弟咄咄逼人的责问,谷止戈怔住了,一时哑口无言。他觉得弟弟的责问句句在理,这些也是他平时思考的问题,他同样觉得国军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悖论里面。在他所参加的战役中,几乎所有作战计划的最终目标,都不是为了取得胜利,而仅仅是争取不失败。这与他所阅读的军事书籍以及在军校所受到的竭尽全力争取战斗胜利的教育相差甚远,以至于某些时候,他甚至怀疑这种教育是不是没有经过实践检验的错误理论。谷止戈在这种矛盾的纠结中缓过神来,反驳道:“你上过抗日战场吗?你以为单凭你们少爷兵的傲气,敌人就能乖乖地让路?别以为我们102师让着你们,日本鬼子也会让着你们,他们的飞机大炮会把你们的坦克炸成粉末。”

谷止戟昂着脖子硬气地道:“我不要你让,我不要任何人让,谁要敢挡我们的道,我们的坦克就会把他轧成肉泥。”

谷止戈生气地把衣袖一抹,鼻子一哼:“我今天倒要试一试,到底是装甲兵落败,还是我这个陆军老大哥落败。”

这是兄弟俩特有的暗语,意思是打了架不能留痕迹,以免被父母亲责罚。止戈在父母身边长大,养成了心高的品性,而跟随乡下外公生活的二弟,则学到了苗家人的横蛮。因此,不常见面的两兄弟,互相之间并不服气,一见面必会以决斗定输赢。而为了隐瞒打架的事实,两兄弟学着乡村摔跤比赛的规矩,以扳倒对方,使之不能反抗为赢。当然在摔打过程中,不能在对方身上,尤其不能在外表可以看到的地方留下伤痕。谷止戈毕竟是哥哥,认为和弟弟打架并非光彩的事,因而总是被动应战。

这回争强好胜的谷止戟,见哥哥摆开了架势,一个猛虎扑食跃上前。谷止戈避开弟弟第一波次攻击的锋芒,让他连扑了几个空,然后方接住招。两人像斗红了眼的水牯牛一样,角抵着角,眼睛紧盯着对手,寻找对方弱点,好一举摔倒对方。

欧阳雪英进了房间,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一轮明月高悬于天空。她赏了一会儿月光,忽然听到对面谷家大院里,传来奇怪的喘息声。她低头瞄了一会,待眼睛适应了大院的幽暗,发现两个黑影在院子里摔跤,很快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心里一急,跑出来敲响了隔壁的房门:“静宜,静宜,出大事了。”

花静宜换了居家便衣,正准备洗澡,一听说出了大事,猛地拉开房门冲了出来,急问:“出了什么大事?”

欧阳雪英把她带到窗前,指着谷家大院道,“你快看,快看。”

“黑咕隆咚的,看什么呀。”花静宜不明就里,疑惑地问。

“谷家两兄弟为你争风吃醋,在院子里打起来了。”

“打架?”花静宜终于看清了对面院子里的情景,身子一个激灵,随即像一阵风似的朝楼下冲去。

兄弟俩正打得激烈,冷不防花静宜冲过来,朝他们大吼一声:“干什么啊,给我住手!”

兄弟俩立刻像弹簧一般蹦开,又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般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谷止戟嘿嘿笑道:“我们,我们练练拳脚,过去我们经常这样练的。”

谷止戈悄悄整理衣装,听了这话附和道:“对,马上就要出征了,我试试弟弟的武艺有没有长进。”

“是吗?”花静宜问,虽然他们黄色的衬衫掩盖了身上的灰尘,但她还是从满是皱褶的衬衣中看出了端倪,冷笑道:“练拳脚?试武艺?用得着堂堂的将校军官在地上打滚吗?说出去真是丢国军的丑。”

谷止戟顽劣地笑道:“谷家少将级军官习惯了丢国军的丑,再丢一次也没什么。”

此时,月光正好洒在花静宜涨红的脸上,更显出她的花容月貌,谷止戈看得发呆,跟着道:“是没什么。”待发现中了弟弟的圈套,生气地推了他一把,大声道:“滚吧,你。”

谷止戈见花静宜恨恨地看着他,嘿嘿笑道:“静宜,你别误会,我和止戟真的是在练脚拳,没什么。”

“误会?我倒没什么可误会的,我只怕有些人产生误会。”花静宜一语双关地道。

谷止戈想说句什么,见欧阳雪英正站在她身后,随口问了一句,道:“你们还不休息?”

花静宜气呼呼地道:“在士兵走向战场的前夜,一个将军居然有闲心练拳脚。”

这句话击中了谷止戈脆弱的神经,喃喃地道:“我,我们真是练练而已。”

“练练?”花静宜白了他一眼,狠狠地道:“有本事对着鬼子练去。”说完她转身走了,抛下谷止戈愣愣地站在原地。

欧阳雪英追上她,小声责备道:“你怎么能这样?男人也是需要安慰的。”

“男人都是牛,需要用鞭子抽,他们才会努力犁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