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连续三次被查否的涉黑线索
孔二虎第二天上午就被取保了,侯伟还帮着忙里忙外,韩松看着就生气。那个上午是我到刑警支队工作的第一天。从特警支队到刑警支队,我只把那一对儿大号哑铃带了过来。
刑警支队长刘志东专门把韩松找到办公室狠狠批了一顿。
刘志东说:“你爹是局长的日子早已经是过去时了,你现在一定要稳当点儿,否则出了事儿没人管你。那么多人一起控告你打人,你还想不想干了?”
韩松说:“孔二虎明目张胆去抢人,这难道也能取保?”
刘志东说:“也不知道你这个副大队长是怎么当的,就你这点儿业务水平……刑拘油缸子一点儿问题没有,刑拘孔二虎……这案子到了检察院那边就是个退卷,比这结实的案子到了检察院都得退回来,何况这个。要不是我和克平局长一再做工作,孔二虎能告死你!咱们警察现今是弱势群体,你知道不?”
韩松说:“你让他告!千万别不告啊!”
刘志东说:“行了,你是我爹,你走吧,马上把孔二虎和那几个无关手下放了!”
第二天,孔二虎专门来到韩松的办公室,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嘀咕:“韩队,我取保了,别忘了我的承诺,两个承诺……”
韩松说:“我记着呢,小样儿!”
刚刚过去的一夜里,韩松还在纠结一些小事情的时候,何烨的一大队却大动作不断,呼呼啦啦抓了很多人。紧随其后的上午,整个刑警支队都在忙碌。
无事可做的韩松靠在办公室门框子上,眼看着何烨、华生他们在走廊里出出进进,那个无所事事、一身名牌的侯伟也在走廊里闲溜达。侯伟的头型很特别,看起来就像社会上的炮子。这个城市里,有不少警察都是这个头型。我本人也留着这种发型,特警大多是这种发型,因为长期训练出汗,这样的发型洗头方便。韩松经常对我说:“你这好发型,被一帮驴马蛋子糟蹋啦……”
韩松曾经和我多次探讨狄氏兄弟被枪决那天侯伟的反常表现,但是,我俩啥也没研究出来。狄成让我转达侯伟那番话,我告诉了韩松,却一直没有告诉侯伟,因为我不想和侯伟那样的人交流。至于狄成让我转达侯伟那番威胁的话,我和韩松怎么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何烨是华生的队长,我也被调入了何烨的大队。给何烨干活,我怎么干都毫无怨言。何烨参加工作不久曾去科索沃维和,归国后当了刑警。别看她是女流之辈,而且年龄不大,但支队内外没有人不服她。
在走廊里无论遇到谁,何烨都会用各种方式和别人礼貌地打招呼,有时一句话,有时一个眼神,有时摆摆小手,有时拿着手中的案卷冲人家晃晃,总是显得特别有人情味儿。而华生几乎不和任何人打招呼,看上去就是个有些自闭的小胖子。遇到我和韩松,他倒是挺亲热的,有时候会故意撞一下我们的肩膀。遇到别的同事,他总是沉默寡言,给人一种旁若无人甚至傲慢的印象。每次各种民主测评,他的得票都很低。而韩松要好许多,他的群众基础没问题,最后问题都出在领导那里,比如,他第一次竞聘失败。
过去的那一夜里,在特警的配合下,何烨带领华生等人端了育才化工厂,抓获二十多个嫌疑人,扣押了四百多吨来路不明的原油以及各种生产物资和账目。马钧铁带领手下刑警曹海、于强也参加了这次行动。
韩松倚着门框子看热闹的时候,马钧铁、曹海、于强押着老白出现在刑警支队的走廊里。老白是育才化工厂的法人,也是秀才集团里的重要人物。马钧铁开门、关门的声音都很重。无论是警察这边,还是老白等人,谁也不知道马钧铁和刘秀的交情。但是,交情归交情,马钧铁和刘锦一样,遇到老白等人偷鸡摸狗的时候,从不手下留情,该抓就抓,这也是刘秀和他们长期以来的默契。如果刘秀说要放过某人,他们就会想一些办法。
走起路来,马钧铁的每一步都那么坚定。老白一瘸一拐,走在马钧铁三人的前面。老白就像一条软软的蛇,而马钧铁则像一块厚重的黑铁块。
马钧铁从韩松身边走过,就像韩松根本不存在一样。韩松不由自主地离开门框子,挺直了身体,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韩松羡慕曹海和于强,因为他们可以像自己以前那样时刻不离马钧铁左右。韩松眼看着马钧铁等三人将老白押进讯问室,随后就听到了马钧铁瓮声瓮气的吼声。韩松听不清马队在吼什么,但明白一定是老白不太配合。
老白说:“快点儿问,我中午还有事情。”
马钧铁说:“我们在你的工厂里发现了来路不明的原油,油缸子那车来路不明的原油也是运到你们那里的吧?”
老白说:“油缸子的油送到哪里我不知道。至于工厂里来路不明的原油,我不具体负责原油的来路,你可以去问我的采购科长刘翔。”
“我先不问他,我只问你。我就奇怪了,国家给你这个厂子的原油配额用不完,你们这里怎么还有来路不明的原油?”马钧铁把一个账本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我们的企业对这个城市的贡献是巨大的,是你们公安机关的重点保护企业,牌子还是你们公安局长给挂上去的。企业有什么违法问题,你该找谁找谁,但我希望不要影响企业的正常生产,我们可是全省非公有制企业纳税五十强……市委主要领导对我也不会像你这样没有礼貌!”谁都听得出来,老白的话中带着威胁。
马钧铁还要问什么的时候,谢晖喊他去开会。出了讯问室,谢晖在马钧铁耳边嘀咕:“马队,别那么生气了。张局来了,和刘支队大喊大叫呢,这个老白估计一会儿就得放掉……”
马钧铁非常吃惊:“放掉?谁的意见?”
谢晖说:“我感觉是张局的意见。”
马钧铁说:“为了抓这个老白,我们可费了很大力气……”
谢晖说:“那是一定,咱们这活儿难干啊!”
他们又从韩松身边走过时,马钧铁依然没有理他。韩松又开始羡慕谢晖,羡慕谢晖可以和马钧铁那样亲近地说话。韩松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有那样的机会,他觉得,自己对师父的那份感情已经日益复杂了。谢晖走过去又折回来,对韩松说:“哥,开会,叫刘锦一起来开会。”
这天上午,刑警支队的会议室里充满火药味。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张克平与刑警支队长刘志东是这次会议的主角。即便会议室的门关着,在刑警支队的走廊里依然可以听到愤怒的吼声。
大怒的是市公安局副局长张克平。张克平说:“这么大的行动怎么能够事前不汇报,事中不汇报,事毕依然不汇报?你们想干什么?”
刘志东说:“张局说得对,这是咱们的工作规矩,政治规矩!你们这样妄动有什么意义?”
张克平说:“何烨,你怎么能这么胆大妄为?谁给你的胆子?”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昨夜发生的一切原本就是奇怪的,这样大一个行动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与刑警支队长居然事先全然不知,所以,两位领导怎样发脾气也不为过。
张克平说:“重点保护企业的牌子在那里挂着,那是老局长亲手挂上去的。市委主要领导对这个企业的态度是始终如一的,你们现在捅了马蜂窝,怎么收场?”
何烨说:“张局,证据确凿……”
刘志东打断她的话:“我们公安机关是听党指挥的,是党委政府的刀把子。党委政府为了地方经济发展殚精竭虑,我们公安机关要配合。当然了,虽然对方是利税大户,如果有犯罪行为,我们必须打击,但要统一行动,必要的时候还要向市委领导汇报。你们这样一哄而上是不成熟的,也是不负责任的!”
张克平说:“我一大早就接到了陈建书记的电话,他很生气。他亲**代,对育才化工这样的企业采取行动要慎重,请示汇报很重要……”
“陈书记那边,我去解释……”不知什么时候,市公安局局长隆子洲突然出现在会议室门口。
作为省厅下派的公安局长,隆子洲与张克平比起来,带着几分儒雅,消瘦的外表使他看起来没有时下官员比较流行的那种气场。
隆子洲给人的感觉是按部就班、墨守成规,说起话来惜字如金。隆子洲不恋权,非常信任自己的班子成员,所有权力都按照分工下放。但是,隆子洲平日里并不清闲,他每个周三都会亲自接访,而且是雷打不动,他的电话号码、他的微博都是向全社会开放的,老百姓反映的热点、难点问题大多由他亲自操刀解决。
“作为公安局长,不和老百姓保持面对面零距离是不行的。如果没有接访的勇气,如果没有接听老百姓电话的勇气,还当什么公安局长……”隆子洲从来不避讳自己的观点,但这样的直白往往会得罪兄弟市公安机关的局长大人们,因为隆子洲做到的他们的确做不到,所以,隆子洲是一位真真切切的亲民型局长。
在这座富得流油的城市里,隆子洲乘坐的只是一辆普通的中华轿车,基层单位的车都比他的强,比如何烨、马钧铁、侯伟到外地办案时,开的是途锐、丰田大吉普,经常令外地同行们的瞳孔放大。当人们知道他们的局长日常乘坐的是中华时,无不竖起大拇指:“你们局长,像样。”
无论走到哪里,围绕隆子洲的都是赞誉声。隆子洲却总会保持一如既往的沉静,他的内心从来没有因此而满足和松弛;相反,隆子洲总有一种特别的危机感,这种危机感来自对涉油犯罪的思索。
最近一段时间,隆子洲感觉自己的疑心特别重。在打击油田犯罪方面,政工干部出身的隆子洲始终感觉有一股暗流围绕在自己左右。他不好说谁是叛徒谁是内奸,也看不好哪位是忠将哪位是奸佞之人,也不想说出这样的话,更不想发现这样的人。在隆子洲眼中,所有外表上的大义凛然都微不足道。
全市公安机关每年都会打掉数目可观的盗油团伙,抓获大量涉油犯罪嫌疑人,缴获大量被盗原油。主管刑侦和涉油犯罪的副局长张克平也好,刑警支队长刘志东也好,油田支队长何景利也好,都兢兢业业,似乎没什么不妥。但是,隆子洲就是放心不下,总感觉某个人内心深处有什么文章。
没有人知道,隆子洲一直有一个心头大患。纪检部门已经报上来的一个处理名单上面,都是与油耗子有勾连的民警,好在问题都不是很严重。隆子洲担心,这支队伍中还会有人与盗油巨贪有关联。这种关联也许在基层,也许就在班子成员当中。虽然市委领导和油田领导多次对公安机关打击油田犯罪高度肯定,但隆子洲始终不敢盲目乐观。也许,一切都只是也许。
这一次打击育才化工行动,是隆子洲亲自指挥的。他的目的就是拿刘秀旗下的化工厂当“试金石”,通过这次行动考验一批人,同时也警告一批人。隆子洲希望自己的这支队伍坚不可摧,不希望任何一个人掉队。在隆子洲心中,警服最珍贵,他知道有人多么深爱它,有人多么痛恨它。隆子洲更加清楚,有的人虽然身穿警服,但其实已经不配当警察了。隆子洲希望,自己的行为能够成为一种召唤。
隆子洲**满怀,张克平与鲁奎私下里交流的时候,却对他意见很大:“……这样治标不治本的行动就是作秀。他初来乍到,怎么能确定他选中的办案人员就一定忠诚可靠?”
“陈书记那边,我去解释。昨夜发生的事情都是我的命令。”
局长隆子洲突然驾到,身后还跟着鲁奎、李德胜等党委班子成员,张克平与刘志东都感觉有些突然。隆子洲对何烨、马钧铁等人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示意他们出去一下,房间里只剩下几个局党委成员。
隆子洲说:“育才化工厂涉嫌偷油的线索,我已经批示了三次,三次的结果都是一个‘否’字。虽然举报刘秀旗下企业的是狄氏兄弟,但我们也不能不重视。”
张克平显得很有耐心:“局长,每次调查确实都是按照程序一步步来的,真的没有查出什么。”
鲁奎说:“单凭狄氏兄弟临死前几句咬人的话就断定刘秀涉黑,不够严谨。”
隆子洲说:“要说不严谨,不严谨的事情还有很多。据我所知,有些局领导曾经专门约请刘秀到公安局商量打掉狄氏兄弟的问题,这恰当吗?公安工作这么干,难道不会落下一个黑吃黑的名声?有一种说法,说是刘秀给狄氏兄弟挖了一口井。那么这口井,公安内部是否有人也挖了两锹土呢?”
鲁奎立即回答:“局长,这是有人乱扣帽子。狄氏兄弟的犯罪事实清清楚楚,任谁也翻不过来。至于案源嘛,的确是刘秀那边过来的。严格来说,当时他来公安局是一次上访行为,而且是省厅和市局联合接待的上访行为。”
张克平补充说:“接待阵势是大了一些,但毕竟人家是那么大的一个企业家,市委书记见了都客客气气,我们能不重视吗?”
鲁奎说:“这个刘秀不是一般人。他们家几代都是油田工人,他本人也在油田工作过。早些年我在基层当民警的时候,他就抓过许多油耗子送到我这里,他是很有正义感的人。他的父亲就是被油耗子打死的,是油田历史上第一个因公牺牲的油田保卫人员。当然,刘秀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绝对不会姑息,比如,几天前杏州那边有人举报他涉嫌绑架和重伤害,我们就进行了认真调查。”
刘志东说:“是啊,刘秀涉嫌绑架和重伤害的案子现在还没有结案,还在调查中。我们是不会保护他的。但至于狄氏兄弟提供的刘秀犯罪线索,我觉得是狄成临死前乱咬人。刘秀那么大个企业,难保里面的人良莠不齐,要说一点儿问题没有也不可能,但绝对不会像狄成说的那么严重。挖井的事,就是报纸上的标题党,吸引人眼球的。”
“省厅文厅长最近已经针对打击涉油犯罪进行了十一次批示。我觉得,这十一次批示就是十一道金牌。不要再说我们打击涉油犯罪战果多么显著,还差得远呢。不久前,省厅刚刚处理了一名为油耗子充当保护伞的干部,希望大家引以为戒。”隆子洲一边说一边打量着眼前这些人,心想,也许像他们说的,一切都是出于谨慎?还是像自己怀疑的那样,他们中的哪个人出了问题,或是都出了问题?他没法下判断,于是把问题引向了具体办案人员,这样大家都有台阶下,也有利于他进一步观察。
隆子洲问:“每次调查育才化工厂的都是侯伟的大队,是不是他那里出了什么问题呢?”
张克平说:“侯伟政治可靠,业务精通,不会有问题。不过……也许是侯伟有顾忌,重点保护企业嘛,调查起来不那么彻底也正常。”
刘志东说:“是啊,局长,基层刑警办案也不容易。”
隆子洲愤怒了:“还说他不容易?大家应该知道,我这里有一张举报刘秀等人犯罪活动的光盘,在秀才集团行贿的明细里就有这个侯伟。数额虽然不大,但却有他的名字。”
张克平明显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有他的名字倒也正常,问题没那么严重。我们可不要错怪了好同志,否则他太委屈了。”
众人沉默了。
隆子洲说:“我一向反对给企业加挂重点保护的牌子,我们一旦保护不好就会被加个‘伞’字,成了‘保护伞’。当然,现在已经既成事实也没办法了。但即便是重点保护企业也不能无法无天。我们查处他们的违法行为,说到底,也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能够提醒他们悬崖勒马,不要越走越远。我想,一个守法企业的经营者应该和我们公安机关想法一致。”
隆子洲的这番表述对这件事情的后续处理给足了空间与想象力。
张克平喝了一口茶水,首先打破沉默:“我刚才也对办案刑警说了,证据确凿的,该抓就抓,不必客气。”
刘志东说:“下一步,我们会深入调查育才化工厂,看他们是不是真有问题。既然已经动手了,企业员工也好,企业经营者也罢,无论谁有问题,我们绝不手软。”
隆子洲问:“有一个叫孔二虎的,马钧铁按照我的命令已经抓到了他。那个光盘上的资料很清楚,他是刘秀手下第一偷油干将。侯伟就是孔二虎的行贿对象。”
张克平说:“一张光盘说明不了任何问题。那张光盘说不定就是谣言。”
刘志东说:“孔二虎原本就是侯伟的线人,帮助我们侦破了很多大要案。偷油行为他肯定是有,但他不干这个就不能给我们提供像样的线索。线人哪有不沾腥的?侯伟偶尔收点儿他的钱财也是为了假意和他打成一片。这个嘛,侯伟在我这里有备案。”
张克平接着说:“回头我和侯伟谈谈,让他把前三次查否的情况详细说明一下,看看其中是否有什么文章。”
刘志东说:“隆局,我和克平局长对刑警发火,您别误会。我们就是觉得这样大的行动有统一组织比较好,一是为了防止执法出纰漏,避免哪个企业领导到市领导那里告刁状;二是有利于深入开展工作。”
这是隆子洲担任局长以来,第一次越过分管领导直插基层指挥办案。不过,他也给自己的部下们留足了余地,即使张克平、刘志东、侯伟当中有哪一个环节与盗油企业有关联,也可以通过隆子洲今天预定的思路解套。隆子洲是这样想的,只是他自己这样想而已。其实,张克平等人也都有自己的办案逻辑,毕竟他们在这个城市的时间更久。
这一次,隆子洲只是想敲山震虎,希望自己的战友乃至哪个不法企业对法律多一分敬畏之心。至于两者之间怎样沟通互动,隆子洲并不在意,他唯一希望的是双方就此悬崖勒马。但是,张克平等人对隆子洲这种猛打猛冲的做法并不满意,他们觉得,这是省厅干部长期在机关工作的缘故。
可是,文碧君的一个电话过来,明确要求隆子洲放刘秀一马:“我和刘秀有约定,我们再给他一个机会,即使他在表演,也要给他一个机会。”
其实,刘秀的育才化工有点来路不明的原油很正常,因为育才化工就是油耗子们的“龙门客栈”,刘秀是高级线人。这样一个现实给打击育才化工额外增加了难度。
出击很简单,隆子洲的收场却有些尴尬,但一切似乎无妨,所有人似乎对一切早已习以为常。老白一帮人对于刘秀的能耐从来就是百般折服。在油耗子们的眼中,新来的局长在刘秀面前成了轻易跨过的门槛。
韩松说:“怎么突然静下来了?”
会议室的门依然关着。隆子洲进去后,从房间里没有传出一点儿声音,更没有了张克平那瓮声瓮气的吼声。会议进行的时候,韩松、华生、刘锦和我在华生的办公室里闲聊了一小会儿。我在玩哑铃,华生在盯着手机玩游戏。突然,后背靠着门框的韩松闭上眼睛嗅了嗅,装出一副很陶醉的样子:“啊,青苹果香水,当年的味道……”
韩松的鼻子堪比警犬,何烨从他后边走来的时候,他嗅出了她的味道。
华生听了,立即放下手机凑了过来,也做出嗅的动作。
何烨用力将他们推到一边:“没正形儿!”
没有外人的时候,华生和韩松总会这样轮流与何烨犯贱。我虽然保持着一副假正经模样,可心中难免也痒痒。当然,何烨从来不会为此真的生气。
香奈儿的青苹果香水是何烨的专有味道。这种味道也是她在韩松、华生和我心中的标志性味道。这种味道可以迅速把我们带回警校无忧无虑的时光。
在警校时,暗恋或公开向何烨示爱的人一大片,华生和我当然也不能免俗,只要有机会,就使用各种办法讨好何烨。不过,所有讨好何烨的人都知道,韩松是他们面前最强有力的挑战。我早就知难而退了。华生是个发面白馒头,知道何烨不是自己的菜,总是唉声叹气。他的梦想就是有我的肌肉和韩松的智慧,总是说:“如果那样,何烨就是我的了……”
何烨说:“都小声点儿,没发现那边气氛比较紧张吗?”
我说:“隆局来了,谁还敢大声?邪不压正嘛。”
何烨说:“你敢说张克平邪?”
我说:“这不是明摆着吗?你们一动育才化工,你看他这气生的。”
“烨,你们这次行动,张克平和刘志东难道不知情?”没有外人在场,韩松总是称呼何烨为烨。
何烨说:“这次行动是隆局安排的,而且专门提出让马钧铁配合。隆局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做好保密工作。据说他已经三次批示张克平、刘志东那边调查育才化工厂涉嫌盗油的情况,但结论都是查否。”
华生一边玩游戏一边说:“查否?都是侯伟他们干的,他不和育才那边有联系都奇怪了。”
何烨制止:“算了,别乱说,咱们干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韩松问:“抓孔二虎也是隆局布置的?”
何烨说:“当然。虽然孔二虎有可能和育才化工有某种联系,但这次行动,孔二虎和育才化工是两条线,也就是个抓人的简单问题,马大队长就交给你了。”
华生说:“这一次咱们算是经受住考验了,看来咱们都是忠心耿耿啊!”
“忠心耿耿?”韩松突然来了精神,问一旁乐呵呵的刘锦,“这次抓孔二虎是马大队让我去的?”
刘锦乐呵呵地点点头。韩松顿时心花怒放。无论师父让他做什么,他都非常高兴。虽然师父对他有误解,他对师父也有怀疑,但他依然喜欢师父和蔼可亲地对待他、信任他。
这时,马钧铁走了进来。韩松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师父。韩松知道,这么重要的任务,师父能够交给自己办,说明他对自己的看法已经有所改变了。韩松时时刻刻希望重新得到马钧铁的认可,时时刻刻都希望回到马钧铁身边冲锋陷阵。
马钧铁依然对韩松不理不睬:“刘锦,跟我来一下。”
韩松也要跟着,马钧铁冷冷地甩给他一句:“没叫你。”
这是炸锅的一天。
孔二虎被取保了,油缸子和育才化工厂采购科长刘翔最初被定为刑事拘留,但很快变更为强制措施取保了。育才化工厂法人老白没到中午就离开了。
老白开着牌照98888的白色玛莎拉蒂飞一样冲出刑警支队大院,刹那间,卷起漫漫浮雪。玛莎拉蒂是老白的最爱,座驾是刚才一个小个子戴金边眼镜的男子给他开来的。
此时,刘秀正在和马钧铁通电话:“钧铁,你就应该和老白这样真刀真枪干,我赞成。我也想知道,老白人前人后神神秘秘地到底在忙些什么。”
老白冲出刑警支队大院时,何烨正望向窗外:“我们抓他们费了牛劲,他们走得倒是轻松。”
华生抱着肩膀:“别伤感,我会再给你抓回来。”
韩松说:“别伤感,只要你喜欢的,我们都给你抓回来。”
何烨白了他俩一眼:“不贫你俩就活不下去?韩松,你上次说的测谎,还用不用我帮忙了?”
下午,召开了全局科所队长大会。由于和打击油田犯罪有关,油田支队、刑警支队和各分局刑警大队侦查员全部参加会议。针对育才化工厂采取行动的消息也传至省公安厅,省公安厅的柳家胜专程赶到。会议开始,便宣读了对和油耗子有勾连的违纪民警的处理意见。
按照调查结果,孔二虎给侯伟的贿赂,由于侯伟事先已经在支队纪检部门备案,所以侯伟没有出现在处理名单当中。
主席台上齐刷刷的全是警监,领口露出清一色的白色警衬,这阵势令人肃然起敬。坐在隆子洲身边的柳家胜最为显眼,他的气场绝对盖过所有副局长及刘志东等人的总和。作为省公安厅几位知名的总队长之一,柳家胜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气压山河,他喜欢骂人是出了名的,总是说:“下手不狠点儿,镇唬不住这帮王八羔子。”
柳家胜给省公安厅党委递交的工作成绩单一直很厚重,比如,在引领全省公安机关打击油田犯罪方面战果显著,省厅党委曾经给他记过一等功。柳家胜曾经胸前挂满功勋章,到人民大会堂参加全国公安英模表彰大会。有这样的资历,他的粗口也就得到了大多数人的理解。
不过,在他的老处长隆子洲面前,柳家胜却一直十分谦恭,很少爆粗口。当年隆子洲在省厅担任治安处处长的时候,柳家胜连个小科长都不是,他最佩服的就是隆子洲。这天,隆子洲讲话的时候,柳家胜神情专注,凝神静听,一点儿也没有平时目中无人的样子。
隆子洲说:“我们发现育才公司的偷油行为非常及时,要是等它‘长大了’,可以‘甩开膀子’干的时候,不知道还要损失多少原油呢。”
韩松说:“又打又放,像老猫玩耗子,这么干怎么能获得信任呢?”
华生不以为然,小声对我嘀咕:“还等?等什么等?人家早就长大了,已经甩开膀子干了很久了……”
其实,不只何烨,几乎所有参与这个案子的人都这么想。大家都在观望,都在揣摩隆子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隆子洲接下来的话,很快令所有人打消了顾虑,明白了隆子洲的良苦用心和打击油田犯罪的决心。
“大家都知道,油田犯罪这东西,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油田那些保卫人员变节的就不说了,先说说咱们油田支队。景利支队长告诉我,油田支队这边刚刚计划点儿小行动,全市大大小小的油耗子就全知道消息了。甚至油田支队的办案车辆刚刚开出院子,油耗子那边所有偷油行动就同步停止。再说刑警支队,育才化工的案件线索,我批了三次,三次都给我查否了,什么意思?这次处理育才化工厂,我自己直接选了若干名侦查员,事实证明我选对了,马上有了声响。这些同志经受住了考验,我由衷地钦佩你们!
“我们这座城市因油而建,因油而兴。我们这座城市与国家能源安全密切相关。原油被盗,不但产量下来了,产品价值消失了,连投入的成本都收不回来,国家的损失翻倍啊!有同志会问,每年缴获被盗原油不少,每年刑事拘留的油耗子也不少,这也不像是不作为啊?但是,别以为这样就可以糊弄过关,不要以为我隆子洲不知道,有的人打击油耗子总是打十保一。你们打掉的那十个偷的油加在一起,或许也赶不上你保护的那一个。我想问问大家,这样的局面,我们希望永远保持吗?大家以为我们城市每年丢失的原油只是缴回的那些吗?事实证明,这只是很少的一部分。我们城市里隐藏着更大的油耗子,他们已经严重威胁了国家的能源安全。
“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我们今天的会议说小也小,说大也大。说小呢,无外乎是公安机关千万次工作会议中的一次;说大呢,我们的这次会议直接与国家能源安全有关。所以,今天我在这里宣布,为了国家能源安全,油田支队大换血!何烨、马钧铁、刘锦、华生、洪图全部调入油田支队,接下来具体还选谁,由何烨、马钧铁负责。最为难搞的裤裆巷由马钧铁和刘锦专门负责,我们这个城市要想实现零盗油,首先要实现裤裆巷的零盗油。我对马钧铁和刘锦的信任以及对裤裆巷的不放心,是在很多调研基础上获得的,希望这两位同志能够不负众望,希望这两位同志能够旗开得胜。
“同志们,我不想看到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卷到偷油活动当中。我相信,你们战友之间彼此充满爱护,不希望有人掉队。我与你们台上台下,你们之间左左右右,应该拧成一股绳。我们彼此才是最亲的人,不要和那些偷油硕鼠搅在一起。耗子最恨的其实就是猫。有些同志收了耗子的钱,拿耗子当朋友,殊不知,耗子多么恨你,最终吞下苦果的还是你自己……
“这次,我们碰了一下育才化工厂,只是想投石问路、敲山震虎,希望自己的战友乃至某些不法企业,对法律多一分敬畏之心。我希望这些人就此悬崖勒马。从今天开始,谁再偷一滴油,谁再配合不法分子偷油,谁就是在向我隆子洲挑衅,是在向我们公安机关挑衅,公安机关绝不会放过他……”
隆子洲的讲话很动情,整个会场群情激奋。就在人们最后要热烈鼓掌的时刻,竟然传来了鼾声。
韩松正反复琢磨着“最终吞下苦果的还是你自己”这句话,突然被那鼾声吸引过去。
大家左看右看,发现那鼾声来自交警车务处处长贺光明,许多人不由自主地冷笑了一下。贺光明每天玩弄车辆、玩弄号牌,个人富得流油,社会上路子很野,说话办事早就不像个警察了。
贺光明曾经是马钧铁的部下,因为办案能力实在太差,被调到交警队站岗去了。最近几年,贺光明三晃两晃晃到了车务处处长的位置,级别与受瞩目的程度远远超过了马钧铁。管理车牌子给他带来的不仅是关注度,当然也有财富,比如,给大款们操作个888之类的号牌,随随便便就能到手十几万元甚至几十万元。
最近几年,贺光明逐渐和战友们拉开了距离,渐渐忘记了许多人,包括师父马钧铁。与此同时,贺光明却是刘秀的座上宾,孔二虎、老白等人的车牌子,包括老白那部98888的玛莎拉蒂的牌子,都是贺光明一手操办的。
让隆子洲光火的是,贺光明这样一个人竟然和不少市领导有着良好关系,隆子洲几次想拿掉他都没成功。局党委的意见不统一,党委内部有人帮着贺光明说话,如分管交警的李德胜、纪检书记鲁奎等。李德胜与鲁奎强调,车务处处长这样的敏感位置,谁干都很难干净。贺光明经验老到,虽然口碑不佳,但没有任何能拿到台面上的违法违纪事件。隆子洲到任后一直在对他进行观察,所以也没有过多表态。有些人想表演暂时就让他们表演吧,不能因为这一个人打乱了整体部署——只要这个人别捅娄子。
当参会人员把注意力集中在贺光明的鼾声上时,柳家胜小声对隆子洲说,他想讲两句,补充一下,隆子洲直接拒绝了他:“我一会儿还有事,你出席了就很好了。”接着,隆子洲转过头,对台下说,“贺光明,贺处长,醒醒……”
贺光明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曾经拿着五十万元现金送到隆子洲办公室。当时,隆子洲就曾这样对他说:“贺光明,贺处长,醒醒……”
这次,在台上看到贺光明这副熊样,隆子洲忍不住又强调一遍:“我希望咱们当警察的都长点儿志气。我说的不只是案件侦查部门,也包括一些窗口管理部门,尤其是通过权力寻租致富的那部分人……和耗子们交上了朋友,你还以为你很高端,其实你在他们心里什么都不是。有些油耗子的车牌号码很霸道,怎么来的?只是单纯的公开拍卖吗?我的话点到为止,请那些人自己比照一下,好好想想……”
贺光明擦擦口水,一脸懵懂的样子。而柳家胜等人的表情都很深沉,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鲁奎对柳家胜嘀咕:“隆局人是好人,但……”
张克平揉了揉自己曾经摔断的左臂,对刘志东说:“马钧铁和刘锦在隆局那里是绝对信任啊!但隆局并不知道,他们都和刘秀有特殊关系。这样安排妥当吗?这话我们该怎么进言?刚才说的跑风、内鬼说不定就和他们俩有关。”
韩松虽然承担着特殊任务,也获得了马钧铁、刘锦和刘秀联系过于频繁的通报,但并没有把有关信息报告给隆局,一方面于心不忍,另一方面他在潜意识当中觉得,一切还需要观察。韩松无论怎样都很难把马钧铁和刘锦他们俩与“叛徒”二字联系起来。
“怎么没有我名儿啊?”
散会后,韩松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刚才在会议上只顾激动和兴奋了,隆局宣布油田支队新人选的时候并没有他的名字。韩松突然感觉很不舒服,觉得自己没有得到信任,顿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被抛弃感,就像当年马钧铁在大雪之夜对他说:“韩松,我不要你了……”
针对油田支队换血问题,隆子洲会前专门和党委成员们简要交换了一下意见。隆子洲的任何决策都有理有据,他的意见没人反驳,但提到韩松时,鲁奎、刘志东坚决反对。他们认为,韩松和狄威的关系不清不白,其未来思想走向还是未知数。何景利不了解韩松,张克平的意见比较中性,但他认为,既然换人就一定要换没风险的,所以大家就把韩松否了。隆子洲知道韩松是咋回事,但此刻和大家多说些什么也没有意义。
可是,当鲁奎提到孔二虎因为韩松粗暴执法正不依不饶告他的时候,隆子洲的脑神经动了一下。隆子洲觉得不必着急,他相信,有着卧底身份的韩松到底是良马还是劣马,逐渐会见分晓。
恍恍惚惚的韩松来到张克平办公室门前,轻轻敲门。
里边传来张克平瓮声瓮气的声音:“进来。”
韩松进去的同时,侯伟刚好走出来。按照上午会议的约定,张克平约谈了侯伟,但没有发现任何破绽,侯伟讲得头头是道,诉说了自己诸多为难之处。张克平只好让侯伟写个三次查否的说明,交差了事。韩松,看到侯伟笑呵呵的样子,就知道这家伙应该和张克平谈得不错。
韩松走进张克平办公室。
张克平客气地起身,给韩松拿了瓶矿泉水,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纸兜递给韩松:“韩松,这个你拿回去。这次咱们先解决这个问题,防止你一会儿又撒丫子……”
韩松一下子就明白了,里边肯定装着自己送给张克平的那二十万元现金。那本来是父亲韩立国准备给他娶媳妇用的,被他用花言巧语骗了出来。
韩松立即拒绝:“张局,别……您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都说多少遍了,您留着,我走了……”
韩松起身欲离开,张克平把他按在沙发上:“韩松,你给我听着,当时你非要给我拿钱,那架势,我要是不收你好像就活不下去似的。现在官也给你提了,你把钱拿回去。当警察的确不容易,但你要有信心,不要助长歪风邪气。”
韩松心下狐疑,当初我要不是会来事儿,给你这二十万元,你能提拔我?你今天葫芦里又是卖的什么药?
张克平说:“你第一次提拔失败,主要是你们支队长刘志东反对,说你虽然能干但还不成熟。人家刘志东做得也没错。”
韩松说:“但是,当时刘支队对我说,是市局党委对我不认可啊……”
张克平笑了,点燃了一支烟:“副大队长这种小官,主要还是支队长说了算。按理说,刘志东是你父亲一手提携的人,他严格要求你没错。他说市局党委不认可你,市局党委认识你是谁啊?托词而已。而且像我们这些你父亲的老班底,也犯不上压制你啊。你的这次提报,我和刘志东倒是达成了一致。这钱你不拿回去,我是不会让你出这个门的。”
韩松说:“这次提拔我觉得应该提拔刘锦,我觉得自己抢了他的位子。”
张克平听了似乎不大高兴:“你错了,马钧铁和刘锦,我对他们没那么信任。这次的岗位变动,我不知道隆局是怎么想的,那么信任马钧铁和刘锦。算了,这个是我心里话,先不和你细说了。”
事情来得太突然,韩松多少有点儿摸不出门道。钱回来了,心里当然美滋滋的,但总有种怪怪的感觉,韩松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突然,韩松想起了孔二虎,想起了孔二虎给他“免职”的诅咒。难道张克平在玩弄手段?有油耗子在,各种疑神疑鬼也就多了,但假若是真的也说不定。
果不其然,张克平接着说:“韩松啊,也不能怪刘志东不站在你这边。你还年轻,有时做事确实欠考虑。比如那个孔二虎,你抓他就抓他,发生那么激烈的冲突有必要吗?他前脚被取保,后脚就带着一帮手下告你,他的手下董双红正在做鉴定,说是眼眶被你打骨折了……”
韩松立即紧张起来:“骨折?不会吧?当时我很注意的。”
张克平说:“一旦确定是骨折,你就麻烦了,那可是轻伤害,要负刑事责任的。”
韩松真的有点儿害怕了。他是刑警,明白轻伤害意味着什么,一旦负刑事责任,别说副大队长,连警察都当不成了。“不会,我绝对不会把他们当中任何一个弄骨折的,我心里有数。”
张克平说:“要是有呢?”
韩松说:“如果有,就是陷害!”
张克平说:“可是,有一大帮人指证你。就连那个保安小董也说,你的确像打保龄球一样,把孔二虎的手下打了个遍。”
韩松说:“董双红为什么要帮他们作证?”
张克平说:“油耗子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吗?一个小手下怎么敢跟他们较劲儿?我看,你是危险了。油田支队换血,名单里没有你,知道是为什么了吧?”
韩松此刻高度怀疑张克平与孔二虎是一伙的。但是,张克平接下来的一番话,又让韩松感觉有些误会他。
张克平说:“韩松,你放心,邪不压正。一会儿,纪检的鲁奎书记还要找你谈,你态度一定要好些。纪检那边的意思是免你的职,交检察院处理。我觉得这也太过了点儿。免职肯定是不行的,党委会上我和隆局都不会同意。至于孔二虎告你嘛,如果你坚信自己没有问题,我还是站在你一边的。”
韩松一个劲儿点头:“您放心,我心里相当有数。他们说眼眶骨折,可我记得清清楚楚,我没打他们眼眶一下。我要是被油耗子弄开除了,也太给我爸丢脸了。”
张克平说:“假的真不了。咱们还斗不过他们?但记住,一会儿到鲁奎书记那里,态度一定要好。”
韩松临走还是拒绝收回那二十万元,张克平最后从中抽出几张现金。张克平说:“行了,这些就当你小子孝敬我的,其他的拿回去。再有啊,你和狄威的互动要多注意影响。虽然我相信你不会故意走歪路,但有些事情还是要多留个心眼儿。”
这个节骨眼,我和韩松给董双红打了个电话,问他是咋回事。董双红带着哭腔说,孔二虎打折了他鼻梁子,然后让他诬告韩松。董双红说,他和孔二虎他们先应付着,关键时刻绝对不会给韩松带来麻烦。
我和韩松于是放心了。
那天上午孔二虎取保出来时,手下一帮人正在外边等他。这些人都是前一天晚上被韩松像打保龄球一样收拾的那些家伙。孔二虎见到董双红,照着他的右眼眶子就是一拳头。董双红的右眼立马血红,眼眶子瞬间青肿。
孔二虎上前仔细看着伤情:“你昨晚被韩松打得挺重啊,做鉴定去吧,肯定骨折了……告他!”
听了孔二虎的话,大家立即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一起点头。随后,孔二虎拨通了市局党委副书记、纪检委书记鲁奎的电话:“大哥,韩松也太给你们警察丢脸了,太影响警察形象了,粗暴执法,把人都打骨折了……大哥,不开玩笑,我特烦他。”
私下里,鲁奎和老白的关系很好。其实,鲁奎和谁关系都很好。当年刘秀抓获的第一伙盗油贼以及后来抓获的老白等,就交到了当时还是普通民警的鲁奎那里。结果,连贼带油都不了了之。那个时候,刘秀找鲁奎理论,鲁奎却告诉他要识时务。
当年,老白在鲁奎那里大气都不敢喘。用现在的刑警支队支队长刘志东的话说:“书记啊,老白见到你点头哈腰,让他站着不敢坐着。那可真是像耗子见了猫。”
如今,老白见到鲁奎虽然仍然对他很尊重,但已经没有了早年的卑躬屈膝。老白先是当上了区政协委员、人大代表,后来又当上了市人大代表,和市委书记韩健关系火热。
有人提起这些的时候,鲁奎总是默不作声,对此很气恼。鲁奎对刘志东说:“打掉老白,过去就是一个难题,现在更加难了。”
其实,对油耗子们在盗窃、运输、销售诸多环节的精心设计,鲁奎也有很多无奈,涉油犯罪不是那么好打击的。刘秀与鲁奎的误会不少,但也有合作,最精彩的就是干掉狄氏兄弟。
老白在政界、商界的辉煌和刘秀有关。和老白的恩恩怨怨过去后,刘秀亲自出马,为老白协调了市残联副主席的位子给他。早年,老白利用这个身份和社会各界广泛交际,甚至在批条子盛行的年代,从油田那里批来了数不清的原油指标,让刘秀赚了许多。许多年过去了,老白自认为能量越来越大了,上到省市领导,下到鲁奎这样的小芝麻官儿,都在自己紧密编织的关系网里。
做警察许多年了,鲁奎见到过太多起起落落,许多同行因涉黑涉恶身陷囹圄。按照报备,孔二虎和老白都是鲁奎的线人。鲁奎虽然清高,在打击涉油犯罪方面有自己的思考和坚决,只不过他的观点很容易让政工出身的隆子洲产生误会。
鲁奎解释说:“隆局,我们佩服您的决心,也基本赞同您的方法,但我不是给您泼冷水,油耗子的腐蚀能力是很惊人的。碎片化打击一个油耗子很容易,但若系统化干掉一个组织结构严密的涉油犯罪集团,那是要做充分准备的。”
鲁奎的这番话令隆子洲想起了刘秀对他说的那番话,二者似乎如出一辙。隆子洲说:“真的吗?有那么难?我觉得这个问题主要还是决心。”
鲁奎说:“当然,决心是最重要的,但只有决心远远不够。我希望局长能够理解,有时和油耗子多接触一些其实也是一种谋略。”
隆子洲说:“我不赞成这种谋略,这种谋略有时会成为腐败的借口。”
隆子洲与鲁奎的这次谈话不欢而散。还是那句话,有油耗子存在,各种疑神疑鬼也就多了,但假若是真的也说不定。
来到油田支队,裤裆巷成为马钧铁和刘锦的重点辖区。支队长何景利说:“你们来了,有些工作算是真正起步了,裤裆巷是我最力不从心的地方,希望你们哥儿俩在那里有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