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危险互动
老白开着玛莎拉蒂四处招摇,蒋梅和他始终关系密切。蒋梅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错过了刘秀。但是,这样的抱怨有什么用呢?蒋梅不敢面对刘秀,儿子刘翔也不认她这个妈。为了获得几单生意,她不得不屈尊和刘秀手下的马仔虚与委蛇。早年遭抢劫时的车震对象依然待她如初,而和那位车震对象关系要好的老白也成了自己裙下鬼的一部分。蒋梅的目的除了利用,还是利用。
老白开着白色玛莎拉蒂旋风般把蒋梅卷走,又一阵旋风般驶到那幢欧式洋楼跟前。蒋梅的双眼瞪得溜圆溜圆。但是,在老白面前,她不能太掉价,当她走下玛莎拉蒂的时候,努力振奋精神,想让自己显得更加风情万种。
不过,即使再没心没肺,蒋梅也感觉到老白有些诡异。但她不在乎,只要能够从老白那里弄到工程,无论怎样都是值得的。只要能够得到实惠,她甚至不在意用自己的身体做筹码,做些危险的互动。
会所里,老白望着蒋梅若有所思。蒋梅的目光却落在了大厅里的那架白色钢琴上。蒋梅觉得,应该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优雅。
青莲色的晚礼服长裙衬托着蒋梅绝佳的身段与白皙的脸庞。蒋梅起身来到钢琴旁,没有征求老白的意见,就把修长的手指按在琴键上。柔和的灯光下,长裙的青莲色与钢琴的白色琴体非常协调。悦耳的旋律随之响起,蒋梅在钢琴方面有点儿小功底。
老白却没这份耐心:“蒋梅,你先别整这个,过来,有事和你说……”老白能够带她来这个最私密的会所,蒋梅满怀感激,所以她完全没有在意老白的不耐烦。虽然老白把她从钢琴上撵下来,让她有些小尴尬,但她没有任何不快。今晚,她将继续给他一个最深的印象,然后在未来日子里继续彻底搞定他……
老白在奎城一个炼油点的所有工程都纳入蒋梅怀中了。那个炼油点属于老白私人所有,欠蒋梅的工程款还有很多没有结清,老白总是说:“不要急,以后钱款方面亏不了你。”
无论怎样,蒋梅还需要和老白更加亲密。几乎没有人知道蒋梅曾经是刘秀的女人,老白当然也不知道。人们都知道,蒋梅是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对她的前夫是谁毫无兴趣。
老白正在蒋梅怀中招摇的时候,他的好日子被韩松永久击穿了。
“我们是刑警支队办案民警韩松和刘锦。老白,我问你,刘会战的死和你有关吧?”
突然接到了韩松电话,老白一头雾水,缓缓神后直接回答:“胡扯!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的嫌疑三十年前就被排除了。”
韩松打这个电话的时候,何烨和我正在他身旁。何烨有高超的测谎技术,即使通过非接触式的手机通话录音,也能通过便携式测谎仪器判断谎言与否。何烨的测谎水平在市局有口皆碑,同样的声音指标,同样的软件评分系统,何烨的主观判断总能胜出一筹。
韩松将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直接禀告了马钧铁。
马钧铁的眉头罕见地舒展了,他叫来了刘锦。
韩松表情诡秘地说:“我知道,你和刘秀关系不错……刘秀父亲刘会战的案子,我有进展了……我一个人办案测谎,算是违规,于是把你带上了。”
听韩松说自己和刘秀关系不错,而且表情诡秘,刘锦想起了干打垒里边的监视探头,淡然一笑。此刻,刘锦更在意的是韩松对老白的测谎结果。因为过于激动,刘锦面色通红,再一次拨通了李宝成的电话。
刘会战案件共有一百五十二个嫌疑人,其中因各种原因亡故的多达二十四人。为了那二百万奖金,为了我那一百万零花钱,韩松真是拼了。别人眼中不着调的韩松的办案方法也不着调,他在人口信息系统上找到某个嫌疑人的电话后,就直接打电话开诈,然后详细记录对方的状态表现。韩松从李宝成的犹豫口气中感觉很不对路。这种类型的嫌疑人还有几位,都在韩松的重点名单上。突然想到何烨的测谎技术后,韩松便准备对活着的嫌疑人全部重新测谎。韩松说明情况后,刘锦拨通了李宝成的电话,学习韩松的不着调模式,说有确凿证据证明李宝成是刘会战案件凶手。李宝成激动地回答“那个案子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后,直接挂断了电话。按照何烨的测谎指标分析,李宝成在说谎。
一百五十二个嫌疑人里边有多个曾被马钧铁打过。光腚娃娃刘秀的老父亲遇害,马钧铁怎能不上心?他在审讯时采用了各种手段,并因为这个背了好几个处分,但他从未向好友刘秀提起过。要不是那些处分在身上,马钧铁何止是担任大队长这样的小官?支队长刘志东的位置早就是他的了。老白始终是马钧铁在众多怀疑对象中的重点,但因为一直没有确凿证据,他未曾向刘秀提起过对老白的怀疑。眼见着老白整天围着刘秀转,马钧铁曾经提醒刘秀,注意防着点儿老白。刘秀说:“放心,除了君刚,我不会相信手下任何一个人。”
韩松对马钧铁的心理活动全然不知。马钧铁望着韩松,表情似乎除了满意还是满意。
刘锦走过来,郑重地说:“谢谢你,韩松。”
刘锦那庄重模样令韩松感觉有点儿奇怪。韩松心想,我得慢慢观察你们,你们毕竟和老白关系不一般,刚刚收了他的钱财……刘锦又和刘秀似乎有说不清的关系。我已经是确凿证据在手了……
测谎结果只是一种重要参考,不能作为定罪证据,但却是案件侦破的重要突破口。
这个夜晚,刘锦带着欣慰,顶着雪花回到家里吃了一顿晚饭。妻子为他包了白菜猪肉馅的饺子。刘锦最喜欢吃妻子包的水饺。妻子擀的饺子皮不软不硬,特别有口感,饺子里的猪肉和脆脆的酸白菜紧紧地裹成一团,一咬一口油。
第一锅饺子煮好后,刘锦先用筷子把饺子一个一个夹开,蘸好调料,轻轻吹吹,晾凉一些,然后夹给失明的母亲吃。直到母亲吃饱,刘锦才动筷子。家里弥漫着升腾的蒸汽和醋香味。
哥哥过着哥哥的日子,波澜四起,刘锦和母亲过着他们的平常日子,有滋有味。
曾经的不幸没有被淡忘,烟火日子却延续着。四十岁的刘锦中年得子,儿子刚刚两岁两个月,家庭生活有了全新的节奏。母亲尽管看不见,可她的脸始终朝着刘锦,仿佛能够清晰地看到儿子一样。
刘锦一口气吃完三大盘水饺,帮助妻子收拾完毕。儿子睡了,妻子陪他在**躺了一会儿。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刘锦感觉特别惬意。
妻子问:“我包的白菜馅儿饺子好吃吗?”
刘锦说:“好吃,超喜欢……”
深深一个饱嗝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两人对视一笑。
刘锦又说:“最近太忙啊,有大案子,以后一段时间也许会更忙。”
妻子说:“你不是一直很忙吗?哪儿有什么最近和以后啊。你好好忙吧,我会照顾好咱妈和儿子。”
刘锦说:“过几年,我争取调到一个清闲点儿的部门,一定好好在家陪你,一定带着你和儿子去北京、上海,咱们游遍天下。”
妻子说:“哎呀呀,算了吧。别开空头支票了。最近心脏早搏好些没?”
刘锦说:“还是不行,一着急上火,心脏就不对劲儿了。今天吃了你的白菜馅儿饺子,舒服多了。”
俩人聊得正起劲儿,电话响了。电话响起的一瞬间,刘锦与人间烟火有关的感觉便瞬间消失了。衣柜里他那身警服就像休眠的铠甲,随时等待刘锦披挂上阵。
刘锦火速穿上警服,和妻子摆摆手。妻子还浸沉在刚才的话题里,叮嘱说:“干完活儿早点儿回来啊,冰箱里还有饺子,明天早上吃。”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风雪夜,刘锦离开温暖的家。他走出楼道,顶风冒雪走到警车旁,打开车门、上车、启动。
妻子抱着孩子,一直在窗前眼巴巴地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雪夜中。
儿子的小胖手指向窗外:“爸、爸……爸爸……”
自从我调进刑警支队,生活节奏一下子改变了,忙着完成支队里的各种任务,很少能够回家,和媳妇的关系也越来越冷淡。媳妇经常说和我在一起好累,说她爱的不是我那种类型,把我们“不适合”三个字频繁挂在嘴边。有一次,她大声质疑我:“你给过我什么?”
她的这句问话一时令我语塞,我随口玩笑般回答:“韩松有个案子,如果破了能得到二百万奖金,他分我一半儿以后啊,我都给你……”
她听了怒不可遏地甩我一个耳光说:“不着调,你太不着调了。”
隆局宣布我和何烨、华生、马钧铁等人一起调入油田支队那天,媳妇向我提出了离婚。
我哭得像个傻子,求她不要离开我,但没有博得任何同情。我开始变得沉默寡言,韩松的电话我也很少接,找我撸串儿之类一律拒绝。
他说:“你在造人呢?”
我缄默不答。
他说:“羡慕你的生活。”
我在电话这边掉眼泪也不解释。事实上,我觉得特别没面子。
我像变了一个人,突然感觉过去的自己很天真。看书又看报,懂得了点儿小道理,就觉得灵魂和身体一样强壮了,实际上却虚弱不堪。我开始发自心底地羡慕韩松的洒脱,羡慕他的张扬,羡慕他活得真实,可以毫无顾忌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个黑夜来临之前,何烨、华生、马钧铁、刘锦还有我都在忙碌着。我们几个人被何景利叫到了油田支队。
文绉绉的何景利看着我们,一直黏黏糊糊又真真切切地微笑着,那表情简直就像第一次做父亲的人刚刚见到自己的孩子。他背着手,走到何烨近前点点头,又走到华生近前掐了掐他的胖脸蛋子,走到我跟前捏捏我的肱二头肌,走到马钧铁近前朝着他的肩头重重打了一拳,走到刘锦近前和他握了握手,然后右手攥成拳头:“可算来点儿精兵强将。”
何景利认为完全可以信任的人,在张克平与刘志东那里却不一样。比如对马钧铁与刘锦,张克平和刘志东的疑虑很正常,他们的疑虑不能说不对,因为从侦查逻辑上一切都是对的,张克平愤怒与忍耐的背后,潜意识里依然存在对马钧铁和刘锦的保护,同时也有未来某个“路口”与二者分道扬镳的无奈。张克平只是单纯的气愤,还有对隆子洲、何景利轻率用人的不满,却没有到他们那里打小报告的念头。但是,真相永远是真相,马钧铁和刘锦此刻在张克平这里虽然显得有些窘,却绝对不是背叛职业理想的人。时间会给所有人答案,包括张克平。
就像隆子洲在会上说的那样,何景利对自己的油田支队一度丧失了信心,因为在他组织开展集中行动的时候,经常有跑风现象,集中行动失败了已经不是一两次了。眼看着重要线索被一个接着一个糟蹋,何景利的心冰冰凉。对于今天这个夜晚,他期待已久甚至已经迫不及待了,他对大家说:“今晚咱们就干活儿!”
其实,何景利并不知道,有人在油田支队旁边一座居民楼里租了个房间,可以目睹油田支队院子里的一切动静,每当有车辆集结准备展开行动的时候,偷油活动就会停止。但是,这个信息哨与老白无关……狡猾的油耗子总会让警察内部产生各种有形或无形的矛盾。
何景利说:“刘锦有特殊任务,他负责裤裆巷那边的一个线索,就不去了……今晚,他要在裤裆巷,那里是隆子洲局长重点关注的一个区域。刘锦,真的不需要给你加派人手吗?真刀真枪的硬仗在裤裆巷那边儿说来就来啊!”
刘锦回答:“不需要了,我再叫上韩松就够了。我俩一起干活特顺溜。”
刘锦此刻依然不断给韩松制造机会,让他不断以好的形象进入大家视野。这个晚上,刘锦得闲回家吃上了白菜猪肉馅儿水饺,直到特殊任务来临才离开家。
那一夜,何景利带着他们穿越雪原林海,一路向北来到二十公里外奎城郊区的一个土坝。眼前是月光下一片明亮的雪野,视线所及的地方似乎有一团黑黑的树林。雪野间,几辆油罐车在树林中进进出出。稀疏的雪花悄悄地落在每个人身上,大家都静静的,谁也不说一句话。那里就是蒋梅给老白出工建设的化工厂。在那里,老白把盗取天然气的管线直接接到了油田公司的天然气主管道上,使生产用的原料实现了零成本。
何景利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瞭望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华生终于忍不住问。
回答问题的却是马钧铁:“那片树林深处有一个炼油厂,是老白背着刘秀干的。裤裆巷的油有相当一部分会运送到这里。”
看来,马钧铁也来过这里。
何景利说:“我们的第一战就在那片树林里。我们要找到炼油点,一个不落地抓住深藏在树林里所有的油耗子。”
那一夜,柳家胜来到了秀才集团。
晚餐时,柳家胜与老白对饮,贺光明一直陪伴左右。每次柳家胜来指导工作也好,调研也罢,结束时从来不在基层单位吃饭,朋友的豪车总是等在外边。一旦工作结束,他立马上车走人,临走前会说:“不给大家添麻烦了,我有朋友安排。”
柳家胜经常指挥全省各地公安多警种联动打击油耗子,也经常异地调警跨区域打击油耗子,也会频繁组织召开各种新闻发布会公布战果。他和老白等人接触,是因为他对所有人的幕后真相都很好奇,包括老白,更包括刘秀。从本质上讲,柳家胜不相信他们中任何一个人。但与隆子洲不同,柳家胜与鲁奎都信奉,抓老鼠之前得先和老鼠交朋友。
对刘秀的偶尔求助,柳家胜有时会和鲁奎商量,给老白等一帮人提供一些保护,老白一伙在偷油、运油、销售及非法加工方面,表面上如入无人之境。当然,老白等人干这种事情的时候也不是百分之百安全。马钧铁、刘锦一类的警察经常会在老白偷油、运油的某个环节突然出现,因此他们在马钧铁这里的损失一直不少。
多年来,刘秀及其手下与柳家胜的私下往来在一定范围内一直是一个热议话题。柳家胜不在乎这些议论,也时刻期待着有一天给所有人一个震撼的答案。
一楼餐厅里,同样有一架白色钢琴。柳家胜、老白、贺光明聚在一起饮酒,“金边眼镜”也在。柳家胜、贺光明和“金边眼镜”有说有笑,看起来非常熟悉。但表面的说笑难掩邪恶场域的气息,大多数眼神都是贪婪的,像威虎山上座山雕的手下。
柳家胜说:“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老白说:“虚惊以后就踏实了吧?”
柳家胜说:“隆子洲是我的老领导,我很佩服他的人格。隆子洲在省厅纪检书记岗位干了许多年,很较真儿。你们不要盲目乐观,觉得一切都过去了。”
老白说:“较真儿什么?他较真儿的结果就是,子孙后代都穷得叮当响。”
柳家胜说:“也不能这么说。隆子洲和你们走的不是一条路,不像你们这么现实。”
老白说:“我就整不明白了,咱们不杀人也不放火,而且繁荣了地方经济,增加了就业,有啥不对呢?隆子洲怎么就是想不明白呢?”
柳家胜说:“这一次,你们应该感谢隆子洲。这里当然也有很多关系在发挥作用,但归根结底是隆子洲没想深究。先礼后兵,他先给你们一个面子。再有第二次,可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老白说:“隆子洲这局长当得也够另类啊,要是我早就辞职让贤了。”
柳家胜说:“你永远不会懂隆子洲那样的人。我们厅里老一代领导都是这样的做派,凡事横平竖直。”
老白说:“这样的人我老白也钦佩,老百姓都钦佩。可这样的人的确太少见了。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和我们站在一起了,我们还担心什么?未来就是一马平川。隆子洲总不会亲自上路扣油车吧?”
贺光明对他们的话题很不耐烦,几次端起酒杯又插不上话,终于等到一个机会,说:“喝酒,喝酒,来,这杯酒还没干呢。老白,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儿?酒下得太慢了。”
老白说:“贺处长,干了这杯,五个9的牌照可要到位。其他方面我不会亏待你。这可是秀总安排的啊。”
贺光明说:“五个6、五个8的牌子都给秀总了,这五个9的就别要了。”
贺光明的话音刚落,老白“啪”地把酒杯一摔:“我们白要了?装他妈什么犊子?”
贺光明白白净净,戴着个眼镜,像个高级白领,却被老白这一出给弄得有点儿蒙。贺光明对找自己办事的警察同仁可以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但对老白是不可能的,即使老白这么臊他,令他颜面扫地自尊受伤,也只能逆来顺受,因为他拿老白的钱财太多了。
见老白如此张狂,柳家胜十分不悦,只好打圆场:“老白,你怎么和贺处说话呢?”又转过来对贺光明说,“光明,你个小兔崽子,都是自家兄弟,办事还兜什么圈子?你当交警的还不明白这个?老白这些年够兄弟义气,你还想咋地?”
柳家胜就有这本事,黑白通吃,而且两面都吃得明明白白。
酒过三巡,几个人一起去拜见刘秀。他们穿过一条幽深的走廊后,独坐的刘秀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众人见了刘秀,都是一副毕恭毕敬尊重有加的样子,只有柳家胜可以和他平起平坐。
当着众人的面,柳家胜把这次育才化工厂事件的前前后后以及隆子洲的表态,加上自己的分析判断,一股脑地都和刘秀讲了。
刘秀一句也没搭茬儿,只是一个劲儿地吸烟、品茶。刘秀吸烟很有特点,他把香烟点燃后基本不吸,而是望着缭绕的烟,并不时地向火光那个位置吹,令其加速燃烧进而更加烟雾缭绕。
过了好半天刘秀才说:“好在这次没有深究许多东西。我已经叫停了大家的偷油行为,远离这个行当,但看来你们当贼已经当出了惯性。厂子里怎么会被查出赃油了呢?我老了,有点儿管不了你们了。”
老白赶紧说:“大哥……那点儿油是过去剩下的。那些送油的人当天晚上恰好被警察撞见了,和我们没有关系。”
刘秀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插嘴,其实也是不想听他编故事:“我是希望咱们兄弟干干净净做富豪。你们暂时理解不了,可以给你们一段时间。但是要记住,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不许再偷油,这是红线。”
柳家胜说:“这么好的局面说不干就真不干了?”
刘秀说:“什么好局面?哪里有过什么好局面?你看这帮稀奇古怪的人,一个个西服革履,像个人似的,骨子里都是贼。我好心好意让他们做干净的人,不知道他们领不领情。现在这个隆局打得多狠、多准!及时收手,我们的企业就不会给人家留下把柄。我现在不让原油外运到杏州,也是出于这种考虑。不能授人以柄啊!”
“隆子洲眼里的确不揉沙子,大家小心一些还是对的。”
柳家胜说完,刘秀问他:“刘翔还有油缸子等人,还在取保阶段,你打算怎么办?”
柳家胜回答:“放心,小事儿,我一定把他平安弄出来。”
刘秀对大家说:“这些年,我对大家特别严,你们的油让企业渡过了难关。大家暗地里有点儿活思想,我也没在意。但话说回来,我刘秀从来没有亏过在座任何一位。我们的企业一旦上市,大家就可以干干净净地做富豪了。记住我的话,从今以后,一不可以偷油外运,二不可以私自在我们这个城市开设炼油厂。”
柳家胜说:“你们有这么好的大哥,一定要对得起大哥。”
刘秀冷笑:“家胜,他们怎么会对得起我呢?你要是现在开始追查,他们说不定个个都是挨刀的家伙,别高估他们……”
听到刘秀的无情评价,老白呈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轻蔑。
刘秀装作没有看见。
刘秀转而对贺光明说:“贺处长,我们要的五个9的车牌一定要到位,钱不是问题。我的这些兄弟都很好面子,都很在意牌号上的事儿……”
老白终于有机会撒气了,对贺光明说:“还是你们交警牛啊,卖个车牌子就有效益,一点儿风险都没有……”
这时,柳家胜的电话响了,来电话的是隆子洲。
电话里,隆子洲问:“柳总,干啥呢?”
柳家胜回答:“隆局,我在和朋友喝酒,喝多了。”
“哪儿的朋友啊?用不用我也过去给你捧捧场?”隆子洲问。
柳家胜说:“不,不用。隆局找我有什么事情?”
隆子洲说:“没啥事。你这个厅领导来了,我怎么也得请你喝个茶啊。咱们一会儿坐坐?”
柳家胜说:“大局长请客,我哪儿敢不去。”
老白听出了是隆子洲的声音。等柳家胜接完电话,他有点儿阴阳怪气地说:“如果这个隆子洲一意孤行挡我们财路,我们不会客气。”
老白露出了邪恶的表情,虽然是针对隆子洲的,但在刘秀面前,尤其是在刘秀已经宣布那些事情之后就显得有些越位了,在刘秀面前显得很没有规矩。
柳家胜说:“老白,你们好好发你们的财,隆子洲好好当他的局长,都没错。我希望大家不要伤了和气。隆子洲是我的老领导,是我最尊敬的人,你们一个手指头都不能碰他。”
刘秀默默注视着老白,说:“老白啊,我们都不年轻了,你不想好好养老吗?”
老白不语,但显得很烦躁。
刘秀接着说:“老白,看来你是想老有所成了,你差很远……”
隆子洲约柳家胜不仅仅是喝茶那么简单。柳家胜赶到茶社的时候,隆子洲已经备好了功夫茶:“喝点儿茶醒醒酒。”
白天在会议现场,隆子洲说了很多,但他觉得还是不够,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曾经的部下、如今的省公安厅经保总队长柳家胜。
隆子洲说:“家胜,记得二十多年前咱们一起在小酒馆喝酒的那段日子吗?”
柳家胜说:“记得,记得,那时咱俩一人干掉一瓶白酒都不是问题。”
隆子洲说:“那种喝法多舒坦。现在岁数大了,喝不动了,只好喝喝茶……”
柳家胜说:“当年,咱们也没啥好酒啊,几元钱的白酒。隆局,哪天我们真的好好喝两盅,我那儿有几瓶三十年的茅台。”
隆子洲突然沉下脸:“家胜,我现在不需要你陪我喝酒。我需要在退休多少年以后,依然能够见到你平平安安。等你也退休后,我们拿着共产党给的退休金,用干干净净的钱,买干干净净的烧酒喝,你能做到吗?”
柳家胜心里一颤:“大哥,您放心,我一定会平安,我不会失约的。”
隆子洲说:“别再叫我大哥,你现在已经和油耗子称兄道弟了,我们就不再是兄弟了。家胜,你说你,真正的兄弟你不要,你以为人家真拿你当回事吗?”
柳家胜说:“谁是兄弟,谁是敌人,我心里是清清楚楚的。”
隆子洲说:“清清楚楚?你看你下基层那威风的样子,牛气冲天啊!你是多大的领导?我问你,你现在到底端的是谁的饭碗?你看看你,肥头大耳的,看看你的手表,看看你的衣服,你的包,这套行头就得二十来万吧?”
柳家胜沉默后说:“什么东西放我身上,好像都很值钱是吧?其实,都是赝品。”
隆子洲根本没理他,接着说:“要说你和油耗子没往来,谁信?”
柳家胜解释:“往来的确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接触油耗子,怎么打击油耗子?”
“这时候,你还和我讲业务?”
“大哥放心,我知道您的好意,我柳家胜绝对不会出事儿的。”
隆子洲更生气了:“不会出事儿?你的意思是我抓不到你呗?你也太猖狂了!”
“大哥,不是这个意思……”
“家胜,前些年流行政府办企业。你当年担任省厅企业办主任,公安厅的钱让你亏了那么多。这些年,你回到执法岗位了,可不能再亏了法律,亏了良心。”
在众人面前气场逼人的柳家胜,在隆子洲面前就像一个淘气的孩子见到了家长。柳家胜表情委屈:“那时候亏,也不都是我的事情啊,是市场环境不好。”
隆子洲点着柳家胜的鼻子:“别说以前了,咱们说现在。告诉你,悬崖勒马!你知道吗?今晚,你在和大油耗子喝酒,可我们的民警们在干什么?”
隆子洲把窗户打开,窗外的暴雪立刻被寒风裹挟进来。隆子洲指着外面:“你看这天,你看这天!我们的民警依然在工作,他们当中有的我熟悉,更多的连名字都叫不出来。他们都在追踪油耗子,总有一天会将所有的油耗子打得一干二净,你还不怕?”
柳家胜连忙站起来,冲到窗前,抓住老领导的胳膊,情真意切地说:“我希望大哥能够理解,有时候和油耗子接触多一些,其实也是一种谋略。有些话不是一句两句能够说清楚的,但我的确没有背叛我的职业。”
窗户开着,房间内很快寒冷刺骨。隆子洲却仿佛没有感觉到,柳家胜似乎对冰冷的气息同样没有感觉,他极力辩解着:“我被老白灌了太多的迷魂酒,但我没有迷糊……记住我的话,日后我会给您一个答案。我身上的穿戴是赝品,我身着的警装绝对不是赝品!”
在这样一个暴雪之夜,有太多的人想到了暴利,却没有料到会有死亡。隆子洲觉得,黑金会染黑一些人的良知,而一位公安民警的血却真真实实地染红了洁白如玉的雪。